淘气堡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不可名状的跑团实录 > 番外:地刺(二)
    每次采购阿改依旧数落个不停,可是我知道她什么也不懂,她没有背井离乡,没有见过灾难后倒塌的屋子,没有背过生活的重担。我对自己说,无论是阿改,还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们的恶是无知短浅的错。

    那年我十二岁,不是我选择宽恕,而是宽恕选择了我。因为我不得不理解他们,这样能使生活变得轻松些。

    后来三年间,日子慢慢变得好了些,听城市里的人说,没准过些天就可以通网了。政府的人在地刺边穿入钢筋,据说这是新研究出来的支撑方法。

    时间久了,城市人忘记了敌视,甚至在一次买菜中,那个中年大婶还对我露出一点点愧歉的笑意。

    然而,在一天傍晚,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推开窗户,看见远处高速公路上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入城中,明晃晃的黄色车灯被雾气包裹,竟让人一瞬间想起了记忆中的景象。

    “不对,那不是雾气,反倒是像灰尘。”我这样自语道,同时感觉空气里有沙石的颗粒感。但父母睡得正熟,我只好强忍着不安,找了水壶放在床边,穿着外套重新躺下。

    第二日,灰尘感更加明显,父亲和母亲上工之后,我抬头看向远处高耸的地刺,似乎灰尘就是从那里扩散开来的。

    下午四点,城市里喇叭开始广播,让处于室内的人尽快赶往空地避难。我看见数不清的人从房子里跑出来,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视力变得模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他们,大跨步地向前跑。可是我们能跑到哪里去呢?地刺距离我们太近了,在它倒塌的一瞬间,四处都有尖叫声响起,大面积的阴影压下来。

    当再一次意识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从天上看,距离灾难发生并没有过去多久,可是整个城市都静下来了,我受了些外伤,被混凝土形成的三角救了一命。

    我爬上地面,看见那些倒塌的建筑,心里知道里面有人,有活的,也有死的,但此刻除了回家,我顾不上其他,因为也许爸妈正在赶来。

    穿过废墟咬牙往前走,到达菜市的时候,我突然着到跪在石堆中的阿改,她也发现了我,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求求你了,救我妈。”她眼圈通红,手上都是泥和伤口。

    我法绝这样的女孩子,于是跟着她往前走,看见一块倒下的石板和一些碎掉的玻璃,还有一只灰朴的手。

    阿改蹲下来疯狂地想要搬开石板,可是她做不到,我也做不到。那只手的温度已经比常人低很多了,我第一次这样接触死人,想到今早出门的爸妈,忽然陷入巨大的恐惧中动弹不得。

    我说:“阿改,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你跟走吧。”

    阿改的眼泪朴扑地落,她说:“我不走,我妈还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呢?”

    我不忍心劝说她,只能拥抱了她片刻,告诉她:“如果你不知道去哪儿,就来找我。”

    我在难民区等了一夜,靠着冰凉的石板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看见废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们抬着担架来来往往,或者把挖出的尸体一具具摆到不远的空地上。那些尸体在等待家属的认领,没人认领就统一焚烧。

    第二日,救助站开始发放水和粮,那里支起一个滚动屏,遇难者名单一天比一天长。

    三月二十一日,这个城市没有春季。

    次日,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出现在滚动屏上,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阿改出现了。

    彼时天光乍破,第一缕光从厚重的浮里透出。阿改一脚浅一脚深走来,她头发有点乱,眼睛也没消肿,我也同她一样,现在我们都成了苦难中活下来的孩子。

    “你叫什么?”阿改问,她现在不叫我老鼠了,我隐约感觉到她身上的改变。

    “周念。”

    “未来你有打算吗?”阿改问这句话时,我想了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

    “听着,周念,我想了很久。我们都过了被收养的年龄,留在这里,只能给别人做零工,我不想这样。”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头发打着结,嘴巴倔强地抿着。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那些军人很快就要撤出这里了,我想跟他们走,周念,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听到这句话,我迟疑了很久,参军意味着每次地刺倒塌时都必须奔赴前线。而几日前的惨景,已经烙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

    阿改看出我的儒弱,她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说自己不得不现在出发。

    阿改的背影越来越小,显示屏上的名字又滚动了新的一轮,幼年时偷的微章一直放在口袋里,现在它硌得我手疼。

    我终于下定决心跟上阿改的脚步,并于当日晚,在日记里写下“如果在这个城市我永远是老鼠,那么今天是离开的日子。”

    赶到军区驻扎地的时候,他们正整顿行囊。

    “你们年龄还小,跟不上训练的。”军官皱着眉头说。

    “如果训练拖后腿,您就赶我们走好了。”

    军官见这个女孩子神情坚定的样子,态度松动了些,当他又把头转向我时,我忙摆出一副认同阿改的模样。

    于是军营新生营中又多了两个孩子。

    我们自此开启三年严苛的军区生活,学制有三个阶段,即理论学习、体能训练和外遣实践。

    直到进修军队文化课,我才真正有渠道去了解这世界。五年前的第一根地刺倒塌之后,人类的生存环境就急剧恶化,那些将天地连为一体的柱子,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密集。这些年,军队所做的工作便是将人类居住区域的地刺挨个标记,在地图上绘制出来。

    理论老师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头,我听他的课总是昏昏欲睡,只记得演示文档上,尽是重重叠叠的红圈。

    “每根地刺倒塌都有固定的波动范围,在其范围内的地刺也可能受到影响,存在倒塌的可能。不过波动传递缓慢,要在传递期间实施救援。”

    军队的环境很简陋,但教授的每一盒粉笔都是崭新,并且是整整齐齐码好的。于是我就盯着那些粉笔发呆,听他讲的刺截面与两个地刺间距的关系,以及波动传速云云。

    后来我们升了一级,我理论考试险险考过,阿改倒是名列前茅。我与她经历相同的苦难,她却显露出远高于我的坚韧。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军官的。”出成绩那天我这样说,但阿改只是笑了笑,她似乎志不在此。

    而后紧接着便是体能训练,阿改作为全军最年幼的女孩子,理应得到更多的照顾,但她却拒绝了。

    “此时所学的东西,是未来的倚仗。”阿改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