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师》 第一章:天界寺内一小僧 这是一面有些浑浊的铜镜。破破烂烂的,周身满是岁月的斑驳痕迹。 看得出来,这面铜镜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镜中倒映出来的人。 很模糊。 因为镜子的原因,倒映出来的人像并不清晰,可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简单的轮廓。 光头、细皮嫩肉、清秀。 照镜子的,是一个十二三岁许的孩子。 一张满是惊愕乃至于有些惊恐的脸。 陈云甫对着镜子不停的摸‘自己’的脸,应是自己的,但陈云甫却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绝不是自己的脸。 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凭什么拥有一张童颜。 更何况,自己的头发呢? 伸手去摸,谢天谢地还有些青茬,看来是刚刚剃了没多久。 定定的对着铜镜发了许久的呆,陈云甫总算是回过了神,也算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如何。 他穿越了! 从二十一世纪自己那间单位房穿越到了这里。 而这里是。 闭上眼,狠狠压榨着眼下这幅身体不大的小脑袋,才勉强算是挤出自己想要获悉的情报。 这里是应天府金陵城天界寺。 而时间。 洪武十五年! 作为一个水平还算不错的明史爱好者,一个经常在单位里和领导同事探讨经制政治的人民公仆,陈云甫太清楚洪武十五年这五个字中代表着什么。 这是新兴初建的大明王朝! 这是传奇一帝朱元璋登基在位的第十五年! 啊,这可真是。 太糟糕了! 陈云甫确实热爱研究明史,跟明朝有关的史书他看了不下十本,《大明王朝1566》这部堪称古代政治历史大剧他更是刷了有五六遍。 但,爱明史不代表他爱大明王朝啊。 就算他爱大明王朝,也不代表他愿意放弃前世的一切,来到这个时空真个生活。 因为自己所在的这个时间点,可实在是太糟糕了。 因为就是在这一年,大明发生了一件直接影响全天下人的惊天大事。 朱元璋的发妻,大明的马皇后殡天! 后者的去世对前者的影响和冲击毫无疑问是巨大的。 无须去在乎到底是马皇后的死亦或者是朱标的死哪个影响更加巨大,可以基本明确的地方就是两者都对朱元璋起到了影响。 因为他俩是剑鞘,老朱是宝剑啊。 没了剑鞘,宝剑就要问世。 而宝剑一旦问世,则必要见血! 不过谢天谢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孩子。 或许这个年代已经不叫孩子了。 看看铜镜里的自己,陈云甫长松了一口气。 自己不是官、不是吏也不是士绅商人,他只是一个舞勺之年的孩子,更安全的一点。 还是个僧人! 现在自己待的这个地方叫天界寺,坐落在金陵城内,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朝天宫。 说起来,这具身体和他陈云甫确实有缘。 一样姓陈,但没有名字,家人都唤小名狗蛋。 而且狗蛋的过往可比陈云甫前世要艰难的多。 打小父母双亡,跟着瘸腿的叔父一家过日,后来叔父家实在是养不起这狗蛋,就送到了这天界寺,被寺庙里的僧人好心收留了下来,后来因聪慧过人,得这天界寺主持宗远大师的青睐,收为徒弟。 赐了法号‘道明’。 做和尚好啊,尤其是做大明的和尚那更是好的不得了。 这一年,朱元璋还没有下旨重建他曾经待过的皇觉寺,天界寺,是大明当之无愧的佛法圣地,总领天下寺庙事务。 每年来天界寺烧香拜佛、诵经论道者无计其数,达官显贵更是如过江之鲫,纷杳而来。 便是朱元璋的圣旨,天界寺都裱存了数道。 这是什么。 这都是安身立命甚至将来飞黄腾达的资本啊。 “看来可以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了。” 记忆中的自己这位道明和尚没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重活力活也轮不到一个小沙弥。 每日就是参加早课,背诵佛经即可。 其他的时间锻炼身体、读书识字,甚至也可以在几位师哥的带领下离开寺庙,化缘宏法的同时逛一逛这大明国都金陵城。 宗远大师还是比较疼呵陈云甫这么位小徒弟的。 不过在轻松之余,陈云甫又发起了呆。 只不过这次发呆,是发生在如厕之后。 痛快的小解一番之后,陈云甫想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就真当个和尚吧。 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从此成为一个没有阉割的太监。 不要怪陈云甫是个俗人,他是一个心理健康的男人。 偶尔还有点大男子主义的那种男人。 因此陈云甫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太监? “诵经礼佛,日复一日年复年年?” 陈云甫打了个哆嗦。 “要是一直过着这种日子,就算活到一百岁又如何,这不纯纯生不如死吗。” 得道高僧佛心坚定可以看破红尘,但他陈云甫可没有这么坚定的佛心,因此,他是绝受不了这种折磨的。 哪怕是想都不敢想啊。 “不行,将来得找个由头还俗,嗯,就等朱老四打完靖难之后,开启永乐盛世我就还俗。” 陈云甫给自己理弄着人生规划,突听门外有人叠指轻扣。 “噔、噔噔。” “小师叔,您在吗。” 门外有僧人喊话,让陈云甫惊醒。 得益于宗远大师的辈分尊崇,陈云甫可是占了这个道明法号的便宜,寺庙中很多年轻的僧人都比他陈云甫还小一辈。 “来了来了。” 陈云甫从凳子上起身,快步走向房门处,拉开。 门外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僧人。 记忆中,法号叫庆池。 “怎么了?” 陈云甫一开口,多少还是有些前世的影响在,但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细声慢气,因此庆池很难听出什么端倪来。 恭恭敬敬的执了一礼,庆池说道。 “今日寺内新到了一僧人,不仅精通佛法,更懂五行八卦、易经堪舆之术,长老夸为天人,特命全寺宗、道字辈师叔、祖同去金刚殿听讲。” “那么厉害?” 陈云甫略微吃了一惊,跟在庆池的身后向着金刚殿位置走去,也是下意识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来人叫什么名字啊。” “法号道衍,尘名的话,好像、好像叫姚广孝。” 庆池还在念叨着,却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陈云甫已是原地站住,目瞪口呆。 第二章:姚广孝 这位道衍和尚究竟何许人,能使得陈云甫只闻其名便惊愕失神。 只因这姚广孝属实是明初一大奇人。 朱老四造反第一功臣、屠龙术集大成者、永乐大典总编修、功成身退当国公。 死后还能谥恭靖,以文臣的身份入大明祖庙,是大明王朝第一人。 关于姚广孝如何无须过多介绍,即使是对明史相对陌生的人也会对这个名字有或多或少的熟悉,谁让这个黑衣和尚已经和永乐大帝绑在了一起。 这么一位主,竟然到了天界寺? 陈云甫实想不起这姚广孝和天界寺有什么关联,虽说了解明史,但也不至如了解到每一个名人在发家做大事前的人生详细履历。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这姚广孝是朱老四的首席幕僚。 “他不在北京待着给朱老四出谋划策,来南京做什么。” 这年头北京应该叫顺天府北平城,陈云甫是后来者,心里自是如此之想。 带着疑惑,陈云甫跟着庆池穿廊过院的向着金刚宝殿方向移动。 天界寺极大,已经超出了人们对寻常寺庙的理解。 如是二人自后院走向前院,中间要经过的钟山馆就有东西两廊三十余间屋舍并带着一个巨大的果木园林。 靠着脑海中的记忆,陈云甫知道这所谓的钟山馆是一个什么所在。 就是大明朝此时的‘外交使馆区’。 钟山馆每一间屋舍外都挂有牌子,牌子上是一个个不同的国家名。 强大的明王朝龙踞虎盘,外来朝贡的藩国使节每年络绎不绝,这些人来到南京之后,就会被礼部的官员引领着落跸天界寺,学习朝见时的礼仪和一些基本的汉语,这个期间,会被强制要求住在天界寺内。 朱元璋的脾气不算好,而且对外夷绝谈不上宽仁,还做吴王割据的时候,攻略福建、两广期间,前前后后可是屠了十几万天方人,比起忽必烈来也不遑多让。 杀名之盛,威震西东。 就在过这钟山馆的过程中,陈云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国家名字。 帖木儿汗国。 看来,此时的跛狼心里对老朱也犯嘀咕啊。 走过使馆区,就到了天界寺的核心殿宇区,金刚宝殿坐于此,气派恢弘,此刻已是聚集僧人无数,陈云甫看的真着,在殿外,走动者中还有不少的宫中之人。 有御前司内监宦,也有亲军都尉府的禁军。 前者就是太监,后者嘛,就是锦衣卫的前身。 亲军都尉府管着皇宫大内的禁军,还有一个掌管皇帝出巡的仪鸾司,两者合并,就成了锦衣卫。 老朱对天界寺情有独钟,基本上每个月都会车巡一次,所以这里索性就留了一个安保班子负责迎候接待。 所以天界寺不单单像一个传统的寺庙,还沾了一些衙门的官气。 谁让金刚宝殿偏处那间不大的连廊屋舍还挂着一块僧录司的牌匾。 僧录司隶属于礼部,总管天下寺庙,负责僧人的僧碟核发和管理,是正六品的架构,他的署理衙门就设在这天界寺。 是名副其实的中央部委直管机构。 金刚宝殿外挂了不少名画和诗匾,陈云甫进门时看到的,是原翰林国史编修高启的一首《寓天界寺》。 “雨过帝城头,香凝佛界幽。果园春乳雀,花殿午鸣鸠。万履随钟集,千灯入镜流。禅居容旅迹,不觉久淹留。” 可以说看到现在来总结一下,天界寺名为天下寺庙之首,这佛法还未见多显,倒是官气、诗气、雅气很是浓郁。 进得了金刚殿,陈云甫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师父,赐自己法号道明的宗远大师。 顺带着也看到了在这满殿数百名高僧中唯一一个穿黑色僧袍,格格不入的一位另类僧人。 不消多问。 这位应该就是后世所谓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了。 法号道衍。 嗯,和陈云甫一个辈分。 一想到这层辈分关系,陈云甫心里就乐开了花。 这是师哥啊,那得多亲多近,最好能认作好大哥才好呢。 抱上这条粗腿,自己就能顺顺利利活一个永乐朝了。 庆池冲着宗远见了礼。 “主持,都到齐了。” 宗远颔首,摆手的功夫,有小沙弥敲了钟,钟声恢弘厚重,起到了控场静心的作用,陈云甫也暂时按捺下心中所有的杂乱思绪,站进队列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静声下来。 整间大殿内,便只剩下宗远一人的声音。 “道衍游历天下一十七载,遍通三教术,今游归载,还望宏我佛法。” 说着话,宗远更是双手合十冲着这姚广孝浅见一礼。 后者不敢尊大,躬身还礼,口称长老言重。 礼罢,又面向殿中众僧施礼。 陈云甫也跟着大家伙还礼,只是一双眼没少好奇的打量着这姚广孝。 看的一阵呲牙。 这姚广孝长得,就不像个好人呐。 可不是吗,一个没毛的脑袋上长着双三角眼,如老虎一般,如不是一身僧袍,脑门上烫着戒,倒是颇多像一个凶巴巴的黑社会金牌打手。 而且眸光流转之间,偶有凶煞之气流露。 陈云甫估摸着,这个世道,姚广孝能游历天下一十七年之久,恐怕没少玩佛也有火的把戏。 换言之,双手怕是沾了不少鲜血狰狞啊。 是个狠人。 就在陈云甫暗中打量揣摩着姚广孝的时候,后者也敏锐的注意到了陈云甫的目光,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口诵佛经禅理,讲的很是投入,让殿中百名僧人无不听的着迷。 这可是真本事啊。 一堂诵讲持续了足足近一个时辰方止,殿中众人这才大梦一觉间苏醒过来,纷纷向着道衍见礼,直呼受益匪浅。 便是宗远大师也是惊叹。 ‘道衍讲法可谓是鞭辟入里,受教了。’ 姚广孝轻声不敢当,作揖之际侧目去看陈云甫的方向,浅笑。 “长老,不知那位小友是?” 宗远看而生笑。 “此为老衲幼徒,法号道明。” “法号明?” 陈云甫是道字辈,全号道明,可不就是单名一个明字吗。 这也就是朱元璋偏宠,不然避讳之下,哪能赐这个字。 姚广孝嘴角噙着笑,就在刚才诵读佛法的过程中,他可是察觉的清楚。 这个叫道明的小师弟,前前后后打量了自己不下三十眼。 这也引起了姚广孝的注意和兴趣。 “长老,小僧与道明师弟似有一段缘分,暂住期间,不知......” 宗远一点即透,当下颔首笑言。 “那就委屈道衍暂住道明那里如何。” 两人一说一聊,算是给姚广孝找了个住处,倒是把陈云甫听的直眨眼。 怎么着,自己这是和姚广孝成室友了? 真是打瞌睡就来了枕头! 第三章:不似佛家子弟 “道明师弟。” “见过师兄。” 从金刚宝殿出来,陈云甫就做了姚广孝的向导,两人见面一番问礼后,陈云甫就缄了口,硬着头皮站在后者的面前,忍受着来自那双三角眼的审视。 “师弟似乎对某颇多兴趣啊。” “师兄气宇恢弘,师弟初观惊为天人,故多瞻视几眼,失礼。” 拍马屁的话陈云甫是张口就来,与姚广孝这种不得了的人物对话,初始不知深浅,开口还是说些好听话来的心里踏实。 熟不曾想,姚广孝听了这话未见多喜,反言道。 “师弟此话,可不似佛家子弟所言。” 好歹也是道字辈,张嘴就是马屁连篇,成何体统。 佛内之人便是互相夸捧,也不能如陈云甫这般说的如此肉麻直白啊。 所以一听陈云甫这话,姚广孝就微微皱眉,已是心中不喜了。 这道明还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你要说两人见面,口出狂言轻妄,姚广孝都不会往心里去,只当是少年姿态,但这么肉麻的马屁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 难免也太功利,让人生厌了些许。 察言观色的技能陈云甫可谓是入木三分,慢说僧人,就是寻常官僚也难比,虽然姚广孝脸上不带太多,但眼波流转间透露出来的态度已经可以得窥内心,故而顿时一凛。 这是恶了姚广孝啊。 得补救。 咋补救呢。 现在当面认错口称受教显然是下下计,就算过了面上这关,人姚广孝心里也铁定给自己打了个不好的印象烙印,后面可就不带自己玩了。 所以。 陈云甫面上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冲姚广孝微微一躬。 “师兄可也不似佛教子弟啊。” 这话说的姚广孝先是一怔,蓦然大笑出声。 其实陈云甫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他也不知道姚广孝是个干啥的,但想想,一个和尚放着佛祖不礼、僧书不读,跑去撺掇朱棣造反,正经僧人谁干这事啊。 却不曾想这话恰巧就说到了此刻姚广孝的心坎里。 因为就在前不久,刚入南直隶的姚广孝在丹徒山观景,即兴赋了一首诗。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同行的师叔辈宗泐法师就大怒,斥责道:“这岂是一个佛教子弟应该说的话!” 怒罢,两人不欢而散。 未曾想今时今日,姚广孝竟又在这天界寺偶遇一小僧,再听此言。 “你说某不似佛教子弟,某又似何?” 姚广孝越过陈云甫这位向导,反客为主的逛起天界寺来,后者反成小厮,亦步亦趋的跟随其后,边走边言。 “师兄学究天人、精通三教,乾坤卦术了然于心,五行阴阳尽握于手,可谓远超武侯,如只诵经礼佛,何须学此。” 人家姚广孝精通什么,陈云甫当然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话不过是之前庆池来请他的时候,出自宗远之口,到了陈云甫这里添油加醋,锦上添花而已。 同样是在拍马屁,此时此刻姚广孝就听的心中喜悦许多,颇为受用。 因为他和陈云甫是一路人。 大家都不是佛教子弟嘛。 “你可懂某学之缘何?” “小僧不懂。” 就算知道陈云甫也不敢说,故而装傻。 “汝可懂天象?” “才疏学浅,不敢涉猎天地之术。” 姚广孝顿步,侧目视向皇宫方位:“那就随某好生学些时间吧。” 陈云甫先是谢礼,道了句多谢师兄,而后随其目光之处惊鸿一瞥,顿时惊出冷汗。 那里,是皇宫吧? 怎么着,这姚广孝察觉天象,难不成就能看出马皇后快崩天了? 有没有那么神奇。 对鬼神学说这种封建迷信,陈云甫心里那是一点都不信的,可现在看姚广孝这状态,难不成真有两把刷子在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陈云甫尽着一名向导的职责,对寺内各处殿宇进行了详细介绍,不过对这些佛家圣地姚广孝都不甚上心,反而是在一处馆舍外停下脚步。 这里挂着一副匾。 上书‘元史馆’三个大字。 新朝编修旧朝史这是改朝换代的惯例,大明建国自然要修元史,而翰林院编修元史的地方,就在这天界寺。 而这元史馆第一任编修,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六国公之一的李善长。 只不过迄今十五年过去,元史早就编修好,元史馆也就自然没落下来,平素里只有寥寥几名史官在此看护,此刻都坐在馆外凉亭处品茶交谈,好不惬意。 看到陈云甫两人,亦是侧目。 其中有一人认出了陈云甫,还笑言打了声招呼。 “道明小法师来了,快来一叙。” “小僧见过几位学官。” 看出姚广孝似有逗留之意,陈云甫便上前打了招呼,顺带着也就把姚广孝引了过来做一番介绍:“这位是道衍师兄,刚从外游历而来。” 姚广孝合十见礼,此刻已是谦虚的很。 “贫僧道衍,见过诸位。” “道衍法师一看就是大家啊。” 之前和陈云甫打招呼,名叫卓翱的史官夸耀了一句,感觉姚广孝气度斐然,由衷赞叹。 “不知道衍法师对史学可有研究。” 史官嘛,能聊的当然是史学,他们可对佛祖不感兴趣。 姚广孝仍是浅笑。 “粗通皮毛,不敢妄谈。” 一听这话,卓翱连带着几人都来了兴致。 当着史官的面敢说粗通,那就是相当精通了。 不然一般人早就露怯不敢接话了。 “快坐快坐,与我等探讨一二。” 姚广孝做了下来,陈云甫倒是没坐,老实的站在姚广孝身后,倒像是成了后者带着的小徒弟。 其实这姚广孝今年都快五十的人了,陈云甫这岁数就算做他徒弟也算是占了便宜。 只是辈分相同罢了,陈云甫可不会真个拿辈分来与姚广孝平辈相交。 “这天界寺曾为前朝文宗潜邸,后改为龙翔集庆寺,可以说,既为宏法之地,也为潜龙在渊之所,见证了不少历史更迭啊。” 卓翱开了话头,先是点评了一番天界寺的前世今生,又话言道。 “我等奉命编修元史,也是赖得此处多有前朝故事书籍,方便了许多啊。” 以元史开话头,这是打算考校一番姚广孝的元史文化底蕴了。 倒也是讲究,没聊太远。 看来也是担心姚广孝毕竟只是一个僧人,聊近一点的还能懂些,聊远了,卓翱怕姚广孝露怯尴尬。 姚广孝可是人精,心里一点即明,遂将此话接了过去。 “没错,这龙翔集庆寺的第一任主持,还是个天竺人,准确来说,是图格鲁克国使团的副使。” 卓翱挑了眉头。 他原是想聊的元史,却没想姚广孝顺着他话茬倒是小露一手。 这姚广孝,竟然连外国史都了解。 而且能知道这段典故,那一定是把元史咂摸透了才能知晓。 小看这个僧人了。 第四章:老朱来了 僧录司给姚广孝重新核发了一份僧碟,有了这道僧碟,姚广孝便算是在天界寺有名有份的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足足是一个多月。 和陈云甫一间厢房。 两个一老一少,岁数相差悬殊却又同辈之人就这么成了室友,倒也成了天界寺内一段谈资。 不过陈云甫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他每天该做的事情还是那些,就算多了些许和姚广孝学习的时光。 学的都是些易经和阴阳学术。 说实话,陈云甫是一点天赋都没有。 才教了一个多月,姚广孝就看了出来。 这咋教也教不上道啊。 “小僧愚昧,让师兄劳心失望了。” 陈云甫老实的站着认错,可怜巴巴,心里其实仍旧不已为然。 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难不成真能看透未来,话说回来,就算能看透又如何。 这天底下,又有谁敢说比他陈云甫看的更透。 他都知道朱元璋啥时候驾崩! 还知道靖难之役。 那又怎么样。 不照样得老实的看着这个国家或者说这方天地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向前走吗。 他又不是朱元璋,哪里有资格去改变。 真要跑到朱元璋面前说,马皇后和太子朱标即将前后薨天,要不了话音落下,整个天界寺上下连根草都活不下来。 佛祖的金身要是能动,都得连夜买张站票跑路。 姚广孝刚打算再说两句,猛听到屋外脚步声急促,遂缄口。 “道衍师叔、道明师叔。” 是庆池的声音。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这声音很是急促。 陈云甫转身去开门,刚打算问出缘由,就看到庆池一脸的喜色。 “两位师叔快快整理一二,出寺候驾。” 一句候驾,什么都已说明白。 洪武大帝,朱元璋来了! 姚广孝还好些,脸上虽也掠过三分紧张亢奋之色,但很快就褪去,忙去打水准备净面,倒是陈云甫,虽初来乍到之时就想过自己此生有可能会见一次老朱同志,却没想过这天来的那么早又那么突然。 不免激动的腿弯子都有些抽筋。 这可是凭借一己之力生生实现开局一个碗、通关一个国的人物。 传奇两个字那是绝对配得上。 至于其他方面牛不牛,陈云甫暂时还没见到人,不做评价,安心等着。 两人收拾一新后离开屋,汇入到如织的人潮中。 此时此刻,整个天界寺所有人都从各自居住的地方中出来,包括钟山馆的各国使节。 寺门大开着,几个宗字辈的大师站在迎候的最前列,到底是得道高僧,看看人家这些位宗字辈的大师,一个个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早已是司空见惯。 也是,这天界寺朱元璋经常来,频繁时一月都会来一次,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激动的地方。 就是见个面而已,老朱又不会和大家伙聊天。 整个天界寺上下,够资格能和老朱说上话的,也就宗远这位主持一个人。 至于其他人,也就远远看着而已。 陈云甫顶着日头站了得有将近一个时辰,这六月三伏的天好悬没给他晒中暑,环顾四周,很多小岁数的僧人与他一样,都是满脸的苦涩,反倒是如姚广孝这般上了岁数的处之泰然。 迎御驾嘛,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当陈云甫不知啥时候才能熬出头时,就听得耳边几道炮响,继后便是越加清晰的脚步踏地声,目光尽出,数杆大纛旗的穗蕙冒了头。 来了! 一马当先完全展露出来的是大约四五十名英武不凡的大汉将军,个个胸宽背阔、甲胄森严,看的陈云甫心生敬意。 这么热的天,咋能受得了。 就冲这份能吃苦的精神,哪怕是封建朝代的军人,都该受到尊敬啊。 继骑手之后,便是浩荡荡的中军,一辆通体丹朱色、由六马并驱拉动的车辂缓缓驶来,周遭,簇拥着宫娥、内宦和仪鸾司禁军组成的队伍。 再两侧,便是亲军都督府约五百人的队伍。 按照陈云甫脑子里的记忆,这次朱元璋来的规模,算是‘轻车简从’了。 天子仪仗,宫人三千、禁军两万算是正常配置。 几百人的队伍,不是轻车简从是什么。 宗远第一个弯下腰。 “阿弥陀佛,恭迎陛下,圣躬安。” 随着宗远一声唱,陈云甫这才大梦初醒,忙跟着所有人一起见礼。 沾了自身僧人身份的光,鞠躬即可。 不似那些番邦使臣、宫人奴婢还需下跪叩首。 天子驾辂缓缓而停,一名太监站了出来。 “免礼平身,皇爷请宗远大师随驾,余者散了吧。” 白等半天,连个面都看不到。 陈云甫咂咂嘴,有些失落,不过想想倒也释然。 要是那么好见到,难免也太不拿皇帝当回事了。 民间坊传,看圣颜一眼能多活三年。 虽然是扯淡了一点,但也能看出古代人对皇帝或者说君权的崇奉。 没看到被点了名的宗远此刻也无法继续淡定。 “诸位各去忙碌、道诚,速速准备斋饭。” “饭就不必了。” 那名大太监又说了一句:“皇爷此来只为礼佛,礼毕便要回宫。” 陈云甫跳了一下眉头,心里陡然想到一件事。 这可是皇帝,天底下最忙的人了,放着一大堆国家大事不处理,大老远从皇宫跑过来就为了礼佛? 非要找个原因出来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 会不会是,那位母仪天下的马皇后,快不行了? 虽然对马皇后在历史上的具体薨天时间陈云甫记不清楚,只知道是今年,也就是洪武十五年,但他这具身体里并没有任何过于国丧的记忆,便说明此时马皇后显然还在世。 最多是凤体已经很差了。 结合今日朱元璋跑来礼佛降香,看来是想求个心安。 念及此,陈云甫难免有些心事忡忡,这幅神情自然是难逃身边姚广孝的一双辣眼。 “道明,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 对这话,姚广孝显然是不信,不过他没有深问,只是仰头,自顾自念叨了一句。 “一切皆有定数,善哉、善哉。” 第五章:真是神人? 陈云甫心里的猜想一点都不假,就在朱元璋来天界寺礼佛之后的一个半月,一旨讣告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应天府、南直隶、全天下。 洪武皇帝元后、大明六宫之主崩了! 天界寺上下瞬间挂满了孝,就连一向特立独行的姚广孝也脱下那一身黑袍,转而披麻戴孝起来。 可见这位奇人不仅识阴阳、懂天数,也很会做人嘛。 陈云甫还以为姚广孝会继续穿着一身黑念佛诵经呢。 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雄宝殿外走进几个宦官,亦是一身的孝,神情悲戚伤痛不已。 “宗远大师,皇爷有旨,诏天界寺选些佛法精湛的大师入宫,为先皇后诵经守灵。” 宗远跪在蒲团上念叨了两声善哉,而后便应了下来。 “国丧当前,老衲就不留几位了。” “不必,天界寺至诚至孝,为先皇后诵经超度,咱家都看在眼里,回宫必报呈皇爷,想必皇爷知道后,圣心也会宽慰许多。” 几个太监传了话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宗远又念了一遍超度经,这才站起身环顾殿内,最后将目光留在了姚广孝的身上。 “道衍,你的佛法最是精湛,此次入宫为坤极守灵超度,便由你选人去吧。” 姚广孝闭着双目默默点头应下,什么也没有多说。 直等到宗远等几个宗字辈的离开之后才睁眼,瞥了下身边的陈云甫。 “道明,这次你跟着我同去吧。” 陈云甫的太阳穴猛然跳了一下。 给马皇后守灵? 那岂不是必然能见到朱元璋了。 不止。 朱标、朱棣,那可都能看到了。 现在才是洪武十五年,开国元勋多着呢,说不准还能见到那位大明早期伪战神蓝玉呢。 为什么说伪战神,因为真战神的话。 李景隆:没错,正是在下! 皮一下很开心的陈云甫冲姚广孝道了声是,而后脑子里猛然一炸。 等等! 看着一身披麻戴孝、默念超度经的姚广孝,陈云甫才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姚广孝之前云游天下十七年之久,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来到了天界寺,还就那么巧,才在天界寺混熟脸面,马皇后就崩而去? 难道这家伙,真能看破天机,断定今年马皇后会死不成!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来到天界寺,就很有可能入宫去顺道着结识朱棣! 如是这般,那也太可怕了吧。 陈云甫是一点也不信的,可现在他有点紧张。 万一是真的,那姚广孝会不会也能看出他是个掉包货? “应该不能这么玄幻吧。” 心里念叨着,陈云甫跪在姚广孝身后默念佛经,可心里却是一点都没法安定。 人力能算到那么多吗。 姚广孝怎么就断定马皇后会崩,而后又凭什么敢断定他会被选中进入皇宫为马皇后守灵超度,继而遇到朱棣呢? 这根本不现实。 一堂经念完,姚广孝也就起了身,点了陈云甫的名字向厢房位置走去,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等过了钟山馆之后才开口。 “道明,可知我缘何要你同去皇宫,为先皇后诵经守灵?” 陈云甫斟酌着语言,犹豫了许久后还是说了句不知。 “因为你我是一类人。”姚广孝老神在在的走着,双目似闭非闭,也不怕老眼昏花一头撞上柱子,嘴里念叨着。 “我云游多年,遍访名川大山高人,有一老者说我除了不适合当和尚,什么都做得,此番在这见了你,这句话便也送给你了。” 除了不适合当和尚,什么都做得。 这话出姚广孝的口,份量可是重的很。 陈云甫细琢磨一番之后,便陡然激动起来。 “皇宫是淬龙灵渊、更是生死劫地,那里走一遭,人就能化龙。” 关上门来,无非师兄弟两人,姚广孝说起话来那简直是没遛,什么狂言都敢往外吐。 “我看的出来,你不想当和尚,所以我带着你一起去,至于能取得什么样的造化,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陈云甫本是开心的紧,听到这话后,心里还是猛打一个哆嗦。 这怎么听起来,搞得好像要死人一样。 也是,如今国丧期间,崩的又是马皇后,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朱元璋的心情定是极其恶劣的,万一出了幺蛾子,城门失火之下,他们这批去给马皇后守灵的,估摸着也别想活着出皇宫了。 “师兄,既然皇宫险恶之地,您又为何还要去走一遭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打量姚广孝两眼,陈云甫打算套一下话。 顺道着试探一下前者是不是真能窥探天机,奔着朱棣而来。 “我这一生所学,总得有个施展抱负的地方吧。”姚广孝品茶一笑,泰然自若:“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话说的模棱,陈云甫也泛起迷糊来。 难不成这姚广孝本身来金陵的奔头,只是打算得到朱元璋的赏识? 换言之,此时的他压根都还不认识朱棣? 还没等陈云甫再开口,姚广孝已经摆了手。 “你去长老那道个别吧,此一去,祸福难料。” 陈云甫点点头,索性也就缄口,起身推门离开。 合上房门的时候,陈云甫才皱起眉头。 看着宗远大师所住之处的位置,迟疑踱步。 要不要跟姚广孝走这一遭呢? 和老姚同志认识的这两个多月光景,陈云甫打心里确实惊叹前者的才华,而且也开始信一些阴阳学术,连这种人物都说此去皇宫生死难料,那自己有必要跟着冒这个险吗? “这些个老油子,说话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细想想之前姚广孝说的话,看似说了不少,真琢磨起来又好似啥都没说,起码他陈云甫想获悉的消息那是一点都没打探到。 到底是不是去等朱棣的。 如果是,那这趟去皇宫一点危险都没有。 陈云甫也就踏实下来,安心抱着姚广孝的大腿混下去。 凭借这层关系,想着靖难之后,姚广孝和朱棣的感情,他陈云甫混个封疆大吏、部院大臣还不跟玩一样。 再怎么,起点都得比三杨高吧。 等到宣德朝,那估摸着能混个首辅大臣? 满腹心事的陈云甫就这么走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宗远大师的门外,还没等他叩门,门已从里面打开来。 宗远的脸进入到陈云甫眼帘中。 吓得后者瞬间惊醒。 “徒儿参见师父。” “是道明啊。”宗远深邃的眸子投在陈云甫身上,注视了一阵后也没有让身,看来并不打算让陈云甫进屋。 “你的来意我已猜到,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小庙不尊大佛,矮舍不用栋梁,善哉善哉。” 说完话就又将门关上,也是不给陈云甫一点说话的机会。 好嘛,这俩老头,一个比一个神乎。 就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真高人还是装神棍。 陈云甫下意识习惯摸了下下巴,光滑的颔下摸起来还有些不适应。 直到现在陈云甫都没有想明白。 他姚广孝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第六章:朱标 为皇后诵经守灵毫无疑问是大事,也是万万不能耽搁的首要之事,故而当差事交代下来之后,陈云甫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法器后,就跟着姚广孝以及其他几位师兄弟踏上了入宫的路。 此一路去,福祸难料。 出了天界寺,映入到陈云甫眼帘里的,便是全城戴孝的金陵,大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家家户户基本都是门窗紧闭,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的萧条,除了巡城净街的衙门士卒,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连紧挨着朝天宫不远的军器监、兵仗局都停了。 国丧期间不能有声响。 反正天界寺今早就没敢敲钟。 看着眼前悲云密布的金陵,陈云甫心里叹了口气,也为朱元璋感到一些难过。 老朱不容易啊。 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失去了两位至亲。 就在几个月前,也就是自己穿越来之前不久,大明嫡长孙朱雄英才刚刚早夭,这才多久啊,马皇后也薨天了。 向着皇宫的方向走,陈云甫渐渐的看到了更多人。 大多和他们一行一样,披麻穿孝,内套罗衫,看样子,是京中官员。 街道上,往来奔走着很多胥吏,拎着帛书神色匆匆,而后张贴在城中各处的告示栏上。 陈云甫凑过去瞥了一眼,知悉了大概的意思。 虽是国丧,百官军民身上所穿孝服三日即除,不可妨政事朝务,另禁嫁娶一月即可。 这已很是开明了。 陈云甫还以为痛失挚爱的洪武皇帝会任性一回呢,没想过仅以如此行事来悼念亡后。 不过在过了西长安门进入皇城后,皇榜上贴那一道出自朱元璋亲笔所写的诏书,还是让陈云甫看出了朱元璋对马皇后缅怀与眷恋。 “诏皇后马氏:亘古帝王之兴,淑德之配;能共致忧勤于政治者,鲜开泰寰宇福被苍生。 惟后与朕,起自寒微,忧勤相济,越自扰攘之际,以迄于今三十有一年。 家范宫闱,母仪天下。相我治道,成我后人。 淑德之至,无以加矣。 朕意数年之后,吾儿为帝,当与后归老寿宫,抚诸孙于膝下,以享天下养。 何期一疾弗瘳,遽然崩逝,使朕哀号,不胜痛悼。 虽然有生必有死,天道之常。后虽崩逝,而后之德不泯。 者存谨遵古谥法,册谥皇后曰孝慈,于戏公议所在,朕不敢私,惟灵其鉴之。” 从这封诏书能看出的不仅只是朱元璋对马皇后的爱,也写出了对皇长子朱标的爱。 也难怪后世会说,朱标要是造反,朱元璋甚至都巴不得把锦衣卫都赶到朱标那里帮自己的好大儿。 原来,此刻的朱元璋甚至都已经有过禅位的打算了。 踏足入皇宫,陈云甫收拾好自己的满腔心事,同着姚广孝等师兄,跟在一名内宦的身后,小心翼翼、蹑足轻踪的向着马皇后停灵的几筵殿而去。 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出什么叫外松内紧。 先前出了天界寺,哪怕直到进皇宫的时候,陈云甫这一行人都没有遭受到什么过于严苛的盘查,然而到了几筵殿,还没进去呢,就被一群内监带在殿外一处小屋里给扒了个精光。 一群和尚被一群太监扒光衣服,想想,也没什么丢人的哈。 大家反正都用不到。 就是陈云甫臊的厉害,他总感觉自己被那个老太监给调戏了,但却找不到证据。 检查完之后这才放行,算是从偏殿的位置引着进了正殿。 正殿里面早已装饰成一片白,白布裹满了整个殿,十几个幡无声的摇曳着,显得如此凄凉。 正殿中停放着一尊上好楠木雕琢而成的灵柩,而在灵柩的西侧则摆放着八个蒲团,这是为陈云甫他们一行人准备的。 而灵柩前正对面的便是殿宇正门,两者之间是空空如也的一条过道,走道两侧摆了数百个蒲团,看来,是给前来吊唁守灵的朝臣们所准备。 哭灵三日,意味着百官们也得和陈云甫一样,在这里跪三天。 三日后去丧服,这些百官们就可以离开灵堂继续去处理他们各自的政务了,这几筵殿就会迎来第二批奔丧之人。 也就是分封边疆各地的诸王。 陈云甫也就简单打量几眼后便不再多看,老老实实挑一个看起来舒适点的蒲团跪下,拿出携带的木鱼,闭目轻敲起来。 一边敲一边诵经。 马皇后停灵一共七天,七日后起灵柩葬入孝陵。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算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百官缘何还没到? 马皇后是凌晨丑时走的,现在都已经快到申时了,足足一天的时间,他们天界寺来超度的僧人都来了,没道理守在近前的朝中百官一个不到吧。 就算百官不到,那太子朱标呢? 这几筵殿里停灵,身为马皇后嫡长子的朱标怎么说都得在这守灵吧。 太子不在、百官不在,这事就很好想了,必然是朝中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导致他们被束缚住,以至于为马皇后守灵这种事都暂时被耽搁住。 一直等到殿外天色都擦了黑,陈云甫的耳边才响起脚步声和哭号声,没敢转头去看,只是用余光去扫,陈云甫看到的,是几个男性。 当先一人年约三十岁左右,瘦高个,颔下留着短须,因为身上穿了一身孝,无法透过穿着来判断身份,但入殿时宫人喊得那声太子还是入了陈云甫的耳。 朱标可算是来了。 跟在这朱标的身后还有几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郎,陈云甫估摸着,应该都是朱元璋膝下尚年幼的其他儿子。 朱标入殿之时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才跨进殿内就跪在地上,一路膝行上前,未及灵柩已经哭到近乎昏厥,那头砸在地上咚咚响,看的陈云甫都替他疼的紧。 “母后~母后啊!” “太子殿下节哀。” 有几个太监守在灵柩左右两侧前,看到朱标这般也是上前来劝,掺起哭到如断了脊梁般无法站立的朱标,伺候着安抚着。 “太子殿下务必要保重身体啊,您要是再伤着了心怀,天下可怎么办啊。” 有老太监劝着,自己却也跟着扑簌簌的直掉眼泪。 朱标没理,只是一个劲的哭着,哭到深处还会猛咳几声,以袖遮面,再放下时,袖口处竟染了点点梅花血迹。 太子咳血了。 这一下,几筵殿里更乱了。 陈云甫还在敲着木鱼,而姚广孝的手却停了。 第七章:几筵殿里的见闻 几筵殿里,朱标这一咳血可是不得了,几个太监慌的手忙脚乱,却不是给朱标寻太医,而是先引到偏殿去换一身新的孝服。 “百官马上就要到了,让他们看到,会乱想的。” “为了社稷江山,太子殿下,奴婢求您万望要保重金体啊。” 老太监都急哭了,一个劲哀求朱标不要再哭。 “皇爷把自己锁在了坤宁宫里不露面,咱大明朝里里外外可都全靠您了。” 这句话算是解了陈云甫心里的疑惑,怪不得到直到现在才看到朱标过来,感情朱元璋悲伤过度把自己锁了起来。 这皇后薨天的大事,京里京外得多少章程需要安排,朱标当然得亲自坐镇和百官商议,哪还有工夫来守灵。 这一天能安排完已算是快了。 朱标总算是收住了声,失魂落魄的跟着几个太监去换衣服,而后就双目无神的跪在当首的一块蒲团上,望着马皇后的灵柩发呆。 陈云甫偷摸着扫了好几眼,心里叹了口气。 母子情深,看的出来这下可是把朱标伤的够狠了。 想想几个月前长子朱雄英才刚刚夭亡,现在又死了亲娘,年纪轻轻的心神就受到重创,好好颐养还好,再折腾,也就难怪盛年而卒。 朱标啊朱标,确实是没几年活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几筵殿,大概这就是在京的勋贵和朝臣了。 也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这群人一到,陈云甫口里的经可就念的不算痛快,耳边充满了各种嚎啕大哭之声。 那个悲戚劲,可比朱标哭的还要厉害,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们这些人的亲娘死了呢。 所以说,真假。 陈云甫就不信,马皇后常年身居深宫,这些外臣能有几个见到凤容当面,更遑论什么感情了。 偏偏人家不仅能哭出来,还哭的情深意切、哭的撕心裂肺。 这群朝臣不哭还罢,一哭又勾起了朱标的心伤,才算稳住神的朱标又被气氛带的滔滔泪下,泣不成声来。 “母后、母后,咳咳咳咳!” 朱标的状态差到极点,看的陈云甫都是心头惊跳个不停,手里的木鱼便不自然敲急了几下。 节奏的变化引起了姚广孝注意,微微偏头小声说了一句。 “心何乱矣?” “太子......” 姚广孝手也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击打起来,节奏适中正常,丝毫无乱。只是微闭双眼,默默作声道:“心脉已衰、恶气盈关,运不长矣。” 陈云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想不到姚广孝这识人面向的功夫那么可怕,就靠着一眼便看出朱标命不长远? 暗吞一口口水,陈云甫继续小声说道。 “那,师兄,您既然慧眼如炬一眼识出,要不要上禀?” 受后世一些交流的影响,陈云甫自然也聊过类似‘如果朱标不死,大明朝会如何如何云云’之类的话题,所以内心也存了三分保全朱标性命的想法。 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陈云甫又有些后悔。 朱标的长子朱雄英已经夭亡,现在麾下长子是朱允炆,如果朱标真活了下去成为大明太宗皇帝,百年之后,皇位必然是朱允炆的。 就那个干啥啥不成的建文帝,又能比土木堡战神、叫门皇帝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朱标活下去,姚广孝还有什么前途,那他陈云甫又有什么前途。 自己不过一小沙弥,有什么资格操大明太子的心。 管的忒宽了些。 陈云甫还在念叨自己的不是,耳边姚广孝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咱们是念经的僧人,不是悬壶的大夫,皇宫有御医呢,术业有专攻,治病救人,御医们可比我姚某人厉害多了。” 陈云甫眉心一跳。 是啊,皇宫里太医院汇聚着几百号天下顶级的圣手,连姚广孝都能看出来的病症,这群医科圣手能看不出来? 他们是不说、还是不想说? 阴谋论要不得,反正陈云甫只是稍一瞎想就连忙心中念叨。 皇宫太可怕,还是寺庙好。 几筵殿里的哭号之声一直持续到了近亥时方止,期间五军都督府的一些开国勋贵也都来了,哭号三通之后便离开,并没有和百官一样留下守灵,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咱们也去偏殿歇息吧。” 这时候姚广孝止住了手里的木鱼,冲陈云甫点点头便起身。 后者微微一怔。 “师兄,可以吗?” “难道你觉得你能在这连跪七天七夜不成?”姚广孝说道:“留道直他们四人在这里守夜诵经即可,咱们明早辰时更替他们。” 守灵也得分出个白夜班来才是,不然铁打的金刚也不可能连跪七天。 没看到半个时辰前,朱标就被几个太监搀扶离开了。 只是百官还没散去。 起身的陈云甫看了一眼,就赶忙跟上姚广孝。 “别管那群百官,他们才不舍得走呢,跪的时间越长,越显出他们忠心。” 别说朝廷只规定三日,就是真跪七天,京中官员也多的是孝子贤孙愿意来跪着。 哪怕活活跪死又何妨。 真要是给皇后守灵跪死了,可比在任上鞠躬尽瘁而亡要体面的多。 干国家的工作还提心吊胆怕被朱元璋拉走点天灯,比起来,守灵多舒服。 活下去加官进爵,跪死了封妻荫子。 “能当官的都是人精,哪个看不出皇上对先皇后的深情,承天门里那道圣旨岂是白贴的。” 姚广孝在前面走,陈云甫跟在后面一个劲点头。 这话说的属实没毛病。 谁都能小瞧,独不能小瞧做官的人。 尤其是在古代这种君王独裁政治背景下做到三品衔以上的官僚。 这些人或许专业技能比不上后世随便一个科长、处长,但揣摩上意的脑子,啧啧,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那师兄以后想做官吗?” 陈云甫屁颠颠的跟着,假装不经意的接住这句话茬。 姚广孝抚髯一笑,摇头。 “我乃闲云野鹤之人,权位与我何有哉,阿弥陀佛。” 第八章:灵前凶险 转天一早到辰时,陈云甫就跟着姚广孝来到几筵殿接班,他到的时候,朱标已经来过了,身边还跪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一样的披麻戴孝,跪在朱标身边极不安分。 嘴里不停的叫苦‘爹爹,腿跪麻了。’ 朱标的儿子,那岂不就是后世那位建文帝朱允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朱允炆,陈云甫莫名有种亲切感。 咳咳,自己这具原身体总不会是朱元璋当年犯下的错误吧。 收住胡思乱想的心,陈云甫老老实实敲着木鱼,不管这几筵殿里一茬茬赶来哭灵吊唁的臣子王侯。 这才只是守灵的第二天,时间长着呢。 只是还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朱老四,让陈云甫心里稍有些掂想。 真想赶紧看看那位永乐大帝的风采。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百官们都去了丧服开始重归政务,陈云甫都没等到,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时间倒也不算是浪费,起码这三天还是让陈云甫留意到一些史实和后世电视剧的差异。 比如说,此刻的金陵城中,还没有大家耳熟能详的三个臭皮匠。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都还没当官呢,自然也没资格来这几筵殿为马皇后守灵。 此时此刻能来的,还是李善长、汤和这种开国功勋。 又等了几日,七天守灵之日都已经满了,陈云甫也没能等到那位朱老四,心灰意懒之下只当是等不到了,没曾想在最后一日等到了一道朱元璋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停灵从七天改成十五天。 十五天期满之后,改日移月,再行起灵出殡。 这下好了,又得多跪八天。 陈云甫倒是无所谓,老实听话呗,胳膊哪能拗过大腿,何况跟朱元璋比起来,自己充其量也就是胳膊上的一根毫毛,除了服从还能干啥。 人家姚广孝五十岁的老头不还天天跪的支棱,自己怕什么。 没曾想这才刚刚加了日子的第八天午时堪过,殿外响起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哭号。 “母后、儿子来晚了!” “呜呜呜呜!母后!母后!痛煞儿了!” 来人二十多岁的年华,很是年轻,身形魁梧有力,陈云甫估摸着能有个一米八出头,肩宽背厚,就是脸型有些不健康的瘦削,加之风尘仆仆蓬头垢面,显得稍有些狼狈憔悴。 这是? 陈云甫心里跳了一下,继而就又听此人不住的嚎啕。 “母后,去岁儿臣给您问安,您还凤体康泰,缘何短短一年,您就宾天而去了,呜呜呜呜!您还说想要养两只海东青,儿即在漠北取了大捷,授命女真部为您捉来了,可是您却不在了,母后、母后啊!” 漠北。 女真。 朱棣! 这个时候,陈云甫再听不出来此人的身份,那可真算是瞎了心。 这就是后世那位被草原人尊崇为圣人可汗,威被遐荒的永乐大帝? 看起来也没什么异人之像嘛。 跟寻常青年差不多,顶多便是身上有几分军阵主帅的锐气,而拥有这种势的人,这七天陈云甫见得多了。 二十多岁的朱棣气势再如何盛足,也不可能比汤和更甚吧。 所以这第一面的感觉,陈云甫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所谓扑面而来的帝王霸气。 不经意错神看了一眼姚广孝,发现后者依旧神色如常的敲着木鱼、口诵佛经,从头至尾节奏丝毫未乱,这个发现也让陈云甫心中更加疑惑。 那就是此时此刻的姚广孝,到底和朱棣认不认识。 那不知道哪段野史上记载的,所谓姚广孝一见朱棣,就巴巴凑上去送一顶白帽子的故事,或许也是杜撰的? 嘿,这倒是好玩了。 姚广孝不可能是穿越者,而且也绝不可能神乎其神的只凭借一面之缘,就断定朱棣的面相能成为帝王。 若说只看此时之面相,那朱棣拍马也赶不上朱标啊。 “四弟,别哭了,你越哭,孤的心里越痛。” 这时候,早已哭到没有泪水的朱标开了口,有他发话,朱棣还是要听的。 “大哥,臣弟心里疼啊,疼的我恨不得以刃开胸。” 啧啧,这话让朱老四说的,真倒牙。 陈云甫腹诽着,正打算找姚广孝先聊两句,看看后者对朱棣的第一感觉,没曾想殿中倒先传出声音。 “燕王来的很快啊。” “可不说,燕王远在漠北征战,竟然是九边受封诸王中第一个赶来的,孝心真可谓日月可鉴。” 说这些话的人叫王范,官职是大理寺卿。 守灵八天,就是靠听,陈云甫也听出了这些大臣们各自的官职。 此刻朱棣尚沉浸在悲痛之中,闻言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只一个劲的泣声道:“孤与母后情深似海,思及母后养育之恩,便更是肝肠寸断,如今母后仙逝,孤痛急矣,母后啊!” 言罢,又是嚎啕大哭。 王范未有吭声,一旁的监察御史李尚文站了出来。 “朝廷的治丧文书七天前才刚由通政司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发出,燕王就在几千里之外的漠北收到了,可真是快。” 朱棣脸上的悲痛之色瞬间去了七八,几番吞咽口水却无言以对,那边王范又补了一刀。 “是啊是啊,诸王中,燕王的仁孝之心真可谓领先诸王。” 话至此,已是极其诛心,朱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 估计连他自己都没考虑到,仓促来金陵吊孝,本是打算表现一番,结果这下可好,反落下一身的嫌疑。 皇后薨天的第一天,朝廷还没拟好报丧的文书呢,连朱标都没时间来守灵,陪着朝中百官在奉天殿里耽误了整整一日。 那是谁报的信呢。 而且整个金陵都被封锁了,信又是怎么报出去的? 这都不能去推敲,一推敲,很容易吓死人。 “孤、孤现在心乱如麻,听不懂两位堂官在说什么。” 朱棣以头抢地,索性埋起脑袋装鸵鸟,不去搭理。 可王范和李尚文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阴阳怪气。 “够了!” 朱标猛然喝了一句,只见这位大明的太子凝紧眉关,煞气陡生。 “母后灵前,焉由得你们在这里废话连篇,通通给本宫滚出去!” 王李二人张口结舌,眼见朱标怒不可遏也不敢违逆,灰溜溜拱手后转身离开。 “多谢大哥。” 朱棣感恩戴德仰头,满脸泪水。 “唉。” 几筵殿内,朱标幽幽一叹。 第九章:来自朱元璋的召见 有了朱标的救场,朱棣算是逃过一劫,后面几天的时间里也没有再受到什么骚扰,加上各地镇守戍边的藩王也都陆续赶到,朝中的矛头自然也就不会只对着他一人。 这些天,陈云甫可谓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姚广孝,也没发现后者有接近朱棣的打算,这个发现不仅让陈云甫大为困惑。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起到了蝴蝶效应? 不会吧,那万一要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陈云甫心里当然清楚,如果没有姚广孝,就凭自己,这辈子想进朱老四的眼那都是不现实的。 自己只是一个啥也不是的小和尚,人家已经是勇冠三军、征战沙场的燕王了。 至于说不跟朱棣跟朱标? 后者那就更看不上了,开玩笑,朱标身边都是什么人物。 太子少师是李善长,太子少傅是徐达。 文武两套中央班子都被朱元璋给安排到了朱标身边,人家朱标就是随手从詹事府拎出一个挂职的人才,都能让朱棣眼红。 压根就不是一个等量级。 如此一想,陈云甫似乎明白为什么姚广孝投朱棣而不是投朱标了。 恐怕不是因为看出朱标有早夭之相,而是人家朱标压根就看不上他姚广孝。 什么精通三教、乾坤易理的那有什么用。 人朱标是太子,直眉瞪眼大大方方就是奔着皇位去的,需要人才也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那种,可不需要神棍。 十五天的守灵期结束,谢天谢地,这一次朱元璋没有下旨继续加时间,百十名宦官进入到几筵殿内开始进行收拾,准备起灵发送的工作,陈云甫等赶来诵经守灵的僧人也就到了要卷铺盖离开的时候。 一个太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太监陈云甫有过一面之缘,就是之前朱元璋车巡天界寺时,站出来喊话的那位。 “几位大师,皇爷有请。” 简简单单一句,让陈云甫几人心里都猛打一个哆嗦,便是姚广孝,脸上都露出三分紧张神色。 朱元璋召见? 是福还是祸呢。 谁也说不准。 就怕是老朱心情不好,把大家伙喊过去来一句‘你们跟皇后同行,替朕再送一程。’ 那就完犊子了。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行将要见到皇帝的喜悦,有的,只是对人生未知的恐惧。 无人例外。 陈云甫屏住呼吸,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同着这太监身后小心翼翼向着坤宁宫的位置走,直至踏入满是白布包裹的坤宁宫。 宫殿中很冷,倒不是因为天气,而是一种因为少了人气而特有的冷清。 就好比咱们居住的房子,有人居住和无人居住的便会有明显差异。 而这个差异之处,就是人的气。 不过此时陈云甫倒是没有多少心情去感受宫中的气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殿中一个男人的背影上。 男人背对着他们,面朝墙壁,那里悬挂着一副画像,画像是一个女人,落款处写了一行小字。 孝慈皇后秀英像。 这是马皇后的画像,那画前这个男人,就只能是大明的开国帝王,朱元璋了。 “皇爷,人都来了。” 引路的太监小心翼翼凑上去,在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处跪下禀报。 其身后,包括姚广孝在内的陈云甫八个僧人无不是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异响。 身影缓缓转过,一个苍老的、威严的男人脸庞逐渐清晰。 这一刻,陈云甫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他还以为朱元璋长了野史民间流传的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呢。 瞎扯,明明长得很帅好不好。 脸旁稍显圆润,算是比较富态的那种脸型,可能是因为近半个月食寐不香的原因,颧骨和双腮有些消瘦,影响了一定的颜值,但总体仍旧过得去。 想想也是,起家之初的朱元璋啥也不是,若再生的丑陋,郭子兴堂堂一介地方军阀统帅,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养女嫁给朱元璋。 人郭子兴见到朱元璋第一面,夸的可是‘此子容貌甚伟、绝非常人’。 就算夸张些,朱元璋不是顶级大帅哥,也不能够是恶毒流传那副画像般丑陋。 再说从基因学的角度来看,朱棣、朱瞻基长得都还不错,老八同志能丑到哪里去。 那为什么说一见到朱元璋长相,陈云甫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呢。 一句话,相由心生。 后世流传的丑照,朱元璋给人一种一眼看过去就阴损、毒辣、恐怖的感觉,而眼前的朱元璋看起来,除去那特有的帝王威严之外,并没有让人望而生畏,反因其脸上留存的疲惫、悲伤而让人有种共鸣之情。 这样的人,焉为嗜杀之人?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抛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陈云甫同姚广孝等人双手合十,作揖见礼。 “几位大师都来了,宝祥,给几位大师看座。” 朱元璋挥挥手,先前那太监便诶了一声,偏殿处守着几排内宦已是闻声而动,搬过来八张椅子。 “谢陛下。” 谢罢恩,几人落下屁股,但也是坐的小心谨慎,尤其是陈云甫,更完全是习惯性的只敢落下半个屁股,上半身更是前倾出来,一副随时应话的姿态。 这个表现自然落进了朱元璋的眼中,让其来了兴趣。 “哦?还有位小大师?” 陈云甫闻言起身,恭声回应:“小僧道明,参见陛下圣躬安。” “道明。” 这个法号朱元璋念叨了好几声,直把陈云甫都给念叨的紧张起来,还当是犯了忌讳,又听朱元璋开口。 “好啊,道明是个好名字,理不道不明嘛,天下什么事要是都道明了,也就没那么多纷扰误解了。” 唤作宝祥的太监搀着朱元璋落座,嘴里搭着一句,“皇爷说的极是。” 陈云甫本以为朱元璋还会同自己说两句,没想到后者已经看向了姚广孝。 “朕听宗远大师说,你叫道衍,佛法很是精湛,这十五日,有劳大师为皇后诵经了。” 姚广孝亦站起身作揖。 “皇后仙灵在世之时,慈悲之心兼济天下,万物生灵无不沐皇后恩德,此一去,为国母守灵为人子之本分,贫僧虽是佛家子弟,也常常铭恩于五内,不敢当陛下之言。” “好一句为人子的本分。”朱元璋语气低沉的顺下一句来,又转话音:“那朕的儿子们呢,他们这些天守灵,守的还本分吗。” 姚广孝一时结舌,不敢应话。 第十章:背刺 朱元璋的话让坤宁宫里稍微有些紧张。 好端端的,皇帝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叫‘朕的儿子可还安分’? 这个问题你就算是想问,不也应该问问在几筵殿里守灵的朝堂百官吗,问陈云甫这些个和尚干什么。 所以说这话题又回归到了那两个字上。 安分! 几筵殿里,只有陈云甫他们这几个和尚是最‘安分’的,这个问题要是问其他人,朱元璋还能得到最中肯的答案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朝堂之上政党林立,各有各的派系立场,一开口,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攻讦诬陷的味道,哪里有陈云甫这群和尚说的话可信。 姚广孝双手合十,小心谨慎的应上一句。 “回陛下,皇子们个个恭孝,这都是陛下和先皇后教育之功。” “他们孝不孝顺,朕看的见。”朱元璋加重了一下语气:“朕想知道的,是他们安不安分。” 见姚广孝不接话,朱元璋自己点了名。 “比如说,朕家里的老四。” 不用猜,一定是之前王范和李尚文其中一位找朱元璋打的小报告。 这俩人是恨朱棣不死啊。 “朕听说,朕这个儿子差点哭死在了皇后灵前,有这回事吗。” “回陛下的话,燕王殿下仁孝至诚,难得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令人动容。” “是啊,是啊。”朱元璋不置可否的念叨了一句:“朕那么多儿子守边,独他第一个从边疆赶回来,朕很欣慰啊。” 姚广孝的脑门上见了汗,他可是个人精,要是到现在还听不出来朱元璋在一个劲的点他,那真是白白学了纵横术,可就算听的明白,眼下依旧要把这个糊涂装下去。 “先皇后与燕王,母子虽隔万里之遥,却依旧魂魄相应心心相合,才让贫僧见识到了何谓天人感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朱元璋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姚广孝,许久后才带着些许不屑的呵笑一声。 “这半个月,有劳几位大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朕无不允下。” 姚广孝一揖到底,恭敬顺从:“能为皇后仙灵诵守,是贫僧等人的福分,不敢言求。” “朕金口玉言,说了要赏,就必须赏。” 这下姚广孝不敢坚持,只得开口道:“既如此,贫僧求陛下赏一些佛经吧。” “好,朕准了。” 朱元璋点点头,目光又看向了陈云甫,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小大师,你呢。” “啊?”陈云甫有些惊讶,没想到朱元璋会问自己,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不知道该要什么。 “你要不说的话,那朕就替你拿主意了。” 朱元璋看着陈云甫,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少年时当和尚的日子,所以很是亲切。 “小僧有。” 陈云甫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胆子,可能是朱元璋脸上那和煦的微笑给了他勇气,当下一秃噜嘴就开了口。 “说吧,朕都允。” 看着朱元璋威严却不失和善的脸庞,那眼角处依旧残余的悲痛和苍老,陈云甫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几筵殿里几次吐血的朱标。 等将来朱标盛年而卒,眼前这个光复河山的男人,还要承受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心念至此,陈云甫看了一眼姚广孝,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跪在地上顿首。 “小僧知道皇上爷爷与先皇后情深似海,如今娘娘仙灵远去,皇上一定是天下最痛苦的人,可皇上您身系江山社稷,这半个月,太子殿下痛断肝肠,几次呕血,所以小僧只求皇上您和太子能够节哀,如此,小僧愿回天界寺为娘娘诵经一世。” 这话一说,坤宁宫里便安静下来。 朱元璋脸庞抽动了一下,一双睥睨八荒的眸子中闪烁着波动。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罕见的动容了。 “你要为皇后,一世诵经?” “是。” 陈云甫硬着头皮,语气虔诚而恭顺:“小僧愿意。” 一边站着的姚广孝眼角抽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瞥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陈云甫。 朱元璋沉默了一阵,而后才开口道。 “难得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这份孝心,朕允了,你就留在皇宫,替皇后诵经吧。” 陈云甫激动叩首道:“小僧领旨。” 叩罢起身,低着脑袋站回到姚广孝身后。 “行了,都退下吧,宝祥,你带这位道明小法师去静心堂。” 那宝祥太监闻言不由的面露惊容,不可置信看了一眼陈云甫。 马皇后生前崇佛的事全天下都知道,所以皇宫里自然有专门为马皇后准备的礼佛祠堂,这静心堂便是了。 现在,朱元璋竟然将这静心堂留给了陈云甫,看来,刚才陈云甫的一番话属实是感动了朱元璋。 可能更重要的一点原因,还是因为陈云甫之前提到了朱标。 太子的身体情况很不理想啊。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这个时候你朱元璋不能只去关心已经仙逝的马皇后,也得去关心一下朱标的情况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说出这样的话,怎能不让朱元璋动容。 更何况,陈云甫说了一句愿意用一世时间来为马皇后诵经。 朱元璋当然知道这种话水分很大,但换谁来听也感动啊。 受伤的男人和受伤的女人一样,都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也最容易被人利用感情来攻破并取得信任。 宝祥送着陈云甫等人离开,在乾清门的位置,姚广孝站住了身子,看了一眼陈云甫,又看了看那位宝祥太监。 后者倒是讲究的紧,往偏处走了几步,给陈云甫两人留了一个说话的空间。 “师弟,你怎敢留在这皇宫啊。” 姚广孝压着声音,很是忧心的说道:“这里危险的狠呐。” 陈云甫低眉顺眼,但嘴里可没怂。 “师兄既然也知道皇宫危险,那又为什么要替燕王说话。” 此时此刻,陈云甫已经可以笃定的说一句,姚广孝一定与朱棣早就相识! 云游十七载期间,姚广孝必然去过北平,他和朱棣早就认识了。 所以,一切原本迷雾中的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姚广孝压根不可能是神仙,他怎么也算不出来马皇后即将仙逝的事情,之所以来的那么巧合,是因为金陵有人通风报信。 比如说,御医! 御医必然知道马皇后的凤体情况,所以提前通知到了朱棣那,而后姚广孝就回来金陵,进了天界寺。 马皇后生前最崇佛教,尤爱来天界寺,如今她身体不好,奄奄一息,朱元璋就必然会来一趟天界寺礼佛,祈个心安。 而马皇后去世,天界寺就会失宠,宗远这个人精哪里还敢亲自来守灵,在朱元璋面前招惹不痛快。 那么,外地云游回来的姚广孝就会被选中成为前去皇宫的代表。 有姚广孝来诵经守灵,还怕不能近距离的观察到朝中动向吗。 灵前百态,哪一个人不都暴露在姚广孝的眼中。 病体孱弱的太子朱标就是姚广孝唯一重视的目标。 与其说姚广孝是一个精通阴阳的神棍,倒不如说他是一个阴谋诡算的政治家。 这一切,早都在他和朱棣的谋算中了。 而他陈云甫,其实就是姚广孝带来皇宫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想想,无论是谁,哪怕是朱元璋,当看到陈云甫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被分散些许注意力。 怎么还有一个小和尚? 尤其是朱元璋,洪武大帝小时候就是和尚,见到陈云甫哪能不额外关注一下。 这一分散注意力,姚广孝就变的不那么受人关注了。 姚广孝拿陈云甫当孩子,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后者除了身体是个孩子,心智可已经快四十了。 机关打磨几十年,这半个月有些东西早都想透了。 所以陈云甫才会在刚才铤而走险,提出要为马皇后诵经一世的请求。 都是抱大腿,姚广孝也好、朱棣也罢,这俩人谁的大腿能有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粗! 这毫无疑问是一次豪赌,如果没有打动朱元璋,那可就玩脱了。 姚广孝眯起眼睛,还在装糊涂。 “道明,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年纪尚小,还是要多读些佛经修身才是。” “师兄教诲,师弟一定谨记于心。” 低眉顺眼的陈云甫应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可是极其老实本分。 姚广孝不复多言,甩袖带着其他几位师弟离开。 留下陈云甫一个人站在被白布层层包裹的乾清门处。 早秋的风吹过,宝祥走了过来。 “道明小大师,跟咱家走吧。” 第十一章:蝴蝶效应 皇宫的一切对于陈云甫来说都是极其新鲜的。 两世为人,陈云甫都从未有进过皇宫,哪怕是前世,他也未曾有机会到故宫参观过。 后世的皇宫,更多起到的只是华夏璀璨文明中的一个文化符号,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心向往之的实际价值。 可在这个时空显然不是如此。 皇宫,是中国中央政权的唯一核心,是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一个国家所有领域的中枢神经。 能够影响天下乃至大明周边国家命运存亡的政策、律法、战争命令都出自于这里。 都出自于那个名叫朱元璋男人的口中。 大明孝慈皇后葬入了孝陵,皇宫里铺天盖地的孝也被去下,一切重归原样。 正如朱元璋刚刚下的那道诏书。 “自后崩逝已十有五日,虽哀恸无穷,而天下事重不敢久旷不治。” 再如何难受,朱元璋也该收拾心情,整理山河日月了。 云南还未平定,傅友德和沐英还在云南打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缅怀亡妻。 自然更不可能有时间,来记起陈云甫这么一个小和尚。 占地足有将近一百一十万平方的金陵皇宫,多出陈云甫这么一个小不点,如同汪洋大海中多了一个小虾米而已,谁也不会察觉。 陈云甫,老老实实、舒舒服服的搬进了他的新家。 静心堂。 “皇宫是比天界寺舒服啊。” 美美睡醒,陈云甫睁开眼就能看到屋子里伺候着的几名宫娥,这些宫娥都是生前伺候马皇后的宫女,现在都被朱元璋留给他了。 宝祥说过,要不是他陈云甫来了,这些宫女的下场,只会是殉葬。 整个皇宫,所有有关于马皇后的记忆,都会被朱元璋封存起来。 无论是物还是,人! “小大师,你醒了。” 宫女玲儿端来了洗脸水,还煞有其事的准备给陈云甫更衣,吓得陈云甫慌忙摆手。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和尚到底不是太监,和尚只是不想近女色,而不代表不能近女色。 这和太监是两码事。 陈云甫心里明白的紧,自己留在这皇宫只是替马皇后诵经的,不代表来享福当纨绔。 他要是真敢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宫女的伺候,估摸着就得被老朱同志拉去点天灯。 想想都疼的陈云甫一阵尿急。 所以,还是老实点好。 “以后除了送饭菜之外,不许再进这静心堂。” 陈云甫很严肃的冲玲儿和其他几名宫女说道:“小僧要为皇后仙灵诵经,若是你们如此唐突,冲了皇后仙灵,小僧可就要报禀治你们的罪。” 玲儿和其他几名宫女都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跪伏在地口呼大师饶命。 陈云甫也不想唱黑脸吓唬人,可眼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继续黑着脸喝斥。 “包括这打水洗漱的事,以后小僧自会去做,用不到你们,都记住了吗。” “是。” “行了,出去吧。” 陈云甫挥手,赶走屋内的几名宫娥,而后便起身迅速穿戴整齐,洗漱一番后找出一本佛经,走进正院祠堂。 这里供奉着一尊四臂观音佛像。 四臂观音佛又称正法明如来,也就是大家口中经常说起的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慈与悲便是四臂观音佛的佛理,也是马皇后生前一直恪守的崇高的为人品德。 “让尼嘎就暂毕当怎吉......” 拗口又别扭的四臂观音佛修法从陈云甫口中诵读而出,转瞬间,整个祠堂内便只剩下经文之声,一切纷扰杂思都被清扫而空。 祠堂外,站定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恰是太子朱标。 今天有大朝会,议西南军务,朱标不去参加朝会,怎么会来到这静心堂。 在朱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陈云甫的老熟人,正是那名名叫宝祥的大太监。 “我母后生前的祠堂,怎么还会有人诵经?” “回殿下,是一个法号道明的小和尚。”宝祥如实回禀道:“这位道明和尚向皇爷求了恩,要为皇后诵经一世。” “诵经一世?”朱标愣了一下,而后呵出一句:“倒是有心了。” 言罢便转身又道。 “那就让他在这里读一辈子经书吧,咱们去上朝。” 宝祥拦了一句。 “太子,皇爷交代了下来,今年剩下的日子里不许您参加任何朝会,也不许去东阁坐宫。” 朱标抬起的脚悬在了半空,皱眉不满。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传达皇爷的原话,皇爷还说了,您想做什么都行,独不可离开金陵、不可署理政务,皇爷还说,每隔一旬,您都必须要去一次太医院。” “胡扯!” 朱标一挑眉头,有些恼意:“本宫正直盛年,先前只因是哀痛过甚,气血攻心而已,缘何可因本宫偶有微恙而荒搁政事,父皇断不会下次命令。” “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殿下您啊。” 宝祥赶忙自证清白言道:“此事确凿无疑。” “本宫这就去寻父皇,看看是不是真的。” 朱标兀自不信,拔腿就走,那宝祥急的跺脚,瞥一眼陈云甫所在的经堂,慌忙转身跟上朱标。 就在两人走了之后没多久,经文声戛然而止,陈云甫开门走了出来。 刚才两人在院子里的话,一字不落全进了陈云甫的耳朵眼里。 连陈云甫自己都没想到,自己随口大胆说的一番话,竟然推动朱元璋给朱标下了限足令! 连定期体检都给整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要是让朱老四知道,会不会气的弄死自己? “管他呢。” 陈云甫嘟哝一声,能抱朱元璋的大腿,谁会去选朱棣? 要是朱标真能多活些年,也未尝不见得是件好事。 再说了,就冲朱标跟马皇后那份深厚的母子之情,自己如今为马皇后诵经一世,怎么也算是在朱标心里留下了三分好印象。 皇帝太子两条大腿,抱起来不比朱老四这个瘸腿藩王舒服的多。 除非历史不可更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眺望一眼,陈云甫折身关上门户,继续诵经。 第十二章:草民领旨谢恩! 在皇宫里彻底住下来的陈云甫反倒是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佛堂诵经之外,就只剩下读书和做一些简单的健身。 比如说挑个水、跑个步什么的。 皇宫多好啊,什么都不缺。 这日子过的倒是真惬意。 陈云甫想着,要是能这么一直过个七八年的倒也不错,每曾想,还没到过年呢,他的平淡日子就被打破。 “祥总管,您怎么来了。” 诵读完早经,陈云甫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位御前司的总管太监宝祥,很是讶然。 不过很快陈云甫的注意力就被宝祥身后的一个男人吸引走了目光。 这个男人陈云甫是认识的,之前的日子里见过好几面,叫做毛骧,是亲军都督府的指挥佥事,三十岁许的年纪,长得很是英武不凡。 之所以让陈云甫动容,是因为今天毛骧的穿着。 两只活灵活现的类蟒大鱼自其腰而起,直至过肩,很是神气。 飞鱼服、锦衣卫! 历史上这个著名的集侦讯、谍报、卧底与一身的超级特务机关,终究还是诞生了吗。 很快,陈云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宝祥是朱元璋的御前大总管,而这毛骧是以前的亲军指挥,这俩人都到了,那必然说明一件事。 朱元璋来了! 果然,耳边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响,院外,人影绰绰逐渐清晰,朱元璋的身影和面容映入眼帘。 见君立拜,陈云甫一点犹豫都不敢有就趴下了身子。 “小僧见过陛下,吾皇圣躬安。” “当着佛祖的面你对朕行此大礼,不怕佛生气吗。” 朱元璋踏过门槛进入到佛堂,正和佛龛中的观世音菩萨面对面,而这句话也传进了跪在其脚边的陈云甫耳中。 陈云甫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一记响头后说道。 “大士慈悲有言,具献供之,不加其饱,具不供之,不加其饿。若辍供具饭以饿殍,则功德胜之十倍。 陛下重开日月,光复华夏,生救汉民数千万于水火炼狱之中,功德之厚足胜大士千万倍不止,恩泽之深加于千万代,小僧所跪者非君王之威权,乃真佛祖之霞光。” 一番应答说的那宝祥都连连挑眉,心中暗道一声彩。 好一个道明小和尚,这马屁话说的,比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不遑多让了。 果然,朱元璋闻言大喜,放声而笑。 “哈哈哈哈,好你个小僧人,夸的朕心花怒放之余竟还有些惭愧了,起来吧。” “谢陛下。” 陈云甫松了口气,连忙爬起。 没想到这朱元璋还有三分妇人性格,竟然跟佛祖争风吃醋,还好自己回答的足够得体,看来是加了分。 “陛下上座,小僧去倒茶。” “不用,让宝祥去,你陪朕坐一会。” 看的出来朱元璋是真的开心,赐了陈云甫与他同坐的殊荣,激动的陈云甫手足无措。 便是两世为人,这和君王单独同坐交谈的待遇也是第一遭,焉有不激动的道理。 宝祥倒了两杯茶奉上,陈云甫欠起屁股微微躬身致谢,而后就字斟句酌的小心请示道:“陛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时间巡幸来此。” “朕想皇后了。” 简单的五个字,听的陈云甫心里一阵发颤。 朱元璋这样的男人,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感情状态吗。 会的,事实就是如此。 马皇后仙逝之后,朱元璋再无立后,以李淑妃摄六宫事,也就在上个月,李淑妃也去世了,但她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朝野波澜。 朱元璋甚至没有让朝中为其服孝。 天下的女人,除了马皇后,恐怕就是亲闺女,都不值得朱元璋如此。 “小大师,你说皇后死了之后,魂会去哪呢。” “当然是天宫了。” 陈云甫硬着头皮准备去编一个神话故事出来,结果还没顺着话说下去,就被朱元璋打断。 “行了,别拿这话逗朕的闷子,哪有什么天宫地狱,骗骗凡夫俗子还则罢了,在朕这莫说此言,难不成你忘了,朕也当过和尚。” 这话陈云甫不敢接。 老朱做和尚的往事,除了他自己敢说,全天下谁也不敢提。 “你是缘何做的和尚啊。” “回陛下话,小僧入天界寺前,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养不活。”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又掠过一丝波动,将话题重新转了回去。 “若是真有天宫地府,有六道轮回,那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不公呢。”朱元璋说起神鬼来那是百无禁忌:“朕起自寒微,没读过儒典、没看过兵书,二十多岁前连字都不识,不照样靠着自己推翻了那看似强大的暴元,赶走了作威作福上百年的蒙古草莽。 朕这一生,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吾皇万岁!”陈云甫秃噜一下就趴到地上,连连口呼万岁:“陛下说的极是,若无陛下,便是真有漫天神佛降世,又焉能拯救天下苍生黎庶。 唯有陛下可以凝万民、具苍生,重开日月天。” “日月为明,好一句重开日月天。” 朱元璋道了声不错,看向陈云甫的眼神中更加三分满意,遂亲自伸手扶起了陈云甫。 “你读过书?” “寥寥些许。” “读书好,汝尚年幼,自当多读诗书勉励己身。”朱元璋点点头表示赞许,又留了一句教诲,激动的陈云甫连连点头。 “好了,朕得走了。” 朱元璋喝罢一盏茶后便起身,并未打算多待,只是临走时又四下环顾了一圈佛堂,深邃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思恋之情。 “总都会过去的,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勿动心神,你还年轻,又兼得聪明机灵,无须真个在此诵经一世,那才是荒废可惜,若是皇后在天之灵看到,以她的慈悲也会不忍的。” 眼看朱元璋迈步就要走,陈云甫急急喊了一声。 “敢问陛下,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可都还好。” 门槛处,朱元璋的身影顿住。 足有一阵后才开口。 “天冷了,留发吧,暖和。” 说完,迈步便走。 身背后,陈云甫激动到周身战栗,大呼出声。 “草民领旨谢恩!” 第十三章:大明的政治风口 “你要还俗?” 天界寺内,宗远大师再次见到了自己膝下这个最幼小,法号叫做道明的徒儿。 “是的,师父对徒儿的养育之恩,徒儿今生今世永不敢忘。” 陈云甫跪直了身子,目视宗远情真意切的叩下三记响头。 而同样在这里的,还有姚广孝这么位黑衣和尚。 姚广孝什么都没有说,面上的神情更是丝毫无变,仿佛一切早有预料一般。 其实从那日在乾清门一别时,姚广孝就已经看明白了。 自己这位道明小师弟,可不是个孩子,精明着呢。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你一心要还俗,那为师便允了你。” “多谢恩师。” 宗远叹了口气后站起身,以手抚摸着陈云甫长出寸寸青茬的脑袋,说道:“你一直也没有个名字,今日为师就为你取个名字,你有鸿鹄之志,鹏程万里的志向,就取个云字,女以珺字为美缀,男以甫字为美缀,就叫云甫如何。” 陈云甫眨眨眼,万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巧合,他还当自己要改名呢。 宗远大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可谓再生父母,真要给自己改名字那也是天经地义,说什么自己也不能有反对意见。 只是没想到,天下的事无巧不成书,改来改去,宗远还是给自己取了陈云甫这么个名字。 “徒儿叩谢恩师赐名。” 陈云甫再次叩首后站起,不再行佛礼而是做揖道:“徒儿便是还了俗,终身不敢忘记恩师教诲,定记得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日后要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 “那就好。”宗远老怀甚慰的颔首,而后又言语问道:“那你这还了俗,怕是无法再去皇宫住了吧,身上可有盘缠?” “陛下赐了些许。” 陈云甫冲着皇宫的方位拱了拱手:“还恩赏徒儿一处宅子。” 皇帝赐给陈云甫一处宅子? 姚广孝总算是罕见的动了容,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可置信。 那朱元璋什么人,说不好听点,有点小气。 之前诸王奔丧回京,言道边塞苦寒,朱元璋竟然只是赐给几个戍边王子百锭宝钞、少许丝绸。 可谓是抠门到家。 而今,竟然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赐给陈云甫一处宅子? 这他娘是什么规格的圣眷。 马皇后! 只能是因为马皇后这一个原因! 陈云甫在静心堂为马皇后诵了半年的经,朱元璋就赐给前者一处宅子作为回报。 这就是爱屋及乌。 “那就好,那为师就放心了。” 宗远倒是不像姚广孝那般想的多,知道陈云甫有地方住就成,又叮嘱两句后便离开,留下陈云甫和姚广孝两人独处。 “恭喜师弟了。” 姚广孝呵呵一笑,双手合十于胸前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师弟年纪轻轻,就能入得圣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贫僧替师弟感到由衷的开心,善哉善哉。” “师兄言重。”陈云甫只当是听不懂,装起糊涂来说道:“陛下教诲,让我多多读书,好做对国家有用之材。” 姚广孝的眸子很是深邃,言道:“师弟,你虽然年纪浅,但是机灵敏锐,师兄很担心你误入歧途啊。” 这句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寺庙外的世界水很深,你还年轻把握不住’。 陈云甫嘴角噙着一抹笑。 怎么着,你这是打算改名叫姚长江? “师兄叮嘱,必谨记于心。” 姚广孝也知道,自己的话陈云甫够呛能听进去,当下也不再多说,本打算转身离开,后又顿住脚步,侧首说了一句。 “贫僧今晚要去见个人,同往否?” “师兄要见谁?” 说这话的时候,陈云甫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 “见了你就知道了。” “好。” 目送走姚广孝,陈云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他在这天界寺的东西不多,虽然前身住了很多年,但说起私人物品来还真没几件。 和尚嘛,又不蓄金银,最多就是一些个木制的手工件和一些佛家法器什么的。 都好收拾。 踏出门的陈云甫见到了小师侄庆池。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陈云甫和这庆池的关系都算不错,六七年的时间也攒下了一份感情。 “师叔。” 见到陈云甫走出来,庆池上前踏了一步,语气中颇多不舍之意:“您要还俗了?” “对,还俗了。”陈云甫冲庆池笑笑:“所以你以后不用喊我师叔,叫我云甫就行。” 庆池言道:“师叔为什么一定要还俗呢,难道寺内不好吗。” “寺内当然好。”陈云甫环顾四周,颇多感慨道:“咱们天界寺是天下佛门圣地,也是这苍穹之下难得的一片净土,在这里不愁吃不愁喝,每日只需要诵经礼佛,便可超然于物外,不受红尘之苦,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 “那师叔为何还要还俗。” “因为这天下,不该只有天界寺一方净土。” 陈云甫笑笑,如此言道:“咱们待在这寺庙之内做着世外高人,又怎知世间疾苦几何呢,避世只言假修行,救苦方为真菩萨。 庆池,你也识字读书,你可知道,仅凭识字这一点,你已经超过世间千万众生了,别把自己浪费在青灯古佛上,踏出去,你也可以救苦救难。” 在宫中半年,陈云甫别的没感觉,就知道一点。 现在这个时间段下的大明王朝,正值风口! 后世有句话,风口处,猪都能上天。 而今的大明就是这样。 是一个施展人生抱负最好的机会。 因为国家一穷二白,除了文盲啥都没有! 大明的户部尚书曾泰,在半年前还只是一个区区秀才! 陈云甫不知道以朱元璋的身份怎么会认识一个小秀才,但现实就是那么玄幻神奇,曾泰素以贤名闻达于金陵,传啊传的就进了朱元璋耳朵里。 朱元璋召见了曾泰御前答话,转过头就下了一道诏书。 曾泰摇身一变,直接做了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成了大明这个国家的财政部长! 简直就是离谱。 最有竞争力的户部左侍郎郭桓反倒没能进步。 曾泰是推动陈云甫下定决心要追求进步的重要原因。 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出人头地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又为马皇后守了半年的灵,在朱元璋心里是有加分印象的。 这都不去主动把握,那可真是白瞎了前世十几年历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第十四章:陈云甫的新家 朱元璋赐下来的宅子位于金陵城的中心区域,毗邻西长安街的里仁街。 这里北接成贤、紧挨鼓楼,是除却长安街之外,金陵城最好的地势了。 因此,里仁街住满了公侯将相、达官显贵,从街头到巷尾数上一圈来,恐怕也就陈云甫眼下这么一位白丁。 “好大的宅子。” 陈云甫仰头,由衷的发出一声赞叹。 来前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怎么说也是朱元璋赐下来的宅子,其规格必然不会小,但陈云甫还是在见到的第一面时被震撼了一下。 太大了些。 光正门就足足有两丈见宽,左右陈列的石狮子更是比此时十三岁半的陈云甫还要高出将近两个头,这场面岂是一个阔字能言。 非要找出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这门头已经破损的极其严重,两只石狮子身上的落灰也非常严重,门户已经腐败不堪,看来,已是很久没人住过。 陈云甫走上前去尝试着推门,发现大门自内上了门闩,当即微微蹙眉。 难不成这宅子里还有人? 如是想着,陈云甫扭头看了一眼门房的位置,迈步过去敲了敲。 “有人吗?” 门房内无人回应,陈云甫只好走到窗户的位置往里窥视,见门房中一张桌几上还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心中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还真有人。 确定此处还有守宅的人后,陈云甫便不再着急,挟着行囊走到不远处的一家酒肆歇脚,顺带着俯瞰即将成为自己新家的宅子。 就这么等了能有半个多时辰,陈云甫总算是见到了一个四十岁许的中年男人拎着两包东西走到宅子近前,并打开了紧锁的门房。 “小二结账。” 陈云甫喊了一声,二楼楼梯处守着的小二就跑了过来。 “这位公子,您就点了壶热水,一叠点心,承惠,三十文即可。” 明初的物价还是高,陈云甫不敢确定,这是大环境如此,还是说只是金陵作为首都才这般贵。 他点了一壶白水,最多也不过三两文,而一叠糕点,却足足要去二十几文钱。 简单做个换算,就相当于后世跑到一家蛋糕店,要上一份糯米酥,二十多块钱。 贵自然是贵了一点,不过好在还可以接受。 陈云甫手伸进行李里摸索一番,最后拿出一张宝钞来。 铜钱这东西陈云甫还真没有,朱元璋赐给他的只有这个所谓的大明通行宝钞。 这东西就相当于此时大明的钞票,是洪武八年时由户部核定印发。 此时大明宝钞的货币购买力还很坚挺,直到永乐朝朱老四为了五次北伐大肆印发时才贬值,等到了土木之变后,大明宝钞才彻底沦为一堆废纸。 看到陈云甫出手就是一张千文面额的宝钞,小二脸上更加恭顺,弯着腰双手接过,道了句公子稍等后就急匆匆转身离开。 不多时捧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厚厚十几摞铜钱。 “一共找您九百七十文,您点点?” 陈云甫哪还有工夫去查验,想着这天子脚下这店家小二也不敢欺瞒自己,便伸手将面前的铜板悉数倒进自己的行囊中,而后便下楼离开,奔着新家赶去。 这次再去,先前见到的那个男人已经在门房内了,看到陈云甫便走出来问了一句。 “这位公子找谁?” “我叫陈云甫,这是我的户牒和早前僧道司核发的僧牒,还有这个,是御前司发的房契,这处宅子现在算是属于我了。” 陈云甫一股脑把包裹里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给掏了出来,而后便直视这名男子。 听到眼前这位小公子竟然是新东家,男人的脸上露出三分惊意,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接过开始查验,片刻后递回,同时作揖道。 “在下姓吴,是应天府户曹的一名小吏,这里之前是原吏部侍郎闫逆讳文的宅子,闫逆坐胡逆惟庸案并罪抄家,这里就荒搁了下来,直至今日。 在下奉命在这里守着,不使遭窃贼毁坏,一等就是三年多,可算是盼来了新东家。” 原吏部侍郎的家? 陈云甫愕然,心里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处宅子为什么那么豪阔了。 乖乖,大官啊。 吏部侍郎,从二品,啧啧。 厉害,属实厉害。 自己算是捡了一个大漏子,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感谢朱元璋同志的慷慨。 这么大的一处宅子要是拿到牙市上去卖,按着金陵这寸土寸金的地价,估摸怎么也得上千两银子吧。 没说的,讲究! 开心归开心,陈云甫也不敢得意忘形,冲着这吴姓男子作揖还了一礼:“原是吴、吴大叔。” 原谅陈云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介胥吏身份的老吴,胥吏相当于只是衙门的临时工,总不能唤作堂官或大人,便只能以年龄相称,唤一句大叔。 饶是如此,也把这老吴吓的不清,连呼不敢当。 “如公子看得起在下,唤在下一声老吴即可。” 开玩笑,陈云甫手里拿着御前司赐发的房契,说明是皇帝老子点头赏下来的,自己眼前这位年轻公子哥,恐怕不知是哪家不得了的公侯子弟。 这句大叔,哪里敢当,又哪里当的起。 “陈公子请,让在下来为您介绍一二。” “有劳了。” 陈云甫点点头,跟在这老吴身后进了宅子。 宅府内并没有什么内有乾坤的新奇戏码,三年多未曾有人居住,这座曾经必然也门庭若市的闫府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处处都是灰尘,连廊檐角等处更是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加上多年无人居住的冷清,整出宅子显得很是阴冷,让人不适。 “无人打扫,显得很是难堪,还望陈公子见谅。” “无妨。” 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这处宅子虽然显得杂乱、肮脏了些,但建筑整体并没有什么损伤影响,稍微收拾一番完全可以住人。 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座上千平的四合院,如果不是穿越,自己前世就算奋斗几辈子也别想能有朝一日住进这种地方啊。 人贵知足,陈云甫已经很满意了。 “老吴啊,能不能请你帮我寻些家丁来,帮着拾掇整理一番。” “在下马上去办。” 老吴哪里会有二话,当即就应了下来,还没等他转身去落实,大门外停下了几架马车。 陈云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宫里来的马车。 只见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宦人,几步走到近前来冲陈云甫微微拱手。 “道明小大师,奴婢奉大总管的命,给您送人来了。” “送人?什么人?” 陈云甫一时没有听明白,直等到那几架马车上下了十几名宫娥后才恍然大悟。 这些宫娥不都是早前时候马皇后的宫女吗? 小太监拉着陈云甫走到一边,趴在耳畔小声道。 “大总管担心皇爷睹及这些人又会想到先皇后而感伤,也怕害了这些人的性命,索性就都给您送过来伺候着,您就留着吧。” 陈云甫连声感谢,而其后的老吴更是眼都看的直了。 心中一个劲的想,这陈云甫哪里是什么王公子弟,怕不是出宫的皇子吧。 赐宫女伺候,这是多大的圣眷? 小太监任务完成,转身回了宫,陈云甫才一收脸上激动,眼神在这些宫女身上掠过。 那宝祥考虑的倒是周到的很。 只怕,还有第三点那小太监未曾说起。 便是这十几个宫女之中,也有‘锦衣卫’吧。 不过陈云甫依旧很开心,他也确实值得开心。 这些宫女是什么? 是圣眷的具象化! 这是一笔多么丰厚的政治资本。 陈云甫不仅要留下来,还得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要让这里仁街住下的王公权贵们全都知道才行。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面对宝祥送来的这份大礼,陈云甫可不能眼睁睁的给浪费掉。 第十五章:来自大明燕王的风投 新家的收拾工作因为有了老吴的帮忙继而变得容易许多。 老吴是土生土长的金陵本地人,对金陵可谓是极其熟悉,也很快帮陈云甫从集市上雇佣了十几名短工。 雇佣、短工。 这是两个很关键的词,记下来,不考。 明朝是有奴籍的,这一条政策有受诟病的地方,因为宋朝没有奴籍。 当然宋朝关于官、贵、显、富等家族私蓄奴仆的行为视而不见,但立了块牌坊,也就是主客户制度。 等到了元朝时,蒙古人蓄奴的习俗导致奴籍重新出现,而明承元制,亦保留了这一备受诟病和后现代文明所不许的政策。 既然明朝有奴籍,为什么老吴这里是雇佣短工而不是直接买奴。 原因就出在了洪武五年朱元璋的一道诏书上。 “势弱力孤和贫不能存者不可投庶民之家为奴。”、“诏书到日,即放为良,违者依律认罪,没其家人口,分给功臣为奴驱使。” 这两句话串到一起的意思简明重点,就是说非官身之家不可养奴。 阶级性就在这里凸显出来了。 陈云甫不是官,他当然没有资格在家中养奴,所以只能雇佣一群人以短工的名义入宅。 连家丁都不可以称。 因为家丁这个词一样带有明显的主仆意味,是有传统大家长制度下压迫与被压迫阶级性质的。 而短工就不会出现这种感觉。 陈云甫只是东家,与受雇佣者之间是平等地位。 好比所谓的个体工商户与员工之间的关系。 后者领工资上班,干的不开心转头就可以辞职。 不存在哪一方强迫领导另一方的羁留关系。 而对于诏书前自愿卖身于富产阶级的妻女奴婢,朱元璋的指示是‘官为赎买’,意思就是由官府出面将其买下,改放为良。 不过考虑到明前期空印案及郭桓案的巨大影响和对地方地主、豪强、富产阶级的毁灭冲击,官府自行花钱赎买的可能性估计够呛。 扯远了,说回正题。 老吴给陈云甫雇了十几名短工后即告辞离开,现在这处曾经的闫府已经变成了陈宅,重新迎来了第二位东家,他这个应天府户曹守宅人的职责即宣告结束,该回衙门复命了。 总不可能留下来做陈云甫的管家。 即便他自己愿意,陈云甫也不可能更不敢认下。 好歹人家老吴也是衙门里吃饭的,便是个胥吏也不能在他一个平头百姓家里供职,那他陈云甫实在是太不知尊卑好歹。 好在有玲儿她们这些个曾经的宫女在。 玲儿是马皇后近前时候的女官,出自尚宫局,正儿八经的搞内务一把好手,人尽其才,陈云甫就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她。 至于自己。 姚广孝寻来了,要带他去吃饭,顺便见个人。 至于大晚上的见谁,这个问题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 望月楼上听云阁,陈云甫和姚广孝在这里坐了大概一刻钟,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后门被推开,一个自己心中早已有所猜想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大明燕王,朱棣来了! “参见燕王。”姚广孝起身,率先开口见礼。 朱棣一脸的和煦微笑,在这京城中安生了半年时光,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煞气也褪去了许多。 “道衍大师无须多礼,快坐。” 说着话,朱棣的眼光却投到了姚广孝身后的陈云甫身上。 “王爷,这位之前是贫僧的师弟,法号道明,而今还了俗,姓陈讳云甫。” 姚广孝闪开半个身子,把陈云甫介绍给了朱棣。 而陈云甫也不含糊,更不敢随意打量朱棣,直接撩袍屈膝下拜。 “草民陈云甫,参见燕王殿下,王爷千岁。” 他现在是平民又无官身,不再是天界寺的和尚,见到朱棣这么位藩王,当然得行拜礼,哪里敢随意作揖了事。 不过他这一拜也没拜下去,离着地面还有几寸呢就被朱棣双手抬住。 “道明小大师就不要如此多礼了,你为母后诵经半载,冲这一点,孤便欠你一份人情啊。” 二十啷当岁的朱棣很是客气,加上他那英武不凡的长相容貌、贵为燕王的身份,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亲切,可陈云甫却不敢太过受用。 因为朱棣是一味权力的毒药,不能轻易去碰啊。 而且姚广孝带自己来见朱棣还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果然,陈云甫顺势起身,谢过朱棣,身旁的姚广孝就开了口。 “燕王可知,我这师弟现在已经还了俗。” “哦?”朱棣佯做刚刚知晓姿态,遽尔喜道:“好事,好事。云甫小友长得一表人才,又兼得聪慧机敏,做和尚确实是屈才了,还俗是好事,小友若是无有去处,不如待月后随孤一道去北平如何?” 这算是来自永乐大帝的橄榄枝吗? 陈云甫有些不可思议,自己也不像人家曾泰那样贤名远播,何德何能配得上朱棣出面相邀?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这一点,陈云甫一直都牢牢记在心里。 于是当下便开口道:“燕王有所不知,草民眼下已经在金陵安了家,打算工读诗书,以参加明年的科举。” 遭到拒绝,朱棣并无生气之意,依旧含笑点头。 “好好好,参加科举出仕入第,为国效力是好事,那孤就提前预祝小友鹿鸣高中,三甲折桂。” 言罢,朱棣拍了拍手,门外守着的几名亲兵推门走了进来。 两两一组各自抬着口箱子。 箱子很沉,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闷响,看来内里份量极足。 朱棣也不含糊,直接将这两口箱子打开。 霎时间,璀璨的珠光宝气折的陈云甫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满满两箱子的珠宝和金银! “金陵不比他处,花钱的地方多,孤久在北地,物产贫瘠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当见面礼的,好在当年帮高丽赶走了蒙古人,收缴了不少金银俗物,孤也用不上,就赠与云甫小友你了,以为科举资助。” 古代最早的政治献金就是这科举资助。 地方上若是哪家有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入京科举的时候都不会缺钱,地方豪族富贾往往会排队送钱,名为资助科举盘缠,实际上就是政治献金。 可政治献金都是最底层商人所用的手段,毕竟士农工商,而朱棣身为大明权位最重的藩王,怎么可能向陈云甫送钱? 换言之,陈云甫凭什么? 这只能说明一点,此时此刻的朱棣已经开始布局金陵了。 而能够从朱元璋那里获赠房产的陈云甫,就成了朱棣的目标。 朱标身体不好的风声一传开,必然掀起四方云动。 要么怎么说,太子为国本呢。 太子有恙,国家动荡。 第十六章:回绝 必须要承认,朱棣的‘礼贤下士’在这个时空是极其可贵的一种个人魅力。 与朱棣的身份比起来,陈云甫算个什么? 一个刚刚还俗的小和尚而已,充其量不过是因为替先皇后诵经守灵而入了朱元璋的心,也就仅此而已了。 真不见的能有什么所谓的前途。 即便是有,谁又敢说未来如何。 可即使如此,朱棣也是毫不吝啬的挥手就洒出两大箱金银珠宝,而比这些金银更加宝贵的,还是朱棣的姿态和心意。 试想想,封建王朝的背景下,一个权位最盛的藩王向一个还不知未来如何的少年主动抛出橄榄枝,换谁能不为所动? 实事求是来说,如果陈云甫不是一个穿越者,此时此刻早都已经拜倒在地,哭着喊着表示要为朱棣肝脑涂地。 难为也就难为在这一点上,偏生他陈云甫就是一个穿越者。 他太清楚朱棣的未来了。 二十年后的永乐大帝! 无限光辉璀璨的前途已开始向陈云甫招手。 收下这笔钱,拜朱棣为主,二十年、三十年后,大明的政坛之上就必然会有他陈云甫一席之地。 一展人身报负的大好机会唾手可得。 可是陈云甫却不敢也不能同意! 为什么? 因为朱元璋! 陈云甫是如何还俗的,是因为那句话。 “敢问陛下,太子殿下身体近来可都还好。” 在朱元璋的生命中,毫无疑问只有两个人最为重要,一个便是已经薨天的马皇后,另一个只会是太子朱标。 陈云甫最大的幸运就在这一点上。 他不仅为马皇后诵经半年,又时刻提醒着朱元璋要关切太子的身体,这般才打动了朱元璋。 当朱元璋金口玉言钦点他陈云甫还俗并恩赐下宅子留其居住的那一刻开始,老朱心里已经有陈云甫这么一号人了,陈云甫再傻也知道,即使他再拉胯,将来也一定会出现在洪武朝的政堂之上。 何况他陈云甫一不傻,二不拉胯。 放着朱元璋的大腿不去抱,抱朱棣的? 脑子瓦特了吧。 当然可能会有人说,这也不冲突啊。 洪武大帝固然是千古一帝,但早晚会死,继续领导大明的不还是永乐帝朱棣吗。 这么说确实没错,可有一点别忘了。 朱元璋可从没拿朱棣当过自己的接班人! 他更没有上帝视角。 老朱现在眼里的唯一接班人只有一个朱标,你说陈云甫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去接触朱棣吗? 这要是让朱元璋知道了,该怎么想。 好嘛,朕对你那么恩宠,打算培养你给标儿做臣子,你倒好,跑去跟老四混? 朱元璋不会杀朱老四,那毕竟是他亲儿子,但杀陈云甫还不是随手的事。 所以,即使陈云甫明知道朱棣是未来的永乐,他都不能跟也不敢跟了。 此时此刻的他,必须是坚定且不可动摇的嫡长派。 “燕王殿下如此厚恩,草民哪里受得起,便是粉身碎骨也偿报不起。” 陈云甫趴在地上,谢绝了这笔来自朱棣的风投:“草民尚且年幼,暂无甚用度之处,加之陛下也赐些许钱财,果腹已是足够,燕王之情,草民铭感五内,终身不敢相忘。” 情,心领了;钱,不敢要。 朱棣听出了陈云甫话里的意思,脸上终闪过一丝愠怒,冷哼一声。 “不识好歹的东西,既如此,滚吧。” “草民告退。” 陈云甫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一记响头,起身又冲着姚广孝作揖行礼。 “师兄,师弟先告辞了。” 姚广孝呵呵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 “师弟既有大志,那师兄便祝你顺心如意。” 等到陈云甫走后,朱棣才不爽的一拍桌子:“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此时此刻,姚广孝脸上的慈善之色也是一去无踪,冷声道:“燕王缘何不杀了他,就说他冲撞了您,料想杀了,也没人会说殿下什么。” 朱棣有些惊诧的看向姚广孝,未曾想到姚广孝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那陈云甫不是姚广孝的师弟吗? “此子非常人,殿下切莫看他年幼,可机敏聪慧,是个人才。” 有的话姚广孝不说,可朱棣能听懂。 人才,既然不能为己所用,就该除掉! 朱棣脸上神情变幻,随后才不屑一笑。 “便是再如何了不得的人才,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孤要是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日后还怎么容得这天下。 宫中的御医说,大哥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而二哥的正妻是蒙古人、三哥又性格乖戾残暴,如果大哥真无人君之命,太子之位必是孤的。” 姚广孝心里叹气,朱棣自负了。 一粒沙子进到鞋里都会硌脚,何况一个敌人。 “贫僧只知天道、不管人心,燕王乃天命所归,有帝王气数,这江山跑不掉。” 姚广孝开口捧了朱棣一句,惹得后者哈哈大笑。 此时的朱棣从未想过要反,姚广孝也未曾想过要劝朱棣谋反,两人都是觉得,如果朱标真要是身体扛不住了,那朱棣只要足够优秀,应该会成为新太子。 父传子家天下嘛,难不成这皇位朱元璋还能传给朱允炆这孙子? 这里朱棣还想着做太子的好事,那边出了望月楼的陈云甫已是一身冷汗。 他刚才是生生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正面拒绝朱棣,万一朱老四恼羞成怒,着人把他一刀砍了,那可真是有冤无处说。 “姚广孝这老和尚也没安什么好心啊。” 回到家里,陈云甫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望着明月便发起呆来。 但凡姚广孝要是早说他与朱棣有旧,那陈云甫说什么也不会这么急火火的上赶着在朱元璋面前表现。 老老实实跟着姚广孝后面不也就成了四爷党。 洪武十六年了啊。 满打满算还有十五个年头可以留给自己去奋斗。 “自己能改变历史吗?” 陈云甫甩甩脑袋,把这种明显超出自己眼下实际情况的人生规划给抛掉,转身挑出本论语来看。 就算自己想要改变历史,眼下也得先考一个功名。 毕竟明年就要恢复科举制度了。 第十七章:友邻无白丁 洪武六年,因鉴于科举效果并不理想,朱元璋下诏取消科举制度,改开历史倒车使用举荐制,结果发现朝堂之上很快派系林立、党争不断。 胡惟庸恨不得把自己老家的狗都推荐到宫里当看门犬。 于是在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重新下诏礼部,要求礼部再次勘核科举相应章程,并定于洪武十七年恢复科举制。 而明初时的科举,严格来说还不是八股文,形式上更贴近南宋科举的经义。 也就是说,还没有完全的沦落为束缚思想及思考能力的畸形科举。 也是因为科举制度的暂时性取消,曾泰才能以一介秀才身份直接做到户部尚书的大位之上。 当然话又说回来,皇帝想要提拔谁,和有没有科举制度倒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朱老大能一把将我提拔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倒是好了。” 陈云甫傻呵呵的做着春秋大梦,反正也知道不可能实现,眼下更没有内阁,他这纯就是闲的慌。 实是自从出了宫,他就彻底闲了下来,整日无所事事,除了闷在这家中读书,就没了旁的事情。 至于像一些穿越的前辈学习,捣鼓出一些小玩意卖钱? 这个想法只在陈云甫脑子里闪过就被直接扼杀掉。 开玩笑,这个时代背景下,做官才是唯一的出路。 更何况朱元璋那道禁商的诏书还悬在天下人头上呢。 “对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 朱元璋对商人有很大偏见,他陈云甫放着光明未来不去争取,转行经商来开罪朱元璋? 这不纯纯有那大病。 不敢‘胡作非为’的陈云甫踏实下来,每日只安心读书,直到一日玲儿来说,门外有客。 有客? 陈云甫眨眨眼,自己有哪门子的客。 带着疑惑,陈云甫一路行至大门处,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年华的书生站着,手上还拎着两盒桂春坊的点心。 “兄台是?” 陈云甫不认识,遂开口问了一句。 来人含笑作揖道:“鄙人姓钱,单名易,就住在隔壁,家父上有下差,忝为国子监生员。” 一如之前所说,这里仁街住满了达官显贵,他陈云甫现在住的更是前吏部侍郎闫文的府邸,那自然而然,周邻也都是显赫。 国子监生员钱有差,这是个什么级别的官? 陈云甫搞不懂,不过是官就得重视,眼前这钱易就是官二代。 赶忙作揖还礼道:“原是钱兄台当面,快请进。” 这钱易也不客套,拎着点心就走了进来。 “初次拜访,也无甚给陈贤弟带的,便自家中取了两盒点心,还望贤弟不要见怪。” “来就来,钱兄还带甚东西。” 嘴上说着客气,那边玲儿已经熟稔的上前来将点心接过。 钱易很是打量了玲儿两眼,眼里带着惊叹。 随后便很快收回目光,转而同陈云甫入内,边走边说道。 “前些日就听说有一位道明大师搬到这里来住,家父平素里亦好佛法,便想着前来拜访,只是碍于公务缠身无法动行,便委我来替。” “钱生员实在太客气了。” 陈云甫连道不敢当,谦辞道:“初来乍到,本该是小弟我去拜会才是,只是小弟一介白身,不敢扰生员耳。” “诶,贤弟此言差矣,大家都是邻居,如何因官白之身为阻。” 这钱易倒是个自来熟,一口一个贤弟叫的好生热情熟络,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钱易和陈云甫多年交情呢。 不过对钱易说的话,陈云甫是一个字都欠奉能信。 什么素好佛法,想来拜会,还不是看那日御前司大张旗鼓送来十几个宫女,心里便长了草。 陈云甫的身份并不难打听,钱家久住此地,必然和之前守门的老吴相熟,随便托人到应天府里一问,便也就知道他陈云甫的来头了。 天界寺还俗的和尚,法号道明,俗名陈云甫。 这宅子是皇帝亲赏下来的,包括那些个宫女。 这些消息稍微消化三分,周边的邻居们可就坐不住了。 好家伙,这是来了位简在帝心的宠生啊。 政客就是投机客,知晓了陈云甫的来龙去脉后,钱易就行动起来。 这不,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先来试试水。 将钱易请进正堂,两人分宾主落座,自有婢女斟添茶水侍奉,陈云甫就开口言道。 “小弟初来乍到,在这里可谓是两眼一抹黑,钱兄今日能来,可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也好让小弟我多些时间向兄台您请教一二。” “应该的、应该的。” 钱易做的打算就是留下来吃饭,现在一听陈云甫主动开口相邀,脸上便笑开了花。 俩人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钱易想着留下来试探一下陈云甫的底,陈云甫又何尝不是想借钱易的口来探探这周边友邻的情况。 “玲儿姐,让厨房准备晚膳吧。” 陈云甫刚交代一声,那边一个在门房待着的短工走了过来,言及又来了客。 还来? 钱易微微皱了下眉,但又不好拦着不让陈云甫去见,索性便起身道了声:“吾与贤弟同去。” 这次来的也是个年轻的书生。 叫邵子恒。 和钱易一样,这邵子恒也带着一份见面礼,来到就自报家门。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邵质的儿子。 好家伙,都是官二代。 陈云甫眨眨眼,这算什么,儿子外交吗? 当爹的一个没有露面,倒是把自己的儿子都派了过来。 不过想想也确实在理,哪怕这些人再如何惦记陈云甫的圣眷加身,毕竟陈云甫还只是一介白身,他们好歹官袍罗衫,哪能纡尊降贵亲自来拜访。 挑个岁数相近、身份相同的儿子最是贴合。 这下晚饭变成了三个人。 “两位兄台,小弟岁浅不便饮酒,还望见谅。” 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喝酒多伤身体啊。 陈云甫这个东家不愿喝,这来串门的钱易、邵子恒两人也不好意思喝,索性三人就简单吃了一顿便饭,吃完后两人就联袂起身告辞。 今天主要是来认个脸熟,能见到正主就算是目的实现,也没什么需要耽搁久留的必要。 不过临走前,那钱易还是拉住陈云甫的衣角,做了个眼色。 后者不明就里,跟着钱易走前几步,诧异问道:“钱兄有何指教?” “贤弟打算参加明年的科举?” “对啊。” “何糊涂哉?”钱易哎呀一声,直呼不必:“参加科举便是中了进士,一样要到国子监读书留任,如今家父正在国子监就职,何不让家父替贤弟保荐,便可直入国子监,岂不就可以省了科举的流程。” 参加科举多难啊,还不敢保证一定能考上,还是举荐省心。 趁着现在国朝还没有正式恢复科举制,赶在这举荐制存在的最后一春搭上个末班车,将来的前途也就算是稳了。 不过陈云甫还是眯起了眼。 哪有这种好事。 就算有,凭什么人家钱易那么好心。 这其中必有缘由。 第十八章:山头政治的特点 根据陈云甫前世的经验来说,当一件好事突然找到你的时候,那么你一定要在心里多问自己几遍为什么。 凭什么好事找你而不是找张三、找李四? 凭你长得帅?凭你吃的多还是凭你不爱洗脚?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陈云甫今天才跟钱易认识,别说感情,就连基本的交情都还没有呢,人家哪那么好心就要拉他陈云甫入朝从政。 想及此,陈云甫便含笑看向钱易。 “钱兄有话可直说无妨,无功不受禄,在下安敢受令尊举荐大恩。” 钱易哎呀一声,嗔怪道:“你看,贤弟想多了不是,只是为兄今日与贤弟相识一场,顿觉得贤弟你虽年幼却有大才,不忍明珠蒙尘而已。” 好家伙,你钱易算个什么身份,倒是说出了这般惜才的话。 若是唤作一个真无甚经验的孩子,听到钱易这般掏心掏肺,又兼最后被吹捧一句怕也就晕了七分,可陈云甫恰恰相反,钱易越如此他便越害怕,当下一口回绝。 “钱兄,您与令尊厚爱小弟心领,可保荐国子监一事在下不敢生受,夜深了,钱兄早些休息,在下不送。” 钱易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陈云甫拱手作揖,表了逐客的姿态,便也不好死皮赖脸,只能摇头叹气着离开。 他这一走,那边一直还在门房畔逗留张望的邵子恒就冒了过来。 “云甫,这钱易寻你话及何事。” “无他,说要保荐我入国子监读书。” 这种事还是说出来的好,省的别人瞎想,怀疑他陈云甫初来乍到就和友邻有什么不三不四的联系。 邵子恒哦了一声,摇头撇嘴:“这钱易,忒不安好心。” “看来子恒兄也遇到过?”陈云甫瞬间察觉出此话意味,一拍脑门顿时明悟:“我明白了。” 邵子恒本还打算说道两句,见状愣住。 “云甫明白什么了?” “哈哈,我还想他钱易到底抱的什么打算,感情是一个不学无术、净想着不劳而获之人。” 陈云甫摇头无奈一笑:“子恒兄容某一猜,这钱易眼下也还没有功名,也想着直入国子监,但他爹身为国子监生员不好意思举贤自己的儿子,就想着曲线保儿,先把咱们送进国子监,再经咱们的口来举荐他儿子。 这样一来,朝中谁也挑不得理。” 此时此刻,陈云甫已经全然明白,这不就是明后期众正盈朝玩的套路吗。 东林一党亲如一家,大家排队上位,互捧互荐,逐渐把持朝政。 举荐制度坏就坏在这里。 钱有差先举荐邵子恒、陈云甫这样的人入朝,而后投桃报李,两人再举荐钱易入朝。 这叫什么,这叫政治资源互通、政治红利共享。 你好我好大家好。 除了朝廷不好、国家不好、老百姓不好,谁都好! 加上陈云甫是什么身份,在钱有差心里面想的,陈云甫那是朱老大的宠生,他儿子钱易保陈云甫入国子监,国子监上下还有人敢挑刺不成? 同情同理,陈云甫再和邵子恒一开口保荐钱易,那国子监同样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一个是朱老大恩宠之人,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儿子,他俩保的人谁敢拒绝,谁心里都会有忧虑。 这就起到了互为引保的作用,大家抱团取暖共攫好处,继而随着各自权力根脚的延伸和源源不断后补梯队新人入朝形成党派山头。 这般伎俩,陈云甫若是看不透,那可真是白瞎前世从那十几年的政。 邵子恒眉头一挑,颇多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 这钱易上下活动的撺掇,其中深意还是自家老爹邵质开口道破,没想到在陈云甫这,竟也能一眼看穿。 这是一个十四岁孩子该有的能耐? 当下邵子恒拱了拱手,赞叹:“云甫果真洞若观火,为兄钦佩。” “子恒兄言重了,子恒兄您既然也回绝了那钱易,说明子恒兄也看破了这般伎俩。” “不敢不敢。”邵子恒忙挥手:“云甫如是这般夸,为兄的脸可是真挂不住,还是我父亲点拨的,不然恐怕我就真着了他钱易的道。” 说着便告辞道:“时间不早了,云甫留步早些休息,邵某告退。” “子恒兄慢走。” 目送走那邵子恒,陈云甫转过身跨了宅门,心里一劲的想着。 这邵家人倒是很有节气,无什么官僚习性和作风。 那邵质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级别放到后世可是副部级的高官,毕竟最高检副检察长啊。 这样的级别、这般显要的权位上,想着捧他邵家人脚丫的马屁之徒绝不在少数,可这邵质就是这般有气节,谁保荐他儿子都不接受。 想入朝为官,等明年自己考。 咱凭本事来做,考不上活该。 就冲这一点,就配的上都察院的身份。 若不然,连堂堂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是个同流合污之徒,那么此时此刻洪武朝的政治风气得坏到什么样子。 陈云甫庆幸自己没有轻信那钱易,不然真要是被举荐入了国子监,那对以后的发展恐怕会起到一些消极的负面影响。 “还是老老实实看书,安安心心备考。” 回到书房中,陈云甫看了眼墙上自己草制的那份日历簿,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距离科举开科还剩266天。” 看着,陈云甫笑了出来。 这种氛围,仿佛梦回前世备战国考一般。 争取早日上岸! 第十九章:邵柠 陈云甫的生活又一次重归平静,但比起一开始时的那种,多了三分烟火气。 比方说,偶尔会来串门的邵子恒。 “子恒兄来了,快请进。” 陈云甫做了一揖,招呼道。 不想邵子恒摆了摆手,反而邀请陈云甫来:“云甫,家父今日五十大寿在家中摆了陋席,请周遭友邻喝杯薄酒,家父托我来问你可有时间。” 这可真是没曾想到的事情,陈云甫先是一愣,而后赶忙道喜。 “那当然要去,子恒兄且先回府,容小弟换身衣服,略备薄礼。” 真说起来,这还是他陈云甫来到这大明朝趋近一年第一次出门拜访他人,却是很值得重视。 话说,这也就是邵子恒相邀,若是那钱易,陈云甫恐怕依旧不会愿意去见。 有的人值得交际、有的人不可接触。 换身素衫,陈云甫找到玲儿,请教应该带些什么礼物。 这具身体虽然给他留了记忆,但也是在天界寺做和尚的经验,化缘诵经是一把好手,这登门拜访可就是一窍不通了。 而且明朝官宦家庭之间的互相拜会,礼物如何得体,他陈云甫一样不懂。 这事只得玲儿来教。 “公子尚且年幼,若礼物过于贵重反显得市侩,且那位邵御史又供职于都察院,寿礼贵重也未必敢受,既如此,公子何不带上两本自己抄录的佛经。 一来那邵御史五十大寿,此物倒也与今日之喜相得益彰,二来点到为止,也不招人眼目。” 不愧是尚宫局调教出来的女官,考虑的确实得体。 陈云甫自己抄写的佛经,虽不贵重但却极显心意,用来送给一个过寿的都察院御史,无处可挑理。 当然,这种礼物要是放到后世,那就是宣扬迷信。 玲儿为陈云甫挑了一款亮色的丝绦搭配上,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那邵御史寿喜之日,公子若是穿的太过素净前去反而不美,可公子屈为白身又不可着丝绸锦袍,便束条明亮的丝绦缀个喜吧。” “玲儿姐考虑的真是周到。”陈云甫由衷赞叹了一句,末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说道:“谁要是娶了玲儿姐,可是享了几辈子的福分。” 这句玩笑扔到后世、写到纸上,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偏生到了这里惹了麻烦。 那玲儿又羞又惊,连道公子失言。 “奴婢长于宫闱,成于尚宫,皇后仙逝本应殉葬,幸遇公子才得以活命,今又得公子收留残躯,生生死死都当侍奉于公子近前,岂敢背离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陈云甫蹙了下眉头。 什么叫本应殉葬,该说不说,这殉葬的法理就是一条罪大恶极的弊政。 眼前这玲儿是个人,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畜生,生前尽职尽责的伺候着,死后还要去陪葬。 还有天理吗。 “你没有家人吗?” 玲儿脸上闪过一丝回忆、一分哀伤。 “有。” “多久没回家了?” “十三年了吧。” 陈云甫的眼角就抽了一下,这玲儿也就二十岁许的芳华,竟然十三年没有回家,那岂不是说七八岁的光景就入了宫。 “奴婢家中有两个哥哥,父母养育不易,时逢当初尚宫局采买宫人,就把奴卖给了尚宫局,这样奴的家人能活下来,奴婢也能活下来。” 陈云甫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拿起桌上整理好的佛经走出门。 能说什么呢,可怜玲儿的身世还是去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世道如此,不是他陈云甫有资格改变的。 起码,现在不配。 邵府离着不远,陈云甫走了不足一刻钟功夫便到,他到的时候,邵府府前已是摩肩接踵,一波波的客人在府门前攀谈着联袂入府,门房口几个小厮下人忙里忙外招呼,那邵子恒也在。 看到陈云甫来了,邵子恒迎前两步。 “云甫来了,为兄引你进去。” 说着话,又哦了一声想起一事来,先领着陈云甫到那门房处,招呼了下人一声。 “记一下,这位公子姓陈,名云甫,是我的好友。” 下人诶了一声,连忙挥毫在一本用来登记来访贵客名册的簿子上记下。 陈云甫完全是下意识瞄了一眼,也就这一眼,瞳孔便收缩住。 ‘户部左侍郎,郭桓’ 简简单单七个字、一个人名而已,却让陈云甫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明初四大案之一好像就有一个郭桓案吧? 这郭桓案的具体情况陈云甫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料想既然能和胡蓝大案并列,必是极其了不得的大案要案。 想不到这个时间点,郭桓案还没有案发。 这不完犊子,邵质过寿,郭桓竟然能来,他俩不会有什么私交吧。 陈云甫一时开始瞎想起来,那边邵子恒见陈云甫不动弹,也是纳闷道:“云甫怎得了?” “啊。”陈云甫恍神,连忙应道:“只是见到尊府上如此多显贵宾朋,一时间有些惊到了,小弟区区白身,哪里敢列席参加,还是将子恒兄将寿礼转送令尊吧。” “哎呀,无妨无妨。” 邵子恒一把攥住陈云甫的手腕就往府中进,边走边怪责道:“云甫莫不是觉得我邵家人都是嫌贫爱贵的狭隘之人?今日我父亲过寿,遍请友邻,只是因为咱们这里仁街住下的多是显赫才搞得往来皆官宦。 其实白身之客亦有数十,你陈云甫乃我之友,这无颜参加谈何说起。” 末了,又小声言道:“那钱易也来了,所以云甫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又要留为兄独自应付,不好不好。” 可怜陈云甫十四岁的小身板,哪里是邵子恒的对手,只能任由着拉进这邵府之中。 邵府同样很大,虽不比陈云甫现在住下的宅第,但容个百十名宾客亦是绰绰有余,这邵子恒拉着陈云甫走的偏厅别院入了后宅。 “我父亲此刻在正堂和御史余敏、丁廷以及几部侍郎正在话事,寿宴就设在后院,这长辈谈话咱们也不凑不上,便到后院等着吃饭即可。” 正说着,穿廊过户的转角,一个小丫头冲了出来,正好陈云甫撞了一个满怀,随后便哎呦一声退上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陈云甫也被顶到了胸口,亦是闷哼一声,疼的以手抚胸,但见是个丫头,也不好着恼,刚打算上前去拉一把,就听那邵子恒喝斥了一句。 “妹妹怎得如此无礼,今日父亲大寿之日,宾客云来,你怎可以擅离闺房到处乱跑,让人看到,岂不言我邵家没有礼数!” 那丫头本就吃痛,这又挨了训,顿时嘴角一瞥就要委屈掉泪,陈云甫到底是前世记忆站了绝大多数,就拦了一句。 “子恒兄莫恼,今日尊府好日子,就别要训妹了。” 那丫头抬头看了眼陈云甫,爬起身也不道谢也不见礼,一扭头,跑了。 “嘿,这妮子!”邵子恒气的不轻,不过当着陈云甫也不好多说,只能作揖:“家妹无知无礼,有不对的地方,我这个做兄长的代其告罪。” “无妨无妨。” 陈云甫连连摆手,笑呵呵的说道:“令妹天真活泼,岂可怪之。” 邵子恒扭头看了一眼小丫头消失的方向,又回过来看看陈云甫,一笑。 “家妹单名一个柠,正是豆蔻年华,是顽劣了些。” 我刚才问岁数了吗? 陈云甫眨了几下眼。 第二十章:他郭桓蹦跶不了多久! 邵家此次寿宴的规模还是相当大的,光陈云甫现场看到的留宴者便有上百人之巨,要知道,还有更多人自觉身份不够,只是送了寿礼后便告辞离开。 上百人,足足在邵家的后宅院子里摆下了十几桌。 陈云甫自然是和邵子恒、钱易这些个年轻才俊们坐在一起,同桌的,基本都是官二代。 而最受人追捧的也是坐在上首位,被人众星捧月的当属户部侍郎郭桓的公子郭睦。 户部侍郎相当于财政部副部长,要是放后世,也就跟邵质平级。 但在这,郭桓是实打实的从二品,而邵质只是从三品,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两级。 到了三品这个级别,每提拔一级,那权力的增幅可不是一丁半点。 所以郭睦的傲和横是发自骨子里的。 谁让全场他爹最大。 “瞧他那个鼻孔朝天的德性。” 邵子恒这个少东家都看不下去了,酒才喝三杯便不愿再饮,小声冲陈云甫直言倒胃口。 而那钱易却像个狗腿子一般话里话外捧着郭睦,一脸的谄媚。 “别看他现在横,还能蹦跶多久?” 虽然不记得郭桓案之后,郭桓是否被族诛,但郭桓本身铁定是死翘翘了,那么这郭睦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邵子恒眼神里浮出三分惊骇和不信。 “这可是户部左侍郎的公子,他爹在朝中树大根深,如何会倒。” 陈云甫自不可能说他这是先知先觉,其实就算没有这先知先觉,陈云甫一样敢笃定郭桓会倒。 这不算多高深的政治嗅觉。 “别忘了朝中那位曾部堂。” 陈云甫轻轻一笑,多的话没有再说便埋头吃饭。 那郭睦再如何骄横与他又有何关系,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邵子恒困惑挠头,搞不明白陈云甫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但见陈云甫不愿意说也不好在这种场合追问下去,只得暂时压下心中不解,安心吃饭。 寿宴结束之后,邵子恒一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一一将宾客送完,以至于忙的都没想起来问陈云甫之前话里的意思。 等到送走陈云甫之后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哎呀一声。 “恒儿。” 正自懊恼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自家老爹的声音,邵子恒扭头一看,恰看到自家老爹正陪着那郭桓从书房一路相送而来,连忙肃立作揖。 “小侄见过郭侍郎、父亲大人。” “诶,世侄怎么如此外道,唤我一声叔叔便是。” 郭桓笑眯眯冲邵子恒说道一句,而后便谓身边的邵质言道。 “邵兄留步,郭某告辞。” 邵质嘴里说着好,脚下还是将那郭桓一路送出府,又束手站在府门前,直等到郭桓上了马车后才转身回家。 “我儿想什么呢。” 邵质看了一眼兀自还在沉思中的邵子恒,便闲言一句。 后者拱手,如实答道:“之前酒席宴上,那郭睦颇为骄横,儿心中不忿,便和那陈云甫闲白几句。” “陈云甫?哦,那个刚刚搬来的还俗小和尚。” “没错。” 邵质有些不满的皱眉:“人家是否骄横谦虚,哪里容得你多加口舌,忘了为父教诲吗,不要做那妄评风议之人。” 看来,邵家的礼数教养确实上佳,背后评人长短的事为邵质所不喜。 邵子恒连忙认错。 “那陈云甫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郭睦蹦跶不了多久了。” 邵质迈出的脚顿时悬在了半空之上,复踏下,面色稍凝。 “呵,区区一黄口小儿,倒是口出狂言无忌。” 邵子恒跟在自己老爹近前,亦步亦趋。 “爹,儿也是觉得他此言太过危言,那郭侍郎在朝中树大根深,供职户部足有十五年之久,于江南七省户司衙曹都有交情,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可那陈云甫又说了一句。” “说什么了?” “他说,别忘了朝中那位曾部堂。” 这一刻,邵质的脸终于变了色,显得很是严肃。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爹。”邵子恒不明白老爹怎么突然这么严肃,有些惧怕,更是老实答应。 “这小子不得了啊。” 邵质连连惊叹,对陈云甫赞不绝口,反倒是把邵子恒听得发毛。 “爹,难道让他说中了不成,那郭侍郎真的要倒了?” 末了,邵子恒追问道:“可是凭什么啊,父亲您供职于都察院,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针对那郭侍郎的弹劾?” “弹劾倒是还没有。” 父子俩进了书房,邵质开口替邵子恒解了惑。 “你还小,又不谙政治,没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倒也属正常,只是为父没有想到,那陈云甫比你还小个几岁,竟然看得那么真着。” 又赞叹了两句后,邵质才言道。 “你可知咱们朝中那位户部尚书曾部堂是什么出身。” 邵子恒眨眨眼,应道:“听爹说,入朝前,曾部堂只是一秀才,素以贤名闻于金陵,受荐入宫对答于御前,陛下审喜其才,擢为户部尚书。” “所以,你还不懂吗。” 邵质叹出口气,为自己儿子的愚钝而感到略有失望。 “去岁,户部尚书一职空缺,那郭桓在户部任职长达十五年,可谓对户部一应工作了熟于心,于情于理都该是进这一步,可陛下竟然从民间选了曾泰。 莫说什么素以贤名闻达于金陵,这金陵城中有贤名者何止千百人,怎么就选了曾泰公呢。 那是因为陛下不在乎选的是曾泰还是张泰、李泰,在乎的是需要一个人的出现来拦住郭桓。” 当朱元璋选了曾泰来出任户部尚书时,其本身的行为就已经释放了一个很明确的政治信号,那便是他对郭桓很不满意! 或许,朱元璋已经听到了某些针对郭桓的风言风语,可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才只能暂时不动,可是,也不打算对郭桓再行提拔了。 当皇帝对一个大臣不满意的时候,聪明的早该跑路。 皇帝想找罪证还怕找不到,再不济不还有一个莫须有吗。 邵子恒眼里露出恍然之色,而后又困惑起来。 “父亲的意思是,郭桓真的危险了?” “嗯。” “那此事既然连爹都觉察到了,那郭桓又岂会没有察觉,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致仕还乡是吧?”邵质呵笑一声:“正如你所说,郭桓在朝中树大根深,所以想急流勇退也不那么容易。” “既如此,父亲您又缘何还与那郭桓走近。” “说你糊涂你是真愚昧。” 邵质不满的皱眉,喝斥教育道:“为父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若我此时此刻连最基本的人情往来都刻意疏远,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家同朝为官,面上怎么都得应付着,也算是宽宽他郭桓的心,让他觉得,此时此刻依旧高枕无忧。” 不让子弹飞一会,又怎么去抓郭桓的把柄呢。 或许郭桓从曾泰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所警觉,但只要都察院、大理寺这边没有露出什么风声,加上郭桓背后的利益纠葛,郭桓便仍会心存侥幸。 “挑了曾泰公这么一位无有从政经验来做户部尚书,户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差事不还得郭桓来做,做的多错的就多,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也多,所以,朝中那位曾部堂多重要。” 邵质仰首,啧啧称奇。 “不得了,此子不得了啊。” 第二十一章:入都察院 “这话真是那小子说的?” 东阁,朱元璋高坐金案后批着奏本,身前十步外,站着毕恭毕敬的邵质。 后者当然不是为了一个陈云甫就专门来向朱元璋汇报,若只是如此,朱元璋也不会召见他。 今天邵质来,主要说的还是都察院的事。 “回陛下,这话是那陈云甫说给臣儿子的,臣也是知晓后转述而已。” 朱元璋放下了笔,抬头,一向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三分微笑。 “不错,这小家伙果然没让朕看走眼,机灵敏捷,难得的是脑子还很灵光,练个几年会是个好苗子。” 邵质听的心头一阵哆嗦。 自己当了几十年官,可还从来没从这位洪武大帝口中听他夸过人。 这个叫陈云甫的小家伙了不得、不得了哇。 看到朱元璋心情似乎很不错,邵质也就敢顺话附和上几句,熟料朱元璋话头一转并不多提。 “说说正事吧,都察院那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邵质慌忙一躬到地,大声回道:“禀陛下,余敏、丁廷两位御史已经查证了一部分关于郭桓会同地方贪赃的线索,不过地方上阻力颇大,很多细节上证据还没法确凿的固定下来。” 顿了顿,邵质又硬着头皮说道:“另外,自中枢到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人在插手,浙江翁俊博案拖到了现在一年多都还没什么进展,刑部抓了几个嫌犯,但好像也不太怎么上心。” 朱元璋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想跟朕说,那郭桓背后很可能牵扯了很多人是吗。” 邵质连吞了几口口水,紧张的话都开始哆嗦起来。 “陛、陛下,去年翁俊博一案案发,牵涉出地方布政使司、府、县三级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的账册可能存在提前加印的情况。 此事兹事体大,如果确凿的话,那么臣甚至有理由怀疑,户部会同地方各有司衙门的核数完全是人为篡改,中央几个国库度支仓的入数,可能连实数的一半都不到。” “够了,够了。” “陛下...” “朕说够了!” 刚还一脸平静的朱元璋陡然如同一只暴怒的雄师怒吼,吓得邵质直接跪下,额头贴于京砖上,汗水汇成一滩。 “他们是想毁了朕的大明吗,他们配吗!” 朱元璋的右手发力,生生将攥着的朱批掰断。 “查,给朕查下去,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邵质一头砸下,大声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查实、查透!” 说罢,爬起身,躬着腰向后退步。 待退到门槛处的位置时,邵质刚刚转身,就听到身背后又响起了朱元璋的声音。 “让那个陈云甫跟你去都察院,做一个刀笔吏吧,跟着你学些东西。” 邵质惊愕扭头。 “朕为什么废科举,就是因为科举让朕太失望了,它替朕,替这个国家,选出的人伤透了朕的心! 现在朕只信自己,朕不会看错人的。”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质再拜,三呼万岁后离开。 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汗透重襟。 可是皇宫外的风一吹,踩在长安街上,邵质又瞬间清醒过来。 刚才皇帝说什么,让那陈云甫入都察院做刀笔吏? 虽然说在古代,官吏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吏在官面前,跟狗没什么区别,允打允骂,但到底是吃皇粮的。 更何况陈云甫这个刀笔吏能是一般的吏目吗。 皇帝钦点入都察院的! 往大了说,这都是钦差之臣啊。 冲这,自己说什么也得见一见那陈云甫了。 念及此,回到府上的邵质便唤来了邵子恒,说道:“你去寻那陈云甫,就以那日他送的两本佛经为由,请他来家吃顿便饭,感谢一二。” 后者眨眨眼,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应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感谢?” 陈云甫接到邀请的时候一样是没明白,狐疑着看向面前的邵子恒说道:“子恒兄也太客气了,御史堂官五十喜寿,我这个做子侄的聊表心意本属分内,何况我与子恒兄您也算是相见恨晚的好友,大可不必。” “诶,这是我爹的意思。” 邵子恒是个淳朴的人,一张口就把老底都给露了出来,这下可把陈云甫给整的更迷糊了。 邵质见自己干嘛? 一个堂堂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哪来那么多时间见自己这么一个孩子。 压下心中的困惑,陈云甫换了身行头,跟着那邵子恒向邵府而去。 倒是在路上的时候,陈云甫试探着打听了一嘴。 “令尊今日见了谁吗。” “那我哪知道,我爹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上朝能见谁,除了。 朱元璋! 陈云甫抽了一下鼻子,不会吧,难不成老朱当着那邵质的面说起自己什么了。 亦或者,有什么话打算让邵质来传达。 想想都震惊的陈云甫不敢再多嘴乱问,跟着入了邵府,一路径直到书房。 邵子恒叠指轻扣。 “爹?” “进来吧。” 推开门,邵子恒先进去,身子站在门槛边作揖。 “爹,孩儿来了。”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跨过门槛进到书房内,冲着那邵质一揖到底。 “在下陈云甫,参见御史堂官。” 实话实说,按照洪武四年礼部定的国礼,陈云甫这种一介白身之人见到邵质是要行拜礼的。 不过呢陈云甫之前是和尚,习惯不行拜礼,而邵质呢,也不会和陈云甫见这个怪。 他现在没心情斤斤计较礼节微末。 正事要紧。 “你就是陈云甫?呵呵,果然是少年才俊,来坐。” “谢御史堂官。” 陈云甫的回答中规中矩,到让邵质反而不愿。 “你与恒儿是好友,再呼官职反显见外,便呼老夫一声叔父亦无不可。” 这邵质那么客气? 陈云甫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既然人家邵质都不拿架子,他当然也不想一口一个官职的唤着,当下就顺了一句。 “那在下就斗胆了,侄儿见过叔父。” “哈哈,好。” 邵质眼里全是笑意,支使邵子恒出去通知备膳,便开门见山道。 “明日随老夫入都察院,给你寻了份差事。” 陈云甫眼都直了。 第二十二章:刀笔小吏 刀笔吏,简单翻译就是文书、一般科员、领导随身秘书等职务的集合体。 日常负责的工作包括帮领导跑腿、给领导拎包、为领导润笔,偶尔还要替领导骂人。 嗯,明初的文人一般不动手,但是会对喷。 朱元璋定了个规矩,叫做言官不会因言获罪,然后又颁了一条政策允许大臣之间互相攻讦,即使是捕风捉影也不会反坐。 所以,大臣们之间有不对付的经常性会在奉天殿上演互怼戏码。 金殿再怎么骂也不过瘾,那怎么办,出了皇宫接着骂。 这时候一般就是领导身边带着的随扈,也就是刀笔吏该上场的时候了。 朝堂上对喷那是没有脏字的,扯来扯去一狠不过是一句无耻之徒,可出了皇宫,小吏之间的对骂那就没必要要脸了。 喷呗。 最好给对面骂死才好呢。 反正骂死了又不犯罪,你心里没鬼挨两句骂何至如气死? 言论大环境如此。 十二科道言官哪一个不配几个刀笔吏在身边。 除了帮助自己收集政敌的罪证之外,就是负责在外面捕风捉影散布谣言。 一群不上台面的东西。 所以一听邵质说带自己去都察院做刀笔吏,陈云甫心里是拒绝的。 做这行没什么前途啊。 他想的是明年参加科举,若是能过,进了国子监将来的前途还是挺光明的。 就算不下放地方为官,好歹熬个几年资历也能在中枢混个一官半职。 前世的经验告诉陈云甫,中央机关待着最舒服,因为级别提的快。 你在地方当官,顶天三品的建制,混多少年能混到一省布政,封疆大吏? 可是在这金陵城,三品? 那不遍地都是。 现在倒好,科举没戏了,跑去都察院干个一般科员? 不对,准确来说明朝的胥吏连科员都不算。 科员好歹还是国家正式公务员,胥吏就是一临时工,再难听点说,朝廷的狗腿子,披着身皂衣皮唬唬老百姓还成。 他陈云甫又不会抢甘蔗的技能,干这玩意做甚。 可邵质接下来一句话让陈云甫瞬间老实下来。 “这不是老夫的意思,是陛下的钦谕。” 老朱让自己干的? 陈云甫哪里还能有意见,直接起身,冲着皇宫方向就拜了下去。 “下吏领旨谢恩。” 从小僧到草民再到下吏,陈云甫改口改的可谓是极致丝滑。 改完口之后,陈云甫再起身时就很快进入了角色。 “叔父,侄儿年轻懵懂,很多事怕做不好给您添乱子啊。” “你就不要谦虚了。”邵质呵呵一笑,考校道:“你可知,陛下为何要钦谕你入都察院,还让老夫来带。” 陈云甫不假思索的说道:“郭桓!” 有的事并不复杂,那天邵质大寿,他陈云甫才秃噜嘴和邵子恒说了郭桓必倒,后脚邵质就跑到朱元璋那面了圣,虽然不知道说的啥,但朱元璋既然钦谕自己入都察院,很大可能性上就是因为自己那天说的话。 所以,必是郭桓案没跑了。 邵质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叹,反笑道:“胡说八道,郭侍郎勠力报国,尽忠职守,我都察院查他作甚。” 这一刻陈云甫也笑笑,口称知错。 “叔父教训的极是,侄儿失言。” “行了,不要胡思乱想,等吃了饭后便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随老夫去都察院上职。” “是。” 一顿饭吃在陈云甫的口中也是如同嚼蜡,他现在整个脑子乱的厉害。 明初四大案之一的郭桓案自己竟然成了参与者? 而且看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很有可能成为郭桓案的办案人员之一。 乖乖,玩大了。 转天一早,陈云甫就跟着邵质去了都察院,不过邵质只是把陈云甫往都察院里一扔,交给了一位叫做时溥的司务官,而后转头就进了宫。 大明的都察院有两个办公驻地,一个在皇宫内,洪武十五年之前叫做御史台。 一个在长安街上,毗邻刑部,这里才是正儿八经的都察院办公区。 皇宫内的都察院是都察院领导们工作的地方,只有监察御史级以上并十二省科道御史能够进入。 至于这皇宫外的都察院就只保留下下属机构。 比如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 另外,都察院是一个非常头重脚轻的单位,头部级别很高。 左右都御史都是正二品,这在大明官场上算是一个另类。 及下的副都御史、佥都御史、监察御史、十二省科道监察御史依次为正三、从三、正四、正五品。 这些位御史级领导一共多少人呢,就眼下陈云甫进入的时间来说,一共有九十七人。 可设在皇宫外的都察院行政机关留下的就全都是小虾米了。 管事的经历司经历只是一个正六品。 手下面有两个副职、一堆小吏。 什么是经历司,经历司就相当于都察院办公厅,负责行政、文书、承转、都察院内公务等职责。 而看名字像是负责这一职责的司务厅实际上反而是都察院自己内部专属的内务处。 其一把手司务官,只是一个从九品的芝麻绿豆官。 另外的照磨所就是档案室,负责已经核定过案卷的保管工作。 最后一个司狱司,这可不是什么管监狱的机构,而是一个用工和培训机关。 刑部也有一个司狱司,那个才是正儿八经管监狱的机构,而都察院这个司狱司干嘛呢,是给刑部的司狱司训练、管理狱卒的。 换句话说,刑部管监狱,都察院管狱卒。 为啥要把这点权力给划分的这么细,就是担心一点。 如果刑部有官员横行不法、腐败堕落,将某一重大案件嫌疑人害死在大狱中怎么办? 这是出过教训的。 所以朱元璋在元朝司狱司的基础上,又在都察院设了一个司狱司。 两法司各管各的,互不干涉。 刑部只有办案过程中的侦讯权,没有直接接触到犯人的权力。 以上四个就是都察院下属的主要机构了。 加一起有品轶官身的拢共只有十一个中下级领导,和头部的九十七位高级领导简直是相差甚远,不过似陈云甫这般的小吏倒是足有两百多。 “十一个领导岗位,二百多科员,这竞争压力够大的。” 换了一身皂衣,陈云甫看着铜镜内的自己,乐了出来。 甭管是官还是吏,自己总算是又一步迈进了仕途。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第二十三章:明俸 就在陈云甫对这都察院一切都好奇的同时,那司务官时溥也在好奇陈云甫。 这位,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能有个十五、六岁? 这位跟邵御史得是多近的关系啊,才能这么小的岁数送进都察院来。 虽然说就是一个刀笔小吏,不入流的身份,但不还有那么句话吗,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 同样是吏,都察院的吏和地方县衙的吏哪能是一个级别。 都察院作为大明中央机关之一,署理天下一应官员的弹劾、检举、稽核工作,与吏部一并行使京察权,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实权机关,却仅仅只有两百多名吏。 这和六部、大理寺可谓是天差地别。 六部中最轻松的礼部,都有上千名吏。 毕竟清吏司是最需要用人手的部门。 时溥没有主动去打探陈云甫的底子,他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司务官,在京城这地界和平头老百姓没区别,天子脚下世家无数,哪家的公子都得罪不起。 总之心里只要记住这陈云甫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就成。 反正都察院两百多个小吏中有一大半是关系户,也不差多这一个两个了。 “咱们都察院呢,地方大但事少,你来到之后也不用担心,真有个什么不懂的,问邵御史即可。” 时溥带着陈云甫简单认识了一下这都察院的布局,又逛了一遍内院,也就是宿舍区。 “平日里要是累了乏了,可以在这休息,不过咱们都察院除了办案子的时候,这内院基本没人住。” 时溥笑了笑,说道:“毕竟都是京城人士,下了值还是家里睡着舒服。” 念叨了这一句之后,时溥又顺口问了陈云甫一句:“云甫住在哪?” “里仁街北三甲。” 时溥抽了下嘴角,呵呵干笑两声:“好地势、好地势。” 里仁街北三甲,邵御史家不就住在那,东西首尾住下的貌似就没有一府是小于四品的吧。 脑子里疯狂运转着,时溥联想到京中几个姓陈的显贵。 “时司务,下吏我应该到哪里去报道?” 陈云甫说的有些拗口,他不太明白在明朝的时候,报道这个词的意思应该怎么表达,索性就直接拿来用。 “哪里都不用去。” 时溥倒是能听明白,直接给了答复:“平时呢经历司就最忙,照磨司就最闲,不过咱们都察院的胥吏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咱们具体的工作干的其实并不多,主要还是待命。” “待命,待谁的命?”陈云甫眨眨眼,一时难悟。 “御史堂官们的命呗。” 时溥言道:“不过说是这么说,基本上你是遇不到几次的,御史们哪有功夫来咱们这发号施令,别看御史堂官们是咱们都察院的上司,其实这地方他们不怎么来。 真有什么事,也是葛经历带着卷宗入宫呈禀,我在这干了十几年,就见过一任都御史大人,现在咱们头上这位左都御史詹徽公,我可都还没见过呢。” 都察院,这么闲的吗。 陈云甫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一说,这都察院岂不成个清水衙门了。 不对,准确来说,清水衙门的是都察‘外’院。 皇宫里的那个都察‘内’院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而是实打实的权力机关。 这时候陈云甫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把都察院给误会了。 潜意识里,陈云甫总是把都察院和后世的检察院联系到一起,以为都察院要行使的实际职责很多,但现在看来,都察院唯一行使的职责恐怕不是对天下官员的监督职能,而是单纯作为一种党争的武器而已。 这个外院受理来自各省地方的弹劾检举,然后经历司将这些弹劾收集起来送进位于皇宫的内院,交到那一群高高在上的监察御史手中。 至于这些御史拿到之后,会如何向各自背后更大的党派魁首汇报,有或者如何进行党同伐异的攻讦争斗,那就和他们这个外院没有任何关系了。 因为都察院本身并不具备侦办案件的权力。 都察院能拿到手里的只能叫线索,线索只有经过侦查和事实验证后才能叫证据,查证权在刑部呢。 御史们捕风捉影,刑部的司官跑断两腿,朝堂打成一片,皇帝从中取利,平衡各方的同时稳定统治结构。 这大概,就是都察院本身存在的唯一价值了。 想到如此,陈云甫满腔的斗志稍稍有些退却,他兴致勃勃而来,还以为能参与到即将发生的郭桓案中呢,可如今一看,这郭桓案和他怕是没什么关系了。 除非,都察院拥有独立的侦讯权和自己的一套侦讯班底! 可这种事也就只能想想了,陈云甫自己都摇头。 此事和邵质说可没用,别说邵质了,就算和那位未曾蒙面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说也办不成。 除了朱元璋。 陈云甫可没那么不知好歹。 还是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份内事吧。 别看都察院闲的生疯,但薪俸却是不低。 “年俸二十两,其中十两给的是现钱,十两拿实物折抵。” 听到这个数值,陈云甫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么多?” 明朝的官员俸禄情况一直为后世人所诟病,因为觉得实在是太少了。 比如最低的从九品官员,每个月只能领取五石大米或选择年俸二十八两。 但真的低吗。 先不说明初的物价贵贱,先说五石米的月俸。 明朝一石约合九十四点四公斤,五石便是九百四十斤重。 如果这个从九品的官员是一家五口的情况下,那么每个月能吃掉两百斤米吗,就算能,余下的七百多斤完全可以拿到市场变现。 这便可以卖得二两余银子。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写了一个桥段,范进的岳父胡屠户一日可卖一头猪,赚一钱银子。 一头猪便按百十来斤来算,才只够胡屠户赚一钱银子。 那这头猪多少钱? 按照《宛署杂记》的记载,一头猪仅一两六钱银子。 一两六钱的总价,胡屠户仅赚一钱,算是极良心的商贩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头猪才一两六钱。 一个从九品的官员一家五口,一天便是吃两斤肉,一个月也不吃完一头猪! 换言之,顿顿有肉。 而牛羊肉的价格比之猪肉还要便宜三成! 因为明朝的卫生环境并不理想,猪的养殖是有一定困难的,而牛羊则不然,一个是大明早期拥有自己的牧场(漠南卫),二一个则是草原的互贸。 一个从九品的官员仅凭合法薪俸就可以实现顿顿有肉的生活。 另外像布匹、丝绸的价格也并不高。 一匹布不过三钱,一匹丝绸不过五两。 官员的春夏秋冬四季各有两套服装,官服和便服都由朝廷采买。 那么官员只需要给家里人置办衣服也就够了。 只是为什么明朝的俸禄给人一种极低的错觉,因为我们做了物价的跨时空换算。 我们计算到的是一石粮食拿到后世来卖才不过三百余元。 五石粮食的月俸那就只有一千七八的样子。 怎么活啊。 人情往来、逢年过节这些开支多大。 官员不得养几个偏房吗。 不得偶尔学个外语吗。 不得顿顿大鱼大肉,再叫几个歌舞妓听听曲吗。 啥家庭这么造? 你拿一千七八放到二十一世纪,那明朝官员真可怜,贪污似乎像是有理。 可考虑到明朝的物价水平、生产条件和精神供应,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已经活得很滋润了。 只是人心是无度的。 我是官了,我凭什么一家五口。 凭什么一顿只吃四个菜。 偶尔去喝个花酒听听曲不犯罪吧。 我总得给自己买几身苏绣、蜀绣的大牌吧。 逢年过节给媳妇小妾丈母娘啥的买两件首饰不过分吧。 这么一想心里就长了草,再看看手里那点可怜的月俸,可不就是升起一种朝廷抠门的感觉。 人要是贪,怎么都贪。 二十一世纪官员那点工资够去潇洒吗,够打高尔夫吗,也不够啊,那他们贪污合理吗。 显然不合理! 老朱在洪武六年、洪武二十八年两次调整官员的俸禄,已经按照比正常家庭生活所需花销的两倍以上来制定了。 是古代官员本身的思想他带有一定的封建官僚习气。 不愿意活的只比普通百姓好。 官才是人,民只是草芥。 必须得有悬殊的生活差距才能体现出来。 在十四世纪的背景下,能仅凭合法收入就能实现一家五口顿顿吃大肉,这日子怎么想也够资格说一声幸福了。 又想养小妾,又想学外语,末了骂朝廷抠门,说是老朱逼他们贪污,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若要是替明朝的官员鸣不平,就没必要对现实的贪官咬牙切齿了。 就这么简单。 三观要正,思想要纯! 陈云甫一听年俸二十两,那脸上笑的,比花都灿烂。 第二十四章:明政一二事 都察院的一切对陈云甫来说都是新鲜的,但新鲜劲总有结束的时候,陈云甫又闲了下来。 谁让自己待的这个都察院实在是没什么正经事。 时溥给陈云甫安排进了照磨所,也就是档案室,一个全都察院上下最闲、最闲的单位。 每天的工作简单来说就只有喝茶看报纸。 明初有邸报,但不会抄送到都察院,陈云甫能看的其实就是一摞摞早都落灰的档案而已。 比如,轰动全大明的胡惟庸案! 也叫淮西案。 胡惟庸是淮西勋贵集团的代言人,旗帜性人物,他的落马可不仅仅只是自己一家满门诛绝,连带着沾亲带故、门生旧吏、老家亲随可杀可不杀的全死的干净。 可惜他老家的土狗,这辈子是没机会入宫当看门犬了。 胡惟庸案的卷宗特别多,多到足足放满了两间屋子,除了编写胡惟庸本人的罪状之外,更多的还是那趋近两万人的涉案人员。 怎么杀了那么多人。 陈云甫看的心惊肉跳。 卷宗里给胡惟庸定的是谋逆大罪,诛了九族,可胡惟庸九族加一起才寥寥两百余人,这一案波及的可是足足两万多人,难不成两万多人全打算造朱元璋的反? 卷宗太多,疑点也就越多,反正陈云甫是看的不甚明白。 不明白也懒得问,整个照磨司拢共才十五六个人,完后一把手照磨还回老家丁忧去了,这里最大的就是一正九品品轶的检校。 检校也姓陈,和陈云甫五百年前估摸着能是一家,叫新立,今年快奔四十的人了。 小四十岁,正九品,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在检察院待了十几天,陈云甫心里对明朝的官职制度也算有了基本认识,简单做了一个换算。 一品大臣就是国家级。 二品三品呢就是高官。 四品五品司局级。 六品七品县处级。 八品科级。 九品股级。 不过还是有一些出入的地方。 比如地方布政使司的参政。 参政行使布政使司副职权力,但级别只是四品,而且明初还将一些府、县分为上、中、下三级。 户口多的为上级,户口寡的为下级。 不同级别的府县其一把手的品轶也不同。 最悬殊的时候甚至能差出两品来。 比如最早的凤阳知府,朱元璋大手一挥就是个正四品的冠戴,而偏远如两广一带,很多知府才不过从六、正七。 这几乎已经是计划单列市和县级市的差距了。 除了行政编制紊乱以外,大明最要命的还是没有一个中央级机关! 所谓的中央级机关简单来说就是缺少一个类似内阁的中央政府。 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顺手就裁汰掉了中书省,那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地方的政务该向哪里汇报? 通政使司吗。 通政使司本身的职责类似于中央办公厅和国务办公厅的二合一,他并不具备直接批复、指示省府县三级司衙的权力,所以,地方的事一股脑全要送给朱元璋来办。 这便有了那句‘事无巨细、悉至御前’的说法,造就了朱元璋加班狂魔的形象。 最忙时,朱元璋一天三朝,早朝、午朝和晚朝,三朝结束之后,朱元璋又要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本。 涉及政、军、刑案等多领域。 上到一省赈灾减税,下到一个县出个影响力巨大的凶杀案,朱元璋都要亲自批复乃至下诏。 这些案子的卷宗可都在照磨司里存着呢,就陈云甫自己翻看到的都已有十余起。 老朱也是够累的。 也因此,便有了最初的内阁雏形。 洪武十五年也就是陈云甫穿越来明的去年,朱元璋下诏设立殿阁大学士。 而之前引荐他陈云甫入都察院的邵质,就是洪武朝第一批大学士。 去年,邵质是华盖殿大学士,翰林学士宋讷为文渊阁大学士,殿前检讨吴伯宗为武英殿大学士,典籍吴沈为东阁大学士。 不过此时所谓的大学士可还没到宣德朝时那般柄权辅国的地步,他们只是作为朱元璋的秘书存在。 大学士的品轶也只有正五品。 这些位大学士品轶低、无实权,说起来就好似陈云甫一般,是朱元璋身边的刀笔小吏。 帮着替老朱看看各地的奏本,挑其中紧要处以笔墨勾出,这样朱元璋就不用费心费力看长篇累牍的废话了。 谁让地方官员给皇帝写的本子废话太多。 三百字的正事前起码先写五千字的请安,五千字的马屁话啊,还不带重样的,这得多大能耐。 “我要是皇帝,非把这些个写废话的都革职不可。” 陈云甫撇嘴,如是想着。 一道题本写上万字?还是拿毛笔写的繁体字,多大功夫。 他陈云甫抱着键盘写小说一天都码不到日更上万。 “咣~申正,一刻!” 窗外响了报更的声音,陈云甫挥去脑子里的胡思杂想,开始收拾起面前的卷宗。 到点下班。 “陈检校,下吏告辞。” 走到正对门的位置,陈云甫冲那检校陈新立做揖礼别,却被后者喊住。 “云甫且慢。” 说着话,陈新立站起身,面带微笑邀请道:“今晚老夫设宴,咱们照磨司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这算是单位团建吗。 陈云甫眨眨眼,又不好拒绝,便作揖应下。 “劳检校破费了,下吏遵命。” 管他是不是团建呢,反正老子没钱,一年就那二十两的年俸,可别指望我掏。 第二十四章:团建 团建的地方被陈新立挑在了鼓楼脚下一处酒楼,稍有些远,陈云甫走到地方的时候脚都酸了。 好在一想到等下就能吃上一顿大鱼大肉,陈云甫马上就疲态尽去。 跟在那陈新立的身后噔噔噔就上了二楼雅间。 说是雅间,倒不像咱们熟知的那种一进门花团锦簇,完后还有一张巨大无比的圆桌。 这房间里放下的,是整整三张八仙桌成品字形摆放。 明朝可不习惯圆桌子。 或者说中国的官场文化就不能容许圆桌的存在。 圆桌文化是什么,平等,中国官场的文化要是玩平等,那就乱套了。 他一定得有上首位和下手位。 比如这三张八仙桌为什么要呈品字形,因为居中且正对着门的那一桌就是主桌。 完后正对着门的那个位置就是上首位,也就是陈新立要坐的地方。 如此一目了然的安排多省事。 陈云甫没想往主桌的位置去凑热闹,但却被陈新立喊住了。 “云甫,过来坐这。” 一屋子除了陈云甫之外可还有十几个皂吏呢,此刻都看了眼陈云甫,有的呢是陈新立的近人,此刻已经在主桌上坐了下来,这些人倒是淡然,可还有那没上桌想上桌的就不甚开心了。 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凭什么? 陈云甫不愿也不想沾这个麻烦,办公室政治说难听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但这东西恶心人却是实打实的。 作为一个浸淫仕途政治十几年的半老油子,陈云甫当然不想掺和这种无趣的争斗,但事推到了眼前他也没法躲。 作揖。 “谢检校。” 领导让坐咱就坐,说别的也没用。 就这么,顶着背后十几双刀子般的目光,陈云甫一脸淡然的就坐了下来。 不过坐虽然是坐了,陈云甫还是先把话讲道。 “检校,下吏不过是初来乍到的后生小辈,坐在这实在是如坐针毡,不胜惶恐啊。” “云甫太自谦了。”陈新立呵呵笑着摆手:“你可是咱们照磨司乃至都察院最年轻的后生,莫看现在屈为皂吏,他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皂吏又如何,十四岁能进都察院这种衙门当皂吏,要说身背后没几分能量,陈新立这地道的金陵人可是不信。 “来来来,咱们饮酒。” 一个叫丁季童的懒得听陈新立夸赞陈云甫,就张罗着拿来几壶酒,让陈云甫没想到的地方是这丁季童拿来酒之后,竟然是先给自己斟满后才去给陈新立添杯。 这一下陈新立的眉头可就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多多少少是有点不知尊卑了。 不过陈新立并没有说什么,陈云甫想着,可能是这丁季童背后也有些能量吧。 不然一个吏敢不给官面子?打你都是轻的! 正揣测着,那丁季童已经悬着酒杯到了陈云甫这,陈云甫慌忙伸手轻遮,口中告罪道。 “小弟岁浅,不便饮酒。” “十四,还小?” 丁季童斜着眼看向陈云甫,玩味道:“哪儿小啊。” 我怀疑你是在开我的车。 陈云甫心中很不爽,便也扎了一句:“志小,怕饮了酒后狂妄,分不清尊卑。” 果然,这话一出陈新立就接了茬。 “呵呵,云甫你这可不行,年轻人当志存高远,这一点,你要像季童好生学习。” 看人家丁季童志多大,还没喝酒呢就已经分不清尊卑了。 “是是是,检校教诲,下吏谨记,日后一定要向丁兄好生学习,待学得志存高远后,当请丁兄痛饮。” 两人一唱一和,刺的丁季童面色难堪,当下便说道:“孩子也确实不该喝酒。” 他这是揪着陈云甫的年纪不打算放了。 陈云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丁季童,不过料想哪里都有这种生活不如意到处撒泼的人,便也就懒得搭理他,总之把酒躲掉就成。 等到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添满了酒水之后,那陈新立才开口,提了杯子。 “来,咱们这第一杯,辛苦大家今年一年的操劳。” 陈云甫眼角直抽抽。 照磨司操劳个屁,怎么意思,上班看报纸把眼看近视了也算工伤呗。 其他人倒是没甚脸红的,一个个还装模作样来了句应该的。 陈云甫喝茶都觉得烫嘴。 一杯酒水下肚,却也没人动筷,因为那陈新立又提了第二杯。 “咱们这第二杯呢,敬的是远在边疆的咱大明健儿,大家也都知道,辽东又起了战火,这杯酒呢就算是预祝我大明儿郎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这杯酒可算是有点价值了。 放了杯子,这次陈新立倒没继续喝,而是动了筷子压一口酒气。 他一动筷,大家伙可算是能动筷了,一时间,雅间内满是筷子碰击磁盘之音。 菜也吃得、酒也喝得,陈新立总算是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怎么说今晚这一餐也得大几两雪花银,不把正事给说了,钱岂不是白白花出去。 “今日请了大家伙来,是咱们照磨司有件事我觉得得跟各位说一声。” 放下筷子,陈新立开口言道:“就是咱们的吴照磨这不是回乡丁忧去了吗,眼瞅着这守制期满就该回来了,结果就在不久前,吴照磨染了痢疾,虽不致命可一年半载的怕也是回来不了,所以葛经历就在前两天入宫呈文书的时候和詹御史禀报了此事。 葛经历示下,让我陈某人出任替照磨一职。” 众人闻言,无不怔住。 而陈云甫因为干了这多半个月的时间,也知道这所谓的替是什么个意思。 替照磨就是代照磨。 虽说明朝没有什么所谓的组织考察期,但除了皇帝钦谕和吏部选官,一般副职再接替正职的时候都会加个替字。 干个仨月俩月,吏部的正式任命就会下来,到时候就可以把替字拿掉了,而吏部除非特别讨厌某个官员,否则轻易是不会挑这种毛病导致替字不给去的。 所以说,陈新立这是要升官了。 大家伙都还在消化这个消息,顺便组织一下该说哪些恭贺的话语,又听到陈新立发声。 “此番老夫出任替照磨,这检校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大家也都知道,我朝已经十二年无有科举了,国子监里的备选又大多心高气傲,看不上检校这一区区的九品芝麻,所以秉着选贤与能,葛经历让咱们照磨司自己推荐一个人选上去。” 推官? 推官! 大家伙心里都是一惊,只有那丁季童此刻脸色差到了极点。 这下完犊子了! 第二十五章:都没安好心 当陈新立说要出照磨司要推官的时候,有一说一,陈云甫有一点心动,但仅仅一点就转瞬即逝。 前世从政的经验时刻在提醒着陈云甫,不该自己惦记的东西别去惦记,空费心力后只会是一场空。 这是他陈云甫能惦记的吗。 检校再是芝麻绿豆官,那也是个官。 自己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才刚刚进都察院,连都察院里面有多少间屋舍都还记不清楚呢,还想当官? 那可真是官迷心窍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陈云甫去找邵质,人家邵质也给面子愿意让他陈云甫进这一步也不见得是好事。 等啥时候朱元璋想起他陈云甫了,问一句‘小家伙最近干啥呢’。 完后宝祥那老太监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让老朱怎么想。 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官迷啊,还走关系走到邵质那伸手要官? 这不是贪恋权力是什么。 那要是将来身居高位岂不是第二个胡惟庸了。 不行!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陈新立组织这场饭局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索贿! 跟照磨司所有皂吏通个气,告诉大家他要升职,空出了一个检校的位置,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位置还是推荐的。 推荐权在谁手里? 当然是他陈新立了。 其他人都是一介皂吏白身,有个屁的推荐权。 大明可没有所谓的人民选举一说。 绕来绕去到最后,还得看他陈新立找葛思道说什么。 哦对,葛思道就是经历司的经历,他们这都察‘外’院的一把手。 御史们都是大领导,可没功夫来顾暇区区一个九品的检校。 只要葛思道点了头,那群御史们谁还有闲心来争究这事。 “就不知道这陈新立打算要多少了。” 陈云甫心里叹了口气,都察院就是反腐的,你倒好,也腐败。 可那又如何,人家陈新立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过一句索贿的话,他说的话就是写到纸上,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你说这是索贿,心得多脏啊。 至于弦外之音能不能听出来,那就看在座众人的悟性了。 反正今天这屋子里的没有傻子,大家伙除了恭喜陈新立一番,没有少脑子的直眉瞪眼说要给陈新立送礼。 “云甫,你虽然年幼但更当勉励之,要以甘罗、周郎为榜样啊。” 好嘛,这陈新立见陈云甫无动于衷,为了点醒后者,连甘罗周瑜都搬了出来。 这俩人一个十二做秦国上卿(宰相)一个二十六岁做东吴大都督,都是少年得志的典范。 现在倒好,被陈新立拉出来做一个照磨司检校的对比,也是够糟践的。 陈云甫当然能听得懂陈新立话外之意,但还是装傻道:“是,下吏谨记,日后一定按照两位先贤为榜样,日夜苦读努力精进。” 这孩子咋一点都不懂事呢。 陈新立心里叹了口气,你好歹也是住在里仁街北三甲的公子哥,没吃过猪肉总得见过猪跑吧,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大人说话呢。 “嗯,那就好,不过除了要用功读书之外,还是应多听长者之言方可少走弯路,你日后也要多聆听令尊的教诲。” 老话说得好,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陈新立才不管陈云甫是不是在装睡,既然叫不醒,那就去找没睡的。 你陈云甫不明白那就回家告诉你家家大人去,你家主事的老头子能听明白。 但他哪里知道陈云甫就是个孤儿,邵质可不会把陈云甫之前做和尚的事广而告之。 哪有那么闲得慌。 除了住在陈云甫家附近的邻居知道,外旁人也就一个邵质了。 至于诸如陈新立、时溥这样的。 呵,北三甲他们住不进去。 这个时候基本没有陈云甫说话的空当了,因为整间屋子都被众人的恭贺声所淹没。 又尤属之前的丁季童最为活跃。 这家伙拎着酒壶都站到陈新立侧后去了。 “陈检校,哦不对,陈照磨。” “老夫还只是个替,吏部的任命还没传达呢。” “您老在咱们照磨司那就是擎天白玉柱,吴照磨丁忧回乡,照磨司上上下下都仰赖着您才能有条不紊,吏部又怎么会驳了命呢。” 丁季童躬着腰倒着酒,嘴里跟上了劲一样说个不停:“正巧了下吏的叔叔就在吏部述职,叔父大人平日里很关心下吏在照磨司的工作,不止一次的说过要让下吏以您为榜样努力自勉。” 果然,怪不得这丁季童那么嚣张,身背后的能量很足啊。 陈新立别过头,一脸的灿烂笑容:“季童言过了,老夫不过是做了份内之事罢了,吏部的上官自有考量,咱们依令听命也就是了。” 对俩人的交流陈云甫只当看不见,踏踏实实的埋头吃饭,身边一位叫高直的同僚此时捅咕了陈云甫一下。 八仙桌之所以叫八仙桌,就是因为一面可以坐两个人,四个面正好八人。 除了陈新立自己一个人独占一面之外,其他三面都是各坐两人,这高直就坐在陈云甫身侧。 “高兄?” 陈云甫疑惑扭头,便听那高直小声言道。 “云甫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陈云甫只装听不懂的反问。 那高直就呵呵一笑眯起眼来说道:“哦是吗,不过云甫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熟悉那丁季童,他啊,可是个麻烦的主。” 陈云甫没搭话,只是默默的举起杯子放到嘴边。 高直的意思很容易分辨,就是想说丁季童不是什么好人,你陈云甫要是有能量的话可以去争取一下,不想争取最好也别让丁季童干。 不让丁季童干让谁干,你高直吗? 看来,高直身后的能量应该是比不上丁季童的,所以才想拉他陈云甫做个帮手。 想让我给你当枪,想的美。 这无趣且幼稚的办公室政治啊。 第二十六章:近墨者黑 自打陈云甫进了都察院之后,邵质就没有再过问过陈云甫,一直等了能有十几天,邵子恒才借着夜色敲开了陈云甫的家门和他说,邵质要见他。 “叔父传见,可是有所示下?” 陈云甫作揖鞠躬,问道缘由,直起腰的时候顺道偷瞄一下邵质的面色。 半个多月没见,邵质憔悴了不少,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态。 “云甫来了,坐吧。” 邵质以帕遮嘴咳了两声,招手。 “你来都察院也有些日子了,感觉怎么样。” “托叔父的福,都好。”陈云甫给邵质添了茶后才落座,对答道:“就是太闲了一些,整日无所事事。” 邵质就笑了起来,一根手指虚点了前者几下:“你倒是实诚。 老夫要是能像你这般无所事事那就真是天下大同了。” 陈云甫屏气,谨慎言道:“观叔父神态,这段时间朝中怕是事不少吧。” “不说这个。”邵质摆手不愿多谈,直接将话题又转回到陈云甫身上:“说说你吧,老夫听葛思道说照磨司的那个检校陈新立做了替照磨,空出一个检校的位置,是吗。” “是。” 邵质便看向陈云甫说了句:“这次推官,是个难得的机会,进这一步就从吏摇身一变成了官,要不要老夫和那葛思道交代一声。” “不敢劳叔父。”陈云甫连忙起身作揖:“侄儿才疏学浅又兼得初出茅庐,能入都察院学习已是蒙了圣上如天之恩、叔父照拂之情,不敢生此非分之想。” 邵质没说话,静静的看着陈云甫,片刻后才嗯出一声。 “你能不为名利所动老夫很欣慰,不错,你毕竟还小,若是真进了这一步必然太过招眼,木秀于林可是官场大忌。” “是,侄儿谨记。” 就算没有邵质的告诫,陈云甫也没打算走这一步,诚如邵质说的那般。 木秀于林确实是官场大忌。 太招眼政敌就多,明枪暗箭也会变多,到时候还不把陈云甫整的心力交瘁。 留在邵家吃罢晚饭陈云甫才告辞离开,结果到家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高直。 “高兄怎得寻来了?” 陈云甫心里有些不满,可又不好发作,随意拱了下手。 那高直一看到陈云甫眼里就冒出了神采,两步迎上热络道:“云甫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未敢想原来云甫兄早前是天界寺的大师,失敬失敬。” 陈云甫的身份都察院里没多少人知道,但这北三甲一条街基本都清楚,高直来这里打听自然是一问一个准。 这个发现可把高直给吓住了。 大家还在议论陈云甫背后是哪家的大臣,感情人家背后站着的,是洪武皇帝这尊当世神佛! 就冲替马皇后诵经守灵半年这一件事的圣恩,就够他陈云甫吃一辈子了。 这要是让陈新立知道了,还不巴巴上赶着将那检校的位置送到陈云甫面前? “高兄深夜来此候我,就是为了说这事?” 陈云甫皱起眉头,心中对这高直很是生厌。 “嘿嘿,云甫兄。”高直腆着脸一口一个云甫兄喊着,也不嫌磕碜:“这天降了温,咱们不如入府叙话?” “小弟一介皂吏白身,哪里来的府?” 陈云甫挑出高直的语病,毫不客气的说道:“明日一早还要当值,高兄还是请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那高直的脸色多少是有些难看,但又不敢发作,便自顾自将肚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云甫兄有所不知,今天晚上,咱们那位陈新立陈照磨可是去了丁季童府上,丁季童的父亲毕竟是翰林学士,叔父又是吏部验封郎中,可以说陈新立脑袋上那个替字能不能拿掉,丁季童的家里是能使上力的。” 陈云甫越听越皱眉,干脆停下脚来斜了高直一眼。 “高兄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小弟实在是听不甚懂。” 高直算是看了出来,要么就是陈云甫确实不打算进这一步,要么就是没拿他高直当朋友所以不打算透露实情。 当下便一咬牙,左右张望几眼后打袍袖里吐出一叠宝钞来。 “高某家里不才,在这金陵城中开了几家酒楼,略有薄产,云甫兄不嫌弃的话还请笑纳。” 陈云甫猛然伸出手一把攥住高直拿钱的手,怒了。 “大明律,贪污受贿五十两以上者剥皮实草,亏得你高直还在都察院司差,若不是看在我二人同僚一场的面子,我非将你送官法办不可!” 高直亦没想到陈云甫竟然那么大恼怒,也是吓得不清,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陈云甫喝骂一声。 “滚!” 说完将高直一推,转身快步小跑入了家。 家中短工门房将大门关上后,陈云甫才长松一口气,擦去额头汗水,暗骂一声王八蛋。 这高直真不是个东西! 满脑子的蝇营狗苟,真糟践他那个名字。 直? 路子都弯到行贿上了。 “真是一入仕途,便近墨者黑矣!” 陈云甫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朱标要来视察工作 高直的事算得上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 “群众中间也有坏人啊。” 别看都是皂吏,能在天子脚下年纪轻轻入都察院当皂吏的,身后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能量,高直算不上官宦子弟,可家里开了几家酒楼便算得上是颇有家私。 自古官商勾结之事已不新鲜,有了钱,总会有些官员架不住腐蚀下水的,所以高直才能有一身都察院皂吏的皮裹在身上。 一觉睡醒,陈云甫下床穿衣,玲儿已经备好了洗漱皂衣,不过当眼神扫过墙上挂着的年历时,陈云甫停住了。 “玲儿姐。” 玲儿推门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憔悴,眼眶红红的看似刚刚哭过一般。 “将我之前那身僧衣取来。” “公子?” 陈云甫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道:“今日是孝慈皇后仙逝的忌日,让我诵两遍佛经念个心安。”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的功夫,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玲儿也没想到陈云甫竟然会记得这日子,感动的扑簌簌又掉起泪珠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取了僧衣来。 家里有一间祠堂,上一任东主家的祖祠,陈云甫搬来后这祖祠被改成了生祠。 祠堂中央供奉着两块祠牌。 一道上书‘慈悲普世,孝慈皇后仙德不泯。’ 另一道写的是‘救苦救难,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换上僧衣,陈云甫跪在蒲团上开始念起佛经来,如此两遍后方才起身。 祠堂外的玲儿捧着衣服迎进来,小声说道:“公子,您上值的时间要晚了。” “无妨。” 回首又作揖道了声阿弥陀佛后,陈云甫才引着玲儿离开祠堂,门外左右把守着两个之前的宫女忙将门掩上。 “通知下去,今天家里不许吃肉,咱家门头上也要挂一层白布。” “是。” 交代完了这些事之后,陈云甫才带着满腹心事来到都察院上值,还没等进正门呢就看到时溥带着一群皂吏在大门外忙的热火朝天。 高悬的都察院匾额也被擦的锃亮。 “这是?” 陈云甫不明就里,但左右看看大家都忙的够呛,估计也没功夫搭理自己,就只好带着疑惑走进都察院,迎面正好撞上一脸神色匆匆的陈新立。 后者看到陈云甫也没说什么,只是急声道了句:“怎么才来,走,先跟我回照磨司。” “诶。” 陈云甫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照做,跟在那陈新立身后三步并两步就进了照磨司,路上打探了一句,陈新立便只说了句。 “老夫也不知,等葛经历来吧。” 葛思道? 陈云甫哦了一声,抬腿迈步打算回自己的办公位继续喝茶看报纸,身后被人叫住。 “陈云甫。” 回头,陈云甫一皱眉。 喊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恰是那丁季童。 此时此刻的丁季童一脸的傲然,抬着下巴仰着鼻孔,那副神态何止是志得意满,简直堪称鸡犬升天。 都不用别人说,光看丁季童这操性,陈云甫心里就跟明镜一样。 还能是啥,铁定是昨晚陈新立许他好事了呗。 “丁兄有事?” 丁季童仰着下巴,口气那叫一个盛气凌人:“丁兄也是你叫的?哦也是,你今天上值迟了两刻钟,陈照磨今天一早就宣布了任命,由我出任替检校一职。” “知道了。”看着丁季童小人得志的模样,陈云甫一阵倒胃口,点点头就没打算继续搭理他,结果又被丁季童喊住。 “本检校让你走了吗?” “怎么,丁检校还有事?” 陈云甫忍着气。 “下一次,本检校不希望再看到你迟到,该几时上值就几时上值,明白吗。” 丁季童揪着陈云甫这次迟到的事做起了文章,一句不饶的说道:“这次念你岁数小,本检校大人大量也就既往不咎了。” 陈云甫气乐了,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的原因,扭头就走。 压根没有解释的必要,区区一个丁季童还不值得他搬出马皇后来搪。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陈云甫随手拿起桌上头天没有看完的一份卷宗,一旁名叫赵乾的同僚凑了半个脑袋过来。 “挨了训?” “害,也就说了两句。” 赵乾扭头看了一眼那丁季童的位置撇嘴:“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什么东西。” 陈云甫笑笑,不以为然道:“也不全是,我要不迟到,他说不得什么,不谈他了,说说看今天怎么回事,咱都察院怎得忙成这样子。” “我也不清楚。”赵乾摇摇头,他本身在都察院就属于比较罕见的那种皂吏,即无关系、无背景、无家世的三无人员,都察院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自然是不清楚。 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陈云甫也就没有再问,却见陈新立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葛经历来了。” 闻听此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就看门槛处光线一暗,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六品官戴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来人正事这都察院经历司经历葛思道。 “下吏参见经历。” 众人面朝葛思道作揖下腰,那葛思道倒是和煦,招手道了句免礼,紧跟着就直入正题。 “今天本官来是为说一件大事,明日下午未正一刻,太子殿下驾跸都察院,届时詹御史等都会来,咱们得抓紧时间把咱们这里里外外打扫出来,司务厅人手不够,内务方面就交给你们照磨所了,陈照磨。” “下官在。” “记住,一定要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你给我盯住,明日要是殿下靴面上落一粒灰,本官都得罢了你的职。” 陈新立一挺胸膛打起包票来:“请经历放心,下官省得,一定不会出现纰漏。” “好,那就这样,大家辛苦一日,今晚就留在这加加工。” 葛思道交代完差事也不多待,转身便走。 太子朱标要来,他们这都察院上下要忙的事海了去,光迎候的差事就够他葛思道头疼了。 葛思道一走,照磨所上下众人对视,无不看出彼此眼中的激动之情,除了陈云甫。 不就是太子吗,之前有半年经常见。 第二十八章:横空出世的豆腐块 知道朱标要来视察的消息后,都察院上下忙成了一团。 陈新立挑了几个人跟他去收拾卷宗档案,他们要将十几间卷宗室里的卷宗全部取出来,然后把存放卷宗的架子全给清洗擦拭一遍,工程量可谓极其浩大。 至于内务方面的工作交给那丁季童来负责。 这下好了,丁季童手里攥着安排工作的权力,腰板挺得更是直溜。 一双招子睥睨着整间屋,扫过来瞥过去,最终定在了陈云甫这。 “陈云甫。” 被点了名字,陈云甫也不好装耳聋,只能站出来应上一声。 “下吏在。” “内务嘛就交给你了,把咱们后院屋舍的床褥都给收拾整齐,还有那个谁,赵乾是吧,你和陈云甫一起,把地扫了、桌子擦了。” 陈云甫闻言一怔,愕然的看向丁季童,身边的赵乾已是直接开了口。 “检校,后院可是足足七十多间屋舍啊,我们两个人做?” 七十多间屋子、一百多张床,让陈云甫和赵乾两个人干,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听到质问,那丁季童顿时拉了脸色,不满的哼出一声。 “怎么?不愿意干?不愿意干那就别干,收拾东西滚蛋!” 这丁季童可真是没白瞎了他头上那个替检校的头衔,这吏部验封司的正式文书还没下呢,他就已经开始以官自居了。 赵乾被训斥憋了一口气,还打算再说被陈云甫伸手拉住。 吏就是吏,官就是官。 要是赵乾真敢以皂吏之身当场顶撞上司,不仅要被开除,还得掌嘴十下,犯不上。 虽然被拦了下来,可转过头去到后院,赵乾还是倒起苦水来。 “云甫,那丁季童忒不是个玩意了,这后院七十八间厢房,就让咱们两个人来做,怕是干到明天太子殿下来都做不完。” “谁说的?”陈云甫带头迈步跨进东首第一间,看着屋内不算凌乱但也谈不上整洁的摆设,轻轻笑道:“只要干就能干完,抱怨是没用的,来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现在是那丁季童话事,照做便是。 “任何时候都别明着和领导对着干,落不得什么好。”陈云甫一边收拾一边念叨道:“咱们皂吏之身就敢跟官对着干,那等咱们当了官,岂不是更目无尊上? 大家的眼都看着呢,保不齐就有那嘴坏的到陈照磨那打咱们的小报告,到时候照磨司咱们还能待下去吗。” 赵乾眨眨眼,有些泛迷糊:“领导、小报告?这是什么意思。” 陈云甫笑笑,知是这些个新词赵乾不理解,但也顾不上解释,埋头干起活来。 不过叠被褥的时候,陈云甫停了下手。 “怎么了?” 赵乾端着一盆水,吭哧吭哧的擦着桌子,忙的一头大汗,眼见陈云甫不动便问了一句。 “这被子叠的不好看。” 陈云甫指着床上松松垮垮的被子,微微皱眉后一笑:“其实只要咱们能把手里的工作干好,你眼里的苦差事随时可能变成香饽饽。” 说着话,便在赵乾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将刚叠起来的被子重新摊开。 “你这是作甚。” 赵乾更困惑了:“这好不容易叠的被子咋还要重新叠。” 陈云甫没回他,从屋子里取了一个板凳,开始压被,一遍又一遍。 直等到被子里的棉絮压到平整后,陈云甫又跑出门,不多时取了几张桑皮纸来。 赵乾只是看着,眼里全是困惑和不解,搞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把一个叠被子整的这么复杂。 要按照陈云甫这么干,这差事啥时候能干完。 可当陈云甫第二次开始叠被子之后,赵乾惊愕的长大嘴巴。 只见原本还松松垮垮的被子此刻竟然被叠成了。 豆腐? 虽然还是有着些许蓬松,但,已经非常有型了。 “嗯,还是差点意思。” 看着眼前的豆腐块,陈云甫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自己这叠豆腐块的技能还是当年上大学军训时学的,当时自己可还拿过内务标兵的荣誉呢,十几年不干了,手艺多少有些生疏。 “熟能生巧,多干些便是。” 陈云甫扭头看向惊愕的赵乾,晃了晃手:“发什么呆啊,干活。” “不是,这,这。”赵乾指着被子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被子还能被叠成豆腐的形状? 看这棱角、看这四四方方的面,也太、太美观了。 此时此刻赵乾突然明白过来陈云甫刚才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了。 只要用心干,你以为的苦差事很可能成为香饽饽。 “咱们把活干好、干细了,明天太子殿下一看,说不准心情一好夸两句,就够咱们吃一辈子的。” 陈云甫埋头叠好第二床被,直起腰擦擦脑门子上的细汗,咧嘴一笑。 “丁季童不是难为咱们吗,让他难为去吧,咱们踏实住干好工作就成。” “那万一明天太子殿下不来后院咋办?” 赵乾嘟囔一声:“那这活岂不是白干了。” 陈云甫叹了口气,这赵乾的思想也太消极了些。 “咱们只管努力,剩下的嘛,交给天意吧。” 搞定了一间屋,陈云甫也不歇气,直奔下一间而去。 七十多间屋呢,哪有时间在这里和赵乾耽误。 就这么,陈云甫挥汗如雨的一间间屋、一张张床的忙活,这叠豆腐块的技能也自然是越加熟稔,等到了后面三十间时,那叠出来的被子已经和记忆中自己在部队看到的相差不多。 差距肯定是有,但总体上已经给到人一种极其舒适的观感体验。 看看天色,已是到了入夜,陈云甫跑进厨房拿了几个馒头一叠咸菜,唤着赵乾两人寻了一间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房间便对付起来。 “吃完饭就睡觉,明早继续。” 啃着馒头,陈云甫含糊不清的说道:“明早我还得把东首头前那十几间屋再重新翻一遍。” 后面的被子越叠越好,头前的被子陈云甫可就不满意了,打算返工。 一听还要返工,赵乾的脸色更苦。 “啊?还要返工?” “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好。”陈云甫闷声道:“我这不是较劲,而是不希望浪费任何一次机会,你想想,太子驾跸这种事,你一辈子又能遇到几次。” 有的时候机会来了,抓不住可能是能力问题,但不去抓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那陈云甫无法忍受。 无论是今生做吏还是前世从政,这都是陈云甫的为人准则。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 人活着,总得有价值! 第二十九章:被吓住的丁季童 朱标的视察如约而至,不过陈云甫并没有见到。 在朱标来到的前一个时辰,他们这些个胥吏就全部被勒令回家了。 是的,回家。 整个都察‘外’院两百多名皂吏无一例外,全部被清场。 这种情况陈云甫表示十分理解。 太子的安危重于泰山,当然不能留着他们这些个皂吏现场待着,万一要暗藏歹人哪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你看我就说吧,白忙。” 赵乾出了门就开始嘟囔,陈云甫却只是笑笑,不以为然道:“怎么能叫白忙呢,咱们人虽然离开了,但咱们干的事不是留在那呢吗,事实是不会跑掉的。” 见赵乾还打算说些什么,陈云甫拍了拍前者的肩头:“行了,咱俩也累了一天多,到我那,我请你吃饭。” 七十多间屋子的工作,陈云甫因为忙着叠被子,其他的活可都被赵乾主动给揽了过去,这份情陈云甫记着呢。 听到陈云甫要请吃饭,赵乾就很开心,什么烦闷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倒是个心里不放事的主。 俩人是一身轻松,而此时的都察院内却是里外紧张的厉害。 朱标来了之后只是把都察院简单看了一遍,便打算离开,一旁陪同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随口说了一句。 “殿下要不在咱们都察院吃顿便饭?” 朱标是未正一刻来的,逛了一个时辰也就到了申正一刻,算算相当于下午的四点十五分,能再过半个时辰,确实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朱标顿足,略作思考便点头给了詹徽这个面子:“既然詹师开了口,本宫就陪詹师您喝一杯。” 这里朱标称呼詹徽一声詹师是因为詹徽不仅仅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还挂着一个不得了的头衔。 太子少保! 所以詹徽的官轶是从一品而不是正二品,属于大明朝此时实打实的中央级大员。 詹徽见朱标这么赏面,脸上亦是笑开了花,连声道:“那就太子殿下暂入后院歇脚,思道,你去膳房吩咐一声备宴。” 陪在一大群御史后面的葛思道赶忙领命,这边朱标就在詹徽并一大群都察院御史的陪同下进了后院。 这一进后院的厢房,朱标自然也就看到了床上那静静码放着的‘豆腐块’被子。 仅一眼,朱标就喜欢上了。 “不错。” 轻开金口,朱标道了声赞,很是满意的偏首同詹徽夸道:“都察院在内务这方面属实是下了心,毫无惫懒之态,做的很好。” 干净整洁的屋舍、漂亮美观的豆腐块都在朱标这里加了形象分,詹徽看着也是高兴。 “谁叠的?” 朱标随口一问,这问题就被身边陪驾的太监嚷了出去。 “太子有话,被子是谁叠的?” 嗓音尖锐明亮,清晰的传到守在房门外的一众官员耳中,陈新立慌忙拉了一把身旁的丁季童。 “被子是谁叠的?” “是...”丁季童也没想到只不过叠个被子而已,竟然还能入了太子的眼,便觉恨得牙痒痒,可又不敢明着撒谎,只能生闷气般的说道:“是陈云甫。” 陈新立可没功夫关心丁季童的心情,马上扯着嗓子喊道:“回太子殿下话,是我们照磨司的一名皂吏,叫陈云甫。” 屋子内的朱标自然也听到了,微微颔首。 “把那陈云甫叫来。” 詹徽有些微惊:“殿下,不过是叠个被子而已,区区一个皂吏岂配让您亲自接见。” “詹师不觉得这被子叠的确实很美观整洁吗,孤想看看是怎么叠的,等到了宫中,让尚宫局也这般教给宫里人。” 詹徽点点头,让人出去交代一声。 跑腿寻人的差事自然是落到了丁季童脑袋上,这家伙纵然是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照做。 丁季童虽然知道陈云甫是住在里仁街北三甲,但具体哪里还真不清楚,只得打听。 熟料才问的第一家,那门房便说道。 “你问的可是那道明小大师,他就住在这十七号,你从这一直往里走有一家陈宅便是了。” 说到十七号的时候丁季童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细想想猛然睁大眼。 那不是前吏部侍郎闫文的府邸吗? 丁季童的叔父就在吏部当差,父亲在做翰林学士之前也在吏部当差,所以丁季童早前听家里人说起过。 北三甲十七号。 好家伙的,这闫文的府邸怎么到了陈云甫那。 丁季童乱想着,突然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什么,道明小大师?” “对啊,你不知道?”这门房上下打量了丁季童一眼,诧异道:“你不说你是他都察院的同僚吗,这都不知道?” “这个,呵。”丁季童尴尬道:“我也是刚到的都察院。” “怪不得。”门房哦了一声不疑有他,竹筒倒豆子般就把陈云甫的底全给抖楞出来:“这位可是不简单,你莫见他年龄小,还俗之前可是天界寺道字辈的大师,孝慈皇后仙逝,入宫守灵的人中就有这位小大师,后来更是在宫里替孝慈皇后诵守整整半年,这宅子,可是当今陛下钦赐下来的。” 末了又咂咂嘴言道:“不仅仅是宅子,还赐下了十几个宫女,嘿,这些个宫女个顶个长得都跟仙女一样,我听说,之前可都是伺候先皇后的,尚宫局从小教给出来的。” 丁季童不吭声了,整个人几乎傻眼。 想过陈云甫有背景,他娘的谁想过那么大! 皇帝赐宅子、赐宫女? 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多少有点得罪陈云甫了? 第三十章:来自朱标的肯定 站在陈云甫的家门口,丁季童强压下心头的惊惧,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房外敲了门。 虽然他现在很不想面对陈云甫,但朱标的差事还压在脑袋上呢,不见也不行了。 门房听说丁季童是带着太子之命来的,哪里敢耽搁,直接开门就把丁季童放了进去。 这个功夫,陈云甫正和赵乾在正堂里闲叙呢。 “丁检校怎么来了?” 丁季童此时此刻也顾不上端他昨日的架子了,神色焦急的说道:“云甫...” “别,丁检校,咱俩之间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在自己家里,陈云甫哪里还用的着给丁季童面子,直接把话头拦住:“您还是呼下吏的全名吧,您呼着痛快下吏听着也舒坦,云甫?下吏不敢受啊。” “都自己人,云甫何必如此见外。” 这丁季童也是个没脸没皮的主,腆着脸说道:“咱就别计较这生分的称呼了,太子殿下在都察院呢,点名要见你。” 朱标要见自己? 陈云甫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起身,确实也顾不得和这丁季童再打岔,拔腿就往外走。 “赵兄若是等不及,先行回去,容云甫失陪了。” 那赵乾看的眼羡,但也知晓这功轮不到自己,便道了声云甫自便,而后眼巴巴看着陈云甫两人离去。 去往都察院的路上,丁季童还想着和陈云甫聊几句闲白将误会去掉,谁知道陈云甫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一路小跑着就冲进了都察院。 得亏住在里仁街,离着西长安街不远,陈云甫后背才出一层细汗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几名锦衣卫拦下陈云甫打算搜身,结果被喝住。 “大胆,这位你们也敢拦?” 陈云甫踮脚瞧了一眼乐了。 喝住几位锦衣卫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搬家那天给自己送婢女的小太监吉祥。 几名锦衣卫放下了阻拦的手臂,而跟在陈云甫后面跑来的丁季童则因为这句话吓得腿软。 这位陈云甫可真是不同一般啊。 见太子连搜身都不用? “小大师,太子殿下等您呢。” 吉祥把陈云甫接了进来,小声道:“好像是为了那被子的事,太子夸这被子叠的好,用了心。” “多谢公公。” 陈云甫知道这是吉祥给自己透气呢,当下道了声谢后便匆匆进入后院。 屋子进不去,门口的人实在是太多,陈云甫就只好跪在门外面唱了一声。 “下吏陈云甫奉命参见太子殿下。” 屋内,朱标与詹徽对坐饮茶,听到声偏首。 “让他进来吧。” 得了准,陈云甫这便起身收拾一番,入室去见朱标。 两人一对面,朱标倒是先乐了。 “原来是你。” 早前陈云甫在皇宫里住那半年,可还没有陈云甫这个名字,一直用的都是法号道明。 而还俗之后,宗远大师给陈云甫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并入了都察院,可这事朱标不知道。 朱元璋倒是知道,但没给朱标说。 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 陈云甫取个名字而已,哪里还用得上路人皆知。 又或者说,哪里配得上路人皆知。 所以朱标一见到这陈云甫就是之前在皇宫里的道明,顿生了些许熟络的亲切感。 “太子殿下这是,认识?” 詹徽有些不可思议,十分认真的打量了陈云甫几眼。 “詹师可能不太清楚,这位在还俗之前的法号叫做道明,早前在宫中为我母后诵守,半年前我父皇钦准了咱们这位道明小大师还俗。” 朱标笑着解释,而后冲陈云甫招手:“来,坐吧。” 后者紧张作揖。 “下吏不敢。” “怎么,这还了俗倒是对孤的话不甚听了?”朱标开了句玩笑,把陈云甫吓得够呛,连忙谢恩落座。 “这就对了嘛。” 朱标一指面前的床榻,温声道:“孤听说,这被子是你叠的?” “回殿下话,是。” “叠的不错。”朱标啧啧称奇道:“尚宫局里那么多宫娥宦人,可从来没说能把被子叠成这个样,新奇、好看,你演示一番让孤见识下,吉祥。” “奴婢在。” “你也好好看着学,等回了宫,教教尚宫局。” “诶。” 有了朱标的命,陈云甫当然是老实照做,现场演示了一番这豆腐块是如何叠出来的,看的朱标点头。 陈云甫直起腰呼了口气,余光便看到另一侧的吉祥。 这一看可把陈云甫吓了一跳。 因为那吉祥竟然只是看了一遍,就照猫画虎也叠了一个出来,而且看起来似乎比他陈云甫的还工整? 这是什么样的学习模仿能力。 果然,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能人。 自己当初军训跟着教官学半天,人家吉祥看一遍就能融会贯通,这也太打击人了。 “孤还以为多难呢。” 朱标轻笑一声,颔首道:“既然也不算甚难,那就这般,吉祥,回宫之后你告诉尚宫局,以后宫里的被子就这么叠,不然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 皇宫里叠豆腐块? 陈云甫嘴角抽了一下。 这算什么,军中绿花开到皇宫了? 不过也从朱标这句话里,陈云甫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那就是朱标在大明此时此刻的权势也太大了些。 尚宫局是后宫六局之首,归御前司直辖,负责皇帝、皇后和整个后宫一应内务,朱标竟然能吩咐尚宫局如何做事? 他能指挥动尚宫局就必然也能指挥动尚膳局。 岂不是说,朱元璋天天吃什么他朱标也能管? 乖乖! 怪不得人家都说朱标是历史最有权力的太子,这么看来可是一点都不虚。 老朱连把自己身边的事都交给朱标去负责了,还怕朱标造反抢皇位吗。 朱元璋:想当皇帝跟爹说,爹明天就下诏退位。 李二长按屏幕后选择不感兴趣,并在随后点了举报。 朱标又同陈云甫白话几句,一太监走了进来。 “殿下,晚膳备好了,请您移驾。” 陈云甫明眼,立马站起身道:“下吏告退。” 对此朱标倒是没拦,也不会留陈云甫一道用膳。 等到陈云甫离开后,詹徽才笑呵呵开口道。 “下官实未想到,殿下竟然还和这陈云甫有如此缘分。” “嗯。”朱标起身,随口说了一句:“这位道明小大师还不错,真个说起来,孤还少他一份人情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詹徽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记下了陈云甫。 第三十一章:突如其来的擢升 随着朱标的视察结束,都察院又回归了平静。 大家伙该喝茶的喝茶,该看报的看报,屋子里的香炉掉在地上都没人去捡。 后院里陈云甫亲手叠出的那些个豆腐块甚至落了灰依旧没有破坏过。 就这么波澜无惊的过了两个月。 吏部选封司来了一名员外郎,带着吏部加印的正式文书。 葛思道陪着一同到照磨所,召集了所有人宣布吏部任命。 提前得知消息的陈新立容光焕发,一大早就把照磨所上下十几人都召集起来,将整个照磨所里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那掉在地上的香炉也重新捡起来擦拭一新。 一向安静的屋舍内多了些许嘈杂,赵乾也凑到了陈云甫身边嘀咕着。 “看丁季童那德行,都快得意忘形了。” 之前只是替检校,虽然俸禄上领的是正九品的官俸,但身份说到底还是个皂吏。如今吏部的任命一到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在封建王朝的背景下,这就是生命的升华,是生命的跃迁! 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那是要开祖祠,请进中门上香的。 陈云甫笑笑没说什么,对丁季童的状态他也能理解,毕竟提拔嘛,放在自己前世身上,不也一样有过一段时间激动的得意忘形。 人,都会有一个飘的过程,而后也会有一个落的过程,这就叫打磨。 葛思道清了清嗓子,环顾整间屋子后朗声道:“诸位,下面咱们恭请吏部的周员外宣读吏部任命。”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而陈新立和丁季童两人则激动的满面红光,翘首以盼。 终于,在众人的等候下,吏部官员展开了任命公文。 “.....故兹任命,陈云甫为照磨所照磨,陈新立升任经历司都事,赵乾为照磨所检校。吏部,洪武十六年十月十九。(吏部尚书李信印)。”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一众皂吏瞬间就醒了神,不可思议的长大嘴巴。 什么情况? 就连陈云甫自己都傻了,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自己怎么就跃过检校的位置成为照磨。 而陈新立和丁季童两人亦是在惊愕之后呈现出恍如天地悬差的神情。 前者是惊愕之后大喜过望。 本来陈新立只想过做照磨所的一把手也就行了,结果摇身一变做了经历司的都事(正七品),虽然在经历司只能算副职,可级别上去了。 而那丁季童则是惊愕之后彻底绝望,甚至有一种世界末日般的崩塌之感。 到手的官身怎么就没了! 而最惊喜的,毫无疑问是赵乾。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莫名其妙自己就做了正九品的检校,这上哪说理去。 葛思道一脸的微笑,显然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 要说这任命一点都不突兀,早在两个月前葛思道就已经知道了。 事还得从当初朱标视察时说起。 那日朱标起身,随口说了一句:“这位道明小大师还不错,真个说起来,孤还少他一份人情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詹徽就把这话记下了。 晚宴结束之后,詹徽陪同朱标离开,就在都察院的门口,詹徽对葛思道交代道。 “连太子殿下都说他欠那陈云甫一个人情,咱们都察院可不能让陈云甫再屈做一介小吏吧。” 葛思道一点即透,马上言道:“下官这便让那陈云甫出任替检校一职。” “太子开了金口才擢一个正九品?”詹徽皱眉,有些不满葛思道的应对,遂摆手:“行了,这事老夫差人去吏部打招呼吧。” 葛思道唯唯诺诺,心里便是如明镜一般。 检校的位置詹徽觉得太小拿不出手,那只能是照磨了。 可现在的替照磨是陈新立,陈新立本身就是照磨所的副职,按照吏部的选官流程,在原照磨缺职的情况暂时出替是附和章程的。 这个时候也不好把陈新立撵走,让陈云甫直接出任替照磨。 既然如此詹徽就只能亲自出面找吏部打招呼,把陈新立调离好给陈云甫腾位置。 至于更高的品轶?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混个正八品的照磨知足吧,总不能让他当正六品的经历。 那也太轻蔑朝廷了。 “老夫替太子爷把这份情给还了。” 詹徽抖抖官袍,迈步上轿,身背后的葛思道一揖到底。 心里直呼姜还是老的辣。 这情朱标还了吗? 别忘了詹徽可是太子少保。 太子的事当然得詹徽来办。 所以詹徽帮忙还这份情,而这份情又转嫁到了詹徽这里。 谁说到了从一品就升无可升,太子少保再升一级可不就该是太子太保了?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个位极人臣。 “陈照磨,还不来领印绶?” 葛思道笑眯眯的看着陈云甫,开口打破了照磨所内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者这才回过神来,吞下一口口水上前,从葛思道的手中接过照磨所的官印,而后又接过那道吏部的任命公文。 再转身,皂吏陈云甫便成了都察院照磨。 大明政坛,冉冉升起了一颗新星。 第三十二章:空印案! 陈云甫摇身一变成为照磨所照磨的消息引起了都察院的轰动,也引起了自己所居住处北三甲的轰动。 邵质派了邵子恒连夜就把陈云甫给请进了自己家。 请! 现在由不得邵质不多想。 难不成是朱元璋的授意? 可是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朝廷命官,这简直是太胡闹了。 陈云甫的突然擢升虽然远远比不上曾泰一步登天成为户部尚书,但两者不是一码事啊。 曾泰只是被选出来当泥胎菩萨糊弄郭桓的,又不负责户部具体事宜,说难听点就是个摆设。 而陈云甫这个照磨所照磨却是实打实要干事的。 是,照磨所就是档案室,没什么正事干,可没事干不代表不重要。 都察院的档案室里存了大明朝从开国到今十六年所有的大案要案,万一丢了一份重要机密卷宗,那都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而他邵质眼下一直在跟踪督办的浙江翁俊博一案,很多重要卷宗也都在照磨所里封存着呢! “贤侄啊,你得跟老夫透个底,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质坐不住,所以开门见山就问了陈云甫。 后者也不藏掖,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侄儿觉得,应该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听到这事扯到了朱标身上,邵质那就更泛迷糊了,陈云甫的突然擢升和朱标又有什么关系。 那日朱标视察都察院邵质并没有陪同,他忙着在刑部督办翁俊博的案子呢。 这案子办了快一年半还没个实质进展,邵质都快被熬干了心血。 “那日太子殿下来到都察院视察......” 陈云甫据实相告,将当时朱标来到都察院所发生的事都说给了邵质知道,最后才总结了一句。 “大概就是这样,可侄儿自己也弄不明白,不过只是叠个被子而已,就能提拔侄儿越过检校直接做照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朝廷、这官场也太儿戏了。 陈云甫自己都不信也觉得太过于匪夷所思。 听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的邵质也一样皱起了眉头。 和陈云甫一样,他也听的一头雾水,许久后才斟酌开口。 “可以肯定和叠被子没有关系,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叔父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老夫也不知道。”邵质很干脆的摊手,不懂就是不懂,只能说上位者的脑回路他实在是摸不透。 陈云甫叹了口气,他还指望邵质能帮自己分析一下呢。 想不通就不想,无须浪费心力,陈云甫念叨了一句。 “罢了,反正升官也是一件好事。” 邵质乐出了声。 “你这说的倒是实情,人家都盼着禄位高升,你倒好连升四级竟然还摇头叹气,若是传将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骂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笑了笑,陈云甫也不再纠结这事,转而和邵质聊起别的来。 “你现在既然做了照磨,那有些事也确实可以和你说了。” 邵质拧着眉关,颇为疲惫的叹气道:“最近老夫一直在刑部忙着督办浙江翁俊博案,难啊。” “叔父说的翁俊博,是不是前浙江布政使司右参议?” “没错。” 陈云甫点点头言道:“侄儿在都察院照磨所也算干了半年多光景,对此案有些了解,但并不算深,只听说那翁俊博和地方府县司衙、粮长勾结贪污粮赋。” “嗯,没错。此案之所以案发,还是浙江省道粮长严震直举报的。” 邵质捏了捏眉心,神态憔悴:“每年收粮赋时,地方府县的户曹会先将粮赋押解入布政使司的粮仓,彼时由布政使司专员会同省道粮长一起核数。 数无误,则加印留存,待全省的数全部收齐后再押送入京、入国库。若数有差,则哪个府缺了数就有哪个府的粮长来承担缺额,总之,送进国库的数一定是准确无误的。 地方行省压赋税入中央国库,户部下属的各省清吏司度支郎中会进行核数,无误则加印入库,有误则由各省道粮长承担缺额。 这便是粮长制和户部每年核数的章程。 但从前几年严震直刚刚上任浙江省道粮长开始,浙江就出了一件怪事。 严震直上禀,说在浙江,每年两税收赋子的时候,各府州县竟然无一处缺粮!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后来严震直派人留意了一下,发现,各府县户曹的官员会在收两税之前提前一个月或半个月拿着交税的空白公文入布政使司等着。 而这些公文竟然全部提前加盖了地方府、州、县的大印! 如此,无论到了多少的粮赋,他们就在公文上填多少数,而作为督管粮道的右参议翁俊博则直接加印照单全收。 各府、州、县往杭州运多少,浙江省道就往中央运多少,严震直怀疑,地方侵吞了大量的粮赋,于是在洪武十五年初,我都察院会同刑部抓捕了翁俊博,可惜,直到现在案子都无有进展。” 邵质还在介绍着翁俊博案的情况,而坐在他对面的陈云甫却觉得脑袋都炸了。 空印案! 这不就是空印案吗! 洪武四大案,分别是胡惟庸案(淮西案)、空印案、郭桓案以及蓝玉案。 这四起大案经后世考证,最少杀了十万人! 要知道,这十万人可不是战乱中冤死的百姓、大头兵,而是正儿八经的权贵、地主、豪强等掌控生产资料和文化知识的有产阶级。 以至于四大案结束后,自洪武二十六年起一直到洪武三十一年,大明王朝的朝堂之上,六部空其三,三法司空其二。 中央五寺(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寺、光禄寺)凑在一起都找不到一百个干部,一度连年无人主政。 仅朱元璋一人就提拔数名白身来充任六部九卿的职务。(如洪武二十八年礼部尚书郑沂) 而四大案中,独空印案有所争议。 一说空印案案发于洪武九年,一说空印案案发于洪武十五年。 现在迷雾澄清了。 洪武十五年! 浙江翁俊博案就是空印案的导火索! 是了,是了。 陈云甫全都明白了,先是空印案的案发,而后才顺藤摸瓜揪出了户部侍郎郭桓这个大腐败份子。 空印案和郭桓案,从根上就是一起案件! 第三十四章:开国勋贵 邵质还在侃侃而谈,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而坐的陈云甫已是完全心不在焉,直等到说至口渴方才停下,看了眼陈云甫,轻唤两声。 “贤侄、贤侄?” “啊。” 陈云甫猛然惊醒,忙应道:“叔父。” “想什么呢。” “侄儿刚才一时走了神,请叔父原谅。” 邵质眉头微皱,长辈在这说话呢,晚辈却跑神,这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表现,不过邵质还是言道。 “你对这翁俊博一案有什么想法吗?” 陈云甫道:“叔父,在侄儿看来,翁俊博一案只怕不是个案,很可能是一起大案、窝案,浙江的粮赋能够一连几年都在户部过库,稽核无误,侄儿怀疑在户部,只怕也有官员和这翁俊博沆瀣一气啊。” “所以你怀疑......” “郭桓!”陈云甫笃定道:“这些年,户部一直都是由郭桓主管,而郭桓本身就是从清吏司度支郎的身份一步步升迁上来的,他如果和地方勾结串通,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顿了顿,陈云甫又说道:“叔父,这起案件若是想破,只能从翁俊博身上寻找突破口。” “老夫又何尝不知,可是,难啊。”邵质叹了口气,情绪低迷道:“可是那翁俊博一口咬死,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做的,浙江被贪墨的粮赋都被他私扣下,留给他弟弟翁维在浙江兜售。” “那翁维。” “死了!” 邵质低垂眼皮:“翁俊博前脚被抓,翁维后脚就被人发现在钱塘江里,溺水而死。” 杀人灭口! 死无对证! 陈云甫叹了口气:“所以说,只要翁俊博死不吐口,那这件案子就永远都破不了。” “对。”邵质喝下一口茶,长出一口郁气:“老夫本来打算对那翁俊博上大刑,可是你也知道,审讯权在刑部,刑部跟咱们都察院打马虎眼呢,每次都说上了大刑,可那翁俊博还是如此回答,没办法。” 陈云甫欠着身子给邵质添上杯热茶,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叔父可曾想过,将那翁俊博弄到咱们都察院里进行审讯?” “胡闹。”邵质斥了一句:“这是逾权,我都察院没有弄权之辈。” 这邵质,怎的还是块顽石。 陈云甫心里叹一口气,如此的话,那翁俊博永远都无法招供。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是你正式上任的第一天,莫要迟到了让人风言。” “是,侄儿告辞。” 陈云甫作揖后离开,走出邵府,看着依旧热闹的里仁街,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也没有什么睡意,陈云甫便打算找一家茶楼买两份点心回家,未曾想遇到了钱易。 “云甫老弟。”钱易一看到陈云甫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钱兄。” 陈云甫拱手见礼,那钱易就口称惶恐:“云甫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某还只是一介白身,可不敢生受此礼。” “下了值,哪还有什么朝廷命官一说。” 陈云甫随口应付一句,便打算抓紧买了点心离开,又被那钱易缠住。 “陈兄且慢,某正好与几位友人约着在这四季坊吃烤鸭,陈兄若是得闲,不若一道吃点。” 说着话,钱易又怕陈云甫拒绝,便介绍道:“这几位府上可都是朝廷大员,对云甫你日后仕途也是大有裨益。” 陈云甫本打算拒绝,话到嘴边却转了口风,应了下来。 “好。” 钱易便大喜,头前引路带着陈云甫去那四季坊。 对钱易这人,陈云甫心里确实不喜,也不愿过多接触,之所以同意,是陈云甫从那钱易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怎么感觉这钱易好像是有意在这等他似的。 四季坊在南街,钱易想去的话完全可以从自家走巷子直接过去,何必再从这邵质家门口绕一圈,多费脚力。 正是因为这疑惑,陈云甫才转口和钱易同去。 此刻的四季坊内食客已经不多,两人一到就径直上了二楼雅间,推门入进,已有数名青年在此等着了。 “钱兄来了,快来就坐。” 有一儒生热情招呼,同时亦看向陈云甫,问道:“这位是?” “这位大家可得容钱某隆重介绍一下。”钱易挺起胸膛,似乎介绍陈云甫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般。 “陈云甫,和我钱某人同住在咱们北三甲,大家可莫要看云甫老弟年轻,但咱们可都比不上,云甫老弟如今已经在都察院任职。” “任职?呵,做个皂吏吧。” 有一人脸带傲意不屑一顾。 “李兄可是猜错了,云甫老弟如今乃是都察院照磨所的照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屋内众人一听此话都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打量起陈云甫来。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竟然都已经做到了正八品的朝廷命官? 只有先前那位面带不屑的李姓青年依旧不以为然。 “照磨,嗯,也算不错了。” 钱易陪着笑笑,生怕陈云甫不快,便赶忙介绍道:“云甫,这位李兄乃是咱们太仆寺丞李公存义的公子。” 陈云甫初听还算淡然,可脑子转了一下这李存义的名字后,顿时悚然。 太仆寺丞李存义这个名头不算多唬人,可李存义的亲哥哥大明朝就没有不认识的。 韩国公李善长! 而陈云甫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曾在照磨所里看过这李存义有关案宗。 李存义的长子李佑是胡惟庸的女婿! 胡惟庸案发后被连累斩首。 那么眼前这位,就只能是李存义膝下唯一的独子,李奕。 好家伙。 陈云甫心里惊叹,这才是大明朝最顶级那一批的官二代。 不对,官二代这个词都不够资格。 应该是勋二代才对。 今晚这顿饭,规格很高啊。 第三十五章:幕 继这李奕之后,钱易又将屋内其他几位都做了一一介绍,也让陈云甫切实感受到,为什么钱易会说,这些人的府上对他陈云甫的仕途会大有裨益了。 吏部的、户部的、刑部的、大理寺的、太仆寺的。 三部两寺的要员之子可谓是都来了。 这也让陈云甫对钱易有了新的认知。 能组织这么一个局,钱易也不简单啊。 一个国子监官员的儿子竟然能有这么大能量。 不过想想陈云甫也就释然,国子监拥有全国最高学府兼教育管理最高机构的双重性质,那自然是最容易培养出门生的显位,钱易的父亲钱有差和朝廷大员关系密切也是正常。 “见过几位兄台。” 陈云甫在钱易的介绍下一一与这些人见礼,除了那李奕,其他几人都还是很客气的回礼,亦是热情攀谈。 毕竟他们也只是家里老爹牛气,而陈云甫可是凭自己。 十四岁的正八品官身,放眼大明朝开国十六年,还是头一位。 大家伙都落了座,那钱易便跑出去招呼上酒菜,还主动替陈云甫解围道:“云甫老弟岁浅,不便饮酒,今日就由我钱某人代劳。” 陈云甫心里对钱易稍微多了些好感。 酒虽然躲了过去,可随着饭局的进行,一个名叫伍峥的又提议要吟诗作赋,这一样让陈云甫头疼不已。 吟诗作赋? 这谁会啊! 你要说穿越到汉朝,陈云甫还能剽窃几首唐诗宋词,可这都到大明朝了,还剽窃个屁。 现代诗陈云甫倒是也记着不少,甚至可以说将一本《伟人诗词》背的滚瓜烂熟,但陈云甫可没那脸皮剽窃。 所以,坐蜡吧。 “几位见谅,小弟早前一直在天界寺出家,若说佛经宏法还算略知一二,这吟诗作赋就实无颜面班门弄斧了。” 陈云甫告罪一圈,直道惭愧。 “哦?云甫之前竟然是出家人?”伍峥一挑眉毛,面上更是不可思议。 本以为陈云甫应该也是权贵子弟,谁曾想竟然是和尚。 一个小和尚还了俗,还能做正八品的都察院照磨,那可更是不得了。 李奕总算是正眼打量了陈云甫一番,心中若有所思。 “既然云甫不精于诗词,那咱们今日就只当是一顿便饭,就不搞那些虚的了。”钱易即时开口,得到了众人的附议。 这一刻,陈云甫心里对屋中几人好感又添三分。 这些个二代看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具是些刻薄骄横之人。 相反,还都很晓人情。 “那就多谢几位兄长高抬贵手了。” 陈云甫拱手道谢,言道:“小弟惭愧,扰了几位兄长的雅性,他日当劳烦钱兄代引,由小弟做东请几位兄长吃顿便饭。” “好好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几人都含笑应下,而后便转了话题聊些风花雪月之事。 一场饭吃的很是轻松,陈云甫早前怀疑的、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亦是心情舒畅的很。 直吃到亥时末,明月高悬之际,这顿饭才算结束,几人喝的稍带醉意,那伍峥嘿嘿一笑,提议道:“要不咱们去那揽月楼再喝一场?” 陈云甫初时还不甚明白,但看到钱易等几人都一脸的暧昧笑意,心里便明悟过来。 估计这揽月楼应是金陵城中一风化场所。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云甫不如同去?”钱易把住陈云甫的手腕,嬉笑道:“公务冗沉,颇费心力,何不寻乐一番。” “别别别。”陈云甫忙将手抽出来,连连摇头道:“明日还需一早上值,几位兄长自便。” 钱易又劝了几遍,陈云甫都咬口不愿,最后还是那伍峥说道:“既然云甫不愿,那也不好强求,时间已晚,云甫也早些回家休息吧。” “小弟告辞。” 陈云甫落荒而逃,身后几人爽朗一笑。 等到陈云甫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那伍峥脸上的笑容顿去,变的阴郁起来。 “这陈云甫酒不吃、妓不嫖,只怕也不爱金银钱财,钱兄,咱们能把他拿下吗。” “那翁俊博在浙江到底还牵扯了哪些人,案宗全在照磨所里,不把他拉下水,咱们永远不知道案件的情况。” 刑部侍郎杨汝贤长子杨杰冷声道:“再不抓紧将尾巴扫干净,就该出事了。” “这事由不得他。” 李奕终是开了口,脸寒的可怕:“若是不从,就除掉他。” 这一句话惊到了钱易,忙开口道:“李兄,这陈云甫可是......” “我知道,早前替先皇后守灵的那个小和尚嘛。” 李奕整了整襟口,迈步前行,言道:“除掉一个小小的照磨多的是手段,刺杀?咱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几人对视俱都点头。 夜色愈浓,萧瑟的秋风开始呼啸。 亦在这一夜,一名小太监自皇宫而出,敲开了邵质府上大门。 “邵御史,皇爷召见!” 第三十六章:君与臣 东阁外,邵质撩袍拜倒。 “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邵质奉旨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口中念着诣词,邵质就把脑袋贴在京砖上,只是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殿中。 深夜里的东阁摇曳着暗淡的烛光,显得如此冷清和幽森。 耳畔脚步声响起,邵质看到了一双出自尚衣局的内监靴,随后便是总管太监宝祥的声音。 “邵御史请进来吧,皇爷等你多时了。” 邵质这才掐着袍摆起身,跟在宝祥的身后躬腰猫步,蹑足轻踪进入内阁。 东阁是太子朱标的办公之地,这么多年来朱元璋从不来此,而自打去年马皇后薨天之后,朝中百官发现,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朱标的坐宫理政之权就被朱元璋剥夺,自然,朱元璋也就干脆搬到了这里办公。 之所以不在奉天殿,完全是因为节俭。 奉天殿太大,冬天烧的木炭、夏天用的冰鉴都需大量,朱元璋舍不得。 而乾清宫又属后宫,离着承天门太远,有什么事难免会拖沓时间,所以综合考虑,东阁最是适合。 殿中的光线稍有些暗,邵质看不太清金案后朱元璋的神情,因此心中更加惴惴,宝祥搬来把椅子请邵质落座,邵质也只敢小心翼翼落下小半拉屁股。 就在这紧张的等待中,大殿内响起了朱元璋的声音。 “浙江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一提到翁俊博案,邵质的脑门上就渗出了汗水,欠起身子,一迭声的请罪。 “臣万死,尚、尚无进展。” “快两年了吧。”朱元璋的语气中已无任何耐心,且有怒火在强抑着:“昨日,御前司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严震直的密信,信中,严震直说浙江最近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竟然有十几名官员、商人陆续莫名横死。 卿和朕说说,这算怎么回事。” 虽然朱元璋的语气并不严厉,说出来的话也没有明确的批评,但邵质还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顿首。 “臣、臣有辜圣恩,臣该死!” “朕没功夫关心你该不该死。”朱元璋直接开口打断了邵质的话:“告诉朕,为什么一直办不好。” 此时此刻,邵质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刑部一直推诿,导致案子压到了今时今日都无法取得实质进展。” 邵质不是一个喜欢找客观原因的人,也不是喜欢在别人背后扯老婆舌的小人,但此刻面对朱元璋那已经开始升腾的杀意,邵质不得不把责任甩出去。 他得为自己一大家子考虑。 “刑部。” 朱元璋呼出一口气,道:“明日你就去刑部任右侍郎,给朕专门督办翁俊博案,朕调茹太素去都察院接你的班。” 跪在地上的邵质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上调任刑部右侍郎,这可是升官,但虽然是升官,邵质心里却没有任何的开心,相反,更加恐惧。 他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了。 案子再办不好,那么等待他的唯一结果只剩下死路一条。 “茹太素之前一直在浙江做左参政,浙江的情况他最是熟悉,有他去都察院和你协同办案,朕想,该能办好了。” 邵质一头砸在地上,大声应道。 “请陛下放心,如果臣不能在一个月内撬开翁俊博的嘴,臣便以死谢罪。” “去吧。” 朱元璋叹了口气,挥手。 “臣告退。” 都没敢起身,膝行在地上跪退几步后,邵质才爬起来,一路退到殿外方敢转身离开。 直等到邵质的身影已完全被夜色吞没,朱元璋才恍然哎呀一声,蹙起眉头嘀咕一句‘竟忘了。’ 守在近前的宝祥只在脑子里略作思忖,便马上接话道。 “皇爷可是想问那邵御史道明小大师的近况。” “嗯。” “也怪奴婢混账,忙忘了头,竟然未来得及和皇爷您禀报,今日一早,那道明小大师已经被吏部任命为都察院照磨所照磨了。” “什么?” 朱元璋先是一愣,而后顿时拧眉愠怒:“胡闹!” 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官不是胡闹是什么? 想着,朱元璋便出言喝斥道:“是那陈云甫惦记的,还是那邵质投朕所好私自授受的?还有吏部怎么敢下这般公文,全是胡闹!” 朱元璋是越想越恼火,这宝祥连忙解释道。 “皇爷,这事和道明小大师以及邵御史还真没有什么关系,是太子爷。” “标儿?”朱元璋怒火顿去,只是更加疑惑。 陈云甫做官和朱标有什么关系。 宝祥不敢兜圈子,就把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全给说了出来。 “这些事,吉祥那小崽子当日陪着太子爷去都察院时全都记在心里呢,回来后就和奴婢说了,不过奴婢想着不过是让尚宫局学着叠个被子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和皇爷您说。 却没想太子爷随口说的话就让詹少保记在了心里,还专门去到吏部尚书李部堂那通了气,这才有今日道明大师出任照磨一事。” 解释明白后,宝祥偷瞄了一下朱元璋的脸色,小声试探道:“既然皇爷不喜,那奴婢马上命人去到吏部知会一声?” “不用了。” 朱元璋起身,迈步就走,不过脸上已无了任何恼怒神情,轻松道:“既然是标儿开的口,那就让他做着吧,不过区区一个照磨而已。” 这般态度和初时可谓是天壤之别。 那宝祥跟在身后笑。 可不是吗,不过就是区区一个照磨而已。 由着朱标乐意,给个经历、御史做做又如何。 “咱这大明朝,早晚都是留给标儿的。” 朱元璋一说起朱标来就一脸的自豪和满意,又看向宝祥,询问道:“对了,标儿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太医院回了话,太子爷现在金体好着呢。” 宝祥一脸带着喜色:“这都是蒙了祖宗的洪福庇佑,太子爷金体康泰,那就是国家社稷的福气,奴婢给皇爷道喜。” “好好好。” 一直脸上都个小模样的朱元璋总算是乐了出来,连道了几声好。 “标儿的身体既然无虞,那过些日子咱就搬,把这东阁还给他。” “奴婢记下了。” 东阁的烛光灭了,邵府里却挑了灯。 这一夜,邵质再无睡意。 第三十七章:打击报复 邵质调任刑部右侍郎的事,陈云甫还是第二天到照磨所上值时才知道的。 初听便是一惊。 心里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冲翁俊博案子去的。 至于邵质一走,接班来的茹太素,陈云甫对这个名字也算熟悉。 无论是前世看史书还是今生在都察院里坐班,这位茹御史的名字都不止一次看到过。 而历史上有一段趣闻,这位茹太素也是主角。 说茹太素给朱元璋写奏本,洋洋洒洒上万字,中书侍郎王敏读给朱元璋听,结果听了一万六千五百字全是废话,便命人去把茹太素打了一顿。 而在都察院系统内,茹太素也算是老资历了。 洪武三年茹太素便出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后下放四川任按察使,后升刑部侍郎,也就是因为那次废话奏本一事被贬黜浙江任左参政,兜兜转转再回到京城述职,没想到这次竟接了邵质的班,重回都察院任右佥都御史。 纵看茹太素仕途半生,基本算得上是政法口的老干部了。 “堂官,您的茶。” 陈云甫还在想着邵质此次转任刑部的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回过神一看,是丁季童。 此时此刻的丁季童哪里还有当初做试检校时的倨傲,整个人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惊惧。 能不惊惧吗。 如今的陈云甫已是照磨所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而他梦醒之后,还只是一个寻常皂吏,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如果陈云甫记仇,把他革出都察院,那么他丁季童此生再想入仕,就只能通过明年科举一条路了。 而科举? 自家人知自家事,丁季童深知自己这辈子也没机会靠正大光明的路子考过去。 不学无术二十多年了,再去读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丁季童只盼着能把陈云甫熬走,他看的出来,陈云甫背景通天,不可能在照磨所待一辈子,最多两三年镀完金就会调离,到那时他背靠家族在吏部的关系,根本不怕没有机会。 “谢谢。” 陈云甫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又诧异的冲面前的丁季童说道:“怎么,你还有事?” “那个...”丁季童迟疑着、唯唯诺诺了片刻才言道:“堂官,之前下吏多有冒犯,还望您不要介意。” “我...”陈云甫才开口,而后笑了起来:“本官怎么会介意呢,正巧,守卷宗房的老李头岁数也大了,卷宗房十几间大屋,上万件卷宗也守不过来,本官打算调你去卷宗房锻炼锻炼,你把咱们这屋里打扫出来就去找老李头报道吧,把他调回来。” 丁季童顿时睁大了眼。 之前说过,照磨所的工作性质就是都察院档案室,看管档案的,而像陈云甫他们工作的这间屋子就相当于办公室。 档案都存在哪呢,就是陈云甫口中的卷宗房。 卷宗房有十几间大屋,存放着上万件卷宗,看守卷宗房是照磨所唯一一个又苦又累的岗位。 也是都察院为数不多长年累月没法回家,要住在都察院的岗位。 因为得守好啊。 丢一份卷宗,按照都察院的章程,照磨也就是陈云甫会被免职,而守卷宗的那位,流放! 若是丢的大案、要案,那更完犊子,直接拉出去砍头。 陈云甫口中的老李头是如赵乾一般的三无人员,从有都察院开始,十几年来一直看守卷宗房,卷宗房都成了他的家。 每天就在卷宗房门口坐着,看书晒太阳,有人来卷宗房借阅卷宗,老李头就做个登记。 工作性质倒是有些像图书馆管理员。 而等到下值前,老李头还会按照登记的信息将这些卷宗要回来,如果卷宗是被御史、刑部、大理寺等上级调走做办案之用,老李头还要将相关情况禀报到照磨这里。 照磨会转报经历司经历,到期还是要差人跑腿把卷宗要回来的。 现在陈云甫让丁季童去守卷宗房,也就怪不得后者傻眼。 这算什么,发配边疆吗。 到了卷宗房,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家啊。 一想到家里的美娇娘,刚搞上手的俊丫鬟,丁季童就苦了脸。 “堂官。” “能干就干,不能干...”陈云甫脸上依旧带着笑,就是语气逐渐冷漠许多:“就滚蛋!” 丁季童没辙了,哪怕心里再是恨的咬牙切齿,此时此刻也得硬着头皮应下这份差事。 “是,下吏遵命。” 一扭头,丁季童差点甩出两滴眼泪来。 也是该着,怎么就让陈云甫上了位呢。 坐在离陈云甫位置不远的赵乾憋着笑,赶等到丁季童离开,马上跑到陈云甫这说道:“堂官,您这一手安排的妙啊。” 想着早前两个月里丁季童的猖狂骄横,此时此刻,赵乾就觉得心里一口恶气是出的干干净净。 “那丁季童就是活该。” 陈云甫看了眼赵乾,轻咳一声。 “什么活该?本官将他调去卷宗房,也是为了加强卷宗房的看守和管理工作。” “对对对。”赵乾马上改口,就是脸上的笑咋看都那么得意。 其实又何止他得意,陈云甫心里一样痛快。 虽然这么做有打击报复的嫌疑,但那又如何。 他陈云甫又不是软柿子,他现在掌了权,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更让人笑话。 混官场,太软反而是一件坏事。 上级和同僚都会觉得你不行。 软蛋还配做官? 端着茶碗,陈云甫身子向后一靠,鼻子里哼着小调,闭目养神的好不悠哉。 嗯,总算是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了。 还是做官舒服! 第三十八章:男女大防 虽然从皂吏变成了照磨,不过陈云甫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每天依旧是三点一线。 上值、下班、回家、串门。 邵子恒这小子也不知道咋想的,基本天天来找陈云甫,反正陈云甫也是一个人独居,邵子恒就以此为借口,邀请陈云甫到他家里吃饭。 不过这大半个月,陈云甫却连邵质一面都没见到过。 “我爹他现在都住在刑部了。” 面对陈云甫的好奇,邵子恒也很无奈:“别说你了,就连我这个亲儿子也都大半个月没见过他。” 住在刑部? 陈云甫心里嘀咕两遍,看来压力很大啊。 “不提他,今日难得云甫你休值,咱们得好好逛逛金陵城。” 邵子恒喊来了府里的管家,张罗着要出府逛逛,陈云甫看他兴致颇浓,也不好拒绝。 两人收拾了一些盘缠,多穿上一身冬衣,刚打算迈步动行,身背后响了道女声。 “哥,我也要去。” 回头看,是邵子恒的妹妹邵柠。 “不行。”邵子恒本脸拒绝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到大街上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还有,你今天的乐理课温习完了吗。” 别看陈云甫天天来这邵府串门,还真没怎么见过邵宁。 谁让他来的时间多是晚上,便是偶尔白天来,也见不到。 邵柠当的上一句官宦千金,且邵家的家教又严苛的很,导致邵柠基本每天的生活都是待在她那专属的小院里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 “我都快要憋疯了。”邵柠跑过来看了一眼陈云甫,而后就拉住邵子恒的袖口一通摇,可怜巴巴的说道:“哥,好不容易爹爹不在家,你就放我一天吧。” “不行!” 邵子恒断然拒绝,摇头道:“这要是让友邻看到,岂不笑话我邵家毫无家教礼数?” 明代,男女大防的观念已经极其重,远不如南宋前那般开明,故而对邵子恒来说,他邵家好歹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门第,自家的闺女跑出去抛头露面,那岂不是奇耻大辱? 这年头的女性,最光荣的时刻就是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通渠大道上那块贞洁牌坊上。 可见只要防的好,就能上达天听、铭记府志、感动全国。 见自家老哥拒绝的坚决,邵柠没了办法,只能委屈巴巴的转身,那副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很是让人心生怜爱。 陈云甫遂轻咳一声。 “邵兄,令妹毕竟还是个孩子,这孩提心性至纯至真乃是天性,只囿于红瓦白墙之中,久恐泯灭,不若就放令妹一天逛一逛吧。” 那邵柠顿时转身,看向陈云甫的眼里满是感激之情,可她也知道这事陈云甫说了也不算,遂又可怜巴巴看向邵子恒。 邵子恒沉着脸,轻咳两声。 “既然云甫开了口,那便好吧。” 见邵子恒允了,邵柠顿时欢呼雀跃,其得意忘形的模样又招来邵子恒一通喝斥:“还不回屋换一身男装出来。” “诶,谢谢哥。”邵柠连忙应下,欲走又停下,冲陈云甫道谢:“谢谢公子。” 道罢了谢,这才一路小跑着回闺阁换衣服。 “一个姑娘家的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邵子恒又念叨了两声失礼,转头却见陈云甫冲自己微笑。 那笑容,充满了玩味。 陈云甫撇了下嘴。 如此看来,这邵子恒是想做自己的大舅哥啊。 第三十九章:惊魂一刻 这还是陈云甫今世第一次逛金陵。 虽然记忆中这具身体曾经游玩过几次,可自打穿越来这之后,陈云甫却是一次都没有。 要么待在皇宫、要么待在家。 等现在到都察院工作之后,那便更是三点一线,难得轻松了。 今天也算是沾了邵子恒的光,在这金陵城到处看。 和印象中的南京完全不同,陈云甫回忆一下脑海中的夫子庙,再看看眼么前的国子监,实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国子监就是南京夫子庙的前身,宋朝时也称作孔庙。 这里同样是大明应天府学的教育用地。 国子监是大明教育管理机构,应天府学是大明最高学府,因此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下的国子监便是大明朝文化的至高殿堂。 不过陈云甫也只是看了几眼,就转身和邵子恒兄妹俩继续逛街。 他一个学渣,就别惦记这了。 “哎呦。” 正逛着呢,邵子恒突然痛哼一声,吸引了陈云甫和邵柠的注意,就看到邵子恒捂着肚子弯腰:“为兄腹痛如绞,急需更衣,失陪了。” 更衣,这里就是代指上厕所的意思。 而大家所熟知的出恭,然陈云甫在此时并不见有人用。 相传出恭一词起自元明时期的科举,说科举科场内考生如内急,需领一块出恭入敬牌方能离场上厕所,如厕后再凭此牌回到考场,于是才有了出恭一词代指上厕所。 据《大明会典》卷二百二十考,洪武二十年,上裁,也就是朱元璋亲自颁定的规矩里,才有给考生一块出恭入敬牌子的首例。 而且不仅仅是科举,国子监应天府学的每一个班级都会发一块出恭入敬牌,由各班直日生掌管(值日生一词的出处,明代是‘直’,看《大明会典》这意思,也算是班干部。) 在校学生如需离校、归校皆需凭此牌方可,如果有藏匿或不凭牌子就逃课的,一律痛决,也就是狠狠的打一顿棍杖。 眼下才洪武十六年,科举都还没恢复呢,为解考生之急才诞生的出恭入敬牌自然也没有, 出恭一词眼下或许已有,但绝对尚未普及开来,这里邵子恒急着要上厕所,便以更衣代替。 陈云甫只来得及问上一句:“我们在哪里等。” 那邵子恒就已经跑的没了踪迹,远远飘来一道声音。 “云甫无须等我,待傍晚街头酒家见。” 这下,陈云甫再傻也知道邵子恒存的什么主意了,这不是给自己制造二人世界呢吗。 侧首看看邵柠,过见小丫头也是一脸的踌躇,不知道此时是该继续留在这街上逛下去还是回家。 “咳。” 陈云甫轻咳一声,也是纠结道:“那个,要不再逛逛?” 邵柠还在犹豫,陈云甫已经一指远处:“走,咱们买糖人去。” 便也不再给邵柠考虑的机会,迈步便走,那邵柠没了办法,恨恨的冲邵子恒离开方向跺了一脚,转身便小跑着跟上陈云甫。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还是跟紧点心里踏实。 感受着身背后的脚步和若隐若现的香气,陈云甫背对着邵柠,嘴角就咧开了笑。 来到糖人摊面前,陈云甫看向架子上琳琅满目挂着的糖人,问道邵柠:“看看,喜欢哪个。” 后者便一指架子上的玉兔。 “老丈,多少钱。” “这位公子给十文钱即可。” 老头取下糖人,径直递给了邵柠,还夸了一句:“这位小姐长得可真谓天姿国色,老朽走南闯北几十年,还没见过哩。” 本都已伸手去取糖人的邵柠愣住了,眨巴眨巴眼说道:“老丈,您认错了吧。” 老头子笑笑,马上改口道:“对对对,瞧老朽这双招子也是瞎了眼,错把英雄汉认成了女裙钗。” 他是这般说词,可谁都知道他是认了出来。 虽然邵柠穿了一身男装,又把发髻改成束冠,不过一张俊俏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却是做不得假,所谓变装,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陈云甫把钱递过去,压着嗓子在邵柠耳边说道。 “英雄汉可不吃糖人,更不会喜欢小兔子。” 热气打在邵柠的耳根,如此亲昵的举动把邵柠臊红了脸,啐了一口。 “轻浮。” 啐罢,拔腿就走。 陈云甫站在原地傻乐,瞅着邵柠快要走远才忙拔腿追赶。 “邵兄,等等我。” 他这纯是逗邵柠,后者又哪里听不出这揶揄之意,便走的更快三分。 陈云甫只好再加快三分脚步。 大概也是少年性子,邵柠一看陈云甫在后面紧随,便就起了玩闹之心,便快走为小跑,实是不打算让陈云甫追上。 两人就这般的你追我赶,奔跑在金陵城的大街上。 有一阵后,那邵柠终是累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陈云甫站在不远处玩笑。 “邵兄,你这体魄可是不行,离着英雄汉还相差甚远呢。” 邵柠喘了一阵,低头一看手里的糖人,瘪了嘴。 “糖人都跑掉了。”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邵柠手里的糖人在奔跑中掉了下去,此刻手里攥着的,仅剩一根光溜溜的竹签。 陈云甫伸出双手在邵柠面前晃了一下,而后便从身后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个糖人。 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兔。 “呀!”邵柠眨眼,惊喜道:“你哪来的?” 陈云甫笑笑,冲邵柠招手:“来我就告诉你。” 许是想到了之前陈云甫那逾矩的亲昵,邵柠脸又红起来。 “不去。” “那我就自己吃了。”陈云甫拿起糖人作势要往嘴里塞,瞅着邵柠苦脸,面上就浮了笑。 可很快,陈云甫脸上的笑意便顿去,转而变为惊恐。 只见自邵柠的背后,数名顶盔掼驾的骑手正在踏街狂奔,沿途所有贩夫走卒无不吓得四散奔逃。 邵柠看到陈云甫发愣自己也是愣住,随后也听到了背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转首,吓住。 眼看着奔骑越来越近,邵柠陡觉得腰间被人搂住,随后便被挟着滚到地上。 一双惊呆的大眼,几乎近在咫尺的看着马蹄踏过。 地上的玉兔糖被踩得粉粉碎。 第四十章:历史的大幕缓缓拉开 “堂官、堂官。” 陈云甫还在闭目,被这一声呼喊吵醒,抬起惺忪的睡眼。 是面色匆匆的赵乾。 昨日休值本是打算逛一逛这金陵城,结果倒了大霉,遇到城中纵马的混账,为了救邵柠把胳膊都给蹭破了几层皮。 疼的一晚没睡好。 还好,也算是英雄救美。 想到昨晚上在邵家,那邵柠给自己上药时泪眼涟涟的样子,陈云甫觉得自己还能伤的再重一点。 顶得住! “堂官。” 见陈云甫还在发愣,赵乾赶忙伸手在陈云甫面前晃晃,急声道:“右佥都御史茹御史来了,点了名要见您,现在正在经历司等您呢。” 这下陈云甫总算是回过了神,连忙起身整理衣袍官帽。 确定没有问题后,拔腿便走。 心里一个劲的纳闷,茹太素来做什么,还点了自己的将。 赶等进了经历司的屋,陈云甫便看到葛思道敬陪下首,上首位坐着一个年逾六旬的干巴老头。 想必,这便是那茹太素了。 当下忙作揖见礼。 “下官陈云甫见过茹御史、葛经历。” 屋中正在交谈的两人缄了口,齐齐望向陈云甫,葛思道就笑着招手。 “云甫快来。” 陈云甫再揖谢礼,迈步走到葛思道身旁肃立着。 “你就是陈云甫?” 茹太素上下打量了陈云甫两眼,微微皱眉。 这也太年轻了吧。 这皱眉的神情自然被陈云甫看在眼里,当下心里就是一跳。 这新来的上司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吧。 拱手。 “下官正是。” 茹太素就站起身,不冷不热的说道:“既是你,那便随老夫走一道。” 你这莫名其妙的,老子跟你上哪去? 虽然心中更加困惑,可面上陈云甫还是老老实实道了声诺,只说要回照磨所交代一二,又被那茹太素挥手拒绝。 “老夫年轻时就在照磨所里司职过,那里没什么要交代的,让检校看着便是,你速速与老夫去刑部一趟。” 本来听前半段的时候陈云甫心里还多少带点不忿,可听到后面就顾不上生气了,而是呀然。 刑部? 脑子飞快运转,陈云甫便想到了大概。 等随着茹太素出离都察院,进入到茹太素的马车内,陈云甫就试探着开口道:“茹御史,此去刑部,是不是为了翁俊博的案子?” 茹太素那古井无波的老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波动。 “哦?你怎知晓的。” 见自己猜对了,陈云甫总算是多了三分底气,开口言道。 “茹御史来之前,邵侍郎一直都忙着浙江翁俊博一案,如今邵侍郎转任刑部,而您又来了都察院,那么下官想,为的还是翁俊博案,所以才敢斗胆猜测。” 见陈云甫猜了出来,茹太素便颔首,总算是对前者有了一分满意。 没看出来,这小子虽然年幼,但还是有三分机灵劲的。 “你猜的不错,邵侍郎这大半个月一直在日夜加点审讯翁俊博,案子已经有了突破的眉目,所以邵侍郎和老夫说及,从咱们都察院去些人配合着再审一次。” 从都察院调人去刑部审翁俊博? 只听这话,陈云甫心里就瞬间明白。 邵质看来是对刑部上下已完全的不信任了。 同时,陈云甫也明白为什么会点自己的将。 一旦案件真能有所突破,那么这份证供必然要迅速送进都察院照磨所保护起来。 当然,也可能翁俊博抖出来的料更猛,那就不需要送照磨所,直接送皇宫大内了。 就这般,一路上思绪万千的陈云甫跟着茹太素到了位于城西的刑部大牢,牢狱外,陈云甫看到七八个身穿都察院服饰的皂吏已经候着了。 还有一个着的是正五品御史袍戴。 “这位是浙江道监察御史余文新。” 茹太素做了简单介绍,陈云甫自是作揖见礼一番。 “不要多礼了,茹御史,咱们速速进去吧。” 这余文新顾不上叙俗礼,茹太素一到便催着往大牢里进。 “走吧。” 茹太素、陈云甫两人跟着进了大牢,十几名都察院的皂吏也是紧随其后,一直将三人护送进了最内里的一间牢房后方止住脚步,但也并未离开,而是留在了牢房外把守着。 这还是陈云甫第一次见到古代监狱。 可能是因为被关押者翁俊博的重要性很大,所以这间牢房和电视剧里的形象有些出入。 整体采光很好,面积也宽敞,除了一张床外,竟然还摆了一张桌子、一张条案,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个刑具架、一个老虎凳。 此时此刻,老虎凳上正坐着一位,耷拉着脑袋,身上、腿上到处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看便是用荆条抽出来的,翻着发黑的血肉,散发着令陈云甫隐隐有些作呕的臭味。 想必,这个受刑者便是本案的主角,翁俊博了。 而在条案之后,居中坐着的便是邵质。 只是大半个月未见,邵质哪里还有早前的形象。 整个人精神同样萎靡,头发、胡子都一绺绺的黏连在一起,脸颊更加消瘦,且可能是因为长期在这牢里的原因,浑身上下多了许多阴戾之气。 “邵侍郎,我们到了。” 余文新打了声招呼,那邵质便扭头看了看陈云甫等三人,开口。 “坐吧,咱们开始。” 声音非常干哑,刺的人耳膜很不舒服。 “云甫。”邵质又言道:“今日,你来做文书,务必要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来。” 陈云甫忙应声:“是,侍郎放心,下官一定不敢有误。” 说罢,坐到条案一旁的矮桌后,铺纸提笔,静静候着。 如此,负责翁俊博一案的四人审讯组便算是正式成型。 主审官:刑部右侍郎邵质。 陪审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茹太素、浙江道监察御史余文新。 文书:都察院照磨所照磨陈云甫。 一名狱卒走了进来,将一桶凉水泼在了翁俊博的头上,霎时间,这个一直低垂着脑袋的伤痕累累的嫌犯苏醒过来。 “翁俊博!” 邵质一拍惊堂,厉喝一声:“今日,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了!” 陈云甫屏住呼吸,同样目不转睛的看向牢房中那个幽幽苏醒的男人。 他知道,随着翁俊博的苏醒,洪武王朝的瑰丽画卷已经撕开一角! 第四十一章:歇斯底里 刑部大牢,翁俊博睁开了眼。 继而被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所吞噬。 “痛煞我也~” 发出几声呻吟,这翁俊博猛的咳嗽几声,鼻腔中呛出血来,其容貌之惨,恍如厉鬼。 牢房中除了邵质,其余三人包括陈云甫在内都面露不适之色。 “翁俊博。” 邵质开口,声音冷如冰石:“负隅顽抗是毫无意义的,招了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我招、我招。”翁俊博惨然一笑,言道:“都是浙江左参政喻金闾指使的。” 陈云甫赶忙将这个名字记下来,心里还想着看来这上大刑果然有用,翁俊博这不就招了吗。 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了第一个被供出来的,还怕不能一点点将所有嫌犯都抓出来? “喻金闾?” 案首之上的邵质却冷哼一声,随后更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攻讦陷害忠良?” 坐在邵质身旁的余文新亦言道:“老夫奉旨入京之前,喻藩台已经升任浙江右布政使了,喻藩台在浙江为官多年,官声素来清正有口皆碑,你如是想泼脏水,也该挑个合适之人。” “没错。”茹太素亦附言道:“老夫之前在浙江担任左参政之时,喻公为右参政,我俩共事数载,喻公为人清正廉洁,岂是你这等不法之辈可以诬陷的。” “既然几位上官都以他喻金闾为善,那罪下没什么好说的了。” 翁俊博惨笑一声,努力的仰起脖子说道:“来,请斩我首。” “嘭!” 邵质猛然一拍桌子,怒了:“翁俊博!” “你知不知道,就在上月,浙江一共有十七名官员、粮长、商贾死于非命,就在去年你被抓的第二天,你的亲弟弟就被人暗害溺死在了钱塘江之中! 为什么那么多人莫名冤死,就是因为你! 你如果还是不将幕后黑手供出来,就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继续枉死下去。” “我招了,你们不信而已。”翁俊博不置可否的说道。 “姑且就算那喻金闾真个是枉法之辈,就凭他一个浙江右布政使,哪里有能耐在户部清吏司过数,你的背后还有谁!” 翁俊博抬抬眼皮,沉默不理。 见翁俊博铁了心是不打算交代问题,邵质终于忍无可忍,喝道。 “来人!” 几名狱卒推门走了进来。 “继续用刑!” 听到用刑两字,那翁俊博的脸上浮现几分恐惧,可他还是咬着腮帮子并未求饶。 邵质带头走了出去,陈云甫等三人连忙跟上。 用刑,想想都难以入目,还是不看的省心。 牢房外,四人碰了头。 邵质哑着嗓音道:“几位,翁俊博之言可信否?” 连续用了十几天的大刑,那翁俊博才开口,供出了浙江右布政使喻金闾,说不准真的很有可能。 翁俊博的案子到今时今日都已经快两年了,总算是在连日的大刑伺候下供出了第一条大鱼,虽然在内心中,邵质三人都相信喻金闾干不出这种事来,但也何尝不也存了查一查的想法。 万一真的是呢。 三人相望对视,正打算表态,陈云甫却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三位堂官,下官有话要说。” “嗯?”听到陈云甫开口,邵质顿时皱了一下眉头。 这是什么案子,哪里轮得到陈云甫一个小小的照磨插话。 不过邵质虽然憋了下来,可一旁的余文新却没那么好心态,直接喝斥。 “一个小小的照磨,来此不过是行文书之责,哪里轮得到你说话,速速退下!” 翁俊博的案子给三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办不好可是要砍头的,所以脾气自然也都极差。 得亏还是邵质护了一句。 “说吧。” “是。” 陈云甫瞥了那余文新一眼,开口说道:“三位堂官,刚才那翁俊博招供之时意识似醒未醒,说的原话是,浙江左参政喻金闾。” 三人愣住,邵质猛然一拍脑门。 “是矣!他说的是浙江左参政喻金闾,而喻公是去年年底才由右参政接了茹御史之位升任的左参政,而这翁俊博,是去年初就被抓进了刑部大牢,他怎么知道喻公做了左参政!” 翁俊博连日承受酷刑,意识早就模糊,昏睡之际被一盆冷水交醒,说的话哪里还来得及过脑,完全是随口之言。 他去年被抓的时候,喻金闾还在做右参政,他便是要说,也应该说的是右参政而不该是左参政。 有人一直在给翁俊博通风报信! 邵质待不住了,拔腿进入牢房,陈云甫三人连忙跟上。 “说,谁给你通风报信!”邵质将审讯堂供展开在翁俊博的面前,怒喝道:“你怎么知道喻公做了左参政。” 那翁俊博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亦是骤变,随后强行压回平静,装傻充愣道:“有吗?罪下不记得了,啊,可能说错了吧。” “你还敢嘴硬,说,刑部里,谁是你的同党!” “罪下听不懂!” 翁俊博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说什么也不承认,邵质气的跺脚癫狂,抓着翁俊博的衣襟一顿狂喷:“王八蛋,你要害死多少人才满意,你为什么就是不说,为什么!” 案子迟迟不破,邵家一家老小的命就都悬着。 这就是地狱天堂一线之隔,成则升官发财、败则全家遭殃。 而此时此刻的邵质根本不在乎升官发财,他只想保自己一家老小的命。 “邵侍郎,冷静、冷静。” 茹太素来劝,被邵质一把甩开,歇斯底里的吼着。 “你让我如何冷静,我一家老小的命都押上了。” 看到邵质如此癫狂失态,陈云甫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拉住邵质的手腕,同时转头看向翁俊博,沉声道。 “你虽然身在大牢之中,却有人在时刻和你通风报信,所以外界的情况你了如指掌,你不说,我想也是有原因的。 你是为了你家里人才咬口不说的是吧,朝廷和浙江当局到今时今日都没找到你的家人,在谁手里?” 外界的风既然可以传到翁俊博这里,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 翁俊博的家人被抓、藏匿起来了,而且这个事翁俊博也知道,有人时刻在警告着牢里的翁俊博。 翁俊博只是惨笑一声,依旧沉默。 邵质颓然的松开手。 是啊,他在乎一家老小的命,翁俊博自然也在乎一家老小的命。 此案已是无解。 蓦然,邵质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来人,去请胡师傅来一趟。” 几名狱卒愣住,而后面露惊惧之色。 茹太素、余文新两人更是相劝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那刑架之上的翁俊博总算是变了脸,双目圆睁战栗不已。 陈云甫一脸的茫然,那什么胡师傅,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名字能把在场之人吓成这样。 第四十二章:陈云甫的建议 等陈云甫弄明白那位胡师傅的身份后,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那么惊惧了,别说他们,就陈云甫弄明白后自己也哆嗦腿。 胡师傅的大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刑部。 而他学的专业绝对令人毛骨悚然。 凌迟! 没错,胡师傅就是眼下大明王朝的首席行刑官。 代表着大明刑罚领域的天花板,类似于正高级技术人员。 凌迟这种高难度刑罚可不是一般人想学就能学的,按照江湖武侠小说里的说法,这门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这门技术不好学,这个岗位他也不好干。 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皇帝定凌迟? 谋逆、罪大恶极? 无论犯的什么罪,但有一点是必然,被凌迟的这个人一定是一个能把皇帝气到好悬背过去的混账。 皇帝得把犯人恨到什么地步才会下旨凌迟。 如此说来,行刑官这个岗位哪里是好做的。 皇帝下旨五千刀,行刑官要是三千刀就把犯人弄死,那行刑官就会被皇帝迁怒砍头。 因此,别看做刑部的主刑官每天无所事事,不用工作,到月领朝廷俸禄(相当于国家特殊津贴),但真来活的时候,一不小心都容易把命搭进去。 当然这胡师傅也不是全年无所事事,偶尔他也会在刑部教一些刑罚手段,自己也钻研钻研别的一些简单刑罚。 比如剐刑、剥皮、抽筋之类。 至于挖眼、拔舌、开膛破腹什么的那就更是信手拈来了。 丝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跟折腾人体有关的刑罚,胡师傅就是一部移动的百科全书。 现在翁俊博的拒不配合,已经将邵质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没办法了。 既然酷刑都没用,那就让翁俊博体验一下生命不可承受之痛吧! 而茹太素和余文新之所以不同意,就是因为这样很容易将翁俊博折磨死,而一旦翁俊博死了,那这起案子也就彻底成了无头悬案,朱元璋一怒之下,他们仨同样是死路一条。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没得选了!” 邵质红着眼,死死盯着翁俊博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切齿道:“老夫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还是不招,再不说,老夫便要你生不如死。” 翁俊博嘴唇开始疯狂哆嗦起来,继而亦是歇斯底里的癫狂:“我死了,你们都得死,要给我陪葬,哈哈哈哈,来吧!来吧!” 全都疯了。 邵质红着眼就要下令,陈云甫连忙将邵质拉出牢房,苦劝道:“叔父,事犹可为、事犹可为啊。” 哪能由着邵质的性子这么玩,真把翁俊博玩死了,陈云甫害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故而苦苦相劝。 “那翁俊博之所以不招,显然是为了其一家老小顾虑,咱们只要能把他的家人找到,还怕他翁俊博不招吗。” 找到翁俊博的家人? 邵质顿时冷笑起来:“如果能找到,便早找到了。” “咱们可以这样。”陈云甫凑到邵质耳朵边低语一阵,直把邵质都听的愣住。 “可行?” “哎呀,事到如今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若这都找不到,那咱们就告诉翁俊博,他家里人早被暗害了。” 邵质思忖片刻,咬牙跺脚道:“罢,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入宫面圣,禀报此事。” 陈云甫作揖:“叔父且去。” “若此事办妥,贤侄,你便是老夫一家子的大恩人啊。” 这话说的,陈云甫腹诽。 冲你闺女咱俩也是一家子。 要不去再看看邵柠? 正想着呢,身背后的茹太素和余文新走了出来,陈云甫便冲茹太素拱手道:“茹御史,如无事的话下官先告退?” “去吧。” 茹太素忙着和余文新交流,自然也顾不上陈云甫,挥手。 等到陈云甫离开之后,那余文新叹了口气谓茹太素言道:“此番浙江出了那么大的事,下官担心,就算案子破了,咱们二人也得吃挂落啊。” 他们俩,一个是浙江道监察御史,一个是前浙江左参政,可都在浙江任职。 而且还都认识这翁俊博。 “吃不吃挂落的,老夫倒是不怕。”茹太素摇头:“老夫这一生起起落落也是看的开,大不了这官不做便是。 只是老夫担心,这件案子会殃及忠良。 如果户部真有人和浙江当地勾结侵吞国库,那户部这位恐怕就不只是和浙江一个省有龌龊,福建呢、四川呢、湖广、江西又如何? 万一是中枢腐烂带着地方一道上下其手,那户部的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黑手,案子可就更大、更可怕了。” 余文新抽了口子冷气,左右张望后小声道:“您的意思是,此案有可能变成第二起淮西案?” “因胡逆案而受到株连者数逾万人,淮西一批的开国元勋几乎累亡,这次翁俊博之案,单独看似乎只是小案,但深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谁还能说的准呢。” 茹太素幽幽一叹,愁绪万千:“国朝已无良才,科举又未重开,民盼治世、国盼贤良,不能再枉开杀戮了啊。” 两人心情都很沉重,相伴离开时再无多言。 而另一边的邵质此刻已经到了皇宫,在许久的等待中见到了朱元璋。 后者知道今天邵质要审讯翁俊博,因此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道:“审的如何了。” 邵质哪敢隐瞒,实话实讲道:“臣无能,还是没能撬开翁俊博的嘴。” 说完便把头往地上一顿,等着朱元璋发火。 熟料朱元璋仿佛早已知道一般,语气里无丝毫怒气。 “既然没办好,那就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邵质的额下顿时被汗水浸满。 什么是该做的事? 自尽! 邵质咬牙,大声道:“臣虽然没能撬开翁俊博的嘴,但陈云甫提出了一个想法,或可试试。” 此时此刻邵质也顾不上什么御前之礼,大声将陈云甫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云甫提出,希望陛下下一道圣旨去浙江,就言翁俊博贪赃粮赋,罪大恶极,业已凌迟,诛三族,任何敢包庇窝藏其家眷者并罪夷族!” 朱元璋眯起眼睛,许久后才开口。 “聪明倒是聪明,呵。” 声落,朱元璋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让宋讷拟旨吧。” 身背后,邵质大呼。 “臣,谢恩!” 第四十三章:君子之风 邵府书房内,陈云甫面带尴尬的和邵质对面而坐。 而邵质的脸上则带着郁闷和愠怒。 两人都没想到的事。 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陈云甫先是回了趟照磨所,将翁俊博的口供封存,而后坐到下班便匆匆忙到了邵府,想着带邵柠出去吃烤鸭。 小丫头哪里愿意,说什么也不给陈云甫这个机会,结果陈云甫就耍起了无赖,嚷嚷胳膊疼。 邵柠哪碰过这种无赖,只能求助邵子恒,后者属实是讲究,陈云甫这边眼色一到马上点头同意。 这还说啥,邵柠换了衣服,带着羞赧和对游玩的期待和陈云甫出了家门。 结果就能和刚从皇宫回来的邵质撞了个面对面。 当场差点把邵质气的脑溢血。 好家伙,自己在刑部住了不到一个月,自家闺女这就要被人拐走了? “马上给老夫滚回祠堂面壁去!” 邵质是个谦和君子,不便冲陈云甫这么位客人兼同僚发火,自然是只能喝骂邵柠。 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委屈巴巴的扭头照做,只是临去前不忘狠狠剜上陈云甫一眼。 对此,陈云甫只能给到一个抱歉的眼神。 扭回头再看邵质,尴尬的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跟老夫进书房。” “诶。” 低头,如鹌鹑一般老实的跟在邵质身后进了书房,便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书房内的尴尬持续了很长一阵子,陈云甫实在是被邵质看的受不了,硬着头皮先开口说道。 “叔父今日怎么得闲回来了。” “怎么,闲老夫碍事了?”邵质冷哼一声:“老夫再不回来,我邵家的颜面怕是就要臭大街了。” 话说的虽难听,不过也能理解邵质此刻的心情,陈云甫唯唯诺诺不敢还嘴,只是讪笑两声。 晓得邵质心情不好,自己留着也是碍眼碍心,赶忙起身道:“那个叔父忙着,侄儿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你能有什么事,坐下。” 邵质直接拆穿了陈云甫想要偷遛的打算,毫不客气的说道:“你都有功夫带我闺女去吃烤鸭,没时间和老夫聊聊?” 正嘟囔着呢,邵子恒拎着一水壶推门走了进来,也是一脸的讪笑:“那个爹,我来给您添茶。” 一看到邵子恒,邵质那就更来气了,自己不在家,本指望邵子恒能守好家宅,也算是一个锻炼了,结果可倒好,差点连亲妹妹都送了人。 这是真败家子。 邵子恒赶忙为自己正名道:“爹,这不是昨日我们出府闲游的时候,云甫和柠儿碰到了在城中纵马的杀才,为了救柠儿,云甫还受了伤,我这,这才松了口。” 邵质听了这话便看向陈云甫,后者赶忙赔笑脸:“应该的,应该的。” 前者不再发火,感慨道:“如此说来,你于柠儿还有救命之恩。” “不敢不敢。” 陈云甫不敢贪这份功,连连摆手。 一旁的邵子恒暗自撇嘴,刚才谁一口一句胳膊疼的耍无赖,现在到了邵质这反而装起好人来了。 把茶添好,邵子恒不敢久待,连忙离开,重新将书房还给两人。 邵质又沉默了许久后,突然站起身,在陈云甫惊愕的眼神中一揖到底。 “嘭!” 陈云甫起的急,以至于将身后的椅子都给带倒,当下顾不得,只连忙去托邵质。 “叔父这是做甚,折煞侄儿,折煞侄儿了。” 邵质却是坚持着将礼行罢放起身,恳切道:“贤侄昨日救了柠儿,今日又救了老夫,于我邵家一家都有救命的大恩,老夫此礼当行。” 这说的前半段还能理解,后半段陈云甫就不懂了。 救你闺女的事是我做的,不过我啥时候救的你? 不过很快陈云甫就反应过来。 “陛下准了?” “准了。”邵质惊叹于陈云甫的机敏,由衷言道:“如果不是云甫你这个提议,今天便为老夫不禄之日。” 都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了,说话还那么文绉绉,咋跟那翁俊博都一个德行。 陈云甫酸牙,不过还是先扶着邵质坐下,自己将椅子扶起,问着:“既然陛下准了,那这事说不准能办成。” 眼下,翁俊博一案最大的阻力在于翁俊博咬死口不供,而他之所以咬死口的症结在他的家人身上。 找到翁俊博的家人,这案子就能突破。 浙江当局的幕后黑手已经将翁俊博一家藏了起来,如果是藏起来的话,那么圣旨到浙江之时就是翁家人出现之日。 翁家一家上下二十余口,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到毫无踪迹可循无疑是不现实的,而藏匿着要并罪诛族,谁还敢藏? “你就不怕,翁家人不是被藏起来,而是早已全部死于非命吗?” “不可能。”陈云甫笃定道:“如今翁俊博在牢里,他背后的人想要翁俊博闭嘴,就必须证明翁家人在他们手里并且还得是活着,那如何能证明。” “亲笔信。”邵质点点头表示赞同,复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可你同样也要知道,书信笔迹是很容易模仿的。” “有些东西只有翁家人知道。”陈云甫笑笑,自信道:“侄儿敢肯定,在每一封信里,翁家人都会说些只有他们一家人才知道的隐秘,翁俊博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只凭借一封毫无营养的信就相信幕后黑手。 因此,侄儿断定,翁家人一定还活着也必须活着,因为他们要是死了,翁俊博就不会再被幕后之人所掌控,圣旨一到,翁家人必能找到。” 邵质眼中的赞许之色愈浓,赞叹道:“贤侄有大才啊,如此老夫可以放心的将翁俊博交给你了。” “啊?” 陈云甫傻眼,委实是迷糊起来:“叔父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由你来暂代老夫,替做翁俊博案的主审官。” “万万不可!” 陈云甫吓得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当下更是顾不上邵质身份,苦着脸道:“叔父,翁俊博可是眼下国朝第一大案,更是最烫手的一块山芋,侄儿不敢接也没资格接啊。” 他一个小小的照磨,去当翁俊博案的主审官? 开什么国际玩笑。 就算可以,但这种决定也不是邵质有资格定的,决定权在朱元璋! “正是因为他是烫手的山芋没人敢接,老夫才不得不托请你。” 邵质脸上浮出一丝笑,那笑容看起来如此淡然:“虽然陛下并没有说要停老夫之职,可老夫心里明白,老夫如今就是一待死之人。 案子破了,老夫余生如何也是等待圣裁,不破,便可直接自刎以全家人。 陛下准了你的提议,心里对你已是认可,如今我让你来代办翁俊博案,对你而言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办好了,功在你,你可青云直上,便是办不好,过在我,也是老夫替你而死。” 办好了,功在你,办不好,过在我! 这是邵质拿自己的命来成全陈云甫啊。 就是亲爹也不见得有那么好吧。 陈云甫当场傻眼。 便听那邵质言道:“没有云甫你,老夫今日已经死过了,现在多活一日陪伴家人,都是承了贤侄你的恩。 此事就这么定了,只要陛下不亲自下谕,你便来替做这主审一职,大胆去做吧,千刀万刃,都有老夫替你担着。” 陈云甫一直不懂什么叫君子之风,如今懂了。 所谓君子,不苟富贵,不惧生死,投我木桃当报之以琼瑶! 念此不复多言,起身一揖到底。 “侄儿必竭尽全力。” “好好好。” 邵质大笑,扶起陈云甫勉励道:“有云甫你在,老夫可以宽心矣。” 后者抬头,犹豫道:“那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那个,能不能别让令爱面壁思过了,到饭点该吃饭了。” 邵质一脸的豪情干云顿时僵住,许久后才放声大笑起来。 “臭小子,你自己去请吧。” 第四十四章:和翁俊博聊聊 虽然有了邵质自作主张的安排,陈云甫也不可能直接就跑去刑部自以为是的提审翁俊博。 自己眼么前还有一个照磨所呢。 总得先去找葛思道汇报一声。 而葛思道这边早就已经收到邵质打来的招呼,并没有说横加阻拦,当场就允了下来。 “照磨所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就让那赵乾暂时替你看着点便成,翁俊博的案子是刑部和咱们都察院最要紧的大事,你若是真个能办好,也是替咱们都察院争光,去吧。” 谢了葛思道,陈云甫回到照磨所,找来赵乾说道:“这几天你替我看好照磨所,我要去刑部办些事。” 赵乾知道陈云甫是有大关系的人,所以也不敢多问,连连点头应下。 “堂官且去忙。” “辛苦你了。” 陈云甫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完,心里也就算踏实下来,左右看看没了事,这才离开照磨所,往那刑部大牢而去。 有邵质和茹太素的批条,相当于刑部、都察院这两边都予了陈云甫特权,刑部大牢当然不会阻拦,几名狱卒亲自护着陈云甫进到翁俊博的牢房。 “我等就在外守着,上官有什么指派的呼一声,下吏等马上进来。” 狱卒班头在陈云甫面前亦是谦卑的很。 前文说过,狱卒虽然在刑部当值,但是他们的组织关系隶属于都察院司狱司,因此陈云甫算是他们半个顶头上司。 “有劳。” 陈云甫客气颔首,那班头便拱手告辞,临到门前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上官,下吏贱姓吴,单名一个昭字。” 这班头倒是机灵,看出陈云甫来头不小,知道为自己争个机会。 陈云甫笑着点头道声记下了,那吴昭就喜不自胜离开。 牢房里,便只剩下陈云甫和那翁俊博。 后者被拷在刑架上动弹不得,不过人是醒着的,眯着眼睛看向陈云甫,哑着嗓子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来的那个文书官对吧,你来作甚。” “我来办你的案子啊。” 陈云甫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这翁俊博面前,道:“现在我是你这案子的主审官了。” “你,主审官?”翁俊博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笑死我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莫在这里逗我耻笑,速速离开。” “怎么,你不信?” 陈云甫也不气,喊了声吴昭,马上那吴昭便带着几名狱卒走了进来。 “上官,可是这混账出言不逊。” 才刚出去就被喊进来,吴昭还以为是翁俊博对陈云甫喷了什么垃圾话,当即就表现道:“看下吏不把他嘴里的牙给敲碎几颗。” 这年头当差作风都那么凶残的吗。 陈云甫赶忙拦住,言道:“不不不,找你们来是想说这屋内气味实在难闻,你着人来打扫一番。” 好端端的,打扫什么屋子啊。 吴昭有些郁闷,不过还是照做,表态道:“是,下吏这就去做。” 说话间就要出去准备,又被陈云甫喊住。 就见陈云甫从袍袖中拿出了几张面额一百的宝钞。 “另外,你差人买些酒肉来,我请咱们这位翁参议喝一杯。” 吴昭连忙道:“下吏身上有钱,这便去买。” “拿着,你们一个月才多点俸钱。”陈云甫将钱直接塞到吴昭手里,挥手:“快去。” 手里捏着钱,吴昭愣了有一阵后才醒过来,诶了一声忙跑出去。 “倒是没看出来,你岁数不大,心性倒是不错。” 翁俊博咳了两声,言道:“那日看你岁数那么小就做了朝廷八品官,老夫还当你是个权贵家的纨绔娃娃,看来倒是老夫走眼了。” 又咳上两声,翁俊博继续说着:“不过,别想着请老夫吃顿酒肉,老夫就会招供,所以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无用。”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请你吃饭,图什么似的。”陈云甫撇了下嘴,笑笑:“其实你我都知道你不招供的原因是什么,无非就是担心你自己的家人。 说实话我支持你现在正在做的。” 我支持你现在正在做的! 翁俊博愣住了。 一个审讯他的人,一个代表朝廷、律法、正义的执法者,竟然说支持他这个罪犯正在做的事。 “你别误会,我说的可不是支持你贪腐。” 陈云甫摆手,解释道:“我支持的,是你现在为了家人安全而拒绝供述的行为,说实话,如果我换作你的话,我也不会招的,但我不如你勇敢和坚强,我怕我受不了那么疼的大刑。” 翁俊博笑了起来,突然发现眼前的陈云甫怎么看怎么顺眼。 “你看这样如何,等我找到了你的家人,咱们再谈如何?” 陈云甫诚恳道:“到那个时候你也就别端着了,咱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如何,我保证,只要你说,我一定去找皇帝陛下为你求情,说不准,连你都不用死。” “胡说。”翁俊博说这话的时候在笑,但不是嘲弄,而是一种很放松姿态的笑,就像,就像。 朋友之间的玩笑? “老夫贪赃受贿万石不止,按我大明律,剥皮实草都得上千回打不住,你还想保我不死?” “戴罪立功嘛。” 陈云甫到不甚在意,语气还是很轻松的说道:“你固然是该死不假,但比起你身后那个盘根错节的巨大利益集团来言,你和我一样,咱俩就是一双小苍蝇而已。 打老虎才有成就感,你说对吧。铲除掉你身后那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能帮助咱们大明朝挽回多少损失,比起那些巨额的国家财产,你这点过错就不值一提了,说不准皇帝还真能赦免你。” 说话间,陈云甫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碗倒水。 “那老夫借你吉言吧。” 翁俊博亦是笑呵呵的说道:“你一口一个利益集团,那你说,我身后那个什么所谓的利益集团都有谁啊。” 陈云甫端着一个茶碗走到翁俊博面前递到后者嘴边,翁俊博大口饮起来,喝干后哈出一口气。 “谢谢。” “不用客气。”陈云甫坐回自己的位子,好整以暇的看向翁俊博,缓缓开口。 “郭,桓!” 第四十五章:翁俊博‘死’了 牢房内,气氛稍有些压抑。 随着陈云甫口中吐出郭桓二字后,翁俊博的脸上就开了锅。 先是震惊,随即恐惧、怀疑、犹豫,最后归于平静。 “谁?” 归于平静之后的翁俊博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还煞有其事的问了一句。 “郭桓,户部左侍郎郭桓。” 陈云甫这次说的更加清楚,连着官职都给报了出来。 “胡扯。”翁俊博直接反驳,绝口不认:“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云甫乐了:“你还装的挺有模有样,有没有郭桓,咱俩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我也不怕给你交个实底,我们都察院已经掌握了郭桓涉案的大量证据,随时都会将他抓起来,到时候他要是招了,可对你很不利......” 侃侃而谈到了最后,陈云甫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看到了翁俊博在笑,那笑容里带着玩味和嘲弄。 看来是没诈住。 都察院有个屁的证据,有证据的只是陈云甫自己而已。 至于他的证据从何而来,史书上明明白白记着呢。 陈云甫刚打算开口再唬这翁俊博两句,牢房门被推开,那吴昭带着几名狱卒拎着吃的喝的一堆东西走了进来,陈云甫便缄口没有再说。 “上官,下吏买了只烤鸭,又买了羊肉和一些小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要是有不喜欢吃的,您就和下吏说,我再去买。” “成,辛苦你了。” 陈云甫伸手打算接过酒菜,那吴昭已经很明眼的招呼人收拾出桌子碗碟,将其全部摆放好,当然也不忘斟上酒水。 忙活完这一切之后那吴昭又马上带人离开,不敢打扰陈云甫。 “我喂你吃。” 宁愿自己动手喂,陈云甫也不可能让吴昭等人把翁俊博放开。 开玩笑,那翁俊博正直四十来岁的盛年,再是伤痕累累,欺负他陈云甫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不跟捏小鸡一样。 万一要是翁俊博把他劫持了想要逃出去怎么办。 陈云甫想想,自己的小命可没有翁俊博案对大明重要。 还是别装逼的好。 翁俊博看来是饿极了,陈云甫给他撕了一个鸭腿,他几口就啃的精光。 “慢点,没人跟你抢。” 这般饿死鬼投胎的德性,陈云甫都怕把他噎死,便将酒给他端了过来,翁俊博亦是一口饮尽。 “畅快、畅快!” 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喝过酒的翁俊博连喝了三碗,吃了整整一只烤鸭和两个馒头,这才畅快的打出一记饱嗝。 “甭管你安的是什么心,冲这一顿饭,我翁俊博欠你一人情,只可惜这辈子是没机会还了,下辈子吧。” “你看你,总是那么悲观。” 看翁俊博吃的那么香,陈云甫自己也觉饿了,便也吃起饭来,倒也不忘说道翁俊博几句:“我不说了吗,只要你肯招,把背后那些个真正的混账供出来,我绝对替你求情。” “再说吧。” 翁俊博努努嘴:“今天白瞎了你一顿饭,什么也没问出来,还是抓紧回家歇着吧。” “成,那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陈云甫拍拍屁股起身,走出这阴森湿冷的牢房,那吴昭一直在门外守着,看到陈云甫出来赶忙上前。 “上官。” “把这牢房给拾掇出来,那什么刑架也给撤了,以后也用不到,该招的时候他自然会招。” “诶。”吴昭哪里会有什么二话,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陈云甫迈步向外走,结果在刑部大牢外遇到了一个熟人。 刑部左侍郎杨汝贤的公子杨杰。 也是那日钱易找陈云甫吃饭时在场之人其中一位。 “哈哈,云甫贤弟。” 见陈云甫出来,那杨杰就一脸带笑的走上前,热情言道:“怎么来了刑部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招待一番不是。” 他说的轻巧热情,可陈云甫却下意识的心中一紧。 自己可是来刑部办案的,而翁俊博案又是刑部并都察院第一要案,这杨杰照样能收到风。 这不,都跑到刑部大牢外蹲点守着自己了。 “小弟只是来看看而已,哪里敢叨扰杨兄。” “贤弟谦虚了。”杨杰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假笑,道:“我可是听说,你今天来是找翁俊博的。” “有吗。” 陈云甫眨眼:“小弟自己都不知道。” 气氛稍微沉默了一阵,那杨杰突然大笑起来:“你看你看,咱们说这做什么,搞得如此紧张,走,为兄请你吃酒。” “小弟家中还有事,要不咱们,改日?” 杨杰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容也逐渐褪去,冷言道:“贤弟这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为兄啊。” “不敢不敢。”陈云甫连忙摆手:“小弟确实家中有事,不便而已,改日,改日我请。” “不用了。” 杨杰此刻的声音已是彻底冷了下来:“我知道你曾经在皇宫里为孝慈皇后诵守半年,是有圣眷在身的人。 但哥哥是过来人,告诫你一句,有圣眷不代表就能自以为是,你还小,这案子的水又太深,很容易没了顶。” “你口中的这案子是什么案子?” 陈云甫扭半个身子指向大牢的方向,笑问道:“翁俊博?” “我有说吗?”杨杰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离开,到马车旁时停下脚步,扔下一句话:“你心知肚明,听我句劝,回你的都察院去,哦对,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吃个饭听个曲。” “多谢杨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咱俩不同路。” 目视着杨杰乘车离开,陈云甫面上顿时露出凝重之色,当下离开后直奔邵府找到邵质说及此事。 “你怀疑,刑部左侍郎杨汝贤也涉案其中了。” 虽是问话,可邵质的语气却是陈述之态,不待陈云甫给出回应,邵质自说自话的点头:“老夫也一直有这个怀疑,自打老夫上任刑部之后,这杨汝贤就多次隐晦的过问翁俊博一案,想从老夫这里探一些口风。 只是没想到那杨杰竟然都直接找到了你,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圣旨去浙江的事,他们知道吗?” “圣旨是明发,怎么可能瞒。” 邵质蹙起眉头,有些忧心:“这样一来,咱们的计策恐怕未必能行。” 两人对坐正自发愁,邵子恒在门外急声道。 “父亲、御前司的公公来了。” 邵质和陈云甫都惊起,连忙起身出门去迎,正撞上。 不是相熟之人,陈云甫在皇宫里也没见过。 甫一见面,便听这位太监言道。 “两位,皇爷让奴婢给二位带句话,翁俊博已经死了。” 翁俊博已经死了? 邵质与陈云甫对视,都懵住。 第四十六章:大明行刑官胡师傅 “翁俊博人呢?” 刑部大牢内,陈云甫揪着吴昭的襟口,一脸的焦惶和紧张。 昨夜御前司来人递了朱元璋的话,说翁俊博已经死了,陈云甫和邵质谈了一夜,都认定翁俊博并不是真的死了。 邵质在最后叹了一口气。 “老夫命数已尽,贤侄毋要管老夫了,老夫只求,若是可以,贤侄能保下子恒和柠儿便好,不让他们受老夫连累,发配边疆,尤其是柠儿,发配边疆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当时陈云甫就表态,一定会尽全力。 所以才有陈云甫一大早来到刑部大牢查看,结果却扑了一个空。 原本关押翁俊博的牢房已是空空荡荡,人不见了! 吴昭先是摇头,而后又赶忙开口说道:“下吏听说,翁犯今日凌晨就被锦衣卫给带走了,下吏也确实只是听说,实未亲眼见到,上官,北镇抚司要带人,下吏们哪里敢拦啊。” 北镇抚司。 陈云甫只好松开手,看来这起案件朱元璋已经对邵质极不满意,于是打算亲自来办了。 不能让北镇抚司办! 这不是陈云甫狂妄,打算和朱元璋打擂台,认为自己比朱元璋或者北镇抚司更有能耐,而是冲一点。 一旦北镇抚司钦办,那无论案件破与不破,邵质都是死路一条! 现如今,邵质在朱元璋心里已经被打上一个办事不力的形象符号,可以说朱元璋对邵质的所有忍耐都已经消磨殆尽,这次让御前司指使北镇抚司介入就是信号。 就算案件破了,邵质也是死。 让你办两年都没办好,北镇抚司接手就破了案,那么,是不是你邵质和翁俊博一案也有牵连? 要是案件不破的话,那甚至有可能不是死邵质一个人。 老邵一家是陈云甫还俗之后在这个时代结下的第一份交情,但凡陈云甫有一点人情味,也做不出眼睁睁看着老邵一家死光光而袖手旁观的事来。 去北镇抚司! 陈云甫也是傻大胆,真个就能从刑部大牢出来后直奔北镇抚司而去。 然后,就被毫不客气的拦了下来。 “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北镇抚司!” 大门外,几名锦衣卫喝住了陈云甫。 若不是看后者身上穿着朝廷正八品的官袍,此刻都该拔刀相对了。 “我......” 陈云甫张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正急的脑门冒汗,结果却见到从那衙门里走出一人,顿时两眼冒光,呼喊道:“毛将军!” 原来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从衙门中走出。 这就看出陈云甫之前在皇宫里待那半年的隐性价值了。 那半年,陈云甫待在静心堂,天天见到的不是朱标这么位太子,就是宝祥这位御前司总管太监,偶尔甚至还能见见朱元璋。 毛骧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放在皇宫外,那名头足够威震全国,是顶了天的人物,但是在皇宫里,陈云甫和这位毛大将军还真经常打照面。 听到呼喊,毛骧也看到了陈云甫,当下先是一愣,而后走过来面带微笑。 “原来是小大师,小大师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北镇抚司了。” 陈云甫犹犹豫豫了一阵,而后才硬着头皮的说道:“毛将军,下官之前不是在都察院司职吗,那翁俊博的案子是下官随刑部邵侍郎、都察院茹御史一起办的,现在翁俊博人不见了,下官、下官听说是咱们北镇抚司给带走了?” 毛骧倒是干脆,直接点头就认了下来:“是啊,人是凌晨从刑部带走的,现在就关在诏狱里,怎么,你想见他?” 陈云甫双眼一亮,满是期许的说道:“能见?” “别人见不了,你道明小大师要见,我还能不给这个面子?”毛骧哈哈一笑,揽住陈云甫的肩膀就走,言道:“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一句,最好别见,哥哥怕你受不了。” 陈云甫眨眼,见个人而已,有什么受不了的。 哦,可能是锦衣卫上大刑了吧。 “没事,下官这些日子在刑部也见多了大刑。” 陈云甫拱手:“只要毛将军愿意带下官去见上翁俊博一面,下官感激不尽。” “既然你坚持,那我带你去。”有亲随给毛骧牵了两匹马来,毛骧问道陈云甫:“大师会骑马吗?” 陈云甫面露窘色,赧然道:“未曾学过。” “那就和某同乘吧。” 毛骧伸手,一把将陈云甫拽上马来,勒动丝缰胯下战马便迈开四蹄,狂奔起来。 其后,十几名亲卫可就没有这城中骑马的待遇了,只能甩开两条腿跟着跑。 大冬天的冷风瞬间一股脑打在陈云甫脸上,像刀子似的割的陈云甫脸疼。 好在北镇抚司本就坐落在离着城门不远,要不得多久就出了城。 诏狱在城外,一个由重兵把守的禁忌所在。 这是陈云甫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诏狱,那个只存在电视剧中的所谓天牢大狱。 倒没有多少阴森恐怖,不过通体上被黑漆所包裹的建筑整体却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诏狱里的看守很多,但走在诏狱里,耳边却听不到任何人的交谈。 锦衣卫和刑部的狱卒完全是两种工作状态,这些锦衣卫只是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像个泥胎雕塑一般肃立。 “诏狱是今年才建成的,到现在才使用不到半年,所以基本没关过什么犯人。” 毛骧指着一间间空荡荡的牢房像陈云甫介绍道:“不像刑部大牢,当年胡逆案时,整个刑部大牢都关满了犯人,多到塞不下的甚至用了东校场的营房。” 正介绍着,迎面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许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俊俏,气质也很是文艺儒雅,皮肤白皙,但有些像是常年不见阳光那般不健康的白,而最让陈云甫诧异的,还是这男人留的是短发,颔下更是无须。 这在古代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的时代背景下,显然是很稀少的特例。 难道,这是个太监? 陈云甫正诧异着呢,身边的毛骧已经开了口。 “胡师傅怎么出来了。” “下官还有些东西落在了刑部,去去就回。” 陈云甫瞪大了眼,这么一个像是儒生士子的男人,竟然就是刑部那位传说中的行刑官胡师傅? 等等。 他为什么会在这! 第四十七章:好奇心害死猫 自打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胡师傅之后,陈云甫就开始替那翁俊博担心起来。 胡师傅竟然到了诏狱,那必然是冲翁俊博来的。 “不会真准备把翁俊博给凌迟了吧。” 一想到凌迟这两个字,陈云甫就觉得自己腿肚子有些发抖,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毛骧会同自己讲,最好别来诏狱,可能会受不了。 “毛将军,那胡师傅为什么会在这。”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结果,可陈云甫还是在吞口口水后,硬着已经发麻的头皮问向毛骧。 “呵呵,还能为什么,咱们大明朝现在还有哪位不开眼的东西,配得上胡师傅亲自出手。” 毛骧带着陈云甫进了一间行政室,亲手给后者倒了杯茶:“咱们先坐回,等胡师傅回来,咱们再去观刑,看看咱们胡师傅的手段高超。” 咕咚一声,陈云甫重重吞了一口口水,紧张起来。 “毛将军,能不能先别......” “这是圣谕。” 毛骧看了一眼陈云甫,后者便赶忙闭上嘴。 既然是圣谕,那就没得商量了。 双手捧着茶碗,陈云甫只觉得自己脑子都开了锅。 完了,完了。 自己还想着能不能拖一段时间,等去浙江的锦衣卫将翁俊博家里人找回来,自己再撬开那翁俊博的嘴,现在可好,那翁俊博都上了行刑架,即将体验一次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一阵,陈云甫才听得屋外有脚步声响,紧跟着便是那胡师傅推门走了进来。 “毛将军,下官回来了。” “好,好。”毛骧站起身:“那咱们现在过去?” “还是得劳毛将军和、和这位堂官再等一阵,下官得先去沐浴换身衣服。” 胡师傅看了一眼陈云甫,心里很是惊诧。 这诏狱怎么还有个孩子。 而且,竟然还穿的八品官袍。 他这边揣测着陈云甫的身份,陈云甫同样腹诽着这胡师傅。 行刑前还得沐浴更衣?你还挺有仪式感啊。 看来这胡师傅是真把自己当成艺术家了。 果然,任何事只要干到极致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没事,胡师傅且去。” 毛骧是一点都不急,又坐下和陈云甫闲聊起来,可咱们的陈云甫此刻哪里还有闲心,只觉得虽然是坐着,但一双腿总是不自然的打着哆嗦。 硬撑了能有两刻钟,才有一名锦衣卫来报,说是那胡师傅已经去了牢房,请毛骧两人过去。 “走吧。” 毛骧将茶一饮而尽起身,偏首就看到陈云甫脸上神情不定,遂笑道:“要不,大师在这里等着?” 后者咬咬牙,拱手道:“毛将军,能不能在行刑前,先让下官和那翁俊博聊两句,若是可以不动大刑就让其开口,岂不更好?” 心里,陈云甫已经存了主意,只等见到翁俊博,就诓骗他说其家人已经尽皆被其幕后之人害死。看能不能诈破翁俊博的心里防线,让其说出实情。 毛骧笑笑,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带头走了出去,陈云甫连忙在其背后跟上。 两人一路走过几十间囚室,进到尽头最里间。 推门。 很大的一间牢房,四处墙上开了十几个窗户,所以阳光也是极好,映照的这间牢房很是明亮。 牢房内立着一刑架,刑架旁是一个木制的小推车,摆放着林林总总几十把大小规格不等的刀具。 最大的约莫七八寸长短,最小的甚至不到三寸,其刀刃之薄如同蝉翼。 而在这牢房内,陈云甫看到了除胡师傅之外还有一人,站在墙角处静立着,不知是做什么的。 当然,此刻陈云甫最关注的还是刑架上绑着的翁俊博。 后者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被脱的一丝不挂。 嗯? 陈云甫突然皱起眉头。 这刑架上的‘翁俊博’浑身上下怎么一处伤口都没有? 那在刑部受刑落下来的伤呢。 总不可能一夜之间全好了吧。 “这不是翁俊博。” 陈云甫扭头看向毛骧,后者便笑了起来:“我也没说过今天是给翁俊博上刑啊。” “那这、这是谁?” “这是一具尸体,昨日夜里才死的,还算可以一用。” 这时候胡师傅开了口,拿着一把精度尺在这具尸体上不停测量着,同时嘴里说道:“不过你也可以当他是翁俊博,今天,就是把他凌迟之日。” 陈云甫是越听越迷糊,什么叫当这具尸体便是翁俊博。 “接下来下官要行刑了,两位上官请坐,时间长着呢,要是饿了那桌上有点心可以对付一二。”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算注意到,房中的桌子上竟然还摆了吃喝之物! 谁观凌迟之刑,还能吃的下东西! 陈云甫正自腹诽,就看到那胡师傅开始动刀给这尸体剃发,心知马上就该是动那凌迟之刑,连忙起身。 “毛将军,那个,下官在外面等您。” 毛骧哈哈一笑,知道陈云甫怕是不敢看,便摆手:“可,小大师且先去,我也就欣赏一阵便走。” 这话说的,陈云甫嘴角直抽。 什么叫个欣赏一阵? 不在多想,陈云甫转身离开,才走到之前待的那屋子外,耳边就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啊~!!!” 这惨嚎声可谓是尖锐响亮,直贯耳膜,惊得陈云甫下意识扭头看向牢房的位置。 不是一具尸体吗? 很快陈云甫就明白过来,怪不得之前在那屋子里,还站着一个人。 怪不得胡师傅说,姑且把这具尸体当成翁俊博。 感情这具尸体加上墙角那个当‘传声筒’的锦衣卫合在一起,可不就是‘翁俊博’吗? 草,真会玩! 陈云甫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耳边全是那凄厉可怕的惨叫声,听的人心里一个劲发毛。 后面,惨叫声开始变得嘶哑,也逐渐变得微乎其微,陈云甫才算是好受许多。 就这么等着等着,也是昨夜一夜未眠,加上这一天担惊受怕、紧张忧心,陈云甫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陈云甫才幽幽醒转过来。 摸摸肚子,早已饿的咕咕直叫。 陈云甫左右看不到毛骧,便出门去寻,一路便寻到了那牢房。 门没关,陈云甫守在门外喊了两声。 “毛将军、毛将军?” 没人回应,陈云甫紧张的头上冒汗,又不敢进去,生怕看到什么恐怖景象,便微微推开一丝缝,大着胆子看了一眼。 牢房内很干净。 什么都没了。 这下陈云甫心里才算松了口气,推门走入。 人呢? 屋子里干干净净,连着地面也是如此,除了桌子上之前那用来盛放点心锦盒。 “嗯?怎么还多了一盒?” 陈云甫饿极了,打开来就拿出几个绿豆糕来吃,正吃着呢才注意到,在这个盛放点心的锦盒边上还多了一个。 难不成是毛骧之前看饿了,又要了一份? 陈云甫迷迷糊糊的如此想,便伸手将那锦盒打开。 !!!! 这锦盒里哪是什么狗屁点心,而是陈列摆放整整齐齐,一层一层的。 肉丝! 哪来的肉丝还用想吗! 陈云甫面上阴晴转换,时红时绿,持续了足足一阵。 “呕~!” 陈云甫猛然偏头,哇哇大吐起来。 这呕意来的如此迅猛又强劲,甚至从鼻腔中喷出。 那个酸爽劲可别提了。 直到将胃里能吐的东西吐个干净,陈云甫才长出一口气,直起腰,眼神完全下意识再去瞄一眼。 而后。 “呕~!” 一边吐着,脑子里一边想着,臆测着行刑时的场面。 一时间连饿带吓,陈云甫只觉眼前一黑,嘭的一声,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找到了! 浙江,杭州城外林中别院。 背靠西湖秀美风光,只不过此处聚集的众人,似乎都没功夫欣赏。 这人群中心多为中年乃至老者,只在外围有约摸几十名腰间挎刀的年轻家丁同行护卫着。 “旬日前,锦衣卫就到了咱们杭州,带着当今万岁的圣旨,要找翁俊博的家人,诸位怎么看,这人咱们也藏两年了,是交还是不交啊。” 领头一名老者穿着厚厚的绒氅,内里是锦绣绫罗,虽然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图案,但依大明律,能穿罗袍的必是朝廷官员。 老者左右身侧都簇拥着不少人,近处一山羊胡男子呵了一声。 “人交出去,您老就不怕那翁俊博松口吗。” “翁俊博已经死了,圣旨不是写的明明白白吗,凌迟处死。” 中年男子道:“能信吗,万一是诓咱们的怎么办。” 老者道:“杨汝贤传了信,确实死了,北镇抚司把翁俊博带去了诏狱,凌迟之日,那翁俊博的惨叫声十里可闻,且有暗子通报,死的确实是翁俊博。” “当真凌迟了?” 右手一方脸男人大惊,咂舌道:“也难为翁俊博受那么大的罪,不过叔父,这可是凌迟,翁俊博愣是没招?” “要是招了,咱们诸位还能在这逛西湖游景吗?” 老者失笑开口:“杨汝贤还能信送出来,说明翁俊博没招,不然,咱们看到的就不是杨汝贤的信,而是他的脑袋了。” 众人皆点头,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 “既然翁俊博没有招,那他的家人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交出作甚,杀了不更省心。” 山羊胡男子出了一个主意,被老者喝斥道:“糊涂!” “圣旨写的明明白白,诛翁俊博三族,可见陛下恨其甚深,这口气郁在陛下心中,若是出不去,来咱们杭州的锦衣卫能善罢甘休吗。 真个见不着人的话,这队锦衣卫就会一直搜下去,万一手下人做的不够干净,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那群锦衣卫咬住不放可如何是好,夜长梦多啊。 还是寻个时间,将这群人交出去,好让这群锦衣卫带回京交差。 反正他们去了京城也是死,咱们何必亲自动手。” 现在谁都知道朱元璋恨翁俊博入骨,誓要把翁俊博一家杀个干净出气,锦衣卫当然要尽心尽力来办,如果找不到翁俊博一家,那锦衣卫就不会走。 一旦掘地三尺的找,老者就怕夜长梦多,万一找出了一些线索牵连到他们头上怎么办! 索性还不如把人交出去,好让锦衣卫赶紧离开来的好。 众人一想也确实在理便都纷纷点头。 “既如此,那就按您说的办,咱们把人交出去,我差人去办。” “嗯,抓紧办了,咱们也省心。” 老者伸伸手,一旁的随从捧着一碗鱼食靠近,老者抓上一把撒进湖中。 “翁俊博还算是条汉子,两年了,愣是没松口,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严震直个狗杀才,咱们对他也不错啊,怎么就咬着这事不松口呢。” “当初就该把他给杀了。”方脸男恨的咬牙切齿:“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没有咱们,他连口屎都吃不上,如今还敢出卖咱们。” “严家是咱浙江的大族,家底厚做人难免猖狂些。” 老人呵呵一笑,倒是不甚在意:“他严震直天天待在杭州城里不出去,府内家丁数百,想杀他?难于登天,咱们又没有本事调浙江都司的兵进城,暂时留着他一条命,咱们不收,天也会收他的。” “嗯。” 众人不复多言,庞大的队伍开始沿着这西湖畔观起风景来。 而在翌日,奔赴杭州的锦衣卫就在城外发现了被蒙住眼睛、捆缚起来的翁俊博一家数十口人。 “现在不是查幕后之人的时候,撤,先回京。”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也不耽误,并未打算留在杭州继续追查下去,直接领队将翁俊博一大家子全给带走。 而在此时的金陵,陈云甫还躺在家里‘养伤’呢。 那日在诏狱里受了惊吓之后,陈云甫一连几日都水米不进,偶尔进一点流食也是大吐特吐,邵质给请了京中名医进行诊治,开了几剂安神的方子加上修养旬日才算缓过劲来。 饶是如此也是全身无力,也是点背,又发了低烧。 玲儿天天守在床边伺候着。 “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仰面躺在床上,陈云甫苦笑不已。 不就是一个凌迟吗,自己还没有亲眼看着,只是看了一下胡师傅的‘战利品’就被吓成这样,属实是丢人。 怪不得古代造反者都时刻带着毒药,一旦事败直接服毒自尽。 这种酷刑有伤天和都说轻了,简直就不是人能遭的罪。 “翼王石达开是怎么扛下来还不叫痛的。” 想起史书上记载石达开遭受凌迟,不叫痛不求饶,陈云甫就打心里直打哆嗦。 真,千年第一硬汉! “公子,该喝药了。” 门开,玲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跪在床榻边来给陈云甫喂药,后者早前说过几次,可这玲儿依旧我行我素,陈云甫自己又没力气坐起来,只能由着她去。 心里觉得很是别扭。 张开嘴,陈云甫一口一口的喝着,药很苦,苦的陈云甫一直皱眉。 才喝了一半,陈云甫就叫苦起来。 “玲儿姐,能不喝了吗。” “不行。” 玲儿摇头:“不喝药公子何时才能好,还是喝了吧。” 陈云甫没了办法只好捏鼻子继续往肚里吞,此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陈云甫偏首去看,就见邵子恒一脸兴奋的闯了进来。 “云甫、云甫,好消息,那翁俊博一家被押回来了!” 本四肢无力躺在床上的陈云甫腾的一下就蹦了起来。 终于找到了! 第四十九章:无人贪功 站在刑部大牢外,陈云甫心里满是对朱元璋的佩服。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放出翁俊博假死的消息,配上一纸圣旨去浙江,人自然就被交了出来。 只要翁俊博死了,那么他家里人就失去了价值,幕后之人自然不会硬着头皮继续藏匿。 这不就把事办好了吗。 “我咋就没想到呢。” 陈云甫挠头,这也不算是多么高深的伎俩,可自己就是疏忽了。 人朱元璋每天那么忙,百忙之中抽个空出来就能把这事办好,可见自己与老朱的差距那真不是一星半点。 自己平时还是太松懈了,要引以为戒。 正想着,身后来了一辆马车和数十名锦衣卫,陈云甫回头看,正看到骑在高头马上的毛骧,忙上前见礼。 “毛将军。” “小大师。”毛骧笑着翻身下马,冲自己身后的马车一努嘴:“人呢我给你带来了,剩下的审讯还是交给你们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来做吧。” 人,什么人? 陈云甫有些迷惑不解,而后就看到马车里走出了翁俊博,顿时傻眼。 对于翁俊博活着陈云甫倒是不吃惊,他吃惊的是,如今翁俊博一家子既然都被抓了回来,那么翁俊博开口已是必然之事,毛骧完全可以自己审问。 什么叫交给刑部和都察院,北镇抚司里难道还没有一个会写字的? 这可是到手的功劳。 他毛骧怎么会如此大方。 “案归原主嘛。”毛骧打了句哈哈,丝毫没有打算贪功的意思。 其实毛骧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次案子如果能破,首功怎么都要记在陈云甫的脑袋上,谁让想法是陈云甫提出来的。 自己就算在北镇抚司把这起案子给办结,也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倒不如干脆大度一些,把翁俊博给陈云甫送过去,成人之美的同时也能结下一份厚实的交情。 反正他这么做也不算自作主张,宝祥给他的指示只是配合办案,可没说让他毛骧带着北镇抚司全权办理。 陈云甫拱手,由衷言道:“既如此,下官多谢毛将军成全之恩了。” “诶,小大师,咱们俩也算是相熟一年多了,你这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毛将军,太见外了些。” 毛骧是个武将脾气,动不动就好搂人肩膀,这不,又把胳膊搭在了陈云甫的肩头,亲昵说道:“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咱们就兄弟相称。” 你都快赶上邵质大了,咱俩赁兄弟? 陈云甫心里腹诽,可还是能感受到毛骧的诚意,知道这是毛骧对自己的示好,自己若是再矫情做作反倒不像个爷们,便也爽快点头。 “那好,小弟就斗胆喊您一声毛大哥了。” “哈哈,这就对了。” 毛骧大笑,冲身后一摆手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抓紧把人犯给本将军兄弟送进去。” 一群锦衣卫应了是,带着那翁俊博便往刑部大牢里进,而后者在经过陈云甫身边时顿下脚步,由衷的说了一句。 “陈小友,老夫在此多谢了。” 陈云甫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目视那翁俊博入了监牢后才同毛骧道:“既然翁俊博已经到了,那毛大哥容小弟暂时告辞,咱们先把这案子给办结识了,等此间事毕之后,容小弟摆一桌酒席向大哥您致谢。” “好。” 毛骧笑眯眯的抬手:“老弟且先去忙吧,为兄也得回一趟北镇抚司。” 末了压着嗓子,冷声道:“去清理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完便回身上马,抱拳离开。 陈云甫目送毛骧离开,又驻足一阵后方转身进入大牢,不过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那翁俊博,而是唤来吴昭。 “你马上去一趟邵御史府上,请邵御史来亲审这翁俊博。” 吴昭顿时愣住。 人家毛骧大方将人送回来,你倒好,还要把邵质喊来做主审官。 那案子破了之后这功劳咋不得分出去一点。 吴昭有心想说,不过一想自己的身份,立时缄口,只应了一声是便匆忙离开去办。 功劳当然得分给邵质,不分给邵质的话,那老邵同志就见不到洪武十七年的花灯了。 再者说,老邵还没抱外孙呢。 陈云甫嘿嘿傻笑了两声。 也没怎么多等,半个时辰的光景邵质就赶了过来。 而此刻的邵质那可谓是心头一片滚烫。 他知道翁俊博人在北镇抚司,毛骧能把翁俊博送回来铁定和他邵质没有一文钱关系,人卖的是陈云甫的面子可不是他邵质区区一个刑部右侍郎。 而陈云甫面对这到手的全功却仍能无动于衷,而是先派人把他请来做主审官,这是什么。 这就是君子。 不苟富贵。 功劳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交情、是这份感情! “贤侄。” 一看到陈云甫,邵质就张口想要说两句感谢的话,被陈云甫微笑拦住。 “叔父,眼下办案要紧,咱们快些去吧,也别让那翁俊博等着急了。” 说着话,摇了摇自己手里拿着的纸笔,轻松话道:“侄儿这可是将笔墨纸砚都伺候好了,未经叔父允许,自领文书官一职,还望叔父不要见怪。” 邵质看了看陈云甫,沉默许久才点头。 “那就有劳贤侄了。” 爷俩随即皆笑。 “叔父,请。” 邵质整了整官袍束带,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 接下来,该是轮到他出马了。 而在牢房中,那锦衣卫将翁俊博上好镣铐后便一直在门外守着,见到陈云甫两人来,领头一名小旗官抱拳道:“卑职已经将人犯送到,先回去交差了。” “辛苦旗官了。” 陈云甫拱手回礼道声辛苦,那小旗官便带人离开,吴昭等狱卒接班来守。 “叔父,审问之前,侄儿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侄儿但说无妨。” 此刻的邵质哪里会有二话,对陈云甫自然是应允当允。 “既然这翁俊博已经来了,一时半会就跑不掉,不若让他先和家里人聚一聚,两年未见,也算全其思念之情,法虽严,也当有同理心。” 邵质点头。 “善。” 一旁吴昭明眼,忙去将翁俊博家人带来,倒也没带太多,只带了翁俊博的媳妇和两个孩子,待将其送入牢房后便走出来关上门,守在陈云甫两人身边老实的紧。 牢房内,响起了嚎啕大哭之声。 陈云甫微微一笑,他知道,此时此刻翁俊博所有的心理防线已经全部被攻破。 接下来,取证易如反掌。 郭桓啊郭桓,你活不到洪武十八年了! 第五十章:揭开腐败的盖子 牢房外,陈云甫和邵质足足等了一刻钟,才听得牢房内哭声暂止,知道已全了翁俊博团聚之情,这才推门走入。 “先到这吧,等做完口供,你们一家再好好团聚一番,吃喝之物,都算我的。” 陈云甫开口打断了还在低泣的一家四口,那翁俊博抹了把眼泪点头。 “谢谢,谢谢小友。” 至于翁俊博的媳妇和两个孩子更是干脆跪在了地上叩头。 “贱身叩谢大人救命之恩、叩谢大人全我等团聚之情。” “可别这样,当不起,当不起。” 陈云甫哪里敢当一句大人这般称呼,也知道这翁氏确为真情流露,忙上前将娘仨搀扶起来。 这才发现俩孩子具都不大,大的不过十五六,最小的估摸也就八九岁的样子。 这么一算算,翁俊博倒还是晚婚晚育。 吴昭带几名狱卒走进来,将翁氏娘仨带回属于她们的牢房,清了场留给陈云甫两人来审翁俊博。 “那咱们开始吧?” 邵质坐上主审台,却是先看向陈云甫问了一句,后者拱手道:“一切都由叔父定夺便好。” “好。”邵质拍了惊堂,转头去看翁俊博,熟料后者抢先一步开了口。 “两位,在审讯开始之前,能不能允许我先问云甫小友一个问题。” 邵质看向陈云甫,后者遂言道:“你问吧。” “你怎么会知道郭桓的。” 翁俊博满脸都是诧异之色:“是的,浙江粮道贪墨一案,中枢确实是那郭桓与我们勾结一气,可虽然是郭桓,但每年两税押送入京,我都从未见过郭桓,一直以来都是浙江清吏司和我对接,说实话,便是连我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郭桓涉案。” 对此,陈云甫很坦然的说道。 “我也没有证据,先前同你说也只是为了诈你。” 邵质也点头说了一句:“都察院近两年虽然收到了针对郭桓的弹劾,但都是捕风捉影,一直以来都没有确凿证据。” 没有证据,所以迟迟没法动。 郭桓不是轻易就可以动的,别看他只是一个户部左侍郎,听起来似乎和邵质的官职差不多。 但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朱元璋可以毫不犹豫的拿掉一个正一品都督,都不会碰郭桓。 大明立国才十六年,百废待兴,中央最重要的一个部就是户部这个主管钱粮、丁口的部委。 从有大明开始,郭桓就一直在户部任职,十几年了,是大明名副其实的财政管家。 所以,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都察院几次将针对郭桓的弹劾递到朱元璋那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都察院也迟迟没有启动对郭桓的侦查。 如果今日翁俊博不吐口,恐怕就真如历史那般,要拖到洪武十八年了。 陈云甫理了一下思路,发现历史的迷雾正在自己眼前逐渐清晰。 假使没有自己穿越而来,翁俊博案没有取得突破,那朱元璋是怎么把郭桓揪出来的? 空印案! 是空印案把郭桓揪出来的。 已经失去所有耐心的朱元璋干脆将各省督管粮赋的官员全部杀光,这里面当然会有枉死者,但也同样有腐败者。 就是这些藏在其中的腐败者供出了郭桓。 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的态度,朱元璋总算是把郭桓揪了出来。 只是这样付出的代价属实太大了。 多少优秀的、年轻的地方主官枉死任上,多少府州县的公务被迫搁置,一个新兴王朝的崛起脚步不得不停下。 看不见的损失,太沉重。 “说说吧,从头到尾全都说出来。” 陈云甫叹了口气,提起笔等待着翁俊博开口。 后者果然不再坚持,竹筒倒豆子般全给撂了出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两年一直憋在心里,到了今日也不想再继续背负下去。 “洪武十年,我上任浙江右参议,司职督管浙江粮道,当时浙江粮长是严震直的父亲严粲,那时候每年征来的粮在往京城运输的时候会有糜耗,多时七八千石,少时也有三四千石,这是必不可少的路耗。 那时候我与严粲一道押粮入京,户部浙江清吏司在进行度支的时候,会对账。 每一次对账都会因为路耗的存在而对不严。 于是户部就要求我们回浙江再发一批粮食来补数,这个差额就要算到严粲的头上,谁让他是浙江粮长呢。 当时浙江清吏司度支郎耿元亨找到了我,说如此输粮糜耗甚大,而且需要往来奔波对数实在麻烦,不如直接开一道粮赋公文放在金陵,这样每年多少粮食到户部咱们就在粮赋公文上填多少的数,这样大家都省心。 这种做法虽然是省了心,可到底与国法不合。 当时我便觉不可能,因为开具粮赋公文,需要布政使的大印加盖,连实数都没有,这公文又怎么可能开的出来。 还是耿元亨,他说他有办法。 后来,他果真就拿了厚厚一叠只加盖布政使司大印的空白公文放到了我面前,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当时的浙江布政使安然已经和耿元亨或者说耿元亨背后的郭桓勾结在了一起。 有了这些加了印的公文,很多事便好做的多。 洪武九年,浙江的粮赋是两百七十三万石,洪武十年,两百六十二万石,而在洪武十一年,我第一次在这个空空如也仅有一方大印的公文上,填下了两百四十三万石的数字!” 说到这里,翁俊博低下了头:“整整近三十万石粮食就这么被我们从中贪墨了下来,事后,那耿元亨给了我三千两白银和总价一万两的宝钞作为回报。” 陈云甫记到这里屏住了呼吸,连手都在颤抖。 足足三十万石的粮食啊,就这么被用笔随意的勾勒两下,就没了? 就进了私人的口袋里? 这也太儿戏、太荒谬、太无法无天了! “户部不查,难道陛下也不查吗?” 三十万石啊,这可不是少数,国库一下少了那么多粮食,难道朱元璋都不问的吗。 “陛下当然过问了。”翁俊博说道:“不过那个时候,胡惟庸还在擅权,他不希望地方上闹出太大的动静,就替我们遮了过去,只说是浙江发了水灾,减产严重。 后来我们就没再这么大胆过,每年也就五万、三万石的贪墨着。 再及后,浙江地方的府县也有样学样,都是带着空白的只有一方大印的公文来交数,我也就默许了下来。 用耿元亨的话说,咱们吃肉,总得给地方一口汤喝,这样才不会有人把锅给掀了,大家都有饭吃,嘴也就堵的上。 这些年,仅浙江一省贪墨的粮赋就将近六十万石了。” “安然该死!”陈云甫写下六十万石这个数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是真个恨到了骨子里。 六十万石啊,可以活多少老百姓的命! 那邵质也是倒抽一口子凉气,而后痛心疾首的说道。 “老夫实未曾想过,那安然竟是如此一个人。” 见陈云甫看向自己,邵质解释道。 “洪武十二年,当时的都察院还叫御史台,安然从浙江调任御史台任右都御史,当时韩国公李善长兼任左都御史。 后来安然在任上致仕还乡。” 致仕还乡? 这算什么,平稳着陆吗。 陈云甫还在咬牙切齿,又听邵质惊呼道:“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这一惊一乍的,属实有些吓人。 邵质继续说道:“贤侄,怪不得那杨汝贤会涉案,当年杨汝贤就是因为安然的举荐才一步步走到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上,洪武十四年,杨汝贤出任左侍郎。” 大明朝政治人物的关系线已是越理越清楚。 这是腐败窝案啊。 第五十一章:朱元璋训子 随着审讯的继续进行,自翁俊博的口中爆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涉案官员,陈云甫记到后面,甚至连拿笔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 浙江已经烂透了! 上到浙江左布政使曹岱,下至浙江户曹司丞竟然一个干净的都没有。 “官场是个大染缸,大家都贪你不贪,谁还敢留着你。” 这就是官场。 你在腐败的圈子中选择当清流,那唯一的结果只能是被踢出局。 当曹岱这么位浙江一把手带头腐,那就没几个干净的了。 “喻金闾呢,他也涉案了吗。” 翁俊博说道:“没有,虽然喻金闾没贪,但他也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陈云甫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疼脑胀。 前世时也见过所谓的塌方式腐败,可像眼下浙江这么塌方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都不能叫塌方了,这简直就是雪崩。 在这场雪崩中,浙江官场从上到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都记下了吗?” 邵质起身,长叹一口气:“贤侄,咱们该去面圣了。” “是啊,该去面圣了。”陈云甫捏着这份翁俊博的笔录,心头亦是沉重的很,他并不了解朱元璋的为人,但来自历史书给与的印象,陈云甫觉得,浙江可能要化作一片血海了。 两人离开之际,那翁俊博在背后喊了一句。 “云甫小友,我只有一个请求,那便是恳求陛下放过我的家人,尤其是那一双孩子,他们都还小什么都不懂,对我,慢说剥皮实草,便是千刀万剐我也愿受。” 陈云甫停下脚步,回头言道:“我说过,只要你招,我一定替你求情。” 怀着沉重的心,陈云甫两人自刑部大牢出来后便直奔皇宫而去,一路过西长安门、承天门,直趋东阁。 东阁外站着几个小太监,有认识陈云甫的便上来问明来意。 “小大师和邵侍郎且稍等,皇爷正和太子殿下议政,奴婢等一阵再去通禀。” 两人便守在东阁外等着。 “下雪了。” 邵质看着天上飘荡的洁白雪花,伸手接了一片:“瑞雪兆丰年啊。” “哪有丰年。”陈云甫叹了口气:“只要这群贪赃的官员还在任,下再大的雪也没有丰年,只有铲除掉他们,明年、后年、年年都是丰年。” “贤侄嫉恶如仇、为人又兼君子之德,日后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官。” 邵质由衷道:“陛下圣目如炬,挑中了你。” “叔父谬赞了。”陈云甫作揖。 “明年就洪武十七年了,柠儿也就十四岁了。” 邵质的脸上露出老父亲的慈笑,拍了拍陈云甫的肩头:“老夫知道你是还俗的和尚,所以一直都没考虑过这件事,待这件案子办完,老夫若是还能侥幸活着,便全了你二人。” 后者顿时瞪大了眼,而后又红了脸,赶忙摆手。 “叔父,侄儿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再说,侄儿还小,令爱也小,这岁数他、他不合适。” 过了年,陈云甫才十五,邵柠才十四,都还俩孩子呢。 陈云甫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做这种事。 “你还和老夫在这作假呢?你的小心思,老夫还能看不明白。” “嘿嘿。”陈云甫挠头:“叔父看人真准。” “小是确实小了点,可以先把这门亲订下来,过两年再说。” 一老一小就这么,站在东阁外大雪天聊起了将来结成翁婿的美事,而在东阁内,朱元璋则在毫不留情的训斥着朱标。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掌权者更忌讳宽、仁、善、厚,标儿,你是太子,是国家的储君,是我大明王朝将来的帝王。 咱把这江山交给你,不只是将一个皇位、一个金椅子让给你坐,而是把全大明朝五千九百八十七万老百姓交到你手上。 咱是个放牛娃出身,但使咱当年家有两亩薄田、一口糙米下锅,哪还来的这大明朝! 你得先想想这六千万的百姓,再去想那些食着百姓民脂民膏,却还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的官员皂吏。 你的心性太过宽厚,有长兄风范却少了帝王决绝,这一点,你不如小四。” 朱标一头的汗水,如坐针毡的起身作揖。 “父皇教诲,儿臣记下了。” “就说这次,蓝玉随傅友德远征云南,仗打赢了,功也立了不少,但他在军中太过猖狂骄横,甚至不把傅友德这个主帅放在眼里,多次擅自统兵,按军法,早该把脑袋砍了。 咱下了一纸训诫,他知道怕了,求到你这来了,你不该就这么急急火火的来找咱求情,你应该拿出太子的身份训斥他甚至是惩戒他,让他知道怕才行。” 朱标道了一声:“儿臣只是觉得,蓝玉乃军阵帅才,将来可成我大明霍卫,甚惜其才。” “糊涂!”朱元璋喝斥道:“你要记住,是我大明朝成就了蓝玉,而不是蓝玉成就我大明朝! 没了他蓝玉,咱还可以培养出白玉、红玉千千万万个玉,但没了我大明朝,他蓝玉,还在乡野里刨土根吃树皮呢。 没有汉武,哪来霍卫,没有你朱标,他蓝玉早是冢中枯骨,一抔黄土,还谈什么才与不才。 咱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他确实打了几场好仗,将来或可成为咱大明朝,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宝剑,可是咱也得磨砺他,让他乖乖的只当一把剑,而不是握剑的人。 你得和咱一条心,得知道如何才能驾驭好蓝玉,不然,咱就不留他了。” 朱标嘴唇微颤,道了声是。 站在朱元璋身后的宝祥看了一眼被训斥到满头冒汗的朱标,站出来岔开话题。 “皇爷,道明小大师和那个邵质已经在殿外候着,说,翁俊博招了。” 朱元璋这才止住话,阶下朱标马上开口告退,被朱元璋止住。 “你也听听,听听看那翁俊博都招出了哪些人,炮出了一件多大的案子。” 朱标这才止步,复坐回位。 宝祥打了个手势,守在殿门处的小太监马上跑出东阁,扯嗓子喊道。 “陛下召刑部右侍郎邵质、都察院照磨陈云甫入觐!” 第五十二章:恩如海、威如狱 进到东阁内,陈云甫二人自然也见到了坐在下手位的主标,下拜见礼。 “臣邵质(陈云甫)参见吾皇、太子殿下金安。” 朱元璋高坐上手,没有说免礼的话,而是冲宝祥递了一个眼神,后者明白,下了御阶搬了一个软凳。 “小大师,皇爷赐你座呢。” 陈云甫先是一愣,而后马上顿首谢恩,站起身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邵质,乖乖坐下。 两人同来觐见,但是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这其中的原因都清楚。 邵质只是戴罪立功之人,到现在小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而陈云甫则是因为突破了翁俊博的口,属有功之人,才落得一个赐座。 “说说吧,翁俊博都供出了哪些人。” “是。”陈云甫屁股还没有焐热就又站起身,微微欠下三分腰说道:“回陛下,具那翁俊博交代,自其洪武十年出任浙江右参议以来,至其洪武十五年被抓,经其手贪墨的粮赋就高达、高达六十万石。” 说到这里陈云甫微微顿了一下,偷瞄一眼朱元璋的脸色,啥也看不出来就继续禀报。 “在这持续五年的贪墨中,户部左侍郎郭桓授意浙江清吏司郎中耿元亨与翁俊博勾结,同时原都察院右都御史、浙江布政使安然、现任浙江左布政使曹岱亦涉案其中,所有粮赋公文上的布政使司大印都是两人盖的。 另,翁俊博入狱以来,之所以可以持续接收到外界消息、传递消息,均为刑部左侍郎杨汝贤替其运作。” 汇报完,陈云甫将那翁俊博的供词高举过首,宝祥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到朱元璋案首,小声说了一句。 “皇爷息怒。” 朱元璋怒了吗,怒了。 怒到已经开始微颤,好一阵后才压下来心火,平静道。 “朕,知道了。” 两个中央侍郎、两任浙江布政使,全烂掉了,朱元璋的心啊,此时可谓是拔凉拔凉的。 这种心痛,甚至要比损失了六十万石粮赋还要更甚。 “这次你立了功,想要什么封赏。” 朱元璋不想让自己的愤怒在臣子面前表现出来,更不想当众失态,所以他岔开话题,转而问陈云甫想要什么奖励。 后者哪里好意思开口,故而言道:“翁俊博一案之所以能够告破,全仰赖陛下运筹,如不然浙江不把翁俊博家人送来,翁俊博又怎么会开口呢,臣不过是区区一文书,行本分之事,尽本分之责而已,还是邵侍郎审的好,让那翁俊博心服口服具实坦白。” 跪在地上的邵质心里热乎啊,鼻子一烫差点哭出来。 好孩子,就冲这殿前求情的君子风范,你这姑爷我认定了。 朱元璋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了陈云甫还能想着让功。 这破的可是国朝眼下第一大案,多大功绩。 陈云甫认下来,二十岁之前绝对能干到御史级。 将来调动升迁人生可谓一片光明。 “既然你不要,那这份功,朕就不给了。” 朱元璋说完,俯视着陈云甫,发现后者并无不舍懊悔的表情,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心里不禁更添三分赞许。 陈云甫确实是松了口气,这份功他拿不到也就意味着邵质活下来了。 而朱元璋心里想的则是:这孩子,属实是个好苗子。 一念至此,朱元璋便对宝祥说道:“着北镇抚司立刻将郭桓、杨汝贤二人下入诏狱严加审讯,此二人一案,你亲自来做主审官。” 宝祥刚打算应下,突又见朱元璋点了陈云甫的名字。 “你也去吧,做宝祥的副手,陪审二人。” 做宝祥的副手,陪审郭桓、杨汝贤? 什么叫惊喜。 什么叫她妈的惊喜! 这便是了。 不提杨汝贤、郭桓两人可能会咬出哪些更大的人物,只说这两人目前的级别,这便是远超翁俊博的政治大案。 虽然陈云甫只是副手,陪审官,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还是主审吗。 宝祥是御前司总管太监,他每天基本都要陪在朱元璋御前,能有多少功夫去办案。 再者说,就算案子破了,功劳也都是陈云甫的。 宝祥,毕竟是个太监,还是到顶的太监,要功劳有什么用? 他都是御前司总管太监了,连毛骧都归他管,还能往哪里升。 总也不能封个公侯。 这是明初,不是魏忠贤的明末九千岁。 所以,这就是天赐的恩荣。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让陈云甫做主审官,这就看出朱元璋对陈云甫的喜爱和照顾。 功劳可以给你,风头就不要出了。 毕竟年岁还小,低调点好。 陈云甫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朱元璋的用心一点即透,他心里和明镜一样,满心对朱元璋的只有感恩。 如今的朱元璋与他而言,可谓是知遇之恩、提携之恩、照拂之恩。 加上古代君父与臣子天然就存在的‘养育’之恩,说是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臣一定尽心尽力,将此案办好、办全!” “嗯,你退下吧。” 朱元璋颔首,示意陈云甫可以离开了,后者乖巧起身就要告退,猛想到还有那翁俊博一家子呢,又顿足,开口道。 “陛下,臣、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朱元璋对陈云甫还是满意的,所以语气比较温和,让那一直跪在地上的邵质心里全是羡慕。 陛下,俺老邵腿都快跪麻了。 “臣想替翁俊博求个情。” 陈云甫硬着头皮说道:“翁俊博其罪该死,但他毕竟在这件事上......” “翁俊博必须死。” 朱元璋打断了陈云甫的话头,用不容商榷的语气。 这下陈云甫也不好继续求情,退而求其次的说道:“是,那翁俊博一家,可否求陛下施恩。” 对翁俊博,陈云甫能开这个口提出求情的话,已算是仁至义尽,本身陈云甫也没想过能救下翁俊博。 不过对翁俊博的三族亲眷,既然许了翁俊博,陈云甫当然要践诺。 朱元璋没给出明确的回应杀与不杀,而是说了这么一番话。 “翁俊博一家是被曹岱藏起来的对吧。” “是。” “曹岱为什么要把人交出来。” 陈云甫老实道:“因为曹岱认为翁俊博已经死了,觉得再留着翁俊博家人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交了出来。” 朱元璋又言道:“那他也可以直接杀了,就地掩埋,谁又知道呢。” “这不是陛下的圣旨在吗。”陈云甫笑着想捧一句,可旋即自己就愣住了。 圣旨、圣旨! 果然,就听朱元璋冷哼一声。 “那是因为,朕要杀的人,只有朕能杀!” “曹岱交人,是因为他们相信朕的圣旨,相信翁俊博已经死了。” “现在你求朕放翁俊博三族一条活路,那你把圣旨,当成什么了!” 东阁内,朱元璋的气势瞬间拉满,压得陈云甫满头大汗,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邵质身边。 此可谓天恩似海,天威如狱。 第五十三章:破局 何谓圣旨。 书面解释,是皇帝下达军事命令、政治任命、国家国策的载体,是古代中国皇权的展示与象征,是神圣且威严的。 通俗解释,圣旨就只是一张纸,它的价值取决于签发他的皇帝。 如果皇帝没有权力,那圣旨毫无意义,如果皇帝是秦皇汉武这种,那圣旨可就不一样了。 它的威严、它的神圣、它的公信力那是不容置疑的。 此时此刻朱元璋以此来喝问陈云甫,无疑是将一口鬼头刀架在了后者的脖子上。 你把圣旨当什么?你又把我朱元璋当什么! 如果为了你求个情,明发天下的圣旨说要杀的人不杀了,以后谁还拿圣旨当回事。 往小了说,国家无信,往大了说,帝王失格! 这种事是必然要记载进史书里的。 金椅之上,朱元璋看着已经开始颤抖的陈云甫,心里略有些不忍。 自己只是打算考校一下陈云甫,给这小子一点磨砺,目前来看好像有些用力过猛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这种杀局,对一个孩子来说难解了些。 不过金口玉言,自己说出的话现在再收更不合适,台阶得陈云甫自己找。 跪在下面的陈云甫额角的汗水已经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心头已是苦到了极致。 完了、完了。 当面恼了洪武大帝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朱标看了一眼上首的朱元璋,心里思忖一阵,便打算起身替陈云甫开脱两句,无意间瞧见朱元璋身后宝祥做了一个手势,那是在告诉他,再等等,便只好继续安坐。 心里却在想着,难不成父皇还指望陈云甫自己来破这个局? 那这个局面能破吗,能,陈云甫自己现在就有办法。 但这种办法陈云甫不能用。 那便是求饶、自悔、认罪,捧朱元璋几句的同时表示自己岁浅无知,自求闭门思过,老实读书去。 而后朱元璋帝王心胸把此事就此揭过,大家齐夸皇帝陛下万万岁,这事便算了了。 等过上几个月,郭桓和杨汝贤的案子结束,朱元璋心里痛快之后,一样会重新启用陈云甫,这就皆大欢喜了。 只不过翁俊博三族老小,该死还是要死而已。 是的,直到此时此刻,陈云甫心里还想着怎么救翁俊博一家呢。 很扯是吗。 陈云甫和翁俊博没有任何交情,何至如为了救其一家,赌上自己。 压根不是这事。 陈云甫两世为人,他接受到的教育塑造了他的人性、人格、人生观。 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 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 陈云甫许给了翁俊博,会尽力保他一家老小的命,这是为人的信义不能丢。 没人可以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惨死于屠刀之下而无动于衷,这是基本的人性不能毁。 此时此刻陈云甫坚持的,不是他和翁俊博一家有什么交情,而是为了那个两世为人几十年的‘陈云甫’。 现在他低头,向权力臣服,献出自己的灵魂和几十年坚持的为人信仰,那么陈云甫活下来了,陈云甫也死了。 从此无信无义、没有一丝人情味,只坚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日屈于威权、明日沦于美色、彼日迷于财帛。 贪财好色恋权,这样的官不当也罢! 陈云甫前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坚持的人生信仰和坚守的贞洁人格,凭什么这辈子到了大明朝要全部抛弃掉! 这一次,他必须要争一争了! 沉默打破,陈云甫额头紧贴地面,大声道。 “陛下,依大明律,官员贪腐应剥皮实草,抄家籍没,从无有诛三族之先例,翁俊博其罪该死、罪在不赦,然何至于绝其苗嗣。 翁俊博三族数十幼儿,长岁不至舞勺,幼者尚且蹒跚,其杀之如何,不过迁怒矣。 臣之所求,不敢亵渎圣旨,而是秉心之言。 有道是家有诤子不堕其家,国有诤臣不毁其国,臣此番诤言,实觉诛其三族确有不妥之处,如陛下一意坚持,那将来日后,官员士子、儒生百姓皆观圣旨而畏如猛虎,便是知晓有其不当之处亦不敢面君直谏,何以兴国。 魏徵犯颜直谏,太宗喜闻,常言以人如镜,可以明得失,乃有贞观盛世。 陛下雄才,太宗难媲,我洪武盛世治隆亦必将远迈汉唐,伏请陛下三思。” 一番对答,陈云甫已是竭尽全力绞尽脑汁,该夸的夸、该捧的捧、该坚持的亦不放弃。 剩下的,交给朱元璋吧。 金殿之中再次陷入寂静。 跪在陈云甫身边的邵质心头哀叹一声,没想到此时此刻这陈云甫还会坚持己见,拒不退让。 朱标亦是皱起眉头,直想着陈云甫忒不懂事。 不过在感性上,朱标更加欣赏,这小子,有君子竹节! 宝祥倒是没想太多,他现在全副身心都在朱元璋身上呢。 这个台阶不是太体面,朱元璋能愿意下吗。 这多少有点胁迫的味道了。 好似朱元璋如果不同意,那就不如李二一般。 在心里,李二从来没被朱元璋当成其帝王生涯奋斗的目标。 而现在让陈云甫拿话挤兑的,不同意,竟连李二都不如了。 “呵、好啊。”朱元璋开了口,心头的怒火已经烧到了脖颈,就快上头了:“好一句家有诤子不堕其家,国有诤臣不毁其国,怎么着,朕今日不听你的,我大明朝就亡了?” 随着语调升起,所有人心头都猛的一颤,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朱元璋要发怒时,却听后者又重归平静。 “宝祥。” “奴婢在。” “拟两道圣旨。” 宝祥不知道这个时候朱元璋还拟哪门子圣旨,但当下赶忙照做,赶走一旁的伴驾承旨郎中,自己舔墨提笔,等着朱元璋。 “第一道圣旨,言刑部右侍郎邵质与那翁俊博暗中结党、勾结一气,致使此案空悬两年不破,邵质罔辜圣恩、犯下欺君之罪,车裂于市,其一家发配辽东。 至于翁俊博,既然已经‘凌迟处死’,鉴其临死前招供坦白,亦算立功,其三族特赦,改为发配陕西,屯田筑城。” “第二道圣旨,都察院照磨陈云甫少年才智、机敏果敢,及时侦破大案,擢升都察院经历。” 宝祥下笔如龙蛇,很快便拟好,呈到了朱元璋的案首,老朱拿起了玉玺,俯瞰着陈云甫。 “谁还说朕心胸不广?” 你不是想当魏徵吗,你不是犯颜直谏吗,行,朕不生你的气,朕听你的,朕还给你升官。 翁俊博一家免死,改杀邵质一家! 发配辽东,那可比直接砍头还痛苦。 谁都知道你陈云甫和邵质一家有交情,现在你升官,邵质一家死绝,谁不说你陈云甫是踩着邵质一家老小的尸骸上的位! 千年文字会说话,你陈云甫的名声可就遗臭万年了! 朕到要看看你怎么选。 朱元璋现在真的来了兴致,想见陈云甫还有什么本事来破这个局。 第五十四章:大明子民 陈云甫没有想到朱元璋会玩这么一手。 这也太、太阴损了。 此时此刻,陈云甫切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什么叫进是悬崖、退是深渊。 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陈云甫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前世和同事漫谈时的对话。 你可以把中国的政治当成一种游戏,这个游戏有其特有的规则,所有人都在规则内做事,你可以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价值观,可以允许你独立的去做自己想做的那个人,但你不能去破坏或者挑战这个规则。 政治规则一旦被打破,那么就会带来结构性的动荡,很多人都要因此而遭罪。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却不知一旦稳定性被打破,那么所有人、各行各业都要受到冲击。 因为政治是核心。 陈云甫觉得自己是没有做错的,他并没有挑战规则更没有妄想破坏规则,他行谏言和朱元璋据理力争的行为,也是在规则的允许内。 我说我的,你可以不听。 这就等同于开集体表决会,我服从民主集中制的共同决意,但我保留个人意见。 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陈云甫忽略了一点,一个最重要的点。 政治游戏确实有其规则,但在古代,还有皇帝呢。 皇帝不需要遵守规则,皇帝是制定规则的。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看看眼下吧,朱元璋就在陈云甫的面向彰显着自己作为皇帝的无上权威,向陈云甫炫耀他手中神器的万丈光芒。 他想让谁活,谁就能活,想让谁死,谁就能死,这便是言出法随。 邵质,属于遭了无妄之灾。 如果朱元璋没有这种言出法随的权力,那陈云甫之前做的,怎么能叫害了邵质,和邵质又有什么关系。 是陈云甫忽略这一点,忽略了朱元璋拥有言出法随的能力,才导致在一些人眼里,似乎是陈云甫自己致其准岳父一家陷入绝境。 这不怪,因为陈云甫自己确实没想到。 现在,朱元璋站在局外,而陈云甫、邵质都在局内,陈云甫必须要把这个局破掉,不然,他自己的一生也要困死在这个局内。 陈云甫抬起了头,一双纯粹且干净的双眸与朱元璋对视着。 他看到了,看到了后者眼神中的愤怒、欣赏和期待。 这一刻,破局本身已经超越了案件,而上升到陈云甫和朱元璋两人之间的一次思想谈话。 成与不成,就看这一搏了。 “洪武九年,陕西有民持大诰入京,沿路遭到恶吏相阻,未能如愿,此事被时任陕西省道监察御史岑广文获悉上禀,陛下可还记得。”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陈云甫会绞尽脑汁为己辩解的时候,却没想到陈云甫突然驴头不对马嘴的说出这么一件事来。 连朱元璋也没想到,不过还是给出回应。 “然,朕记得,朕当时还做了批复,砍了那些恶吏的双腿。” “是的,这个案子的案宗至今都在照磨所里。”陈云甫大声道,声音已丝毫没有颤抖和恐惧:“案子的启发点只是几个百姓与当地里正争地,区区不过十亩薄田,但因为这一件事,陕西布政使司掉了六颗脑袋,在陛下心中,百姓,远大于官吏。 此案后,陕西家家户户为陛下供生祠,上书皇帝陛下万寿无疆,日夜焚香敬拜,感念陛下仁慈厚恩。” 朱元璋脸上升起一抹红晕,但还是摆手道:“朕知道老百姓不容易,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因为陛下心念百姓,所以才有万民景从,陛下令旗所指之处,无数卒伍健儿奋力搏杀便是存了为陛下效死之心。” 陈云甫朗声,绕梁不止:“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只有陛下才能平割据、逐暴元、开太平、创盛世! 亿万兆民殷望皆系陛下一身,陛下做到了,开了我大明日月山河。 从此,天下万物万生皆沐皇恩而承太平,谁人不感陛下之恩、谁人不戴陛下之德,臣不敢代天下百姓,只言自己。 没有陛下和我大明朝的庇佑,臣幼时便已饿死郊野,没有陛下的知遇之恩,臣还在天界寺诵经礼佛,故而,臣对陛下,只有满腔的感恩,这份感恩,亦是全天下百姓共存的。” 朱元璋眼里多了些许感慨,没想到自己在天下老百姓心目中地位这么高。 自己,不过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黔首出身,直至今日位居九五、统御天下,正如陈云甫所说,确实是万民景从才得以实现的。 所以才会登基之后颁行大诰、大明律,为的就是让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一点,不再受贪官恶吏的欺凌。 “你不用如此吹捧朕,再如何吹捧,朕该杀的人还是要杀。” 朱元璋抹去心头的激动之情,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可此刻,他看到陈云甫竟然露出了一丝笑。 这笑容一闪即过,可朱元璋敢确定,自己看的真真切切。 “既然陛下对百姓如此之好,那又为何也要行那残害百姓之举?” “陈云甫你放肆!” 这时候朱标坐不住了,立时拍案起身,怒指陈云甫喝斥道:“全天下谁人不知父皇对百姓恩泽之深,你竟然说此诬谤之语,其心可诛、其罪不赦!” 朱元璋亦没想到,陈云甫敢说出这种话来,这是不打算活了啊。 好啊,你小子想玩,朕陪你玩玩。 “说,朕到想听听,朕如何残害百姓了,你要说不出来,朕连全尸都不给你留。” “请问陛下,城郊樵夫唱着山歌砍着柴,因其辰时出门先迈了左脚而被砍头,冤还是不冤?” 这都什么跟什么,朱元璋被逗乐了,言道:“冤。” “官府如此行径是否为残害百姓?” “是。” “那臣倒是有疑问了。”陈云甫一指身后殿外,再指身旁邵质,问道朱元璋:“那翁俊博的家人在家里绣个女红,邵侍郎的孩子在家里读个书,就被一道圣旨砍下了脑袋,冤与不冤!” 好小子,在这等朕呢。 朱元璋眯起眼睛:“不冤,他们是罪人家眷。” “但他们首先是我大明朝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陈云甫指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官袍,挚挚诚诚道:“臣出生之日尚在襁褓之中,父母尚不能认,但骨子里就已经刻下了身为陛下子民的烙印! 而今时今日蒙了皇恩,做了朝廷八品官,他日致仕之时,脱了这身官衣,臣还是大明的子民,这个烙印将跟着臣葬入坟墓! 生为陛下子民,死亦为大明百姓,这便是臣的国、臣的家,永远不可能更变。 臣是寻常百姓,陛下亦是。 穿上袍戴,臣是官,陛下是君,脱下袍戴,臣只是民,陛下亦是。 我们永远都是从百姓中来,回百姓中去。 陛下今日要杀的人,根上先是大明子民,然后才是什么罪人的家眷,如果没了罪人,他们依旧是我大明子民,和臣一样,永远不可能更变!” 生为陛下子民,死亦为大明百姓,大明是每一个大明百姓的国、家,永远不可能更变。 这话说的振聋发聩,说的慷慨激昂,说的让朱元璋心神激荡,拢在皇袍之中的手都不自然握住了拳头。 他想到的,是吴元年颁行谕中原檄前夜,自己曾和汤和、徐达、李善长等人说过的话。 “华夷之别甚之云泥,未曾有闻夷狄窃据中国而长存者。” 当时李善长就断言,一旦谕中原檄发表,那必将得到天下呼应。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可以振奋九州四海所有中国人的民族之心! 时势至矣。 而今陈云甫亦如此向朱元璋进了谏言。 翁俊博的家人、邵质的家人根上首先是中国人、是大明百姓啊。 他们无缘无故被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和翁俊博、和邵质沾了亲戚? 那和左脚出门被砍头的樵夫有什么区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 这次对话,陈云甫赢了。 赢得堂堂正正,赢得大气凛然。 如果他还在利用皇帝身份来玩弄规则,那反而显得心胸也太狭窄了。 “宝祥,把这两张圣旨烧了吧。” 朱元璋随手将那两道还没加盖玉玺的圣旨递给宝祥,而后放声大笑。 “好一个陈云甫,好一个翩翩少年郎,你说的对,没了罪人,他们还是我大明的子民,这一点,自生至死都不会有所改变。 朕准了,赦免他们了,以后天大地大,凡我大明子民,何处不可去得,由他们吧!” 赦其性命、宽其自由。 我大明子民,何处不可去得。 朱元璋赐予的,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还有做人的尊严。 陈云甫咚的一声以头抢地,带着更咽的声音嚎啕。 “谢,陛下隆恩!” 可算是,都活下来了。 第五十五章:木秀于林 承天门外,陈云甫强撑着走到这里,左右看了一圈没人,才扶着墙坐下来,呼呼的直喘粗气。 抬起袖子,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头的汗,这上哪说理去。 邵质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倒也轻松了下来。 “你小子现在知道怕了?” “能不怕吗。”陈云甫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抗过来的,反正那时候就想着进退已无路,干脆拼一把,就是苦了叔父,侄儿冒失之言,差点害了叔父一家。” “胡说。”邵质拦了一句,由衷道:“如果没有贤侄,老夫一家早就黄泉路上做了伴,今日金殿上的事谁都想不到。” 还是那句话,陈云甫基于维护自身的人性和人格来为翁俊博一家开恩,这是君子风范何谈做错,差点害了邵质那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如此邵质若是生气,那也太不当人了。 人家陈云甫救其一家的恩还不知道怎么还呢,又怎么会反过头来记仇。 “走吧,和老夫回家。” 邵质扶起陈云甫,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说了这么一句:“咱们爷俩好好喝两盅,也把柠儿叫上,便就把你俩的事,说说。”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困了。 陈云甫顿时直起腰版来,大步流星。 “叔父快些,天色晚了可赶不上吃饭。” 这小子。 邵质在身后看的啼笑皆非,摇摇头后还是跟上。 而在皇宫里,朱元璋则同朱标如此言道。 “陈云甫这小子也不是个安生的主。” 后者窃笑,拱手道:“给父皇道喜。” “何喜之?” “文人死谏、武将死战,国士皆如此,我大明盛矣。” 高度不同、视角不同。 站在陈云甫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是为了坚守自己几十年的信仰,因而没有去权衡利弊,更谈不上对错之别。 而在宝祥这种局外人的视角里,就觉得陈云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赌上前程、赌上性命就为了替一群宿无交情的陌生人伸张正义? 天界寺就是个笑话,拜活佛还得找你陈云甫啊。 可到了朱标和朱元璋的眼中,陈云甫却也因这件事加了很多分。 首先就是这君子风范。 一个官员若是没有人情味,那将来还指望这个官员能做什么好官,天下人都言海瑞傻,但谁不盼着自己家乡的父母官是海瑞? 只能说自己做官不做海瑞,做不了官就盼着别人都是海瑞。 牺牲我一人救全世界我不愿意,但牺牲别人救全世界?快,请立即执行! 朱标不谈陈云甫这么做是否正确,谈的只是陈云甫这个坚持的态度和其坚守的道德观。 谁都知道朱元璋爱民甚切,陈云甫的一番对答可谓是正对朱元璋下怀。 朱标心里清楚,就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已经进了朱元璋的心。 “这小子如果不是性格有些轻飘浮夸,都可谓是一个完人了。” 朱元璋托着茶碗品茗,赞叹道:“小四去年入京的时候,给他送了两大箱的金银珠宝,他分文未取此为不贪财。 朕赐给他几十名美貌娇娥,他从未染指,此为不好色。 今日金殿对话,生死考验之前,亦能不惜前程、坚守立场,此为不恋权。 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标儿,你捡到宝了啊。” 朱标顿时就明白朱元璋话里的意思,拱手道了声是。 “去吧。” “儿臣告退。” 朱标离开之后,朱元璋又沉默了许久,方才起身和宝祥离开东阁返回乾清宫,在路上,问了宝祥一句。 “你观这陈云甫如何?” 宝祥想了想,如实道:“奴婢觉得,道明小大师不愧早先是佛门之人,这心性属实值得敬佩。”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感慨了一句:“要品德有品德,要机敏有机敏,要能力有能力,这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吗。” 宝祥听着前半句还替陈云甫开心,听到后面心里又一哆嗦。 是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会表现的那么成熟呢。 “之前又是个僧人,难道还真能是什么转世投胎的活佛?” 朱元璋说着,自己都乐了出来,神鬼学说,不足信之。 “金殿之上,朕甚至希望他破不了这个死局。”朱元璋言道:“就算他破不开,朕也不会杀邵质、也不打算诛那翁俊博三族了。 因为朕已经收获了一块璞玉、一件瑰宝。 可他破开了,而且破的大气凛然,说的朕都差点要为他叫好了。 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更能侃侃而谈、有章有程,宝祥,你恐怕都没这份功力呢。” “是,奴婢远远不如。” 宝祥应了下来,但心里却知道,朱元璋说的不是好话。 “一个蓝玉、一个陈云甫,呵,文武双全,就看标儿能不能降得住了。” 朱元璋甩了甩龙袍,抖落下这破碎的冬雪。 小声低语。 “蓝玉没脑子,而他,太有脑子了。” 第五十六章:丈母娘给姑爷送丫鬟 是夜,邵府正堂。 邵柠无奈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满脸得意的陈云甫,而后俏脸变得一片绯红。 本就只当是一顿普通的家常便饭,怎么就把自己给卖出去了。 饭桌上,邵质提出了陈云甫和邵柠的婚事,陈云甫那是美的冒泡,邵柠倒也不甚反对。 谈不上对陈云甫有多喜欢,就是单纯的不懂。 这年头的大家闺秀基本都锁在家里,又没有手机自媒体,所以对于婚姻压根就不存在什么认识。 只是会偶尔听母亲念叨两句,但说的左右也就是寻个好人家。 至于什么是好人家,好人家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显然不是邵柠有资格来定的。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生在邵质这种家庭,邵柠会嫁给谁,显然决定权在邵质的手中。 邵氏也在桌上,这个陈云甫未来的老丈母娘对陈云甫也是相当满意,当邵质定下这门亲后,邵夫人就开始频频给陈云甫夹菜。 她不知道邵质把闺女嫁给陈云甫的原因,更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她的丈夫和陈云甫已经走过了几次鬼门关。 老夫人心里想的,只是觉得陈云甫这小伙子很有前途。 可不吗,过了年才十五岁,就已经做到了朝廷八品官,而且听邵质说,转了年还得升官。 升官已是必然的了。 “贤婿,从明日起你就要专心去督办郭杨案,一定要尽心尽力,这是你的大好机会啊。” 邵质这老头改口改的倒是痛快,见没人反对后就直接变口喊起了贤婿,弄得陈云甫哭笑不得,但还是有模有样的举杯,以茶代酒道了声岳丈大人。 “嗯,孩儿都记着呢。”陈云甫点点头。 坐在对面的邵柠就偷摸翻了个白眼。 邵子恒捂着嘴偷乐。 这一老一小的,脸皮可是真厚,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吃也吃得,喝也喝得,邵质痛痛快快的起身去洗漱,让邵子恒送陈云甫回家。 留宿是不可能留宿的,那是胡扯。 陈云甫就是不满一件事,来都来了那么多回,还没去过那邵柠的闺房看过呢,现在你这贤婿都喊上了,我这个做姑爷的去坐坐总是合理的吧,赶什么人嘛真是的。 还是邵夫人贴心,把管家喊来交代一番后,留着陈云甫又坐了一阵。 “夫人这是何意?” “还叫夫人呢?” “那个、岳母。” “诶,对咯。”邵夫人就笑的开怀,给陈云甫端了一盘点心:“再坐一会,再坐一会。” 这有啥好坐的,还不如回家睡觉呢。 陈云甫今天一天连惊带吓,这神经早就有些疲累,只想着能赶紧回去休息,而后就看到邵府的管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面娇羞的丫鬟。 啥个意思? 陈云甫还在纳闷,这邵夫人就冲那丫鬟招手:“巧儿过来。” 叫做巧儿的丫鬟老实听话,连忙过来见礼。 “见过夫人、见过姑爷。” 看来在来的路上,这管家什么的已跟巧儿说了陈云甫的身份。 邵夫人那是真大方啊,拉着巧儿的手就给拽到了陈云甫身边说道:“姑爷,巧儿呢自幼就在我们邵家,是柠儿最贴心的丫鬟,心灵手巧善解人意,现在你既然做了我邵家的姑爷,这巧儿便送你了,平日里也能跟在近前照顾一二。” 霎时间,陈云甫的脑子里就想到了一个词。 通房丫鬟! 所谓的通房丫鬟,就是封建时代下女方的婢女,是女方陪嫁中必不可少的一个角色。 当然只限于大户。 普通老百姓家可没能力给自家闺女从小就找一个丫鬟伺候。 而通房丫鬟的作用就是女方担心闺女嫁出去之后得不到夫家很好的照顾,近前又没有贴心的人生活不便,所以就会把闺女的贴身婢女一道嫁出去,给姑爷做个小。 连妾都谈不上,最多称一个‘姬’。 近前伺候,直白点说,就是陪姑爷行房事。 邵家把邵柠嫁给了陈云甫,可毕竟邵柠还小,邵夫人和邵质都不太愿意眼么前就把闺女嫁出门,虽然说两家都住在北三甲一条街,离着近便,可到底嫁了出去就不能天天见到,寻思晚两年。 邵夫人呢,就考虑到陈云甫是个男人,眼瞅着也越来越大,血气方刚的岁数,万一要是这段时间耐不住寂寞出去寻花问柳,传扬了出去,邵家脸上也不好看。 索性,就先把巧儿这么个通房丫鬟给陈云甫送过去。 反正早晚都得一被窝睡觉,真是有什么寂寞辗转的夜,巧儿也能代个劳。 陈云甫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这丈母娘真贴心。 丈母娘给姑爷找乐子,真是把心操到被窝里去了。 陈云甫哭笑不得,扶着额头推辞:“岳母大可不必,您也说了,巧儿是柠儿的贴身丫鬟,她走了,柠儿的生活多少会有些不便,还是给柠儿留着吧。 我这后面公务会很繁忙,也没多少时间来看柠儿,所以万万不可接受。” “就因为忙,才更要留下啊。” 邵夫人坚持道:“你是我邵家的姑爷,又偏的没有父母大人在,老身和你岳丈就是你的父母亲,若是你这日后一忙,不小心有个伤风感冒的,身边没人伺候,传出去,人家会说我们邵家薄了姑爷的。” 陈云甫没了办法,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去看邵子恒,指望后者能帮忙说两句。 而邵子恒倒好,直接原地坐蜡,只装作看不见。 好嘛,丈母娘坚持送,姑爷往外推,这都叫个什么事。 最终还是邵夫人棋高一筹赢下这局,驳的陈云甫一点辙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好好好,恒儿,还不快送姑爷回府。” 任务完成,邵夫人就很开心,张罗着让邵子恒把陈云甫和那个巧儿送走。 自己更是一直送到了正堂门外才驻足。 “夫人,这、这合适吗。” 等人走了,管家才憋不住话,多嘴问了一句。 “你懂什么。”邵夫人笑着斥了一句:“没听老爷说吗,咱们这位姑爷可是少年才俊,前途无可估量的人物,日后,指不定多少大门大户的去提亲呢,咱们把巧儿送过去,那就是一种宣示,谁家再想去提亲,就得知道,这位陈公子,那是有家眷的人,便是再想将闺女往陈府里送,也是做小。” 左右不过送个丫鬟而已,却能宣示主权,何乐而不为。 虽然陈云甫已经和邵柠缔了姻亲,可不是还没成亲呢吗,那陈云甫又没有父母,主事权不还在陈云甫自己手里。 万一哪天哪家的千金长得俊俏,将陈云甫的魂给勾去了,他邵家,可不白白少了一乘龙快婿。 巧儿,就是栓龙的桩子。 他陈云甫跑不掉了。 第五十七章:太粗鲁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大明朝的官场迎来了一次大地震。 户部左侍郎郭桓、刑部左侍郎杨汝贤直接被拿入了诏狱,而后便是北镇抚司数百名锦衣卫奔赴浙江。 他们这是奔着曹岱去的,不仅仅是曹岱,翁俊博供出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得知郭杨案案发的这一日,朝野内外不知道多少官员人心惶惶。 而最先爆雷的竟然还不是人在诏狱的郭、杨二人,而是户部一个小小的度支郎中,被人发现在家中饮了鸩酒自尽。 多米诺骨牌推倒了第一张。 陈云甫还不知道朝廷的地震,他一早走出家门,率先看到的,是密密麻麻一大队的锦衣卫已经守在了府门外。 领头的还是一名百户。 “这是?” “见过上官。” 百户走了过来抱拳:“卑职穆世群,北镇抚司百户,奉指挥使之命,前来上官处听调。” “这,合适吗?” 指挥锦衣卫?陈云甫有些心中惴惴,担心这会不会被人攻讦逾权。 穆世群笑了一笑,说道:“上官莫非忘了,您是这次郭杨案的陪审官啊。” 指挥锦衣卫的权力陈云甫自然是没有的,可因为主审官是宝祥,所以他这个副手算是沾了宝祥的光,得以也享受一次定点范围内的特权。 就比如这调动锦衣卫。 “毛将军让卑职给上官带句话,郭杨案案情巨大,今日一早,京城内已经有数十名官员在家中畏罪自尽,为防止某些人狗急跳墙,在郭杨案破案之前,毛将军希望上官您尽量就不要回府了,不然我们这些弟兄也怕难以护您周全。” 陈云甫才刚进马车,听到这话顿觉有理。 可不说吗,就算到了后世还有莫名溺水、无名大火这种恐怖发生呢,何况在这六七百年前的大明。 这年头想要刺杀一个人实在是不要太容易,一把强弓、一台弩机就足够了。 “毛将军有心了。” 陈云甫冲这穆世群点点头表示感谢,随后坐进马车内。 后者这才环顾四周,扬手道:“出发。” 就这般,整整一个百户的锦衣卫护卫着陈云甫的马车,开始向着城外的诏狱而去。 这里,毛骧的妻弟,也是锦衣卫的一名指挥佥事黄驰已经在这等着陈云甫。 见到后者来,黄驰便迎上前,在陈云甫的耳边小声说道。 “堂官,那杨汝贤昨夜才入诏狱就吵着要招了。” 这就要招? 陈云甫的脚步一顿,乐了出来,他还以为要费点功夫呢。 “看来咱们这位杨侍郎很识时务嘛。” “嘿嘿。” “既然杨汝贤急不可耐,那咱们就先审他。” 陈云甫也不做什么准备,直奔那杨汝贤的牢房便去,在经过其中一间牢房时停下脚步。 “这不是杨兄吗。” 感情这间牢房内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杨汝贤的公子杨杰。 后者坐在地上发呆,听到这一句喊便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陈云甫慌忙站起,拉着哭腔道:“贤弟,贤弟救我,我是冤枉的啊。” “来这里的都冤枉。”陈云甫指了指左右道:“你问问大家伙,谁不是被冤枉的。”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笑笑便离开。 从那日杨杰敢守在刑部大牢外威胁他,陈云甫就知道,谁都有可能是冤枉,独这杨杰不会。 现在才说冤枉,太迟了些。 只是陈云甫在想,那日一顿饭上,开国的勋二代们可是不少,除了这杨杰外,其他的会不会涉案。 尤其是那位李大公子。 毕竟他的背后可是有一尊真大佛。 “杨汝贤关在这一间内?” 走到杨汝贤的牢房外,陈云甫乐了,似乎明白杨汝贤为什么急不可耐的就要招供。 这不是当初凌迟“翁俊博”的牢房吗。 “估计是吓着了。”黄驰忍俊不禁,让开身子请陈云甫先进,而后便要去倒茶,被陈云甫拦住。 “黄将军这不是折煞下官吗。” 让一个正五品的指挥佥事给自己倒茶,陈云甫还没这么飘。 谁知黄驰有话说。 “堂官,您是郭杨案的审刑官,俺就是来给您打下手的,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 莫看黄驰的态度放的低,感觉是个挺谦逊的人,可锦衣卫里哪有善茬。 还不是来前他姐夫毛骧告诫的好。 “你小子最好端正态度,别当是在北镇抚司耍威风,这位小爷看着岁浅,我可告诉你,这可是金殿上跟皇爷顶牛的人物。” 跟朱元璋顶牛? 这种事黄驰光想想腿肚子都哆嗦,对待陈云甫的时候哪里还敢不谨慎。 顶了牛没死,还能来做钦差,这圣眷得多隆啊。 所以慢说陈云甫只是个正八品的照磨,他就是没有品轶,黄驰一样得小心伺候着。 沏好了茶,黄驰才注意到牢房里的杨汝贤还耷拉着脑袋沉睡着,气的将自己杯中的热茶一把泼在后者的脸上,顿时烫的那杨汝贤哀嚎苏醒。 “呔,杨贼,主审官驾到,还不快将你那些个腌臜龌龊事一一招来。” 杨汝贤脸上都被烫出了泡,疼的龇牙咧嘴,但一听主审官来了也顾不得喊疼,扯着脖子就开始叫屈:“老夫冤、老夫冤啊,老夫要将那群王八蛋全部招出来,求堂官替老夫向陛下求......” 嚎到这里,杨汝贤才算睁开眼看清楚,坐在审案后的人,竟然是陈云甫这么个少年郎。 这是、主审? 杨汝贤错愕之后顿时一阵羞恼。 自己好歹也是刑部左侍郎,官品显赫地位尊崇,审讯自己的,怎么可以只是一个十四岁、区区八品的小小照磨。 “怎么,杨侍郎似乎是不太信?” 陈云甫已经摊开了纸笔,看到杨汝贤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多少猜到一点,遂侧首看向黄驰言道:“黄将军,要不咱们把胡师傅请过来,给杨侍郎提提神?” “好主意。” 黄驰击节赞叹,迈步就往外走,这边吓得杨汝贤扯着脖子哭号。 “老夫全都招、老夫全都招!” 大家都是当官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用的着张嘴闭嘴就要麻烦人老胡吗。 太粗鲁了! 第五十八章:天塌了!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点上目前看来,杨侍郎是我辈楷模啊。” 牢房内,陈云甫笑呵呵的同黄驰打趣,后者亦是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对杨汝贤的不屑。 身为堂堂大明的中央侍郎,骨头却那么软,实在是丢人。 “老夫全都招,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大刑就别上了。” 他杨汝贤自己就是刑部主官,胡师傅什么手段杨汝贤心里跟明镜一样,自觉是抗不过去,既然早晚都得招,何必再受那一遭非人的罪呢。 痛痛快快撂出来,对大家都好。 “那好,咱们审问开始。” 陈云甫提着笔,没有急着进入整体,而是先看了一眼黄驰。 后者顿时明白过来,起身道:“俺就在外面守着,堂官有事就唤俺。” “有劳黄将军了。” 陈云甫笑着点头回应,等到黄驰出去后才开始自己的问话。 “咱们一点点来,先说第一件事,翁俊博关押刑部大牢两年,是谁给他通的风报的信?” “是...”杨汝贤张张口,而后很坦诚的说道:“是老夫,不过老夫也是一时糊涂,受了那郭桓的蒙骗。” 陈云甫放下了笔,笑笑,而后就在杨汝贤惊恐的眼神中喊了起来。 “黄将军,把胡师傅请来吧。” 这什么陈云甫,你到底有没有素质啊。 杨汝贤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的哭屈道:“真的,真的是郭桓,郭桓害我啊。” 陈云甫懒得搭理他,将笔放回笔架,开始埋头喝起了茶,任由杨汝贤如何赌咒发誓的自证清白,陈云甫都充耳不闻,直到那胡师傅来到。 “这不是陈照磨吗,咱们又见面了。” 老胡带着他的专属刑具推车进来,一看到陈云甫就乐。 直把后者笑红了脸。 上次晕倒在这,还是这老胡给他整醒的。 当时陈云甫醒来的时候,吓的眼都直了,要不是老胡给扎上几针,估计还定不下神呢,可谓是丢人丢的厉害。 所以现在一看到老胡笑,陈云甫就尴尬。 拱手。 “胡师傅就别笑话我了。” “可不敢。”老胡摆手,而后表示理解:“照磨这也是正常反应,我刚开始学这行的时候也是这般不济,不过习惯就好了。” 习惯? 陈云甫抽了下嘴角。 您这是剐了多少具尸体甚至是活人才练出来的胆子啊。 “哟,这不是咱们刑部的杨汝贤杨侍郎吗?” 这个时候老胡可算是注意到了杨汝贤,愣了一下后嗤笑道:“您不一直都是喜欢观刑的吗,怎么,观刑观的自己皮痒痒了,想亲身感受一下不成?” 杨汝贤更害怕了,苦着一张老脸,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陈云甫:“堂官明鉴,老夫真的没有撒谎,也真的不敢撒谎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吧。” 陈云甫叹了口气,而后冷声道:“我不喜欢用动大刑的方式来审案,但我更憎恨像你这种食着百姓民脂民膏却一点人事不干的混账! 浙江五年来贪腐了六十万石粮食,六十万石!我一想到这六十万石可以活多少百姓的命,就恨不得活剥了你。 杨汝贤,你最好认清现状,坦白,是你能争取最好下场的唯一机会。”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都是实情啊。” 杨汝贤都快急哭了,话里更是带了哭腔:“老夫真是因那郭桓的请托,才安排人为那翁俊博通风报信啊。” “唉!” 陈云甫仰首闭目,言道:“胡师傅,有劳你拔了他的手指甲。” 老胡眼里闪过一丝兴奋,而后问道:“全部?” “左手!” 说完,陈云甫就转过身面冲墙不去看,任由身后杨汝贤如何哭号都只装听不见。 老胡动手了,拿着一把铁钳夹在了疯狂颤抖的杨汝贤左手大拇指上,牢牢的箍住大拇指甲。 随后用温柔的声音同杨汝贤说道:“杨侍郎,您忍一下,很快就好。” 说话间,猛然用力! “呃~啊!!”杨汝贤痛的以头疯狂撞击脑后的刑架,嘴里一个劲的嚎叫着:“啊!啊!!呜呜!!!” 这老头,又哭了。 “还有四根手指头呢,慢慢就不疼了。” 这一次,老胡选择了食指。 一片片指甲盖带着血肉被硬生生抽离,杨汝贤扛不住了,痛着嘶吼着。 “是安然、是安然!安然给我写的信,请托我要配合郭桓把翁俊博的事盖住,是安然那个老王八蛋!痛,痛死我了。” 陈云甫总算是转过了身,看着杨汝贤的惨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冷意遮盖。 “浙江贪腐之始便是从安然做浙江布政使的时候开始的,而你,又是安然举荐才身居高位的,这些情况我早就掌握了,你还在负隅顽抗说是郭桓,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郭桓是户部左侍郎与你平级,他有什么权力指使你做事,你们两人背后肯定还有人,安然是一个,还有呢。” 杨汝贤疼的几近晕厥,但他不敢晕,现在陈云甫问的问题他不敢不回答。 “吏部尚书李信、礼部尚书赵瑁、兵部尚书温祥卿、左侍郎王志、刑部尚书王惠迪、工部侍郎麦志德,他们全他娘涉案了,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全是王八蛋!凭什么让老子一个人遭这份罪,把他们通通抓起来,一个个剥皮实草绝不无辜。” 陈云甫手里的毛笔滑落到了地上,耳边是杨汝贤在绝望中的怒吼。 “他们不仅仅贪墨税粮、还贪墨军粮,贪墨西北茶马司和帖木儿、亦力把里、蒙古人的饮马钱,甚至在郭桓和工部侍郎麦志德两人的共同配合下,贪盗国库用来修葺临安江、江南漕运的国库预算,吏部尚书李信一手安插在江西、浙江的六个漕运使司还贪墨渔课、盐课。 你不说六十万石吗,我告诉你,他们贪的加在一起如果全部换成粮食,数额超过两千四百万石!是我大明朝一年的国税! 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 陈云甫后退一步,一屁股坐进了椅子中。 天,塌了! 第五十九章:深渊之前的大明朝 陈云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震惊。 大明中枢六个部竟然一个干净的都没有。 而且全是一把手带头贪腐。 虽然户部、工部都只是左侍郎腐,可户部和工部的情况摆在那里,说是侍郎,行使的职权却是一把手的职权。 曾泰何时在户部主过政,而那麦至德本身就是工部尚书,半年前才因为犯了一些小错误被降为工部侍郎,可工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着,谁都知道是给麦至德留着的。 六部的一把手啊,竟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之前提过,随着胡惟庸案之后,大明裁撤了中书省丞相官职,而且又没有设立内阁,所以大明缺少一个中央级的行政机关,事无巨细,悉至御前。 在这种政治环境中,六部尚书已经是大明权力的最巅峰显位,而他们,全烂掉了。 天大的政治丑闻! 除了震惊之外,陈云甫更是心痛。 按照杨汝贤的供述,这已经不能叫贪污腐败了,他们这群人竟然联起手来,盗窃国家! 将国库盗进自己的腰包这是什么样的行为、什么样的恶劣性质! 前世的时候,陈云甫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很多的高官明明一辈子都已衣食无忧,吃穿住用行国家全包了,为什么还要去贪。 贪来的钱又不敢花,就为了看着痛快? 像那位赵处长,用钱做一面墙、用钱做一张床。 而现在,陈云甫更不懂了。 六部尚书啊,一年的俸禄在这个时代,养一个家族的亲眷都花不完,他们享受着最高规格的政治待遇,朝廷给他们配属官、车夫、警卫、厨子、仆从,这些全都是朝廷用度来养的。 并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般,这些要官员自己花钱。 哪怕是县令,他们的马夫和皂吏也是朝廷花钱。 《大明会典》和《食货质》里都记着呢,县官的配置是柴薪皂吏四名、马夫一名,这五个人的工资由国家支付。冬夏两季的衣服和笔墨费由国家补贴。 “衣癝、盐醯之物年给之。”衣癝就是衣服和粮俸,盐醯就是食盐和醋,这些东西都是朝廷给发。 所以并不存在说县令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钱给属吏,导致自己穷的无米下锅而去贪污受贿,还是之前那句话,贪污完全是个人行为,和为生活所迫压根没有直接关系。 至于电视剧里的县官给自己的属官开工资行为只存在于捐班。 至于何谓捐班,这里就不多解释了,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 只说洪武朝哪来的捐班。 陈云甫就是不懂,六部尚书贪了上千万石的粮食也是拿来私下兜卖,那钱呢。 存着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两的白银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和赵大处长睡钞票床吃炸酱面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们这么做,却是在把大明往坟墓里推啊! 如今的大明朝,内部正在恢复生产,建设民生哪里不需要钱,对外,傅友德、沐英、蓝玉、徐达还在北伐南征收复失地,军费连年居高,这也需要钱。 如果这些蛀虫继续下去,等什么时候军费没了、兵饷发不出去了,北元就还会南下,大明就亡国了! 这是危言耸听吗,这不是,这是事实、是血淋淋的事实。 但使崇祯能拿出一千万两来补足九边拖欠十几年的军费,满洲女真做梦都不敢觊觎大明、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泥腿子更别想打进北京城。 甲申国难就不会出现。 所以,贪腐是会导致亡国的,这句话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不信,还恬不知耻的说贪腐是经济的润滑剂。 为什么我们要坚定不移的反腐败、反贪污,哪怕明知道贪腐不可能完全禁绝,却也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做,哪怕被人诟病为所谓的‘理想主义’,就是因为举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不反腐,就会亡国! 看看杨汝贤供出来的这些人、这些事,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建国方才十六年的大明朝已经踩在了亡国的悬崖边上! 很夸张吗? 不夸张! 如日中天的大明距离亡国只差临渊一步。 那就是一旦徐达、蓝玉、傅友德等人在对外战争中打哪怕一场惨败,而朝廷却又拿不出抚恤银的话,这便就推翻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其引发的连锁发应将会迅速波及开来。 因此,除了震惊和心痛之外,陈云甫还感受到了恐惧。 恐惧的尽头,带给了陈云甫无穷尽的愤怒。 “你们这群王八蛋,你们是在毁灭这个国家!”抓住杨汝贤的衣领,陈云甫怒不可遏的吼着,小小的脸上完全被怒意所充斥:“国库的钱你们也敢盗,你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杨汝贤被骂,却一点都没有羞愧之色,反而冷笑着看向陈云甫。 “我们想干什么?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问咱们陛下,问问他想干什么,他刻薄寡恩、猜疑无度、滥杀无辜,我们早就被他伤透了心。 淮西一案,上万名同僚遭受无妄之灾,有甚者甚至只是给胡惟庸送一份寿礼,都被他定为同党,杀头抄家。 这样的君王值得拥戴吗,我们做官也总得为自己考虑吧,万一哪天触了皇帝的眉头也被杀头抄家怎么办,提前留点钱给后人,也算是应该吧。 我还不怕明着告诉你,就算是诛族我也不怕,这些年,老夫早就在外私养了数十名姬妾,留下骨血不少。 自从翁俊博被抓之后,老夫就给她们分了钱财,让她们各自逃命,现在就连老夫都不知道她们逃到哪里,过上了怎样的生活。 所以,来杀吧,请尽株满门又何妨!” 杨汝贤的恬不知耻无疑是在火上浇油,陈云甫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杀意。 他只当杨汝贤可耻可恨,而现在,却发现杨汝贤已经完全丧失了做人最基本的底线。 堂堂刑部左侍郎,一名中央大员,竟然将自己的腐化当成一种值得炫耀的谈资,且还自以为正确的将锅甩给国家、甩给朱元璋。 “胡师傅,把他的手指一节一节的全砍了。” 陈云甫咬着牙挤出这道命令:“你不是喜欢伸手贪吗,这就是你的报应。” “陈云甫!”杨汝贤恐惧之后亦是癫狂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自诩正义吗,老夫告诉你,你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他日也会成为你走向断头台的祸根。 老夫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看着吧,为朱元璋卖命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一点,朝野皆知!” 陈云甫冷冷的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查吧、杀吧,我看你能查到哪,你敢查到哪!” 说着,杨汝贤又连续报出几个人名来,最后猖狂大笑:“去查啊、去杀啊,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和老夫一样,都只是他朱家的奴才罢了,哈哈哈哈。” 牢房内,已打算动刑的老胡在听到这些名字后,亦是傻住。 还是陈云甫打破了这恐怖。 “把他舌头割了。” 交代完,陈云甫就凑到杨汝贤的耳边说道:“假日手持倚天剑,杀尽腐朽方释怀,你们,永远别想毁灭这个国家。” 杨汝贤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说出些什么,一把勾刃已经扎进了他的嘴里,将其舌头狠狠剜掉! 第六十章:杀! “臣,都察院照磨陈云甫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夜幕之下,陈云甫到了皇宫,将杨汝贤的供词呈了上去,而后就趴在御阶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可等了足足一刻钟,想象中的愤怒并未出现。 朱元璋不怒吗? 这位对贪污恨之入骨的帝王,为什么迟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还是说这案子的涉案人员太多太广,为保国家安稳计,朱元璋也要谨慎。 陈云甫猜不透,可也不敢抬头去看,只好继续等着。 如此,足足又是一刻钟,朱元璋才开口。 “宝祥,赐座。” 这声音好是悲凉。 “诶。”宝祥连忙给陈云甫搬了凳子,同时隐秘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是在提醒陈云甫,后面千万不要说话了。 陈云甫谢过恩,也谢过了宝祥的提醒,老老实实规矩坐着,等待朱元璋的开口。 “贪墨军费、盗窃国库、走私盐茶、卖官鬻爵,还把这一切都推到了朕的头上,说是朕的做法伤透了他们的心。” 朱元璋终于是开了口,他冷笑、他大笑、他仰天长笑。 “昏君在世才会国出妖孽,六部尚书侍郎竟然全部勾结贪腐,好啊,那说明朕是千古以来第一昏君了,不怪他们都怪朕! 大明是时候该亡国了,朕也该让位了,让给谁呢,李重八、孙重八还是什么重八呢?” “但是他们忘了,朕既然可以开我大明朝一次,朕就能开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这天下,除了朕和标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推倒重来的。” “什么六部、什么五寺、什么九卿,朕在,天下的事朕一个人就可办得!” “说朕刻薄寡恩、说朕滥杀无辜?” “淮西勋贵们干的烂事、犯下的罪行罄南山之竹不足书、穷五湖之水不足洗,他们无辜,那些被淮西勋贵凌辱、残害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这群自私狭隘的东西只看到朕砍了一万多颗勋臣的脑袋,怎么就没有看到那几十万得以分到土地、得以过上衣食两足日子的百姓。” “哗啦!” 一声脆响,来自御案之上的茶碗,被朱元璋狠狠掼在地上摔的粉粉碎。 可能,也如朱元璋的内心那般,在此刻被伤的粉碎。 “永远没有人理解朕在做的事,他们只会用笔写下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朕、侮辱朕、嘲讽朕。”朱元璋的眸子里跳动着令人窒息的戾气,此刻的洪武大帝,快要被愤怒和心寒淹没理智。 “外臣,终不可信。” 就坐在下面的陈云甫心头猛然一跳! 他似乎反应过来,为什么朱元璋的晚年会烂杀无度了。 有说是因为朱标的死而伤透了心,为了给朱允炆登基清除障碍,那么杀开国功臣、杀蓝玉等重将还可以解释,杀一些位卑职低或者无甚实权的中层官员又如何解释。 现在看来,洪武大帝是破防了。 或许,空印案和郭桓案一下就伤透了朱元璋的心? “你退下吧,这个案子不用办了,朕会亲自处理的。” “是,臣告退。” 陈云甫不敢久待,告退离开。 “宝祥,把标儿召来。” 朱元璋独坐了很久,等来了朱标,而后便将杨汝贤的供词拿给了朱标,看的后者瞠目结舌之下,竟连供词都拿不稳,飘落在了地上。 “这、父皇。” “他们这是在报复。”朱元璋幽幽说道:“朕想明白了,他们不是为了贪腐,而是为了报复朕,为了实现他们掌控国家的最终打算。 他们想当的官是那种类似两晋、类似两宋掌控国家、鱼肉百姓的士大夫,而不是我大明这种,需要勤恳做事、为民操心的官。 可朕活着,朕在这,他们翻不了天,无力抗衡怎么办,所以他们想到了这个办法。 用无度的、疯狂的贪腐来摧毁咱们大明的根,想逼着天下皆反,好把咱们父子二人送上断头台,改朝换代之后他们就可以‘造福子孙’了,让接替的王朝心有戚戚,不敢再如朕这般大力度的惩治官员。 士大夫集团势必死灰复燃、重新复辟迎来新生。” 朱标想不到朱元璋的脑洞会如此大,但细想想,却又觉得朱元璋说的有些道理。 听说曲线救国,这曲线灭国还真是头一遭。 只有把大明朝灭掉、把朱元璋从皇位上赶下去,天下的官员才能有一条‘活’路。 何谓官,国家的主人才叫官。 一部大诰,压的天下官员官不聊生。 老百姓告官,手持大诰就能入京,谁拦谁死,这还叫官吗。 “陕西告御状的事情发生后,有官员看到持大诰的百姓都恨不得给百姓跪下乞求,官民倒置,主子变成了奴才,所以他们恨朕不死,恨朕不死啊!” 朱元璋眼中的阴戾在疯狂凝聚,惊得朱标面颊开始疯狂抽搐起来。 后者太了解自己眼前这个父皇了,很显然,朱元璋决定要大开杀戒了。 “父皇、此案虽性质恶劣,不过涉案者也不过只是寥寥千百人,论罪杀光便是。” 朱标跪下来,做着最后挣扎:“翰林院、国子监有大量生员,完全可以出替,保证朝廷政局不至倾覆。” 杀可以,但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那国家很可能会更加动荡。 “宝祥,拟旨吧。” 朱元璋没有去理跪在地上的朱标,而是说道:“即,将六部尚书、侍郎,五寺寺卿并及下司衙所有属官尽数斩首,户部尚书曾泰、刑部右侍郎邵质黜职,浙江布政使司自曹岱及下所有官员、胥吏皆斩。” “各省督管粮道的左、右参议皆斩。” “直隶、江西、浙江的漕运使司主官及下至皂吏皆斩。” “西北茶马司自主官及下至皂吏皆斩。” “浙江、江西、直隶所有知府、县令、典史、户曹掌簿皆斩。” 书写圣旨的宝祥开始颤抖起来,那边朱标已经急的叩首大呼:“父皇不可、父皇不可啊!” 这道圣旨一下,朝廷就空了! 从中央到地方,全部迁怒杀光? 国不成国矣! “朕可以在一片废墟中开我大明朝,如今就可以开第二次。” 朱元璋的眼中有光浮现,明亮且灼人:“朕倒想看看,没了所谓的官,我大明会不会亡国,如果亡了,朕就再创一个大明!” 朱标疯狂苦劝,情急之下猛烈咳嗽起来,以袖轻遮,顿时触目惊心。 第六十一章:洪武十七年 随着朱元璋的一道圣旨,那波及全国的郭桓案终究还是炮制而出。 陈云甫想着邸报上,通政司刊发的公文,为之而窒息。 之前,自己还在为救下翁俊博一家而窃喜,而今,他还能救谁? 这道圣旨之下,难道死的人都是有罪的吗。 谁都知道无辜者一样不计其数。 可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他们。 陈云甫是多想去劝谏朱元璋,但他这一次不敢了。 盛怒下的朱元璋已经失去了理智,劝不住不说,还会连累邵质一家。 这一刻的陈云甫无比向往权力。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他握有主宰的权力,完全可以避免的。 查便是了,查到谁杀谁便是了,为什么要株连如此之广。 这是一个国家啊,这不是谁的私属物品,如此肆意行径,朱元璋是痛快了,那浙江、江西几百万百姓怎么办。 知府、县令全砍光,让两个省的老百姓过自治生活吗? 在心里,陈云甫同样不支持朱元璋的反应。 这大概就是旁观者心理,陈云甫的愤怒远比不上朱元璋,所以才自认为可以对朱元璋的行为进行评判。 邵质倒是很淡然,甚至还有些小庆幸。 虽然被黜了官职但邵质却显得很开心。 毕竟活下来了。 “贤婿,等这次案后,你将会迎来一次跃升。” 邵质把陈云甫找来家,吃饭时说道:“这次六部五寺全空,国子监和翰林院才多少生员,根本不够补数,而以陛下这几年的行径来看,极好提拔之事,你这次又立了大功,三品四品的不太可能,但一个五品依老夫来看,应是跑不掉的。” 五品? 陈云甫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不由的为之兴奋起来,还没等自己开口,邵质又告诫道。 “不过越是如此,你越是要小心,官做的越大离着陛下也就越近,伴君,如伴虎啊。” 这一句伴君如伴虎让陈云甫所有的兴奋瞬间一扫而空。 他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朱标! 大明朝文武那么多人才之所以能够活着,只是因为有朱标在。 如果朱标不在了,这些人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看看东宫的配置吧,徐达、汤和都先后兼任过太子少师的位置,而李善长、詹徽更是一为太子太师、一为太子少保。 文武两套班子,都是大明最顶级的配置。 加上蓝玉这么个明初战神在,朱标如果做皇帝,还有朱棣什么事。 就算假使朱棣比朱标的能力强,他也不敢反。 一个蓝玉足以压的朱棣喘不过气。 可后面的事谁都知道。 朱标前脚一死,徐达、汤和就相继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央,虽然老年落了一个体面,但到底是退了。 而蓝玉、李善长、詹徽就没那么好命了,相继被处死。 因为这些人,朱标镇的住,朱允炆镇不住! 朱允炆是个什么德性能力,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一样。 而现在邵质的话就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 自己正在逐步接近大明的权力中央,可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朱标仍旧早亡,那么自己无论爬多高,只要朱元璋还活着,自己的命依旧随时会被抹除。 大明朝,就没有能反抗朱元璋的。 一时间陈云甫的心乱了。 邵质见陈云甫不说话,只当是在高兴,自己也高兴,举杯连连喝了三杯。 对陈云甫这位姑爷,邵质是越看越满意。 少年英杰啊。 说不准,真有可能成为大明朝的甘罗。 翁婿俩各有心思,或喜或忧,而京城内,却已是一片混乱恐慌。 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进了一家又一户,将那些曾经身为朝廷命官的六部、五寺、九卿大员全部抓了起来。 没有审讯、没有流程,全部拉到了闹市,而后便是一刀! 吏部尚书李信临死之前仰天长笑。 “朱元璋,你既如此滥杀,假日你朱家子孙亦必手足相残,你就等着看吧。” 朱元璋闻之盛怒,下旨诛李信三族,又将刑部尚书王惠迪、吏部尚书赵瑁、工部侍郎麦至德等人拉到闹市中五马分尸,弃市三天。 阖族老幼尽数发配辽东、妻女打入教坊司充为官妓。 洪武十七年的天,已然全是血色和恐怖。 这期间朱标曾每日入宫对朱元璋进行求情。 “六部五寺通盘正法,累者以及万人,儿臣伏求父皇开恩,不要再行株连大狱了。” 而对朱标一向溺爱的朱元璋这一次却直接离去,任由着朱标硬生生在追到乾清门外跪了三个时辰。 刚刚过罢年,金陵城可还三九寒冬呢。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出意外了,朱标惹了风寒,高烧不退。 “储君罹病,这是上天的警示,陛下不要再枉杀无辜了。” 钦天监官也是大胆,敢拿这事来劝朱元璋,结果后脚贵州就报了喜,汤和平了思州蛮,一战俘虏了四万叛军。 这算不详吗? 因此,钦天监官被拉到午门外活活廷杖打死。 杀戮还在继续、鲜血越流越多。 亦是在这般疯狂中,一道圣旨到了陈云甫这。 擢陈云甫任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正五品) 这一天是,洪武十七年三月十八。 陈云甫离开了都察院这个政法系统,正式进入太子朱标的属官班列。 “那就让我看看,历史会发生什么,我的未来又会如何吧。” 陈云甫接过了那枚左春坊的大印,印下四个大字晃的陈云甫心旌神摇。 “大学士印!” 十五岁的大学士! 写在2021的最后一天 2021结束了,感谢大家今年一年以来的陪伴,明天就是2022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阖家欢乐、爱情美满、事业兴旺。 明天,我们就要一起迎接新的一年,主角也要迎来他新的人生。 大家一起加油。 还有,在这里祝愿西安的同胞能早日战胜疫情,更坚信这点困难对老秦人来说不算什么,让我们一起为西安加油、为陕西加油、为祖国加油。 新的一年,我们的国与家都会越来越好。 最后最后,依旧是谢谢大家,咱们明年见! 第六十二章:太子大秘 大学士一词用作官职始于北宋,本身仅作为一个名衔并无实际权力,明朝亦然。 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裁汰中书省,致使全国政务堆积于案,即使朱元璋再如何勤于政务也颇感吃力。 “百僚己睡朕未睡,百僚已起朕先起。 不如江南充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 这便是朱元璋对自己日常生活的一句感慨。 睡得比所有人都晚,醒的比所有人都早,还不如江南一富家翁呢。 要知道,此时的朱元璋已经五十六岁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每天睡眠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还要一日三朝,换谁能够吃的消。 在这种背景下,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重设大学士一职,充作自己的私人秘书,代替他阅本,而后将奏本中一些重要的内容勾墨出来,好方便他直接批复。 所以有了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等,至于这个东阁大学士,属太子属官,算是朱标的秘书。 陈云甫现在头上有两个大学士衔,第一个便是这东阁大学士,属虚衔正五品,而后兼任的左春坊大学士才是实职,也是正五品。 左春坊听名字有些像勾栏场所,其实是正儿八经的权力机关,左春坊和右春坊会在洪武二十二年合并,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詹事府。 左春坊的工作性质,类似于东宫办公厅。 所以陈云甫这位东阁大学士兼的左春坊大学士就等于太子朱标的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既要负责陪这朱标批阅奏本,还要处理东宫的一切繁杂事务。 领导的贴身大秘。 了解完这些工作性质后,陈云甫松了口气。 服务领导嘛,这事干过,不算陌生。 可能唯一让陈云甫有些不太爽的,就是他去东阁上任之后,所有人喊他都是喊大学士。 “还以为能喊一声阁老呢。” 他这是明朝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当了大学士都能唤一句阁老,却没想过,这年头哪来的内阁。 “大学士,如今六部五寺空堂,每日通政司积压的奏本积案累牍,陛下谕下,各省的奏本直送御前,而原属六部五寺的奏本送东阁。” “嗯,大概有多少。” 同陈云甫介绍情况的也不是什么生人,就是朱标的近前太监吉祥。 后者引陈云甫在这东阁逛了一圈,边走边言道:“奏本大概有一百八十多道、预案三百七十多件。” 陈云甫的脸就僵住了。 “这是几天的?” “一天。” 吉祥憋着笑说道:“五寺还好一些,可六部管着咱全大明,事自然也就极多。” “杀人的时候挺痛快,我就不信你现在不累。” 陈云甫腹诽着,这下好了,整个中央朝廷让你一把杀了个精光,全天下的事你们爷俩两个人办,累也累死你。 玩笑想着,陈云甫心里又咯噔一下。 话说,朱标会不会就是这么累死的? 太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朝廷里外基本上都快知道了,因为自己的缘故,朱元璋曾停了朱标一年的理政权还搞出了定期体检,总算是好上了许多,可如今因为一个空印案、郭桓案,导致朱标又急又气呕血不说,还发了高烧。 现在还拖着病体躺在家里呢,还要处理天天几百道奏本、预案,怪不得英年早逝。 反正陈云甫对历史上说的所谓朱标去西安考察,回来途中偶感风寒而亡的说法压根不信。 谁会信?一个盛年男人,还是国家的太子,随行的太医都几十位,能让一个风寒就给害死不纯扯淡呢。 等逛完了东阁,陈云甫刚打算离开去朱标府上看望一下自己这位未来的顶头领导,迎面却是碰到了一位熟人。 茹太素。 他不在都察院待着,来东阁做什么? 都察院,眼下似乎不属于太子分管的范围内吧。 茹太素见到陈云甫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 “茹御史怎么来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而后乐了。 陈云甫拱手道:“蒙皇恩,擢下官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今日是来上值的。” 茹太素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十五岁,大学士? 要按你这么升,老夫这五十多年真是活狗身上去了。 按下感慨,茹太素也拱了下手回礼:“老夫亦是蒙皇恩,擢为户部尚书,今日是来找太子汇报户部情况的。” 老家伙,你升的也不慢啊! 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直接跨系统转接户部尚书,你得感谢郭桓案! 陈云甫觉得自己从正八品跳正五品已经够火箭提拔了,结果这茹太素直接从正四品跳正二品。 看起来似乎没他飞的快,可那性质压根没法比。 从都察院排名第六的副职到国家户部一把手,茹太素才算是捡着了呢。 不过随即陈云甫又乐了。 户部尚书又怎么样,按照朱元璋的圣谕,六部五寺现在划给朱标分管,茹太素这位户部尚书得天天来东阁汇报工作,而咱们的陈云甫同志,咳咳。 鄙人不才,太子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所以什么事你得先给我汇报。 不是陈云甫摆架子,而是朝廷的章程就是这么一个章程。 “太子最近有恙,尚在府中静养,茹部堂有什么事就先和下官说吧,下官会马上转呈太子殿下。” 茹太素点点头,也没反对,他也没啥好反对的,按章程办事理所应当没啥好说的。 “那,大学士请。” “不不不,茹部堂先请。” 陈云甫让开身位,请茹太素先坐,自己随后才搬了把椅子坐到茹太素对面,招呼东阁内守值的锦衣卫,搬了两张条案过来,两人便算是对面而坐。 陈云甫看了看茹太素怀里抱着的厚厚几十道奏本,吞了口口水后,又要了纸和笔。 “咱们开始吧。” 说完,摊开题本拿起笔,眼巴巴等着茹太素。 这反应倒是给后者整不会了,这是个什么操作,你咋弄得跟大牢里审犯人似的。 “茹部堂说,下官记。” 茹太素这才算反应过来,心里暗道这倒是新鲜。 以往大家伙都是坐而论政,说差不多了再把这些奏本原封不动转呈太子阅批,你这倒还打算再记一遍?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一道吗。 新鲜归新鲜,茹太素还是收拾好心情,开始就履新户部汇报大体情况。 一个户部尚书向陈云甫汇报工作。 这感觉,嗯,真爽。 第六十三章:走马上任第一天 “先说一下这次抄家所得吧。” “自六部尚书、侍郎家中抄墨的现银高达二百三十七万两、宝钞十五万七千锭,合三百八十万两,计总为六百一十七万两。” 这里茹太素提到了宝钞的单位‘锭’,而所谓的一锭宝钞通俗解释就是一沓钞票。 按照洪武八年宝钞提举司印发宝钞时的标准,每五十张合称为一锭。 比如说一锭百文面额的宝钞就是五千文,一锭一贯(千文)面额的宝钞就是五万文即五十两。 茹太素刚刚上任户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统计抄家所得。 “除了这些银钱之外,郭桓等人贪墨的一千三百七十万石粮赋、三千七百六十万斤盐课还没有兜卖,现已被全部充入国库。” 陈云甫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郭桓案的贪污之巨,堪称恐怖。 银子搂着、粮赋贪着,还走私盐课,好家伙,这是真打算把大明朝的根给毁个一干二净。 陈云甫把这笔数字记下来后并没有发表什么个人看法,做秘书的不多嘴评政,这是基本规矩。 而茹太素还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工作方式,他等了一阵也没等到陈云甫开口,反而整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照他多年为官的经验来说,这时候应该是同仇敌忾,俩人对着郭桓等人痛骂一顿,洋洋洒洒先发表个一万字骂贼心得。 骂个一万字时间也就差不多该到下值了,而后咱俩挑个好地方喝几杯继续骂。 这样传到皇帝耳朵里,就可以给皇帝留下一个‘我与贪腐不共戴天’的廉洁形象。 嫉恶如仇、贪污克星。 可陈云甫一句话不说,茹太素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走流程破口大骂。 “茹部堂?”陈云甫埋头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茹太素继续汇报,所以纳闷的抬起头提醒了一句:“户部,就这一件事?” 你带来了几十道奏本,就说一件抄家的事? “咳咳。”茹太素轻咳几声,试探道:“大学士不觉得郭桓等贼子可恨、可杀吗?” “是很可恨,亦是可杀,不过不是已经杀过了吗?” “那咱们不骂几句?”茹太素又提醒一句。 陈云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茹部堂,咱们要把时间浪费在骂死人身上吗?如果您想骂的话请便,东阁还有五百多件奏本、预案没有处理,下官要去找太子殿下请示。” 有事就说事,没事就拜拜,谁闲的有病陪你在这里骂死人玩。 眼瞅着陈云甫真打算动身离开,茹太素赶忙拦住。 “还有事、还有事。” 陈云甫只好坐下,重新提笔。 这小子,真不按套路出牌。 茹太素深吸一口气,接着向下说道。 “循例,每年三月宝钞提举司都会兴工印造新钞,今年因为郭桓案搁置到了现在,宝钞提举司交了预案,请示今年的印钞,三百万贯是否合适?” 说完,茹太素又看向陈云甫,后者还是一句话不吭,只是在自己面前的题本上写下。 “二:宝钞提举司请示印钞三百万贯。” 这下茹太素算是明白过来,这陈云甫就是个哑巴大学士,审犯人的时候小嘴能说的很,现在当了大学士反而不说了。 倒是新奇。 你不说,那就老子自己说。 茹太素放开了谈,陈云甫也是记的飞快,只过了不足一个时辰,茹太素就把自己带来的几十道户部奏本全部汇报完,陈云甫这才晃晃发酸的手腕,开口。 “茹部堂辛苦了。” 说话间起身就要离开,茹太素愣住,连忙喊了一句:“大学士。” 陈云甫停下,有些不解的转头:“茹部堂还有事?” 茹太素指了指自己面前条案上的几十道奏本,错愕问道:“大学士不将这些奏本给太子带过去?” 陈云甫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现在金体有恙,这东阁一天已经压了几百道奏本预案,茹部堂还是心疼一下太子殿下的好。 至于刚才茹部堂说的,下官都记下了,无一疏漏,如果茹部堂心里不踏实,可以与下官同去。” “那还是同去吧,老夫也要去给太子爷问安。” 陈云甫遂伸手虚引:“既如此,茹部堂请。” 这茹太素也是够哏的,真就能抱着几十道奏本和陈云甫一起出了东阁,那吉祥领着路问茹太素:“部堂,让奴婢来吧。” 茹太素就死死护着奏本,说什么也不愿意假手。 搞得好像大家会偷了去似的。 出了承天门,便有马车候着,吉祥引着陈云甫两人遂直奔太子府,马车两侧,是几十名太子府的卫戍大汉将军。 用大汉将军卫士,这是天子的配置。 朱元璋那么多儿子里面,也就朱标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毕竟是新年能在文渊阁受百官四拜礼的太子。 太子府也在长安街上,不过是在东长安街,也就是东校场的位置,这里离着皇宫更近,深夜入宫的话都不用走承天门,转个弯就成。 如果要是朱元璋找,那就过厚载门直接就能到后宫。 只不过朱标从来没走过厚载门,谁让这个门最初的名字叫玄武,晦气。 陈云甫和茹太素被引进了正堂落座,那吉祥去通禀,半晌后才走出来,看向陈云甫。 “大学士,太子爷召您入觐。” 陈云甫便起身,冲茹太素点了点头后迈步跟上吉祥。 自正堂去后宅,两人过了一进院子,自然也就看到了院子里正嬉闹的两个孩子,这俩陈云甫还都认识。 朱允炆、朱允熥。 不过陈云甫也就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而是把注意力投向院子里一个容貌清朗、文质彬彬的男人。 能出现在太子府的后院,不得了。 “这位是?” 陈云甫问了一下吉祥,后者看过一眼后说道:“这位是咱们应天府今年乡试的解元,太子爷看了他的文章很是赏识,所以请来府上赐宴,叫齐德。” 齐德? 陈云甫想了想,实在是没有印象,料想也不是什么名人便不再关注。 明初名人如过江之鲫,这位连个名号都留不下能是什么人物。 不值一提。 第六十四章:懒官、懒政 “下官陈云甫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云甫来了,孤尚好,近便来坐吧。” 走进朱标的居卧,扑鼻而来的就是浓浓药味,把陈云甫顶的眉头大皱。 想过朱标患病,可现在来看,似乎病情比自己想的要重? 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陈云甫心头沉重作揖,听了朱标的话,赶忙走上近前,吉祥给搬了凳子。 “孤听说了,父皇擢你任职左春坊,以后,孤的事就都有劳云甫你了。” 朱标坐起身,陈云甫忙起身取过枕头,说道:“下官不敢当,一定尽职尽心办好东宫的差事,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是下官的殊荣。” “咳咳。”朱标咳了几声,这才说道:“孤此番生病,但东阁的政事却不能耽搁,你快些把东阁今日积压的奏本都取来。” 陈云甫迟疑一下,而后说道:“殿下,陛下圣谕,自今日始六部五寺一应事务皆交东阁,案压五百余件,殿下的金体......” 六部五寺划给朱标来管的事,朱标显然已经知道过了,所以闻言也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催促:“那就更得办了,不能因孤而耽误国家。” 陈云甫没有办法,只好点头:“那下官马上差人去取来。” 不用陈云甫动,一旁守着的吉祥已经唤了几名小太监去办。 “孤知道你担心孤的身体,可政事绝不能搁,所以日后东阁的题本你都要带来。” “是,下官记下了。” 陈云甫只好认下,而后取出随身带来的奏本,言道:“下官来之前,刚刚履新户部尚书的茹部堂来奏禀了户部事。” “就这一道疏吗?” 朱标看了一眼,有些错愕。 国家大事首重户部,竟然只有一道奏本? 陈云甫赶忙解释:“茹部堂带了几十道本,下官只是记了要点,那些浮词藻句便给省了。” “是吗,那你说来听听吧。” 似乎对陈云甫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意,朱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前者规矩坐好,开始一一奏报。 “第一件事便是郭桓案的抄没,其中现银二百三十七万两、宝钞十五万七千锭,合三百八十万两,计总为六百一十七万两。 另,共有一千三百七十万石粮赋、三千七百六十万斤盐课现已被全部充入国库,追赃尚算及时。” 说这第一件事的时候,陈云甫就很担心会刺激到朱标,所以频频小心观看。 果然,朱标的脸上再次升腾起不健康的红润,随即剧烈咳嗽起来,那吉祥赶忙上前抚背:“太子爷息怒、保重金体为上啊。” “该死、咳咳、该死。” 朱标切齿,后深吸几口气才算压下,挥手:“继续说吧。” 这件事不能想,越想越气,还是跳过去的好。 陈云甫当然也不会纠缠,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宝钞提举司今年请示印钞三百万两。” “不可。”朱标摇头道:“宝钞提举司已经连年加印了,去年宝源局又铸了三千万钱,今年若是再印三百万两,物价又要飞涨,于国无利。” 虽然明朝没有通货膨胀一词,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懂的,大肆印钞铸币,物价不飞涨才怪呢。 陈云甫赶忙将朱标的批示记下,随即继续汇报。 “第三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请示,泰州分司计划新设何垛场盐课司、小海场盐课司,请批三十万两。” “准了。” “第四事,淮安分司今年行盐十万引(洪武年一引为四百斤),请示是否可以在江西多开几个府来行盐。” “准,除武昌府和汉阳府外,增开吉安府和饶州府。” “第五事,浙江转运使司请示,可否增榷船钞,目前漕运行船仅收商税,未尝有船钞,如果可以增榷船钞,每年最少可以多征六十万两。” 朱标想了一阵后摇头:“父皇素来不喜朝廷与商争利,增榷船钞一事还是罢了。” 对朱标的这个批示陈云甫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没说出来,老实记下继续汇报。 “第六事,颖国公傅友德南征云贵凯旋,户部请示如何奖赏南征大军。” “照旧军例来办吧。”朱标想了一阵后说道:“赐每名军士绵布二疋、绵花一斤,通赏宝钞一贯。” “第七事,广东都指挥使司推屯卫所,征募壮丁六万,请户部批粮五十万石。” “准,从江西官仓调拨。” “第八事.......” 就这么,陈云甫将一道奏本上几十件事一一汇报,朱标都给出或准或不准的批示,前者亦是记下。 就这般,连半个时辰都没用,户部的事便全部办结。 朱标很满意,频频点头。 “你这种方法很不错。” 官员写的奏本在说正事之前,往往喜欢写上几千个字的废话,要么是问安要么是说当地出现了什么祥瑞,总之都得先想着如何让朱元璋、朱标开心,最后才话正题。 因此,朱标往日批复奏事往往需要一天。 现在陈云甫这种只说事不说废话的干练让朱标很满意。 正好这时被差去东阁取奏本的几名小太监也赶了回来,朱标就顺势言道:“云甫,你去看吧,把事都记下来,咱们一一批对。” “是。”陈云甫起身,而后才想起来还有个茹太素,便说道:“茹部堂还在外候着,说要来问安。” “吉祥,把部堂请进来吧。” 朱标虽然有些累了,但还是强撑着让吉祥去请。 怎么说也是堂堂一部尚书,来问安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说什么,朱标都要见一面。 吉祥离开,不多时便把这茹太素带了进来,后者一见到朱标病容憔悴,那就跟死了亲爹一样,嗷了一声就悲戚更咽起来。 “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保重金体啊。” 这茹太素哭的突然,把正埋头看奏本的陈云甫都吓了一跳,朱标更是没好气的说道:“哭什么哭,孤还没死呢。” 茹太素虽然收了声,但还是嘴里滔滔不绝的说道。 “殿下金体乃是我大明国本,为苍生社稷记,还请太子殿下以颐养金体为主,如此才是生民之幸、社稷之福......” 陈云甫以手遮面,总算明白为什么茹太素会被朱元璋暴打了。 废话真多。 可见,所谓懒政都是因为有了茹太素这样的官才出现的。 没有懒官何来懒政! 第六十五章:问安 如果没有陈云甫之前的汇报,那么茹太素这种上来先说废话的‘例行公事’行为,朱标还是能接受的,可现在六部五寺压了那么多的公务,朱标哪里还有闲心来听茹太素在这废话。 见这茹太素还要继续洋洋洒洒,朱标开口打断了他。 “茹部堂有事吗?” 茹太素的话头戛然而止,讪讪一笑连忙将自己之前带来的几十道奏本摆出来。 “那个,下官刚刚履职户部,特来向殿下呈禀户部事。” “拿来孤看看。” 茹太素连忙躬着身子将一道道奏本放到床榻前的矮几上,朱标挑了几本翻看,发现都是之前陈云甫说及的事,便就合上放了回去。 “这些事,孤已经做了批复,茹部堂明日到东阁找云甫领示吧。” 茹太素满腔的激情让这一下给拦腰刹住,可把他给难受的够呛,扭头看了一眼埋头在几百道奏本中的陈云甫,无奈起身作揖。 “是,下官告退。” 茹太素有些不太舒服,可还是老实离开。 等其走后,朱标躺回到床上,谓陈云甫道:“孤睡一阵,云甫有什么事就交代吉祥做便可。” 陈云甫和吉祥两人齐齐道了声诺。 后者伺候着朱标睡下,随后就去给陈云甫添茶。 “大学士请饮茶。” “谢谢。”陈云甫压着声音表示感谢,随后便专心于案牍之间。 足足几百道奏本预案,属实是太繁冗了。 六部五寺空堂,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小到太仆寺养马这种事都要报到朱标这,让陈云甫大呼头疼。 “杀杀杀,就知道杀,你倒是杀的痛快,现在可好,把你儿子更坑了。” 陈云甫不敢偷懒,这么多的事,他是办好也得办好,办不好更得办好。 这才一天就几百道奏本预案,要是天天都如此多来让朱标处理,那也就难怪朱标会英年早逝。 本身身体情况就不理想,还拖着病体处理如此多的政务,活金钢铁罗汉他也扛不住啊。 有一说一,认识朱标到现在,陈云甫对朱标的认知确实很好。 这位大明的太子爷够仁义。 老朱的种,陈云甫见到的不多,到今时今日也就和朱标有些交际,对朱棣只是一面之缘,至于其他的藩王除了守灵时见过,连接触都没有所以谈不出什么。 单就朱标来言,他继承了他爹爱民恤民的慈,又没有老朱那么大杀气,可以说仅就眼下来看,仁君那是必然够格了。 跟着位仁君怎么都比跟暴君强吧。 为自己考虑,陈云甫也拿朱标当自己未来的唯一老板。 至于朱元璋? 自打郭桓案后,陈云甫现在想想老朱腿都哆嗦。 以前还谈不上什么怕,只是印象中的洪武大帝,那种存在于史书中的人物,所以才有御前辩论。 现在? 什么五马分尸、什么凌迟处死。 一想到老胡,陈云甫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脑子里胡思乱想,可手下活倒是没耽误,陈云甫迅速将一道道奏本里的要点记下来,这些都是要等到朱标睡醒后进行汇报的。 期间也就吉祥给换茶的空当歇过两口气。 “唔,还剩不多了。” 瞅着几案上的奏疏越来越少,陈云甫顿感轻松许多,而后就听到门外响起一太监的小声呼唤。 “吉公公、吉公公。” 吉祥皱了下眉头,蹑足走出去掩上门,陈云甫就听到一阵低喝。 “不知道此时太子正在休息吗,不知好歹的贱东西。” 而后那人影顿时就矮了下去。 “奴婢哪里敢打扰太子爷休息,是周王殿下来问安了,现在正在正堂里候着呢。” 陈云甫顿时立起耳朵。 周王,是朱橚吧。 听到是亲王问安,吉祥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了句等着,推门回来。 先是看一眼陈云甫,而后快步走到床榻边跪下,轻声呼唤。 “太子爷、太子爷。” 熟睡中的朱标幽幽醒转,不过没有睁开眼,只念了一句:“何事。” “周王殿下来问安了。” 朱标这才睁开眼,坐了好一阵后才说道:“替孤更衣。” “太子爷您的金体,还是周王来这吧。” 吉祥有些迟疑,就被朱标喝斥:“还不快些。” 这下前者老实了,马上听话照做,呼来几名小太监伺候着朱标更衣。 换了身衣服,朱标又坐到铜镜前,很是认真的整理了一番仪容,近距离看了一番后这才满意。 “奏本处理了多少?” 陈云甫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忙言道:“回殿下,已经处理了七八,目前仅还剩下不足一百道。” “辛苦你了。” 朱标很是满意离开。 吉祥留了一步,苦着脸谓陈云甫道:“大学士,殿下这身体您怎么不劝一句啊。” 后者继续埋头阅本,只是反问了一句。 “殿下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吉祥先是一愣没有听懂,而后才明白过来,点点头。 “大学士说的极对,殿下的身体一直都好着呢。” 朱橚来问安,安的到底是什么心,谁也不知道。 做弟弟的来看大哥这是手足之情,写在纸上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做亲王的来看太子,那就不能等闲去想了。 朱标强撑着病体也要出去接见朱橚,那就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有他足够强大,下面那些弟弟才不会有非分之想。 这和他之前接见茹太素的时候完全是两种状态。 朝臣可以知道,但亲王绝不可以! 哪怕朝臣中有这些亲王的眼线,他们会传话,但只要这些亲王不是亲眼看到,朝臣们说的话能信吗? 他们敢信吗! 第六十六章:齐德说要撤藩 太子府正堂内,朱标高高在上的坐着,下面是规行矩步的朱橚作揖见礼。 “臣弟见过大哥,问大哥金体安否。” “哈哈,五弟,和本宫还那么见外?” 朱标站起身,跨前两步虚扶一手,大笑间声音洪亮:“快坐、快坐。” “谢大哥。”朱橚拱手道谢,不过倒也没敢先坐,而是反手把住朱标的手腕说道:“大哥先坐。” 后者面带微笑,连连点头,待坐下后才言道:“听说五弟最近一直在精研医术,怎么今日有空来本宫这了。” 朱橚回道:“臣弟也是听说大哥前段时间惹了风寒,所以特来问安。” “那刚才把出什么了吗。” “啊?”朱橚发愣。 朱标只是笑:“刚才五弟不是在替本宫把脉呢吗?” 朱橚顿时跳了起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手足无措:“臣弟没有、臣弟、臣弟只是想请大哥先坐而已。” “坐吧。” 见到朱橚如此惊惧,朱标又于心不忍起来,招呼着让朱橚落座,可后者哪里还敢坐,唯唯诺诺了半天还在那站着。 “行了,坐吧!” 朱标眉头一皱,吓得朱橚这才慌手慌脚的坐下,可人是坐下了,心却也到了嗓子眼梗着,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兄弟俩在正堂叙话,居卧里的陈云甫总算是将所有奏本里的事都给记了下来,晃晃脖子和手腕,走出屋来到后院。 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读书,诺大一个后院只有之前见过的那个齐德还在亭子中独坐饮茶看书。 陈云甫闲着也是无事,便走过去。 “这位兄台,叨扰了。” 齐德见陈云甫来,也是起身,只是眼中有着对陈云甫的好奇。 “鄙人陈云甫。”陈云甫做了自我介绍:“目前忝居左春坊大学士一职。” “哦哦,啊?”齐德这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 他之前还当陈云甫是什么皇亲国戚所以才会出现在这太子府内,哪里曾想过,自己眼么前这个半大小子竟然是左春坊大学士。 实权正五品! 你哄我玩呢吧。 但这种事哪里能骗的住人,齐德也就心里嘀咕一句,便赶忙改拱手为作揖。 “后进学子齐德,见过大学士。” “客气了,请坐。” 陈云甫率先坐下,而后招呼那齐德。 画面稍有些违和。 后者道谢,落下半个屁股,看了一眼桌上,又马上站起身给陈云甫倒茶。 “我听说,齐相公是今年应天解元?” “后进不才,侥幸、侥幸。” 说起自己的功名来,齐德脸上还是骄傲的,不过一想到自己面前这位年纪轻轻,都做到了东宫属官之首,又马上自卑起来。 左春坊大学士,这职务只能皇帝任命,换言之,陈云甫让当今洪武皇帝很满意,才钦定近前伺候朱标的。 不仅圣眷盛隆,而且能力也绝对出众。 “考学术是真功夫,哪里有侥幸一说。” 陈云甫替其张言:“直隶脚下文风最盛,齐相公既然能从如此多莘莘学子中一举折桂,文学功底可谓是冠绝金陵城,无须如此谦逊。” “谢大学士。” 齐德听的心头甚暖,颇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如今六部空堂,正是如齐相公这般人才一施报负、大展拳脚的时候,齐相公可切莫妄自菲薄。”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煞有其事勉励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画面怎么看都是违和,可偏生被勉励的青年还束手束脚的规矩听着,一副很是受教的样子。 这便是应了那句话。 只敬罗衫不敬人。 “是,后进谨记。” 齐德老实听着,不时给陈云甫添茶。 两人又闲叙了一阵,听得脚步阵阵,寻声观看,就见是朱标来了,二人赶忙起身。 “殿下,奏本都已审完,您看是否需要批对?” “先吃饭吧。” 朱标没急着听汇报,而是招呼两人留府吃饭。 “齐德也留着,吃完饭再走。” “是,谢殿下。” 太子府的晚膳还是比较丰盛的,可能是因为朱标最近生病的原因,大补之物很多。 陈云甫这也是跟着沾了光。 看着一桌子的保护动物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从何下筷。 桌上甚至还有半只鹿! “本来是打算备一席鹿鸣宴的,不过如今国家也紧张,孤呢自作主张,就只准备了半只鹿,尚礼不要介怀。” 听了朱标这话,陈云甫才算反应过来,他还以为如此丰盛是沾的朱标光,缘来是因为齐德。 所谓的鹿鸣宴是自唐代流传至今的士林规矩,地方省府科举折桂者,地方主官都会赐鹿鸣宴。 因鹿与禄同音,鹿鸣就是禄鸣。 寄语官场之上一帆风顺。 如今齐德中应天府解元,按说是应该应天府尹来为其摆一堂鹿鸣宴,不过朱标以太子身份夺情,应天府尹自然是连个屁也不会放。 这里也能看出,朱标很是赏识这齐德。 那这可是真奇了怪。 陈云甫想破头都想不起来,大明初期貌似没有什么姓齐的名人啊。 除了一个齐泰。 齐德、齐泰。 难不成是兄弟俩? 这时候,那齐德起身谢恩。 “殿下赐宴之恩,在下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无须多礼,坐下吃饭吧。” 朱标温和一笑,摆手道:“孤近来身体有恙,就不陪你饮酒了,汝可自便不用拘谨。” 齐德看了一圈,吃饭的就他们三人,朱标不喝酒,陈云甫也不喝,自己便也不好意思独饮,谦辞不用。 吃也吃得,喝也喝得,填饱了肚子侍女们上来收拾残羹,齐德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嘴,说道。 “殿下,小民方才听闻,周王来问安?” “嗯,是有此事。”朱标嗯了一声。 “周王,不是在开封就藩呢吗?” “开封太苦了,想来京里享福,已被孤喝斥。” 朱标言道:“苦一点怎么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如何配做父皇的儿子,所以孤令他马上离京就藩去。” 齐德顿时一急。 “殿下,周王不愿意就藩这是好事啊,依在下看来,若是能撤了诸藩更好。” 朱标举着茶碗没吭声,而坐在齐德对面的陈云甫也愣住。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第六十七章:欲谋求大一统必先撤藩 晚上吃完饭,齐德便告辞离开,太子府内只留下了陈云甫。 “兵部奏事......” 陈云甫捧着奏本打算汇报工作,被朱标开口喊住。 “这些事等等再说,刚才齐尚礼说的事,你怎么看。” “啊?”陈云甫佯装糊涂:“什么事?” “撤藩。” 朱标裹着厚厚的棉被靠坐在床头,讲道:“比如说,先把老五留下来,就不要回去就藩了。” 大哥,这种要命的问题是我能回答的吗。 陈云甫心里直叫苦,但也知道依朱标的心性脾气,他问这个问题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 若是真计较,齐德都走不出太子府的大门! “这个、这个......” 陈云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朱标就笑了起来:“你小子虽然年少,但谁都知道你机灵的紧,这不,孤问你的话都不打算回答了。” “下官不敢!” 陈云甫连忙低头告罪,沉默了好一阵后才说道:“如今四海已定,北元余孽也只是苟延残喘,加上云贵如今也已收复,更应强化中央的权威。” 说完陈云甫就不吭了。 他这番话说的其实模棱两可,分怎么听。 如果朱标支持撤藩呢,那么就可以理解成为了强化中央的权威应该将藩王剪除,如果朱标不支持,那朱元璋这种把皇子派镇边疆的行为,不也是强化中央权威的一种方式吗。 皇子代表皇权,皇子就藩,就是把皇权带到地方的一种最直观表现形式。 他陈云甫讲话有漏洞吗? 没有漏洞。 反正无论朱标是支持还是反对,陈云甫在这事上都和朱标站在一条线上。 “孤记得几年前,刘伯温、李善长都和孤说过,父皇分封诸王的国策是不对的。” 朱标没有表态,而是说起了几年前往事:“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乱从何来?事在分封。 如今老二在秦、老三在晋、老四在蓟,他们一个个都手握重兵,虽然起到了防备蒙古的作用,但也很容易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孤怕他们迷了心啊。” 听这话,朱标也不支持分封。 陈云甫刚打算开口,脑子里突然想到那齐德。 齐德提出要撤藩,和朱标顺了心,加上朱标又对那齐德很看重,所以,所以。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朱标一直都想撤藩,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英年早逝,可他却把齐德留了下来,带着他的遗愿。 所以朱标去世之后把齐德留给了朱允炆,希望朱允炆完成撤藩。 齐德,会不会就是齐泰! 虽然不知道这名字是谁给改的,但陈云甫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自打自己穿越来到这个时空切身经历一件件事后,历史的脉搏轨迹已经越来越清晰。 那些原本只存在于史书上的晦涩文字,正化作真实而富有生命力的瑰丽长卷徐徐展开。 史书记载,朱标两任东宫老师刘伯温、李善长都不支持分封制,所以朱标怎么可能支持分封。 可朱标的为人又放在这里,他有长兄仁义之风,不愿意和几个弟弟撕破脸,最终就是拖到其自身病逝都没能做成这件事。 他虽然没做成,但齐德或者说齐泰还活着。 齐泰感念朱标的知遇之恩、赏识之恩,决心要完成朱标生前的遗愿,于是尽心辅佐朱允炆撤藩。 所有的一切都合理了。 齐泰是朱标留下来的,也因此才得以在洪武后期的血色朝堂上活下来。 想到这,陈云甫心里有了搏一把的打算,遂开口道。 “殿下所虑甚是,分封固然有好,但也极易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为强化中央的权威,撤藩应该考虑。” 此时此刻,陈云甫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如果自己不能被朱标引为心腹,如果朱标还是被历史裹挟着,在洪武二十五年病逝,那他陈云甫该如何? 死,陈云甫不怕,不过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陈云甫作为一个男人,无比渴望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到史书上! 这个诱惑,哪个男人能够抵御? “这么说,你也支持废分封?”朱标看的出来有些开心,连声音都明亮三分,他还以为陈云甫会惧于朱元璋的威势,不敢支持呢。 “是的。”陈云甫坚定语气,坦然面对朱标道:“如今之世,各国无不追求统一,北边的草原、西边的帖木儿,为何追求统一,因为只有统一才可更好的凝聚力量。 纵览二十一史,如秦皇、汉武、唐宗无不穷其一生谋求更大的一统,秦皇吞并南越、汉武吞灭百羌,唐宗更是意欲吞并草原成其天可汗之威名。 殿下如欲成伟业,撤藩势在必行。” 当陈云甫把秦皇汉武给搬出来,这已足够朱标坚定内心了。 想成千古一帝,只有不停的谋求大一统。 分封? 那是搞国中之国,是批着一统伪装的分裂罢了。 朱标点点头,却又转了话题。 “把奏疏拿来,咱们开始批对吧。” 陈云甫知道,朱标这定然又是心里犹豫起来。 撤藩的话,会不会和自己的一众兄弟们闹翻? 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贵为太子,将来继承江山社稷,兄弟们只是个藩王,就想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封国过日子,这都不行吗? 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们这些当弟弟的都不跟你老大抢皇位了,你还要赶尽杀绝? 手足之情总得讲点吧。 朱标心里那个纠结。 性格上,朱标与朱元璋可谓是走向了两个极端。 第六十八章:将星凋零 陈云甫的生活再一次规律起来。 只需每天一大早去太子府上值即可。 吉祥会派人去东宫将每天的奏本都取来。 陈云甫只需要将这些奏本的主要内容记下来,而后向朱标汇报即可。 “六部五寺不能一直空着,云甫可有什么熟悉合适的人选推介?” 一天吃完午饭,朱标不知道咋想的,突然问了陈云甫这个问题,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您是知道下官的,下官一直只管做事,不曾识人啊。” “想些个,左春坊的属官如今都抽调去了六部,你挑些个相熟之人,也教给教给他们,这样可以为你分担不少。” 朱标在后院里逛着活动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静养,他的身体又好了许多。 加之有陈云甫这么位称职的秘书在,公务上的处理也简化许多,朱标乐享其成,自然是越来越好。 不过朱标自己心里也知道,他越轻巧,就说明陈云甫越劳累。 又不是瞎子,领导心里有数着呢。 反正总的来说,对陈云甫这个左春坊大学士,朱标心里已经接纳并且目前来讲还是满意的。 因此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想让马儿跑,首先得让马吃草,还得吃好。 这个道理朱标还是明白的。 陈云甫很是认真的想了一阵后又苦下脸:“殿下别难为我了,我是真不知道推介谁来左春坊。” “你是东阁大学士兼的左春坊大学士,自己想。” 朱标一甩袍袖,乐的逍遥自在:“父皇可是把东宫都交到你手上了,你不问事哪里能行。” 就老朱那脾气,我还是老实点的好。 陈云甫腹诽撇嘴,面上就装起了哑巴。 虽然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两年多,算算入仕途也有一年多,但陈云甫依旧保持着前世的状态,尤其是如今给朱标当秘书,那更是恪守本分。 看出了陈云甫不愿意说,朱标也就转了话题,改而说起其他事。 聊着逛着,倒也不觉时间过的快,而朱标出了一身汗,也觉得痛快许多,正打算带陈云甫回房批对奏本,吉祥已经快步跑了过来,面色极其仓惶。 “出什么事了?” 朱标的心里咯噔一声。 能把吉祥吓成这样子,必是大事。 “殿下,曹国公薨天了!” 肉眼可见的,朱标整个人都往后仰了几分,吓得陈云甫连忙扶住。 同时脑子里也在震惊。 曹国公就是李文忠,当然,说叫朱文忠也行。 他是朱元璋的外甥,也是朱元璋的养子,因其作战勇猛、功勋卓著,朱元璋准其改回李姓,光耀其李氏门楣。 去年年底的时候李文忠患病,太医院去了太医诊治,听说已经好了许多,这怎么突然又死了? “文忠兄啊。”朱标捂住心口,悲痛难言:“你这一走,国折栋梁,吾失挚友,何其痛哉。” 言罢,泪如雨下,拔腿便往外走。 “殿下还未更衣,还未更衣。” 都什么时候了,还更衣。 陈云甫只来得及招呼一声‘取太子大氅来’便连忙拔腿跟上。 太子府的门房可比陈云甫家里的门房大多了,这里不仅每日驻扎着几十名大汉将军两班倒,还有几辆马车、几名马倌等候着。 相当于警卫班、小车班二十四小时待命。 一看到朱标出来,这些位就随时上岗,马倌伺候着朱标和陈云甫上了六龙车。 六龙车就是六匹马齐拉。 有句老话叫天子驾六,大明朝没这规矩。 朱元璋出行的配置是四辆车组成的车队,他自己坐的叫九龙车。 到了朱标这降一等,六马。 “曹国公府。” 陈云甫交代一句,马倌立刻动车,除了有四名大汉将军车上警哨之外,余者那也是护着车跑。 赶等朱标到,曹国公府上早就哭成了一片汪洋,到处都是仿佛天塌末日一般的仓惶下人,看到朱标来就干脆往地上一跪,甚至都想不起来入后宅通禀。 好在这时候朱标也懒得关心这些俗礼,甩开两条腿就奔后宅去,陈云甫没急着去跟,而是在门口等到了送大氅的吉祥,拉住后者说道。 “速速入宫告诉陛下,太子在这。” 李文忠薨逝的事此刻朱元璋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朱标来的事得跟他说一声。 陈云甫不知道朱标和李文忠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样的感情,但他这个做秘书的,要把事做好。 吉祥应了声,忙奔皇宫,陈云甫这才回身去寻朱标。 曹国公府虽然占地极大,但也好找。 哪里哭声最响,准就是了。 果然让陈云甫找个真切,在一间大居卧内找到了朱标。 不过此刻的屋子里,地上早已跪满了李家之人,连个下脚的空也没有,陈云甫纵算是再急也不好这个时候挤进去,只能守在门槛处干瞪眼。 看着朱标虚跪在床榻边,两手紧紧握住床上之人的手泣不成声。 这时李家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陈云甫,不过这会功夫都忙着哭灵,谁也没搭理。 看大家伙都哭的那么悲惨,陈云甫想想,要不自己也哭几声应个景? 唔...... 算了,哭不出来。 实在是酝不出情感的陈云甫只得作罢,转而背过身面冲天空发起呆来。 又折了一位开国元勋。 将星凋零啊。 感慨的同时,陈云甫也为李文忠感到遗憾。 满打满算才四十多岁,正是一个武将建功立业的黄金岁数,没能战死在沙场却病死于床榻,委实可惜。 “华中呢,华中呢!” 蓦然,陈云甫的耳边响起了朱标的怒吼。 华中是谁? 陈云甫还在纳闷,就见不远处一来回徘徊的男子猛然色变,急匆匆跑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门槛处。 “参见太子殿下。” 床榻边的朱标站起身,快步冲过来,在陈云甫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脚踹翻了这华中。 此时此刻,这位大明的太子千岁哪里还有什么仪态、涵养,就在这灵堂外,对着华中的身子乃至脸庞一顿猛踹。 一边踹,一边嘴里还怒骂着。 “年初你还说曹国公就快康复了,现在呢!我大明的曹国公呢!孤的文忠兄呢!” 骂完又是一通踹,那怒意,看的陈云甫是真不敢拦,还是灵堂内跑出一英武俊朗的年轻人一把抱住朱标。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他毕竟是我大明的淮安侯啊。” 好家伙,这位还是个侯爵? 太子暴打淮安侯,这新闻噱头直接拉满。 看着已经被踹成猪头一般的华中,陈云甫不能再束手旁观了,之前是不知道华中的身份,想着朱标打也就打了,现在知道了可不能再不劝。 “殿下节哀、殿下息怒。” “都给孤滚!” 也不知道朱标哪来的沛然巨力,生生将陈云甫和之前那年轻男子甩开,又冲过去继续踹华中。 可怜的华中躲又不敢躲,他怕他这一躲,朱标再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只能老老实实的挨踹。 好在此时,一声高唱。 “陛下驾到!” 第六十九章:遍体鳞伤朱重八 一句陛下驾到,把李家这一方小天地的声音全部摁了下去,连着之前还声嘶力竭的哭号,在这一刻全部消弭于无形。 也没人顾得上守灵了,都一窝蜂跑出来跪的满满登登。 诺大的院子,除了朱标一个人站着。 准确来说他还在踹华中。 看来这是真气疯了,朱元璋的面子也不给。 在所有人的等待中,老朱在乌泱泱大几十号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可在场的人都没敢喊万岁问安,谁让朱标还在那打华中。 朱元璋自然也看到了,他初听李文忠薨逝,正是悲痛不止之际,现在见到朱标如此失态,当下就是一皱眉头喝斥道。 “干什么呢你!还有没有一点太子的样子了!” “父皇!”朱标侧首,声音悲戚万分:“文忠兄走了!” “咱知道,咱知道。” 这一声哭,差点没把朱元璋整的心碎,也顾不得责怪朱标这御前失态的罪过,赶忙上前亲自来拉架。 朱标这才算是停了脚。 看着已经满脸是血的华中,朱元璋叹了口气。 “来人,带淮安侯下去医治。” “他不能走!” 朱标这个时候竟然都不安分,指着华中怒不可遏:“把曹国公还回来!” 华中真个是欲哭无泪,他上哪能变一个李文忠出来,我的太子爷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看到朱标已完全失态,朱元璋很是不满。 这哪里是一个储君应有的德性。 不知道什么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知道什么叫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吗。 死了一个李文忠,大明朝日子就不过了不成。 “标儿。”朱元璋加重了一下语气,提醒朱标要注意场合。 但他哪里能想到,一向老实听话、在他面前甚是谨慎懂事的朱标此时此刻真就敢不给他面子。 “父皇,他,不能走!” “去年末,曹国公患病,父皇命这华中领太医司职医治曹国公,月前,华中还和儿臣说曹国公病体已经大为改善,怎么就突然死了,这事没说清楚之前,他华中不能走。” 朱元璋愣住了。 这还是朱标第一次当着大庭广众的面顶撞他。 “标儿。” “父皇,他,不能走!” 朱元璋深吸一口,而后面上一寒,谓左右下令道:“将华中并派驻曹国公府上所有医官全部打入诏狱,给朕审!” 所有人都傻眼。 谁能想到这一步,竟然是朱元璋退了! 毛骧应声就拿人,拖着地上叫屈叫冤的华中就走。 “这下行了吗,能让你爹我过去了吗?” 朱标这才清醒过来,抱拳退到一边。 “都起来吧。” 从人群中让出的路穿过,朱元璋已大步流星走进了灵堂,同时喊话道:“景隆也进来吧。” 这时,之前那个和陈云甫一并阻拦朱标的年轻男子应声,随之入室。 这就是李景隆? 那位大明初代战神。 陈云甫只觉一阵倒牙,这小子看起来长得挺帅挺有型的,闹了半天是个花架子。 现在朱元璋带着朱标和李景隆进了屋,陈云甫又不能跟进去,只得和一大群李家人都守在外面。 不过这个时候陈云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就是自打朱元璋一到,这李家的家眷都改大哭为啜泣,似乎生怕惊着圣驾一般。 好家伙,老朱的凶名马上都能止小孩夜啼了。 屋内,朱元璋坐在床榻边,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李文忠已经冰冷的手,神情有些落寞。 “忠儿走了,咱失去了一个孩子,大明失去了一良将,天不假命,损我栋梁,何其憾哉。” “陛下节哀。” 李景隆跪在地上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倒是没忘安慰朱元璋:“父亲临死前,还同臣言,要臣为君为国粉身效力,还说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继续替陛下征战沙场,没能死在北征草原的疆场上。” 这话说的,朱元璋也不禁心乱,想及多年来李文忠出生入死立下的汗马功劳更是眼热鼻酸,掉下泪来。 朱元璋心肠再硬,也不是草木金石,李文忠打十二岁就被他收养到麾下,时光一过三十余年,这份父子亲情到底是牢固的。 缓下心头悲痛,朱元璋看向朱标,温声道:“标儿,最近身体如何。” “尚好。” “养好身体,养好身体。”朱元璋念叨着这句话:“果然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功名富贵,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唉。” 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朱元璋站起身,魁梧壮硕的身子竟晃了一下,吓的宝祥三魂离体连忙扶住。 “宝祥,拟旨吧。” 朱元璋怆然道:“追忠儿岐阳王,景隆嗣爵,辍朝三日悼念曹国公。” 封王荫子,这也算是大明朝的最高殊荣了 李景隆顿首谢恩。 而朱元璋则又看向朱标,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道。 “咱先回宫了,你在这替朕再送送忠儿吧,咱知道,文忠走了,你心里,对咱有气。” “儿臣不敢。” 朱标低着头,可语气却冷的可怕,明显是口不对心,把一旁跪着的李景隆吓得直哆嗦。 “你看,你只说不敢,不敢就是有,只是因为咱是皇帝,标儿,咱俩是父子,不是君臣。”朱元璋叹气间又想落泪,生生止住,看着李文忠念叨道。 “如果不是咱当年赌气把忠儿下进大牢,害其染了湿寒引发旧疮,以他的身体,不会这么早就死的。” 朱元璋罕见露出了老人神态,卸下了千古一帝的伪装后,他也就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咱知道,咱自私,咱做事从来都只图自己痛快,秀英对咱有气、你对咱有气、忠儿也有气。 一个个都气坏了身子,咱现在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悔啦、悔啦、也晚啦。” 在宝祥的搀扶下,朱元璋最后看了李文忠一眼,撒下两滴热泪,擦拭后扭头离开。 来时龙行虎步、去时佝偻蹒跚。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便是朱元璋也扛不住。 甚至连朱元璋自己也记不清楚,这已经是他一生第几次失去亲人了。 父母、兄弟、孙子、妻子、儿子。 如今因为李文忠的死,朱元璋更感受到了朱标对他的气恼甚至是一丝丝的怨恨? 难道天家,真无亲情吗。 第七十章:我要,改变这个时代! 在曹国公府上一直折腾到晚上,陈云甫才跟着朱标离开。 马车上,看着依旧黯然神伤的后者,陈云甫小心开口:“殿下和岐阳王情深莫逆,下官心有戚戚,然则国事繁多皆仰赖殿下,还是希望殿下节哀。” “文忠兄虽为父皇义子,却是孤的长兄。”朱标叹口气,忆起前尘旧事:“孤幼时,父皇多在外征伐不臣,家中便是文忠兄护我周全。 后来文忠兄随父皇南征北战,每每回来,都会从当地带许多特产、新奇玩意给孤,如今开朝立国,文忠兄也是孤的得力臂助。 文忠与孤,亦兄、亦友、亦知音。 然亦因孤之过,文忠兄入了大狱,害湿寒而引旧疮,是孤害死了文忠兄啊。” 说着念着,朱标又悲痛的哭了起来。 陈云甫脑子又开始飞转起来。 想到源头了。 事还是出在胡惟庸案上。 淮西案发之后,朱元璋株连甚广,当时朱标就劝过朱元璋,但老朱没听。 眼瞅着杀的人越来越多,李文忠坐不住了,也跑来劝朱元璋。 朱元璋是个什么脾气性子,他不舍得罚朱标,可没说不舍得罚李文忠。 于是就问李文忠。 “汝替谋逆者求情,欲寻死呼?” 李文忠铮铮铁骨,要是怕死也立不下如此多丰功伟绩,当下脑袋一昂:“臣不怕。” 结果就是李文忠被打进了大牢候斩。 这下好了,朝堂和大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前身)还没有什么反应呢,朱元璋家里先闹翻了天。 朱标和马皇后和朱元璋那个闹,闹到最后马皇后都说了气话。 “你连忠儿都杀,那就连我和标儿一起杀了,你就一心做你的皇帝吧。” 马皇后一翻脸,朱元璋能咋办,只能释放李文忠。 皇宫里老朱家的家事陈云甫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之所以知道李文忠为什么被下进大牢,还是得益于当初在照磨所司职。 李文忠作为曹国公,他被下大牢这么大的事,都察院当然有留底说明原因。 巧了,陈云甫看过。 知道朱标这话从何谈起,也就好劝。 “殿下,岐阳王秉正直陈,尽的是人臣本分,又怎么会怨责到殿下身上。岐阳王一生铮铮铁骨,不做媚上之臣,犯颜直谏全了骨气贞洁,是朝野内外天下楷模。 殿下若是自责,岂不是说岐阳王非诤臣吗。” 朱标知道这是陈云甫再为自己开脱,但他心里就是过意不去,最后万千的悲怆化作幽幽一叹。 “先有胡案,今有郭案,我大明朝的贤臣良将快要殆尽了。” 这嗑唠的,风向不太对啊。 陈云甫嗅出了一丝不对劲,朱标似乎对朱元璋的怨气和不满非常大。 大哥,你安心养好身体,将来顺顺利利继位他不香吗。 明知道朱元璋什么性格脾气,你还处处和他作对顶牛,到了还把自己活活气出个好歹。 “殿下,咱们到了。” 吉祥在车厢外喊了一句,提醒车内的两人。 朱标刚打算起身,而后突然说道:“去皇宫,孤要见父皇!” 大哥,你发什么神经? 陈云甫腿肚子差点抽筋,朱标现在一肚子的怨气去见朱元璋,不用想,铁定又是抱着闹事去的。 今天在李文忠府上,朱标都敢当着朱元璋的面暴打淮安侯华中,还逼着朱元璋把华中下进诏狱,可见朱标已经完全失了理智。 现在这节骨眼去找朱元璋,要说朱标不闹一出子,陈云甫压根不信。 咱们这位太子爷哪里都好,就是不似人君! 做儿子,朱标孝顺父母听话乖巧。 做大哥,朱标爱护弟弟不忍撤藩。 做太子,朱标爱惜人才不忍株连。 做朋友,朱标现在就要为了李文忠和朱元璋顶牛。 可以说朱标都快集中华美德于一身了。 但是,中华美德集的越全,就越做不得皇帝啊。 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朱元璋的功力朱标咋一点没继承呢。 陈云甫一把拦住朱标,这功夫也顾不上谁是太子谁是臣了,真让朱标去皇宫,朱标会不会气出好歹他不知道,但他这个左春坊大学士首先就得完蛋。 “殿下!” 陈云甫急声道:“殿下一直口口声声说因为自己才累及的岐阳王,故而殿下才有‘伯仁因我而死’之悔恨。 王敦沉默害死伯仁,殿下直言害死岐阳王,今日殿下还要去直言,那就请殿下先杀了下官吧。” 你直言的时候倒是挺痛快,大家跟着你遭罪而死,这算个什么事。 陈云甫想想自己当初差点害死邵质一家,现在后背还冒汗。 如果当初邵质一家真要因自己而亡,那他陈云甫这辈子就不用活了。 用害人性命的行为来标榜自己的所谓骨气,那陈云甫就是当了婊子还在立牌坊。 脸都不要了! 朱标顿住脚步,红红的眼眶看着眼前跪下的陈云甫,扬手欲打却落不下来。 “下官是东阁大学士,司职辅佐殿下,下官更是左春坊大学士,管着教谕、德善,殿下以臣子身份要去公然挑衅君父,那置下官如何? 下官这个左春坊大学士当的失职更失责。” “岐阳王薨逝,朝野都很悲痛,但也知天理命数不可强求更不会迁怨他人,殿下今日要以此迁怨陛下,可谓不识天理倒逆人伦,下官这个左春坊大学士就只能引咎自尽了。” 陈云甫说的话很难听,他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好言相劝朱标压根听不进去,这才横下心来。 若是恶了朱标也没办法。 这官当的太累了。 进一步提心吊胆,退一步万丈深渊。 穿越什么的,烦死人了。 不过也得亏朱标不是朱棣,虽然陈云甫说话不好听,朱标仁义之风也不会怎么着,只是沉吟许久后仰天长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大明朝冤死的伯仁已经太多了。” 叹罢,走出车厢回太子府而去,身后,陈云甫长出一口气。 放松之后,陈云甫起身下车,裹着衣服襟口迈步在这长安街上。 “大学士去哪,小的送您?” 一个马倌凑殷勤,被陈云甫摇头拒绝。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吧。” 说罢离开。 抬头望天,月明星稀。 “我不喜欢这个时代。” 一次次和死亡打交道,陈云甫的怒意也在积累,他的心里,有野心在滋长。 “我要掌权,掌大权,我要。” “改变这个时代!” 第七十一章:永昌侯,蓝玉 李文忠的丧事办的很隆重,不仅朱元璋、朱标父子亲自出面吊唁,在京的文武显贵能出面的也都到齐。 因为跟着朱标,陈云甫也得以将大明朝所有开国勋贵认了个遍。 包括魏国公徐达、韩国公李善长、颖国公傅友德、申国公邓镇等。 当然,还有那位永昌侯蓝玉! 蓝玉的大名可能很多人都听过,但蓝玉到底立了哪些功绩,很多人可能就不清楚了。 他有多猛,或者说他有没有霍卫厉害,有没有立下过媲美封狼居胥的功绩。 有! 网上和电视剧上流传着朱棣说过这么一句话:“朕是五百年来第一个打到斡难河的汉人。” 这话朱棣没说过,他没那么厚脸皮。 他确实打到了斡难河,打到了蒙古人的心脏,打到了成吉思汗即位的神圣之处,所以成就了永乐大帝的赫赫声名。 可这句话朱棣绝不敢说。 自汉唐之后,第一个打到斡难河的汉人,就是这位蓝玉。 洪武二十年,蓝玉奉命从冯胜征纳哈出,纳哈出投降后冯胜要班师,蓝玉则执意接着北伐,一路挺进至捕鱼儿海,生俘北元皇子地保奴、元廷妃子数百人及下官员两千四百人、牧民六万七千众。 后来在洪武二十四年,蓝玉再次领兵北伐,其帐下总兵官周兴这一路在洪武二十五年就打到了斡难河。 不仅打到了这,还征缴了数百车的银印、图书、银字铁牌等物。 蒙古祖地的图书、金银器物基本都是成吉思汗当年西征时虏获的,能打到这里将蒙古祖地搬空,蓝玉这算是多大功劳? 所以蓝玉班师之后的状态,已到了骄狂无度的地步。 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短短一年后,蓝玉案诞生了。 那个和他一起北征打到斡难河的总兵官周兴亦坐罪而死。 所以,朱棣怎么可能说他是第一个打到斡难河的。 朱棣:“朕没说过,你们不要乱传。” 扯的有些远,话回正题。 只说现在的蓝玉,给到陈云甫的感觉并没有多么强烈。 这位大明的永昌侯现在仅仅只是个侯,在李文忠丧事中并不显眼。 为人很低调或者说沉默,基本上不怎么说话,而且性格有些孤僻。 祭拜之后,朱元璋留了朱标和几位国公去了正堂叙事,众多赶来吊唁的文武官员便都三五成群凑到一起闲白,只有这蓝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走哪拎了一壶酒,跑到院子里望着水池发呆。 陈云甫观察了一阵后才走过去打招呼。 “永昌侯。” 猛听到有人喊,蓝玉还没反应过来,扭过头看到陈云甫,眼里就满是疑惑。 这是哪来的小子,还穿着朝廷的五品官服。 “下官陈云甫,忝居东阁大学士。” 蓝玉这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酒壶随手放到栏杆上抱拳:“原来是大学士当面。” 许是酒壶没有放稳,也可能是风吹的烈,酒壶摇摇晃晃就掉进了水池中,蓝玉脸上露出了一丝肉疼。 “喝酒误事,下官赔永昌侯一盏好茶吧。” 陈云甫伸手虚引,对着院中凉亭的位置道了声请。 蓝玉还很谦虚,说道:“大学士先请。” 文武不是一个系统,他虽然贵为永昌侯,可这爵位又管不到陈云甫,更何况陈云甫还是太子朱标的首席大秘。 职级虽然低了点,可架不住权显名头大。 等到朱标继位,陈云甫这么位东宫属官之首最次最次也得当个尚书。 说不准还能加个三少的虚衔。 蓝玉多少敬着点。 “不不不,还是永昌侯先请。” 陈云甫笑言道:“永昌侯收复云南,有大功于国朝,下官何德何能敢走永昌侯之前。” 花花轿子人抬人,蓝玉脸上露出一丝骄傲,也不再客套,迈步当先。 曹国公府里虽然忙着办丧事,但是府上的奴仆下人还都在伺候着,陈云甫两人往凉亭里一坐,马上就有下人跑过来端茶倒水。 “我们自便即可,你去忙吧。” 挥走下人,陈云甫提着茶壶给蓝玉添了一杯热茗,嘴里说道。 “永昌侯怎么一个人独自在这喝闷酒。” “没什么,只是嗜酒而已。” 蓝玉饮了一口茶,眉头便微皱。 喝茶什么的忒不痛快,还不如喝水呢。 “唔,看来永昌侯果真是性情中人,可惜下官不会饮酒,不然一定要敬永昌侯三杯。”陈云甫端起茶瓯言道:“下官还是以茶代酒,敬永昌侯收复失地,云南之地自唐后沦亡,迄今已有近五百载,仅此功,将军之绩足以名留青史。” 一个云南丢了快五百年,赵宋出来挨打! “收复个云南而已,算什么功劳。” 蓝玉虽然得意,但并不甚看重,言道:“如果不是傅帅拦着,本将军就顺手把南边那几个撮尔小国全灭了。 南征大军三十万劳师远征,只收复一个云南,可惜、可惜啊。” 看的出来蓝玉对此功不怎么看重,陈云甫只好言道。 “不管怎么说,荡清了逆元余孽,拱固了国朝西南屏障,永昌侯之功,天下人都会感念的。” “呵。” 蓝玉并不高兴,反而情绪显得有些低沉:“蓝某有什么功,都是傅帅、沐帅领导有方、指挥的好,呵,呵呵。” 这蓝玉,看来是一肚子牢骚啊。 陈云甫知道,这次征云南大军,蓝玉在军中的地位只排到第三而已,正副主帅分别是傅友德和沐英。 明明是他蓝玉作战最勇猛、立功最多,结果班师的时候可倒好,功劳全被朱元璋分给傅友德和沐英。 要不是今天李文忠去世,他蓝玉到现在连朱元璋的面都还见不上呢! 也太厚此薄彼了。 蓝玉心里对朱元璋是有气的,可又不敢说,谁都不敢说,索性跑来喝闷酒。 “永昌侯无需烦心,下官会在太子殿下那里说的。” 陈云甫拍了胸脯,保证道:“太子殿下平日也曾和下官说过,论阵前勇猛、将兵指挥,国朝无有人可出永昌侯之右,下官一定要将南征之事,具陈于太子殿下。” “当真?”蓝玉总算是情绪高涨起来,惊喜问道。 “千真万确。” 陈云甫点头,笑的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既如此,蓝某先在此谢过大学士。” 蓝玉起身抱拳:“日后有用到我蓝玉的地方,大学士开口,蓝某也绝不推辞。” 日后? 陈云甫心里苦笑一声。 希望咱们俩都能有日后吧。 第七十二章:赵乾来跑官 忙活一天,把朱标送回府,陈云甫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敲开了邵质家的门。 “贤婿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也是刚刚吃完晚饭的邵质正躺在院子里享受夜风,手边还放着一盏热茶。 陈云甫笑笑。 “岳丈倒是惬意的紧。” “忙活了大半辈子,难得如今能偷得些许空闲,还不许老夫放松一二啊。来,坐。” 陈云甫听话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邵质对陈云甫的到来很是诧异:“老夫听说曹国公薨逝,此时此刻你应该忙的紧吧。” 陈云甫说道:“也不算多忙,太子回了府,孩儿也就没事可做,这不就逛到您这了吗。” “嗯,有心了,没事还能想到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 “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我的岳丈大人。”陈云甫没脸没皮的嘿嘿一笑,而后左右张望起来:“柠儿呢?” 正张望着呢,脑门上就挨了邵质一下,哎呦一声马上老实下来。 “臭小子,老夫就知道你不是奔我来的。” 嘴里说着喝斥的话,可邵质脸上却是挂满了笑。 他现在就是老泰山看姑爷,怎么看怎么顺心。 可着整个金陵城,谁家的姑爷有陈云甫那么优秀。 这可是东阁大学士。 对,还兼了一个左春坊大学士,东宫属官班列之首。 要说别的什么正五品,哪怕是调到吏部当司封、验封郎中,说出去也没有现在的名头响亮。 “岳丈错怪孩儿了吧,孩儿还真是奔着岳丈您来的。” 陈云甫不再嬉皮笑脸,一边为邵质添茶,一边认真说道:“孩儿在想,您老是不是该复仕了。” 复仕? 邵质大为困惑,不解言道:“这事老夫都还没收到什么消息,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陈云甫也不藏掖,开门见山的说道。 “您也知道,随着郭桓案之后,朝堂基本上已经空了,左、右春坊的太子属官全部被抽调填充六部五寺去了,可即使如此,刑部还是空的。 前段时间太子殿下问孩儿可有什么举介,孩儿就想到了您。” “不妥。” 邵质摇了摇头。 “有何不妥的。” 陈云甫不甚明白:“六部五寺如今全归太子管辖,虽说尚书、侍郎等职务的任命权还在陛下手中,可只要太子举荐,料无问题。” “老夫说不妥,不是说不能复仕,而是让老夫复仕的话,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邵质教育道:“咱们爷俩的关系,目前已经有很多人知晓了,等再过两年你与柠儿一成亲,知晓的人便更多了,所以你开口推介老夫复仕很不妥当。 官场之上,还是要尽量避免落人口实,所谓的举贤不避亲听听就行,切莫当真。” “那岳丈您。”陈云甫迟疑着:“孩儿还是希望岳丈能够尽快复仕。” 邵质有些不解,自己这个姑爷怎么对自己复仕那么上心。 “老夫好容易得享晚年一点悠闲时光,你这就要老夫再去冲锋陷阵啊。” 陈云甫能说什么,他总不能说时不我待吧。 哪来的时不我待。 故而只能吭哧一句:“没有岳丈在朝,孩儿心里没底。” “你这小子,就会哄老夫开心。”邵质哈哈一笑,而后搂着胡子沉吟道:“今年直隶各府的乡试都已经结束,明年就该开科了,左春坊的空额还是比较好补的。 再者说,太子殿下也已至盛年,左春坊中也不需要像文宪公这般的属官,你可以挑一些好苗子补充进左春坊里教导,这样用起来也顺手。” 陈云甫深以为然点点头,见天色已不早,便起身告辞。 回到家,那玲儿和巧儿都迎了出来。 “公子回来了。” 俩丫鬟上赶着比赛似的抢着要给陈云甫更衣、洗漱,惹得陈云甫哭笑不得。 “停停停,我自己来就成。” 对家里这俩丫鬟,陈云甫属实是吃不消。 其实玲儿还好些,毕竟岁数比陈云甫还要大个七八岁,打小一直伺候马皇后,宫里长起来的都有规矩。 可巧儿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估计这丫头也是觉得自己将来也是作为邵柠的陪嫁丫鬟,每次一说给陈云甫更衣的时候那两眼都冒光。 陈云甫想想,自己这个岁数还是克制点的好,小心英年早逝。 弄得现在陈云甫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把门闩放好。 刚打好洗脚水,陈云甫还没来得及把脚放进去呢,门被叩响,玲儿的声音传进来。 “公子,府外有客来访,门房通禀,说是叫什么赵乾,您以前在都察院的同僚。” 陈云甫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位,交代道。 “把他请到书房去吧。” 反正书房离得近,洗个脚的功夫还是有的。 他陈云甫也不会玩什么倒履相迎的伎俩。 “这家伙大半夜往我这跑做什么。” 陈云甫心里纳闷,穿上袍子走到书房,赵乾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见到陈云甫来,后者赶忙起身,作揖。 “下官见过大学士,问大学士安好。” “停停停,你这都在哪学的一嘴油腔滑调。” 陈云甫笑着打趣一句,这时候才发现在这书房的角落里,放了好几个锦盒,当下面色就是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 赵乾连忙将锦盒取过来打开,倒是没什么金银财宝的物件,无非就是一些吃的东西,硬要说值钱的,也就一疋上好的苏绣。 “登门拜访,总不能两手空空的来吧,吃穿之物也要不了几个钱。” “你当然觉得没什么了。” 陈云甫摇头叹气,指着锦盒道:“这些盒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放银两的话百两总还是可以的,若是放宝钞,可摞百锭,你大晚上的来访,谁知道你这箱子里都放的什么东西。” “啊这。”赵乾顿时傻眼,而后手足无措的惶然说道:“下官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那下官马上拎走。” 说话间就打算把东西拎走,陈云甫把他喊住。 “行了放这吧,你要真拎出去,有心人眼里,这不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别墨份了,有事说事。” 赵乾这才老实下来,赶忙给陈云甫添茶。 “大学士,下官、下官想调出都察院,您看,成吗?” 陈云甫端着茶碗一顿。 这家伙,感情是跑官来了? 第七十三章:来左春坊吧。 两世为人、两世当官,陈云甫对这跑官要官之事当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 见过别人去跑官,也被别人跑过官。 官场上不有那么句话吗。 ‘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像赵乾这种就属于又跑又送,按规矩,陈云甫该对他‘提拔重用’了。 轻啜一口茶水,陈云甫轻声问道:“说说看,怎么不想在都察院待了,都察院,不是很舒服的吗。” 赵乾垮下了脸,苦涩道:“您也知道,照磨所那地方舒服是舒服,可自打您走了之后,都察院新调来了一位照磨官,那位也是个闲不住的主,一天到晚带我们照磨所上下瞎折腾。 不是把一号库的卷宗搬到二号库,就是把所有卷宗都整出来,按照属地重新整理,还要分门别类的插号签,这个折腾劲可足实了。 而且那个丁季童您还有印象吧,他叔父之前不是在户部当差吗,郭桓案案发后没躲掉被拉走砍了头,本来下官都觉得那丁季童不行了,谁能曾想,他那个做翰林学士的爹竟然因为之前在吏部做过,这次直接调到吏部当右侍郎了。” 好家伙,这是天佑老丁家啊,死一个升一个。 “下官听说,这丁季童正在四下活动,冲的,就是把下官屁股下的这个位置给顶掉。” 赵乾眼巴巴的看着陈云甫:“您是知道下官的,下官这个检校完全是沾了您的光才侥幸混上,没了您,谁还拿下官当回事啊。 一旦那丁季童上了位,他还不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下官身上。”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一肚子的牢骚抱怨。” 陈云甫微微蹙眉,叫停了赵乾的喋喋不休,而后就蹙起眉头考虑起来。 打从自己进入仕途开始,这赵乾确实也算是第一个投奔自己的下属官吏,勉强算是有一份旧僚之情,自己要是撒手不管不问是有些不太地道。 赵乾虽然目前来看没什么能力,为人的牢骚话也挺多,不过也算占了一个听话的优点,用还是能用的。 想到这,陈云甫开了口。 “这样吧,这事我看看怎么运作,如果行的话,就调你来左春坊。” 一听左春坊,赵乾眼珠子都值了,惊喜来的太猛直接把他给顶的站了起来,还没等他道谢,就听陈云甫又说道。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左春坊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全是顶好的缺,这么说吧,你现在是正九品的检校,左春坊管理图书的洗马官也是正九品,平级调动的话,你也不过是来左春坊继续看管图书。” 说来都新鲜,为什么管理图书的官员叫洗马? 陈云甫本以为赵乾会失落一下,谁知后者还是点头如捣蒜。 “只要能离开都察院,能跟随大学士您,别说洗马,哪怕让我养马都成。” 这家伙倒是落个知足的性子。 “行了,你去吧。” 挥手让这赵乾离开,陈云甫又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好一阵后才喊话。 “玲儿姐。” 声刚落,守在书房外的玲儿就推门走进,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陈云甫一指桌上那赵乾带来的几锦盒礼物,交代道:“把这些东西给门房的下人们分了。” 玲儿啊了一声。 分给门房是什么操作? 哪怕分给姐妹们也是好的嘛。 正不解呢,又听陈云甫说道:“分完后,把今晚值守的门房赶走,同其他人讲,今后不允许任何人拎着东西进府,空手可以。” 玲儿这才明白过来,这分礼物的可不是好事,怯生生的应下来,拎起几个礼盒就走。 而陈云甫依旧留在书房想着将赵乾调来左春坊的事。 留一个听话的在眼么前听调,确实也是件有益的事,而且调到左春坊也不怕人说闲话。 说一千道一万,左春坊不就只是太子朱标的秘书班子吗。 谁听过几个秘书串通一气就能把领导架空的。 刘瑾、魏忠贤最牛的时候个个都号称立皇帝呢,死的时候连个屁的动静都折腾不出来。 做皇帝的秘书就认为能架空皇帝窃取皇权,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所以把赵乾调进左春坊,也没人会说他陈云甫包藏祸心。 我老陈身为太子的秘书长,安排几个感觉不错的秘书服务领导,这不是很合理的事。 真正让陈云甫纠结的事,是给这赵乾安排个什么位置。 洗马官只是句玩笑话,自己眼前就这一个投诚的小马仔,哪能真扔到左春坊继续当图书管理员。 “不行就升一级,去典膳局伺候朱标一日三餐去。” 陈云甫沉吟一阵,觉得这倒是个好去处。 不过转念一想又自我否掉。 储君的吃饭问题是天大之事,自己还是别掺和了,万一将来朱标早亡,再怀疑是自己下的毒,那他么就千刀万剐了。 “算了,来司经局做文书,打个下手吧。” 陈云甫最终还是懒得再想,心里定了打算。 左春坊司经局就相当于东宫办公厅下属的秘书科,在司经局里工作的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朱标的公务秘书。 至于其他的典膳局、典设局、药藏局、宫门局等,就分别对应:炊事班、玉玺护卫队、医疗队和保安科。 这几个局都归他陈云甫这位秘书长领导。 “要是我能说了算,真想把李景隆调宫门局来,这家伙,守城门是把好手。” 陈云甫提溜着茶碗悠哉哉回了居卧,想到李景隆就笑了出来。 这也算是大明的初代战神了。 第七十四章:踏实本分 转天一早赶到太子府上职的陈云甫并没有急着和朱标说起这官员调动的事,而是埋头先做好自己的本份事。 做秘书的想找领导办事,总得挑领导开心的时候吧。 现在李文忠刚死,朱标心里不定难受成什么样呢,陈云甫有那么傻吗。 朱标就在那,又不会跑。 “这三天压了不少的本吧。” 朱标还是老样子,可能因为这两日又伤了心,状态还是不甚好,靠坐在床上有气无力。 三天忙于李文忠丧事,奏本就压了三天,不定多成什么样子呢。 “还好。”陈云甫手边放着十几道奏疏,言道:“这三天奏请汇报之事,下官都记下了。” 朱标啊了一声,有些惊讶道:“你天天随孤去曹国公府,哪里来的时间处置?” “时间嘛,挤挤总还是有的。”陈云甫先是说了句玩笑话,而后才严肃拱手道:“这几日殿下忙于岐阳王后事,下官就在每日回府后把当日事先记下,第二日再将都以记下的奏本尽数取来。” 听到陈云甫如此辛劳,白天跟着到曹国公府伺候自己,晚上还要回家加班加点的处理六部五寺的所有奏事,朱标脸上露出了动容之色。 “辛苦了。” “下官份内之事。” 不辛苦怎么办,陈云甫宁可着现在多吃一点苦,也不想累着朱标。 他现在唯一盼着的就是朱标能比历史上活得久,顺顺利利的继位就最好。 不然的话,未来的自己才苦呢。 人嘛就是这样,要么年轻吃苦,要么老了受罪,总得挑一样。 “有什么大事吗。” 朱标问了一句,得到陈云甫的回复:“托陛下和殿下的洪福,咱们大明朝眼下风调雨顺,六部五寺上的奏疏中,多是礼部的,一共有一百七十三道报的都是祥瑞或是乡野间也出了贞洁烈妇。 礼部试尚书李原名说,教化万民功泽被世,这才处处祥瑞涌现,还说等殿下金体康愈之后,礼部就着手准备祭祀孔孟二圣、程朱双贤,希望殿下到时候能莅临。” “也就是说,光一个礼部,就一共写了一百七十三道全是废话的奏疏是吗。” 之前不觉如何,现在朱标也逐渐喜欢上了简化政务的形式,尤其是一想到陈云甫天天熬夜加班都是因为这些废话,朱标更觉得不痛快。 孤的秘书让你们折腾,孤还要不要面子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朱标怎么也得比宰相大的多,陈云甫的时间哪能这么浪费。 “给李原名回批,告诉他,以后这种报祥瑞、贞洁牌坊的事就不要专门写奏疏了,孤日后但凡再看到一道,就罢他的职。 另外,祭孔孟二圣、程朱双贤一事,孤会参加的。”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朱标还是给李原名留了一些面子,陈云甫应下声,心里松上一口气。 没了礼部的废话,他以后能松快不少。 “户部奏请,福清、寿春两位公主已岁长,行即嫁配,御前司征问公主府着址修建一事,户部请示是按照五千两的规制来建还是如何?” 说这事的时候,陈云甫心里直抽抽。 自己现在是正五品,一年的俸禄还不到一百两,准确来说是二百一十六石禄米,按照粮七钞三的比例发放。 真要拿到市集上换银子,最多八十两,还得是宝钞不贬值的基础上。 这给两个小丫头修公主府倒是真豪气,一人五千两的标准。 自己岂不是要干上百年? 朱标也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后说的话却和陈云甫想的大相径庭。 “孤这两个妹妹自幼就深得父皇喜爱,且一直长于深宫之中,猛然搬出去住,若是下面人伺候不好可怎么办,五千两够干什么的,批复户部,每人按照一万两的标准来修这公主府吧。” 得,到你这翻一倍。 朱标这个当大哥的,是真疼弟弟妹妹。 去年周王朱橚就藩开封,他的王府规格才五千两。 要么怎么今年嫌开封日子过的苦,巴巴跑回金陵来。 “是。” 将批复记下,陈云甫随即将其他几部的事做了一一汇报,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下最后一道记事的奏疏。 “回殿下,这三日就这些事。” “甚好。” 朱标并没有亲自去看奏疏,很是信任陈云甫。 他难道就不怕陈云甫漏记或者故意将有的事隐瞒不说吗? 陈云甫就算有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么愚蠢。 擅权也不能这么玩啊。 电视剧电影里司礼监对一些弹劾宦官的奏疏动不动就玩一手私扣不发,然后对弹劾者打击报复,从此蒙蔽圣听、大权独揽,这种事只能存在电视剧和电影中。 无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他们都不敢隐瞒六部、地方奏疏上呈禀的事。 一个大臣给皇帝写奏疏,正常流程是先送进通政司(中央办公厅),而后通政司交到内阁,内阁看完后将事记下来向皇帝汇报。 如果皇帝不愿上朝(例如嘉靖、万历)也不愿接见外廷,那就送进司礼监。 到司礼监(皇帝私人办公室)的奏疏,是内阁已经看过的,换言之,那些弹劾司礼监宦官的奏疏内阁都已经看过了,只是故意送进司礼监恶心那群太监的。 你说内阁都这么玩了,司礼监还敢私扣不汇报? 这群太监不说,内阁辅臣们难不成就不会当着皇帝的面说。 皇帝再不愿意见,内阁阁臣跑乾清门外登闻鼓一擂,皇帝只要还有气,说什么也得见了。 朱元璋立了死规矩,登闻鼓只要响,皇帝必须露面,不然就当皇帝死了,大臣们就可以拿着明太祖宝训联系藩王准备登基继位的事。 有这个规矩在,嘉靖也好万历也罢,谁还敢不露面。 反正你不露面,我们就当你驾崩了,哎,大家开开心心议立新帝,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而一旦皇帝露了面,知道了司礼监蒙蔽圣听的事就该乐了。 感情你们这些太监胆子那么大,闭塞圣听这种事都敢做,那行,洗干净去死吧。 司礼监不是一个太监,他是几十乃至上百个太监集体工作的一个单位,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江湖。 一把手掌印太监敢私扣奏疏,那二把手、三把手这些副职一准找皇帝告密。 谁不想再进一步。 因此,扣奏疏隐瞒不报这种事压根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六部五寺送来的奏疏,陈云甫胆敢隐瞒不报,不做批复,那么写奏疏的官员心里就明白了,皇帝(太子)这是没看到啊,没看到就说明有奸佞在侧蒙蔽圣听,我得当面告状去! 只要这个官员一当面告状,那么好,陈云甫就死翘翘了。 你说你给陈云甫多少胆子,敢做这种事。 朱标只需要听陈云甫的简化汇报就行,压根不担心陈云甫会隐瞒某些事。 说这些,只是为了明确陈云甫眼下的身份和职权范围。 作为朱标的首席秘书,陈云甫能管到的仅仅只有左春坊这一亩三分地,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将六部五寺的奏请转达给朱标,并将后者的批复记下来,传达给六部五寺。 他没有任何向朱标提出自己建议的权力,更别提自作主张私扣奏疏这般胆大包天了。 朱标也从来不会问陈云甫‘你对这事怎么看啊?’ 后者想要提建议,首先得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领导才会满意,才能考虑给你‘加担子’提拔使用。 若是分内事都做不好,整天好高骛远惦记对国家改革这种大事指手画脚那就实属政治幼稚。 陈云甫浸淫官场那么多年,牢记一点。 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想的不想。 时候到了,不用别人推,有些话、有些事,陈云甫也一定会说更会做! 第七十五章:大武场 自打有了陈云甫之后,朱标确实是难得轻松一阵子,每天只需在家里安心静养即可,不像那时马皇后刚仙逝那阵,即使病体沉疴,还要硬拖着每日审阅奏疏到入夜。 现在就是陈云甫汇报,他直接口述批复即可,陈云甫自会记下来,而后在那些奏本上一一批复,最后交由吉祥加上太子玺印即可。 人一旦轻松下来,身体自然恢复的就快,加上朱标才三十多岁,正值盛年,也没有一病不起的道理。 这不,才过了没半个月,朱标就生龙活虎起来。 只不过这也就是看起来而已,具体情况太医院的太医早就私下里给陈云甫透过底。 “太子殿下的心脉已伤,落了暗根,要想完全康复,不仅需要长年累月的调养和静修,最重要一点,还是要守心。” 陈云甫听的明白,就是不能再气着、伤着,简单来说,可别学林黛玉那般动辄葬花焚稿、伤春悲秋。 说的轻巧,就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陈云甫咋看都觉得朱标是那种内心世界谈不上强大的人。 别的不敢说,反正比起他那位开天辟地的爹来说,差了起码俩朱棣。 陈云甫绞尽脑汁的去想,后面的大明朝好像没有什么能让朱标劳心废神的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我的太子千岁,你可得健康长寿。 奔着这个目标的陈云甫做起事来更是勤奋,每天往返于东阁和太子府,那般勤奋劲看的朱标都有些于心不忍,说什么都要给陈云甫放几天假。 “殿下千金之子尚且心忧国事不敢懈怠,下官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更是应该精进之时。” 看陈云甫如此说,朱标也是哭笑不得,赶巧这日子入了立夏,朱标就拉住陈云甫言道:“今日咱俩都歇一天,五军都督府今日在朝天宫内开大武场,瞅瞅。” “啥?” 陈云甫还没明白朱标说的什么意思呢,人就稀里糊涂被拉进了六龙车内,车厢外的吉祥喊了一句朝天宫。 “先等等。” 吉祥很诧异的看向陈云甫,而后又看向朱标。 这太子都要走了,你还敢说等等? 朱标也很疑惑,但没有急着发作,而是想看陈云甫说什么。 “吉公公,麻烦你把今天工部的奏本先拿来,就在桌子上东数第一、第二摞。” 吉祥苦起脸来,难得放一天假,还干活,只好看向朱标。 后者倒没说同意或者拒绝,而是看向陈云甫问道。 “为何独独拿工部的?” 五寺除了一个大理寺之外没什么要紧事可以不提,但六部中户部首重,其次也是兵部和吏部,怎么陈云甫独独挑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工部。 “回殿下,户部的奏本最多,此去朝天宫的路上批不完,兵部和吏部的事牵扯广而深,需要思虑,唯独工部的事,既关系到百姓的民生安危,又关系到朝廷的产收增减,不仅仅是要紧事,而且基本直公直令可以直接给出允否批复的,所以时间上也来的及。” 朱标顿时挑了眉毛,眼里的赞赏之色溢出,遂看向吉祥点头。 后者哪里还不明白,赶忙一路小跑跑回太子府,不多时抱着两摞奏本回来,往车厢里的条案上一放,转身离开。 陈云甫刚打算伸手,就被朱标拿一本书摁住。 “等会,孤还没说话呢。” “殿下您这。” 现在轮到陈云甫哭笑不得起来,可也只是话尽于此便安心接受,老老实实给朱标倒茶。 他知道,后面朱标该向他介绍所谓的大武场了。 果不其然,朱标润了润嗓子之后就开始说道起来。 “朝天宫里有一个习仪亭你知道吧。” 陈云甫就点点头。 他都当了一年多的官,当然知道习仪亭。 习仪亭就是朝廷专门设立留给满朝勋贵之子学习御前礼仪的地方,说是亭,其实有好几间大殿,完全是仿照奉天殿、华盖殿、文渊阁建造的。 亭,只是几间殿宇中间一处落脚的地,朝中勋贵之子习仪之前,入朝天宫会先到习仪亭集合落脚,而后等到礼部的官员来,一般是左右侍郎级的主官亲自出面教授礼仪。 礼部官员一到,就会带这群勋二代们开始走流程了。 模仿朝中几个大节的仪程进行,比如新年、圣寿、郊天、祭祖等。 除了走流程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听礼乐踩点。 明朝最高规格的朝礼是八拜礼,要奏八种不同的曲子、诣八种不同的贺词,具体哪些曲子、哪些诣词,大家有想了解的可以去看一下《日月永在》,应该是五百四十八章。 这些都是要学的。 每逢新年和朱标的生日,朱标都会去文渊阁接受百官拜贺,他的规格是四拜礼,勋二代们也得学。 见陈云甫知道习仪亭,朱标也就继续往下说。 “五军都督府勋贵们的孩子每个月都要在习仪亭学一次朝礼,久而久之也就都相熟了,这不,魏国公之子辉祖就提议搞了这大武场,意在让武勋之后不堕战事、不怠武风,日子就定在了这立夏。” 朱标绘声绘色的描述道:“比的东西可是不少,前两年孤都会去看,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这次你和孤同去。” 大武场,勋贵比武?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陈云甫也来了兴致,期待起来,不过在这期待之前,还是先看向朱标,弱弱问一句。 “殿下,还有事吗?” “没了。” “那下官。”说话,伸手指了指一旁条案上的工部奏本。 朱标摇头苦笑,但也端肃神情颔首。 “开始吧。” 第七十六章:北伐之前 陈云甫同着朱标赶到朝天宫时,朝天宫里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一眼望过去,陈云甫就已经看到了几十名大明朝顶级的武勋。 上次见到这些位,还是在李文忠的丧事上。 “大武场一年一次,日子选的也好,上午这些位公侯会在这里观子嗣们习礼,下午才是比武。” 朱标才来得及介绍一句,车外已经响了吉祥提着气的声音。 “太子殿下驾到!” 就算吉祥不吭,就朱标这派头十足的六龙车,离着老远,朝天宫的大家伙也都能看到,这会不过是吉祥走流程喊一嗓子,众人好出来见驾罢了。 “末将邓镇率五军都督府众同工问太子殿下金安。” 这大武场的规格确实不低,连邓镇这位申国公都亲自出面坐镇。 陈云甫又哪里知道,若不是因为李文忠刚刚病逝,按照以往几次的规格,在京的国公基本都会出面。 像这次,刚刚袭爵的新任曹国公李景隆就没出面,他还在守百日孝呢,出不了门。 “邓帅快快免礼。” 朱标走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住邓镇的双臂,很是热络的说道:“孤今日不请自到,希望没给大家伙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太子殿下请。” 朱标忙着和一众武勋寒暄,身后的陈云甫则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蓝玉,后者自然也看到了陈云甫。 大家簇拥着朱标进入朝天宫,人群中,蓝玉就挤到了陈云甫跟前,打一声招呼。 “大学士也来了。” “永昌侯。”陈云甫笑着回应:“没想到永昌侯也在。” 没听说过蓝玉有儿子啊。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基本都没记载蓝玉有后的事,要不然蓝玉也不会在军中收数百义子。 大明朝跟蓝玉多少沾点亲戚的,也只有已故的开平王常遇春,那是蓝玉的姐夫。 当然还有一位不得不提的,就是太子朱标。 常遇春和蓝玉姐姐生的闺女就是朱标的第一任太子妃。 换言之,朱标算是蓝玉的外甥女婿。 朱雄英、朱允熥都是蓝玉的甥孙。 要不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历史上的蓝玉都活不到朱标死就得领盒饭。 “闲着没事,这不来看看吗。”蓝玉压着声音,小声言道:“那个,大学士之前和蓝某说的事?” 陈云甫明白蓝玉指的什么,回应道:“永昌侯急什么,岐阳王才走了没多久,太子爷现在心里面正难受着呢,请功这种事,总得赶太子爷心情好的时候说吧。” “对对对。” 蓝玉赶忙点头:“还是大学士考虑的周全,是俺老蓝急了。” 进到朝天宫内,观礼台早早就搭建好,四四方方的殿前广场就是天然的校场,内设有箭靶数十、比武台两座、沙坑、石锁、兵刃架等。 不过陈云甫左右观望了几眼,也没见到一个摩拳擦掌的健儿,遂不解的问道蓝玉。 “人呢?” “什么人?” “不是大比武吗。” 比武比武,总得有人才能比吧,没人比个空气。 “孩子们一大早就去习仪了,这个点估计还没学到一半呢,再等等。” 陈云甫哦了一声也不再急,安心坐在朱标的身后听着后者同邓镇之间闲聊。 做秘书的好处就在这里,离着领导近,能收到的消息多,就比如此刻两人之间正在交流的军国大事。 北伐! 是的,朱元璋在肃清国内郭桓案的影响后,抄家抄出了数之不尽的金银、粮食,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去用,那就打仗吧。 主要还是洪武朝富,直隶脚下的官仓都是堆满的,这抄家抄出来的东西没地方去储藏了。 要是国库空的都能跑马,郭桓他们那么大胆子去贪墨还不直接露馅。 从一座金山上抠几斤金子下来是看不出变化的。 “陛下昨日先后召见了魏国公和宋国公入宫,看来这次北伐的主帅,应是从这两位中挑一位了。” 邓镇试探着说道:“不过末将听说,魏国公最近的身体似乎不是太好。” 朱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嗯,孤也听说了这事,说起魏国公孤才想起来,韩国公最近身体如何?” 韩国公就是李善长,这里朱标问邓镇李善长的身体如何,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一层关系。 邓镇娶了李善长的外孙女。 换言之,大明的申国公是韩国公的外孙女婿,两大国公世系亲如一家。 “回殿下话,韩国公近来一切都好就是腿有些毛病。” “请太医了吗?” “请太医看过了。”邓镇回复道:“太医说,可能是那段时间倒春寒时冻着了,开了一些暖身开阳的方子和膏药,前些日子家宴时,韩国公还问末将‘太子殿下近来金体康泰否?’,末将也回了话,说您一切都好。 韩国公又言‘太子殿下的金体好,国朝就好,只恨老夫双腿有疾难以下地,不然一定要去向太子殿下问安’。” 朱标听的感动不已,李善长毕竟做了七八年的太子太师,至今还挂着这头衔呢,和朱标之间还是有一份师生之情的。 想到自己老师最近害了腿疾自己都不知道,心中便颇多愧疚。 “韩国公有恙,为什么不和孤说。” 邓镇道了句末将知错,朱标也就一叹。 “不怪你。” 这能怪谁,李善长身体不好,他朱标身体也没见得好哪去。 俩人可谓是半斤八两,一双老弱病残。 “等今天大武场结束,孤去看看韩国公。” 朱标这话既是说给邓镇听的,也是说给坐在身后的陈云甫。 后者当然明白,记在心里。 “韩国公若是见到殿下,一定会特别高兴,说不准这一开心,腿就好了。”邓镇说着好听话,末了还不忘掺和进来:“那末将和殿下同去。” “甚好。” 朱标颔首,又随意同邓镇聊了几句后,便听闻远处殿宇中一声磬响,笑言道:“习仪应该是结束了,申国公,接下来大比武的事,你来安排吧。” 邓镇自然也看到陆续从殿宇中出来的一众武勋之子,点点头站起身。 “太子殿下稍坐,末将先下去安排。” 言罢转身离开,等邓镇走后,朱标才后仰身子,陈云甫当即上身前倾,附耳过去。 “你听出申国公是什么意思了吗。” “申国公是想,做这次北伐的元帅?” 朱标脸上露出了笑容。 “孺子可教。” 第七十七章:皇帝因何造反? 在邓镇的安排下,这一堂勋贵子弟之间的大比武很快便热闹开场,不过陈云甫只看了几眼后就兴趣全无。 实在是不好看。 古代的比武没什么太多的花样,左右无非就是几大样。 骑射、站射、角力、摔斗、兵刃等。 除了兵刃这一项还算沾点精彩外,但陈云甫还是兴趣廖然。 看惯了后世各种运动会和军运会,那五花八门的看着才叫一个精彩,这种拉开架势拳拳到肉的原始比拼固然多了三分血性,可精彩程度上的客观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可见朱标看的入迷,自己又不好离开,陈云甫索性闭目假寐起来。 这段时间累的要死,权当抽个闲工夫睡一阵。 但现场鼓声震天,身边还有蓝玉个大嗓门动辄叫一声好,陈云甫又哪里能睡得着。 “永昌侯,下官的耳朵都快要被你震聋了。” 陈云甫实在头疼,便伸手拉了下蓝玉的袖口,后者转过头来,大声道。 “大学士,你说什么?” “我说,你小点声。” “啥?” 鼓声咚咚的响着,震的看台仿佛都在颤抖,陈云甫叹了口气,无奈摆手。 “你自便吧。” “嗯,好嘞。” 娘的,感情他听的见。 这蓝玉也是,三十大几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保留着这种小个性,难怪容易轻浮骄横。 还是朱标看出了陈云甫的不适,说了一句:“云甫若是觉得吵闹,就先去孤车辂里休息一会,这段日子也确实劳累了些。” 陈云甫顿时如蒙大赦,一点都没跟朱标客气,谢了恩就起身离开。 朝天宫外的车辂边,吉祥搬着个小马扎靠坐在车轮子旁,看到陈云甫出来忙向其身后张望了两眼。 “殿下还在里面呢,我受不得那里的吵闹,告假先出来了。” 陈云甫说道:“不过殿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有劳吉公公替我代个班。” 吉祥诶了一声,乐么唧的就往朝天宫里跑,又被陈云甫喊住。 “差点忘了,吉公公你先差人去御前司知会一声,就说等大比武结束后,殿下要和申国公一道去韩国公府看望太师。” 吉祥这才停住脚步,忙去安排人落实这件事。 等做罢了才问陈云甫道:“大学士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 “那奴婢先去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这大比武陈云甫不乐意看,可对吉祥这种常年待在深宫里的小太监诱惑力可实在是太大了。 “大学士,小的扶您上车。” “有劳。” 朱标的车辂实在是太高,陈云甫穿着官袍抬腿还不方便,也懒得再去搬脚凳,便在一旁马倌的帮助下登上去,而后直接推门进入,往塌上一栽倒头便睡。 困死个球。 这一觉睡得可是真香,等陈云甫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朱标已经坐在了车里。 车厢内还有一人,正是那申国公邓镇。 陈云甫眨了好几下眼睛。 所以,自己在塌上睡觉,而让一位太子、一位国公坐在一旁? 等脑子转过来之后,陈云甫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翻身下床间两股一软,眼瞅着就要一头栽下,那邓镇眼疾手快就给托住。 玩笑道:“大学士若是摔伤了,太子爷可是会心疼的。” 陈云甫哆嗦着嘴唇看向朱标,脸就苦了下来。 “下官、下官睡得实在是太死了,吉祥也是的,为什么不喊一声。” “是孤不让他喊的。”朱标宽慰了一句:“就是看你睡的那么香才不忍叫醒你。” “可是,这、这。” 陈云甫手足无措的指着床榻,再指指自己,脸色更苦了。 “下官失仪,请殿下责罚。” “不就睡个觉吗,失什么仪了?”朱标伸手虚压两下:“行了,要是国朝文官群臣都能像云甫你这样,孤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说了,坐吧。” “殿下仁义之风实在是让末将看着也感动不已啊。” 这边坐着的邓镇开始接话了,对着朱标就是一通捧道:“殿下不仅有仁义之心,更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如此,真可谓我大明之福、社稷苍生之福。” “申国公你都要把孤夸的面羞耳热了。” 朱标赶忙挥手打住,恰巧此时吉祥在车厢外喊了一声:“太子爷、国公爷,咱们到了。” 听说到了,两人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云甫跟着两人走出车厢,仰面抬头看着眼前阔气十足的韩国公府,心里想着的,却是李善长的下场。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李善长被弹劾是胡惟庸的同党,坐谋逆罪被诛三族,一家老小只有儿子李琪因为是长驸马得以活命,但也被流放千里。 而此刻的申国公邓镇也因为是李善长的外孙女婿一并被问斩,可以说这两位国公的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李善长,谋逆? 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又早早的退出朝堂不问政事,他谋哪门子的逆啊。 带着这个困惑,陈云甫迈步进了这韩国公府。 一个看起来岁数比朱标还要大上几岁的盛年男子出来迎接,拱手向朱标、邓镇二人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申国公。” 面见此人,朱标两人也很客气的拱手回礼。 “都尉(驸马)客气了,请。” 不用想,这男人就是李善长的长子李祺,也就是大明长公主临安公主的驸马都尉,朱标的妹夫。 临安公主比朱标小五岁,俩兄妹算是从小一到长起来的,所以感情自然是深厚,朱标和这李祺看起来关系还算不错。 再想想李善长还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太师,陈云甫就更纳闷了。 这不感情挺好的吗? 至于说李善长谋逆反朱元璋这种论词,陈云甫压根就不信,就像不信胡惟庸谋逆一样。 他在照磨所把淮西案看了一遍,都没找到胡惟庸谋逆的确凿证据,连朱元璋自己那日气急了都说,他发动淮西案的根本原因,只是为了彻底清除淮西勋贵集团。 用现在大家最喜欢说的话来讲,就是朱元璋这个皇帝在造反,要把淮西集团这个既得利益阶级铲除掉把原始的土地生产资料还给老百姓。 这种事朱元璋做了,为什么没人批评他呢,因为批评他的人都下去和胡惟庸作伴了。 李善长会不会也是老糊涂,给朱元璋上奏疏。 “皇帝因何造反?” 第七十八章:老谋深算李善长 在李祺的引路下,几人一路走进了李善长的居卧,一间不算多大的屋子,满是令人皱鼻的浓郁药味。 李善长的岁数已经很大了,这位大明开国第一臣,一样顶不住时光的腐蚀,走到了风烛残年这一步。 “太子殿下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老夫好出府迎接。” 李善长作势要起身,朱标已经快走两步,双手搭住前者的肩头言道:“太师不用多礼,快躺下、快躺下。” “那就请殿下恕老夫失礼之罪吧。”李善长顺坡下驴也就躺了回去,不过还是握住朱标的手,情深意切的问道:“老夫前段日子听说殿下害了风寒,最近金体康泰否?” “都好、我都好。” 在李善长面前,朱标连孤都不称,姿态上没有去摆太子的谱。 “太子殿下的金体好,就是好事,老夫心里就踏实多了。”李善长句句不离关切,弄得朱标很是感动,紧握住李善长的手,一个劲念叨。 “太师早日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朝堂离不开太师,我大明离不开太师。” 李善长摇头,感慨道:“老啦、老啦,老夫已经是快要到七旬的人了,不可不谓长寿矣,莫言如今身患腿疾,便是有一双好腿,朝堂之事也无须老夫置喙,人老了就糊涂,生怕辜负了陛下和殿下之恩。” “太师言重、言重矣。” “是啊,韩国公可不能说这话,无论是陛下、殿下还是百官,都盼着太师您能快些康复呢。” 邓镇站在一旁陪话,也劝慰了李善长几句,又言道:“更何况,如今陛下意欲再次北伐,这协调中枢的事还得太师您坐镇才行呢。” “陛下要北伐了?” 李善长初闻一愣,而后看向朱标。 后者先是看了邓镇一眼,随后对李善长点头,承认下来:“是的,父皇确实有再次北伐的打算,并且在前些日子里分别召见了魏国公和宋国公,只是还没有确定下来。” 虽然不忍欺骗李善长,不过在这事上,朱标也没有给出确凿的肯定。 李善长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他太了解朱元璋的为人了,既然先后召见了徐达和冯胜,那就说明在朱元璋的心里已经决意北伐。 召见徐达和冯胜,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征求两名军旅统帅的意见,而只是在考虑由谁来出任主帅罢了。 “魏国公久伐北地,和蒙古人多次交手,由他挂帅北伐,料想此番必可大胜,陛下和殿下都可放心。” 李善长似乎很是支持由徐达来领军北伐,可陈云甫却暗自瞥了一下嘴。 如今徐达的身体不好,连邓镇都知道了,他李善长会不知道? 说这话,无非也就是一种试探。 果然,朱标即使知道李善长是在试探,也不好睁眼说瞎话,坦诚说道:“魏国公最近身体有些欠佳,可能不会勉强挂帅。” “那就是宋国公了。” 李善长又转而去支持冯胜,总之是决口不提一旁的外孙女婿邓镇,把后者急的恨不得提醒一下李善长。 老头子,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这时候就看朱标了,邓镇陪他一道来看望李善长,抱的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这不就是打感情牌呢吗。 李善长老了,但李家的后人不绝,总得为后辈人考虑吧。 长子李祺是驸马都尉,这个身份注定李祺不可能再出任什么大官,这是朱元璋定的规矩,驸马就只是驸马。 年俸只有六百石到一千石区间。 这也是为什么驸马欧阳伦会去走私的原因。 李善长看遍了一家后人,发现能够成才的实在是没有,除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婿邓镇,但是邓镇的能力......不提也罢。 邓镇能当上国公,完全是因为沾了他爹宁河王邓愈的光,前者是袭爵,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本质上和如今的曹国公李景隆一模一样。 但再没能力,李善长现在也得扶邓镇一把了。 北伐,就是邓镇最好的机会。 内里的事,朱标一想就透,所以他沉默了一阵后才说道。 “太师,最终的人选这不是还没定呢吗,说不准申国公也有机会不是。” 陈云甫心里感慨,朱标是个重感情的人啊,冲李善长做了几年老恩师的面子,这个口朱标必须要开。 邓镇脸上顿时浮现了惊喜之色,只要朱标愿意替他到朱元璋那里开口,这次北伐的主帅,说不准他还真的能拿到手! 可谁能想到李善长反而出言反对起来:“殿下,申国公虽然熟读兵书,但独自领兵征战的经验终究还是欠缺的,不可为主帅。宋国公久经沙场、百战百胜,他做主帅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邓镇顿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看向李善长。 老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朱标和陈云甫心里都齐齐道了声好一个李善长。 这一手感情牌打的可真是太漂亮了。 邓镇是袭爵的勋二代,的确欠缺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和能力,所以,即使有朱标的推荐,朱元璋能同意的可能性也不大,这是北伐,不是往贵州、两广平地方叛乱那种小战事。 对手是曾经征服数万里疆域的大元。 虽然明朝已经建立了,但认真来说,此时的元朝确实没有灭亡。 元朝只是离开了华夏神州回到祖地大草原而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元朝或者说大蒙古,朱元璋敢信任邓镇吗。 可能性寥寥。 所以李善长的真正目的,压根不是想让邓镇做主帅,他的打算,是副帅! 再说难听点,去镀个金。 只要北伐的仗打赢了,作为副帅的邓镇还能没有功劳? 只是推荐一个副帅,由朱标开口,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而邓镇有了这份功劳,国公的位置就稳了许多,将来在朝堂、五军府的话语权、份量也会日益增强,可以庇佑他李家后人了。 姜,怎么都是老的辣。 朱标拍了拍李善长的手,言道:“还是太师考虑的周全,不过我倒是觉得,以申国公的能力,出任北伐的副帅还是足够的。” 李善长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申国公还是缺乏了一些锻炼的。” 心底,陈云甫由衷的挑起大拇哥。 第七十九章:朱标的感慨 在李善长的盛情相邀下,朱标还是留下吃了一顿晚膳,席间,李善长再也没有提过任何有关北伐的事,和朱标聊得都是些家长里短,说最多的,还是当年他刚刚出任太子太师时和朱标之间的师生旧事。 “时间一晃过的可是真快,太子殿下如今已经颇具人君风采,朝野内外、文武百官哪个对太子殿下不是交口称赞、钦佩敬服。” 李善长聊着往事,话语间满是一个老人对自己徒弟能够成才的自豪之情,这种话说进朱标耳朵里,又如何不让后者亦是心有戚戚。 “都是太师教的好,我一直不敢忘记太师多年来谆谆教诲的恩情。” 朱标举起酒杯,由衷道:“我敬您。” “岂敢岂敢,折煞老夫了。”李善长嘴里说着,还是端起酒杯和朱标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畅快不已。 放下酒杯,李善长又言道:“老夫此生最骄傲的事,不是随陛下南征北战,开朝立国,也不是做了这韩国公,混了个所谓开国六国公之首的虚名。 最让老夫骄傲引为一生幸事的,是蒙皇恩能做太子殿下的老师,得有此幸,老夫已是死而无憾了。” 这李善长,感情牌打的可是真好。 陈云甫看了一眼朱标,果然发现后者已是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再让李善长说几句估计都能哭出来。 要么说人家当太师呢。 一顿饭吃的陈云甫是获益颇多,只是听李善长说话,便不虚此行,多的不敢说,就李善长的能力哪怕放到后现代,熟悉一下现代化,做个部委级的干部也绝对游刃有余。 只有那邓镇还一肚子的不忿,搞不明白李善长为什么要拦着朱标不举荐自己做北伐主帅。 这位申国公终究还是嫩了些。 用完晚膳,朱标才起身告辞,邓镇和李祺把朱标送到府外,自己就留了下来。 朱标和陈云甫心里都明白,估计是找李善长取经去了。 也不多言,二人就上了车。 “吉祥,先送云甫回去吧。” 朱标闭上眼睛,满脸感怀的交代道。 看来他还沉浸在之前和李善长的叙旧当中。 “殿下,还是先去您那吧,等到了您那,下官再麻烦马倌送一程便是。” 陈云甫哪里愿意,一个劲的推辞,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朱标开了金口,吉祥自然是照做。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驶入里仁街,稳稳停在了陈云甫的家门口。 “殿下、大学士,咱们到了。” 陈云甫起身打算告辞,就见朱标竟然也站了起来。 “走,孤也去看看。” 前者顿时傻眼,忙言道:“殿下,入夜了,为安全计,您还是回东宫吧。” “怎么,云甫你这家里还是龙潭虎穴不成?”朱标打趣了一句:“亦或者,府上藏了娇娥美姬?” “没没没。”陈云甫连连摆手,让开身位言道:“既如此,殿下请。” 朱标一马当先走出车厢,也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奔着府门就去,门房走出来拦了一句:“来者何人?” 夜幕漆黑,他也是没看到朱标身后的陈云甫,所以才例行公事问了一句。 “大胆!”吉祥可不惯着,张口就是喝斥:“太子爷当面,还不快开中门。” 可怜的门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拦的是朱标,他也没见过朱标,闻听此话吓得不知道是先跪还是先去开门,好在这时候陈云甫追过来说了一句:“快去开门。” 门房这才六神有主。 陈云甫冲朱标作揖:“下仆不识太子尊颜,失礼之处下官告罪。” “多大点事。” 府门一开,朱标就把住陈云甫的手腕跨门而入,之前那门房,此刻就跪在门旁瑟瑟发抖。 “起来吧,不知者不为罪。” 门房哪里还有力气起身,他现在就觉得哪都不如地上舒服,要是可以,他都恨不得一头晕死在地上才好呢。 这家伙吓的。 “嗬,云甫,你家挺大的啊。” 足足走了两进院子才到后宅,朱标便感慨了一句,陈云甫连忙说道:“下官这宅子是前吏部侍郎闫逆文的家,闫文坐胡逆惟庸案抄斩,这宅子就被陛下赐给了下官。” “孤知道父皇赐你宅子的事,只是没想到赐的是这里。” 朱标走进了书房,陈云甫忙请其上座,添茶倒水。 不过朱标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当吉祥掌了灯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书房背墙上高挂的一副大明堪舆图。 “孤到访过诸国公、文武重臣的府邸,他们书房里挂的都是字画,云甫怎得挂我大明的堪舆图啊。” 这书房里挂地图完全是陈云甫前世养成的习惯。 办公室里基本配置就是三幅地图。 所处地方的省市区域地图、国家地图、世界地图。 这来到大明习惯也没有改,还是习惯性的挂了一副地图。 “臣每每观此图,看我大明锦绣山河,心中都会豪情万丈、热血澎湃,思及想及,都是如何才能为我大明建立功业,想着的,是将满腔心血都撒在这片土地上。” 陈云甫毫无作伪之心,双眼满是深情的看着眼前的地图,挚挚诚诚道:“下官生于这片土地、长于这片土地,日后亦是葬于此,最大心愿便是在活着的时候,为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 朱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和陈云甫一样,看向这幅地图,良久后才说道。 “是啊,咱们总得为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云甫,你知道父皇为何如此器重于你,擢你东阁大学士吗。” 陈云甫闻声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只当是国朝官员为之一空,有缺额而已。 “父皇说的原话是‘这小子和标儿你一样,充满了理想’。”朱标转身一笑:“父皇说孤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于理想,总自以为是,可孤心里知道,父皇曾经也是这样。 当年父皇刚投奔滁阳王(郭子兴)的时候,只是一个帐前听调,就已经认定自己可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那时候,魏国公、信国公哪一个不笑话父皇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但父皇的理想终究不还是靠他的双手实现了吗。 没有父皇最初的理想,哪还有今朝,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做不做的成呢。 孤知道,孤知道父皇想做的是什么,他想给孤留下一个铁桶一般的江山,留下一根祛除所有倒刺的荆条。 但孤还是无法接受父皇正在做的事情,难道这天下所有的事,都要靠杀戮才能解决吗。” 陈云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朱标继续言道。 “云甫,你说孤是选择做一个父皇那样杀伐果断的帝王,还是做一个仁君呢。” 这个问题,朱标注定在陈云甫这里得不到答案,亦或者说,答案早就在他心里。 “母后仙逝之时,孤痛的撕心裂肺,呕血数日,父皇杀的每一个人又何尝没有家人如孤一般撕心裂肺呢。 有的人该死、有的人无辜,无辜枉死者其家人之悲痛,孤感同身受,所以孤不支持父皇杀人,郭桓案案发后,孤去劝父皇不要株连家族,父皇则说‘其所贪墨,家眷同享,自当并罪之’。 孤对言‘如友设宴请儿赴之,宴资来于杀越,儿食此宴亦为杀人同犯乎’? 父皇不语离开,孤实劝不动啊。” 幽幽叹息一声,朱标不在多言,在陈云甫这书房内扫视一圈后,转身离开。 “或许将来有一日,也该轮到你劝孤了。” 第八十章:老陈配专车了 等朱标走后,陈云甫回到书房深思起来。 朱标说的一番话是个什么意思? 陈云甫解读出了好几种角度,无论哪一种都觉得模棱两可,最后无奈一笑。 “想这些作甚,朱标都说了等将来,等将来的前提是有将来才行,大哥,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你没将来啊。” 从头到尾捋一遍朱标说的话,核心点都是基于他将来做皇帝之后怎么怎么样,可见朱标内心也已经拿自己当未来大明的皇帝。 他这么想确实也没错倒是真的,一众亲王哪个敢和他抢帝位,哪个又配和他抢? 朱老四吗。 再过几年,等蓝玉打通捕鱼儿海和斡难河两个副本之后,朱棣见到蓝玉腿都得哆嗦。 可难为也就难为在这里,朱标他身体比不上朱老四啊。 人永乐帝刀里来箭里去,那是万军从中过,片刃不加身的主,就是身体好。 果然最终还是应了那句话,啥也赶不上一个好身体。 熬到最后的都是艺术家。 懒得再去想的陈云甫倒头便睡,连脚都懒得洗,就在这书房内和衣而睡。 他这些日子实在是累的够呛,每天白天陪着朱标这位领导到处逛,晚上还得回家看奏本,也确实是吃不消。 亏得这身体上一任给他留的底子还算不错,这才没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一觉陈云甫连梦都没做,要不是玲儿过来连唤好几声,都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 “公子,快要到上值的时间了。” 陈云甫坐起身,迷迷糊糊间一块滚烫的毛巾就贴到了脸上顿时清醒许多,翻身下床洗漱一番,拿起桌上的点心转身就走。 这已经成了陈云甫的习惯,早饭都是以糕点代替,这样的话他在去往太子府的路上就可以吃。 说好的中国人不卷中国人呢! 原谅咱们的小陈同志吧,他也不想那么卷,关键是他不多干点活,朱标就得干。 为领导分忧就是替自己续命。 陈云甫脚步匆匆的出了家门,结果没想到的是府门外一辆马车已经候下了。 这马车陈云甫太熟了,这不太子府的吗。 而马车上驾辕的马倌陈云甫也熟悉,就是之前每天晚上送自己回来的那个。 好像叫什么韦三。 “你怎么在这?” 那韦三搬了脚凳,谄媚笑道:“大学士,小的奉吉公公的命来接您上值,吉公公说了,从今日开始,小的就专伺候您一位。” 这是...领导给自己配的专车? 好嘛,秘书都配专车了。 自己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印象中大学士的派头和排场了,嗯,还差一顶六十四抬的大轿。 陈云甫点点头道声辛苦,也不在多客套什么,踩着脚凳上车,等撩开车帘进到内里陈云甫才发现,车里不仅备有热茶,还有四盘点心。 看看车里的,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陈云甫果断选择了前者。 真香。 不是咱老陈卷兄弟们,实在是太子安排的太到位了。 咱做人得知恩图报不是。 吃着点心喝着茶,悠悠哉哉就到了太子府,一跨进门,就听有俩孩子的声音响起:“大学士好。” 寻声看看,院子里朱允炆、朱允熥俩小家伙正放风筝呢。 亭子里齐德坐在那看书。 话说这段时间齐德来太子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俩孩子一喊,那齐德自然也听见了,抬头看是陈云甫忙起身作揖:“问大学士好。” “齐解元今日怎么来这般早?” “闲来无事,思来借几本书看看,以便备考明年的会试。” 看看人家,也很会卷嘛。 都中解元了还那么努力。 陈云甫冲齐德点点头不再多言,揉了揉朱允炆的小脑袋瓜子:“玩归玩,照顾好弟弟,小心别摔了。” “嗯,知道了。” 朱允炆煞有其事的挺起胸膛说道:“我是哥哥,自然会照顾好弟弟的。” “皇孙颇有太子殿下长兄之风。”齐德笑着说了一句。 “齐解元说的是。” 陈云甫一样微笑点头,而后便不再多待,迈步直奔后宅。 只是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朱标的居卧内,除了每日的奏本堆成小山,原本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朱标却没见到人。 “太子呢?” 左右看看,陈云甫也没看到吉祥,便拉过一个小太监询问。 “回大学士的话,太子爷入宫去太医院了。” 小宦官自是知无不言,说道:“太子爷去之前交代奴婢了,如果大学士来请自便即可,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奴婢做。” 陈云甫哦了一声,既然知道朱标去参加定期体检也就不再担心,安心看起奏疏来。 今天的量可是又不少。 “这是兵部的、这是吏部的、这是大理寺的......” 将一道道奏本分门别类,时间也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的飞快,一直埋头的陈云甫就觉得屋中光线一暗,再抬头时,就看到朱标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金安。” “好的很,好的很。” 朱标哈哈大笑道:“今天孤去太医院号脉,太医说孤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随时可以去东阁坐宫,对了,到那时你也就不用日日来孤这,直接去东阁即可。” 东阁坐宫? 岂不是说俺老陈也要去上朝了? 陈云甫心里想着,自己似乎、好像、大概还没上过朝吧? 当了一年多的官连朝会都没参加过,说起来还真有些期待。 不过等期待完之后,陈云甫心里又苦涩起来。 那岂不是说自己也要去习仪亭学两天了? 想想都烦。 第八十一章:陈云甫和齐德 身体完全康复的朱标心情看的出来极好,当晚更是留陈云甫在府中吃饭,眼瞅朱标如此高兴,陈云甫也就顺势提出了蓝玉和赵乾的事。 “殿下,下官有两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种就是纯纯废话,你要觉得不当讲就干脆别说,都说出来了,朱标还能回一句不当讲吗。 “但说无妨。” 陈云甫遂先将赵乾的事说了出来:“下官之前在都察院有一旧僚叫赵乾,现为都察院照磨所检校,为人秉性和能力还算是不错,眼下左春坊不是空额较多吗,下官就想着将他从都察院调来左春坊司经局做个文书。” 朱标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点头,还笑话道:“孤当是什么大事呢,区区一个检校而已,云甫不是孤说你,你好歹也是左春坊大学士,这东宫六局里里外外都是你说了算,下次这种小事就不要和孤禀报了,自己拿主意便是。 除非你要调动的人吏部不同意,你再来和孤说,看孤不去寻吏部的麻烦。” 陈云甫谢过也应下。 “还有什么事?”朱标问道:“如果还是如这般的小事就不要说了,自己做主即可。” “这下官的第二事,事关永昌侯。” 刚还满脸轻松的朱标闻言顿时严肃起来,蓝玉? 蓝玉能有什么事需要陈云甫来说了。 “说说看,永昌侯能有什么事求到你那了都。” 听出朱标似乎有些不痛快了,陈云甫哪里还敢藏话,一五一十就说出了原情。 “这事还真不是永昌侯主动找的下官,是下官自不量力揽下来的事,下官听永昌侯说起了此番远征云南的事,永昌侯立下战功无数,但此番论功行赏却是与永昌侯无关,下官也是自不量力,就说要替永昌侯在殿下您这为其表功。” “你是有点自不量力。” 朱标轻轻哼了一声:“涉及永昌侯的事,连孤都要慎重处置,你倒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就大包大揽的应下来了?” “殿下训斥的是,下官知错。” 陈云甫会不知道他这么做是自不量力吗,他在朱标面前连多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之所以敢干这事,那是笃定朱标也有这种心思。 蓝玉怎么着也是朱标的舅舅。 这次南征寸功未得,朱标心里一样替蓝玉不忿,他这是想领导之所想,表示出自己和领导同仇敌忾的一种态度。 果然,朱标在喝斥两句后自己也说道。 “孤何尝不知道他蓝玉心里的委屈,可是没办法,蓝玉这次在云南之战中也犯了不少错误,功过相抵罢了。” “国朝三十万大军劳师远征,光钱粮的糜耗就数以千万记,永昌侯也是立功心切,所图岂是一个云南,武将所求无非拓土开疆,秉的是一颗为陛下、为国朝建功立业的赤心。” “孤都知道,傅友德确实太稳了一些。” 朱标颔首,话语间对傅友德也是有些不满意,这时候陈云甫就不接话了。 他只负责替蓝玉张言,可没打算批评一位国公。 “以前傅帅是多么勇猛的一员悍将,如今却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标无奈摇头,不再多说傅友德,只言蓝玉之事。 “永昌侯的事你莫多言,孤心里有数,如今父皇既然意欲北伐,蓝玉还是要用的,如今压着他也只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罢了。” “是,殿下深思熟虑,是下官冒失了。” “无妨,你也是一腔热忱。” 朱标摆摆手不以为意,哪里还有呵斥之意,反而又多了几分赞许。 这秘书,很贴心嘛。 赶等用完饭,朱标便让陈云甫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陪他去东阁先熟悉一下。 陈云甫踌躇道:“殿下,下官是不是要先去朝天宫学习一些朝礼?” “明日孤让礼部选人直接在东阁教你,不用往那朝天宫跑了。” 朱标现在越来越习惯陈云甫在身边,哪里舍得让后者的时间浪费在朝天宫里。 那么大一个礼部,随便挑几个手把手教便是,实在不行就送到陈云甫家里加班教。 总能赶上参加朝会的日子。 “孤在东阁坐宫不属于朝会,也不是什么大礼节,随意即可。” 朱标不甚在意的说道:“等到什么大礼节日子的时候,你再去朝天宫熟悉一下流程即可,好了,去吧。” “那下官告辞。” 陈云甫拱手离开,坐上韦三的马车往家赶,路上却是恰巧碰到了夜行的齐德。 后者一样是吃完晚饭离开的,只是陈云甫为了蓝玉和赵乾的事留了一阵,没曾想路上遇到了齐德。 “齐解元。” 齐德扭头,看着停在身边的马车和马车中探出脑袋的陈云甫道:“大学士。” “齐解元住在哪,我送你。” “会不会太麻烦大学士。” “不麻烦,上车吧。” 齐德也是真不客气,闻言就利落的踏上车辕,撩帘进入厢内。 当然也没忘同驾车的韦三说一声地址。 “真是谢谢大学士了。” “无妨无妨。”陈云甫笑眯眯的说道:“齐解元文采斐然,是咱们应天府乡试头甲,明年的会试也必然不在话下,加上太子殿下也对齐解元颇多赞誉,咱们将来同殿为臣,自当多亲多近才是。” 听陈云甫如此欣赏自己,齐德激动起来。 这可是来自太子大秘的肯定啊。 说明什么,说明朱标是确实看得起他齐德,所以陈云甫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 当下心里就有了一些变化,文人的傲气便自然而然的膨胀了一些。 “大学士实在是抬举了,在下惭愧,不过是太子殿下惜才赏识而已。” 这话说的,前半句还像个人话,后边就有点自吹自擂了。 什么叫惜才赏识,你直接说自己是人才多干脆。 陈云甫含笑点头,这便给了齐德更大的勇气和自信。 这家伙也是口无遮拦,三两句寒暄一结束,又开始犯起文人好谈国政的毛病。 “早前在下曾向太子殿下进言撤蕃,大学士怎么看?” 踩着啤酒框畅谈国家经制研讨,你也是真敢开口! 第八十二章:仕途之上 当齐德再次说起撤藩一事的时候,陈云甫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后世的一些笑谈。 说朱老四能做皇帝,真正应该册封的造反功臣是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这三位,因为这三位和他们的老板朱允炆组成了地表最强君臣四人组。 成功用四年的时间就将朱元璋留下的铁桶江山葬送了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 这么说虽然有些戏谑,但也是侧面说明了这四人都是如何的愚蠢。 陈云甫心里对齐德是不屑的,自打他开始怀疑齐德就是齐泰后,心中对齐德的评价和观感就一落千丈,觉得和这种人为伍很容易影响自己的智商。 至于齐德说起撤藩来的行为在陈云甫眼中看来,就像是在洋洋得意炫耀自己的愚蠢,简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脑子里想着,陈云甫开了口。 “齐解元撤藩的提议是极好的,我也觉得眼下确实也到了应该撤藩的时候。” 看到陈云甫支持自己,齐德更加激动了,他马上就言道:“既然大学士您也支持,咱们明日何不就一起像殿下提议,提请殿下尽快将这事办了。” 陈云甫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解元你糊涂,此时提议撤藩慢说殿下不愿意,就算殿下愿意,陛下能愿意吗,再者说,天家的事咱们这些做外臣的还是不要胡乱开口的好,解元还是安心于读书,备考明年的会试才是正事,再等等吧。” 对于陈云甫口中的再等等,齐德再傻也明白指的什么,当然是等朱标当了皇帝再说。 撤藩什么的,永远都是皇帝说了算,朱标就算同意朱元璋不同意啥都是白搭,你在这说的再如何有个屁用。 齐德点点头,说了句‘还是大学士考虑周到’就不再多言,赶等马车一路抵达应天会馆后,这齐德便老老实实起身告辞。 “好,齐解元早歇着吧。” 笑眯眯的目送走齐德,陈云甫才放下马车窗口的帘布,闭目陷入深思之中,良久后嘴角挑起微笑。 “让这齐德拼命蹦跶去吧。” 虽说心里对齐德一千一万个看不起,不过陈云甫想想,齐德对自己还是有点用的,只是如何用,要好好想想。 转过天,陈云甫便早早赶赴东阁,打从今天开始,他上值的地方就该回到原本的岗位上。 毕竟陈云甫的第一重身份是东阁大学士,左春坊大学士只是兼职。 赶等陈云甫到的时候,东阁外已经站满了几十名官员,六部五寺的堂官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也算是都补齐了,户部尚书茹太素此刻正同礼部试尚书李原名聊的火热,见到陈云甫来还打了一声招呼。 “大学士,这呢。” 陈云甫走过去,沿途两道认识不认识的官员都客气拱手,喊上一声大学士,哪怕是二品三品的尚书侍郎亦是如此。 他们敬的当然不是陈云甫,敬的是太子朱标。 陈云甫自然也是一脸带笑的还礼。 “茹部堂近来的气色可是不错。” “国泰民安、岁丰盈库,老夫这个户部掌印也是面由心生。”茹太素拱手向天,一本正经的说道:“托了陛下的洪福而已。” 陈云甫点点头言道:“民有衣食官有爵禄,咱们大家都是承沐皇恩。” 不就是聊点吉祥话吗,谁还不会怎么着。 这时候站在茹太素身旁的礼部试尚书李原名却是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大学士最近风头盛劲啊,自打大学士您上了任,我礼部的奏本都送不进东宫了。” “哦,还有这回事?” 周遭几个三四品的官员围了过来,言语间却明显是在数落陈云甫。 “大学士,咱们干的都是公事,礼部的事固然是繁琐些,可国家大事在祀与戎,您把礼部的奏本卡着,可是把国事都给耽搁了。” “是啊是啊。” “大家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大学士还年轻,不太喜欢礼数繁琐也可以理解嘛。” “各省直隶涌现祥瑞,那是陛下的隆恩浩荡,乡野村妇恪守贞洁,那说明国家富庶,仓禀足方知礼节,大学士年纪轻轻就统领东宫六局,哪里能不懂这个道理,诸位同僚可是误会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却是都在挤兑陈云甫,话里话外向着李原名,上纲上线斥责陈云甫不懂礼数、不知规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谁让你年纪轻轻就做高官,大家伙不把你踩死,将来还不由着你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虽说捧高踩低、花花轿子人抬人也是官场规矩,不过那是要分情况的。 仕途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家首先还是以清除竞争对手摆在首位,只有说彼此利益不冲突的时候才会互捧互抬。 而今陈云甫的存在对他们是形成极大威胁的。 陈云甫才多大,十五岁而已,他们都奋斗一辈子了才混个三四品,而陈云甫只要不早夭注定会走到这一级别,因此陈云甫的出现和存在对这些人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部院大臣的位置拢共就那么几个,你陈云甫将来再占去一个,大家伙苦苦奋斗大半辈子,凭什么为你让路。 可以说这些明枪暗箭已经开始出现,且陈云甫必须要去面对,这也是一种锻炼,如果陈云甫连这种事都没有能力处理好,又何谈处理更复杂的朝局政务。 陈云甫眯起眼睛,内心冷笑。 想玩?那就陪你们玩玩。 “诸位堂官说的极是,国家大事在祀与戎,下官不过是太子属官罢了,何德何能配得上看礼部奏疏,且也一直建议殿下,涉及国家祥瑞、教化天下这般的重大事项,还是呈禀陛下御批来的妥当,不然万一有什么马高蹬短的闪失,下官挨些批评责罚的不当紧,耽误了国家可就罪莫能赎矣。” 既然你们都说礼部的事重要,那我就顺着你们的话来,既然重要,东宫不收的话你们也可以往老朱那送嘛,又没人拦着。 当然,老朱天天忙的连睡觉空都没有,要是被你们礼部这些废话烦到了要杀人,那就算你们倒霉。 果然,李原名脸色不爽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再多言,其余众人也是面色讪讪。 谁也不敢顺着这话头再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本来是想挑陈云甫的刺可就变成害李原名了。 早年茹太素因为写一道万字奏疏就被朱元璋暴打,这可是前车之鉴,如今礼部要是敢每天上百道废话奏本那还不把朱元璋气到暴走。 到时候李原名这颗脑袋能立的住才怪。 这陈云甫看着面嫩没想到如此深谙为官之道,一反击就要把人往死里整,果真仕途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八十三章:陈云甫挨了一顿廷仗 东阁坐宫和陈云甫之前在朱标府上是完全两种不一样的体验。 在太子府里,陈云甫是将六部五寺的奏请一一记下,而后再向朱标汇报,记下批示,工作量极大。 而东阁坐宫显然就轻松许多,陈云甫这位东阁大学士彻底只作为朱标的秘书存在,六部五寺的奏本由各部院大臣亲自做汇报,朱标当面给出批复,而陈云甫的职责就是将批复记下立项,日后督促六部五寺的落实情况即可。 工作量骤然少了许多。 事虽然少了,但陈云甫一样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万一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他自己都觉得脸上不好看。 以前工作量大的时候都还能事事做的漂亮,现在工作量少了反而丢三落四,丢不丢人。 东阁的整体建筑风格类似奉天殿,朱标高坐正上首位,侧殿偏处是陈云甫的座位,一张条案、一块软垫。 六部五寺从三品以上的官员站在殿中,各自带着自家的事,按着顺序一一走出向朱标汇报。 “所谓的朝会,大概也就是如此流程吧。” 陈云甫如是想着,不觉间又感到一阵无聊,有时候盘腿坐久了不免腿麻,便活动几下。 那李原名本就在殿中无所事事,礼部的事朱标已经明确批复过不让他提,以免浪费时间,所以东阁之内属他最为无所事事,大半的注意力便都用来乱瞅乱看,这不,捉住陈云甫了。 不过李原名好歹也是礼部尚书,亲自下场找麻烦这种事自持身价也不会做,暗中打一个手势,自有礼部给事中宋治站出来。 “殿下,下官要弹劾一人。” 弹劾? 朱标正准备对兵部关于北疆军务的奏请进行批复,闻言来了些许兴致,遂问道:“宋御史准备弹劾谁啊。” 这里朱标称宋治御史也没毛病,宋治的官职虽然是礼部给事中,但他属于科官,同样隶属于都察院监察系统内。 大明的监察体系分为科、道两种,科就是六科给事中,可以理解为都察院驻扎在六部的监察室,监察室主任就是给事中,虽然级别不高只是正七品,但却可以行使对六部的监督及弹劾权。 既接受上级机关都察院的领导也接受所驻六部的一把手即尚书领导。 至于道官就是各省的监察御史,洪武朝是十二省后期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两京一十三省。 六科给事中加上十三道监察御史组成了都察院对中央六部、地方的完善监察体系。 宋治走出班列,作揖道:“下官要弹劾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陈云甫。” 正按摩双腿的陈云甫顿时愣住,而后心里不由纳闷。 我和你好像无冤无仇吧? 朱标也皱起了眉头,先是看了一眼陈云甫,而后沉吟一声说道。 “宋御史是礼部给事中,什么时候也开始分心起东宫的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这家伙是不是管的有些宽了。 宋治却是振振有词的说道:“今日殿下东阁坐宫,同六部五寺的部院大臣理政治国,大学士却在那里频频骚动,下官弹劾大学士殿前失礼,臣身为礼部给事中,对这于礼不合的事进行弹劾,实属分内。” 朱标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是冲这一点。 而陈云甫则是眨眨眼,一脸苦涩的看向朱标。 大哥,我还问你要不要先去学一点上殿礼仪,你说不急,这下可好,怎么办吧? 朱标也知道这事是自己给陈云甫挖的坑,心里一阵愧疚,正想着如何替陈云甫遮掩过去,李原名轻咳一声站了出来。 “宋御史,人家大学士毕竟年少,有些轻浮散漫也属少年心性,咱们何必斤斤计较。” 宋治上纲上线起来:“既入殿为臣,当遵守朝礼,此与岁数何干?若是同工皆如此,内急就要更衣,那这金殿之上岂不成腌臜之地了?” “唉,宋御史说的也有道理。”李原名叹了口气,面冲朱标拱手:“下官身为礼部尚书,此事忘了提前照会大学士,是下官欠考虑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倒是把陈云甫这殿上失礼的事给坐死了。 朱标没吭声,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当着领导的面难为领导秘书,你们这不是给领导添堵吗。 可朱标再生气也没辙,言官不得因言获罪这是朱元璋定的规矩,这就给了科道言官们莫大的勇气,他们谁都敢弹劾,你还不能说什么。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科道言官噤若寒蝉什么都不敢说,那朝廷和地方该腐败成什么样子了。 还要都察院要御史干什么。 “宋御史倒是很懂礼数规矩嘛。”朱标沉着脸,没好气的问道:“那孤想问问宋御史,大学士这般殿前失礼的行为应该如何处置啊。” 宋治就来了精神,开口道:“殿前失礼者,罚俸一月廷仗十记。” 罚俸一月、廷仗十记? 陈云甫心里顿时破口大骂。 我敲里吗!老子跟你什么仇什么冤,你们就那么看老子不顺眼? 朱标也沉下了脸。 无论是罚俸还是廷仗,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正自恨着,突然朱标又笑了出来,看向李原名道:“李部堂以为然否?” 后者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殿下,大学士毕竟还年轻,下官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这老家伙多精多贼,既不公开得罪朱标,却也把陈云甫的后路给断了。 如果朱标手下留情顺势而下减轻处罚,那就是坐实陈云甫少不更事、轻浮散漫,只是因为年纪小才偏袒一次。 那将来陈云甫再犯什么错误,那人家可就要说陈云甫恃宠而骄、变本加厉了。 朱标也压根没打算顺李原名的话往下说,而是继续问道。 “刚才孤正和兵部议北疆军政大事,孤的话还没说完呢,宋御史就站出来打断孤对兵部的批复,这算什么?” 李原名和宋治都傻了眼。 “怎么,李部堂身为礼部尚书,对这不懂吗?”朱标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孤差点忘了,李部堂现在是礼部‘试’尚书,可能还不熟悉礼部的章程礼法?” 李原名顿时头顶冒汗,连忙道:“宋御史之举亦为殿前失仪。” “怎么处置!” “罚俸一月,廷仗、廷仗十记,不过殿下,言官不可因言获罪。” “言官确实不因言获罪,但不代表言官就可以目无礼法,无罪归于无罪,失礼归于失礼,焉能一概论之。” 朱标懒得再说话,挥手,下手处站着的吉祥就站了出来,寒着脸喝道:“来人!” 几名大汉将军威武不凡的走了进来,两两一组就摁住了宋治和陈云甫。 “拉出去,各打十记廷仗。” 吉祥说这话之后又点了一旁偏殿处的小宦官。 “你去监刑,哪怕是大学士,也得狠狠的打,明白吗。” 小宦官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吉祥啥意思了,何况这小宦官本身就是伺候朱标的,在太子府早就和陈云甫不要太熟,心里跟明镜一样。 打板子嘛,重还是轻那还不是大汉将军的手下功夫。 十记廷仗打重点能打死人,打轻点连屁股上的毛都伤不到。 “奴婢领命,一定认真监刑。” 小宦官领命离开,出门的时候和陈云甫对了下眼神。 后者心里顿时踏实下来,斜睨了宋治一眼,冷哼一声。 老东西,你自求多福吧。 再看那宋治,早已是脸如苦瓜,心里恨不得把自己嘴给抽烂,更是把李原名八辈祖宗都给骂了一遍。 王八蛋,出了事就明哲保身,以后谁还跟你混。 苦涩罢才想起陈云甫来,连忙转头看向和自己一样趴在条凳上等着挨板子的陈云甫说道:“大学士,下官、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嘴快了些。” 他又不傻,别看都是十记廷仗,陈云甫挨的绝对没有自己重! 果然,站在陈云甫身边的大汉将军抄起又厚又沉的廷仗,挥的虎虎生风,结果落到陈云甫屁股上之后却就如棉花一般,连腚上的苍蝇都感觉像是做了个全身按摩,煽动一双翅膀舒舒服服的飞走,落在了宋治的屁股上,看样子,它打算再享受一遍。 结果就是整个身子都被砸进了宋治的屁股里。 “啊!!” 宋治疼的惨叫起来。 陈云甫眯着眼睛看向宋治,冷声道:“宋御史,身为御史言官,还是应该有点骨气的。” 现在知道求饶了,想着转换门庭? 晚了! 第八十四章:一个右侍郎要投诚 当陈云甫完完整整、板板正正重新走进东阁的时候,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凛。 尤其是听到监刑小太监说宋治已经晕了过去被抬走之后,更是哆嗦。 倒也有与宋治相熟的官员站出来打抱不平,质问陈云甫。 “同为十记廷仗,缘何大学士毫发无损?” 陈云甫脸不红气不喘,冲此人笑道:“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嘛。” 这不纯纯睁眼说瞎话,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再如何好的体质挨了十记廷仗也不至于毫发无损吧,哪怕你装呢,装作受了伤也好看些不是。 “一个个都没正事了吗?” 朱标又站出来偏袒陈云甫,一句话就把这事给揭了过去:“咱们继续,到吏部了吧。” 此时此刻谁都能看出朱标已经毫不遮掩的开始拉偏架了谁还敢多说什么,都老老实实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有李原名内心委屈的不行。 这下弄得自己的名声可算是臭了 有心想说什么吧,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能在内心里重重一叹。 老宋啊,是哥哥对不起你。 等下了朝,一定去看望你。 陈云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刚打算坐下,听到朱标的声音。 “吉祥,给大学士换个高案、备个矮凳,不然,孤怕大学士又该失礼了。” 一众六部五寺官员的小心脏顿时摔的粉碎。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我们都还站着,你让他坐着我们就不说什么了,结果你现在还担心他坐的不舒服,备凳子。 陈云甫也是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作揖拱手道:“下官谢过殿下。” 条案换了个大号的,凳子也给搬了过来,再坐下陈云甫可是比之前舒服的多。 抬眼皮看看殿中肃立的朝臣,陈云甫心里乐开了花。 虽说木秀于林不是什么好事,但秀起来的感觉真的很爽。 一直秀就一直爽,气死你们这群正事不干就知道内斗的混球。 老子年轻点怎么了,两辈子加一起也不比你们小。 诸事办结,朱标宣布散班,又喊住了礼部右侍郎黄廷。 后者不明所以的作揖:“殿下有何示下?” 朱标一指陈云甫言道:“麻烦黄侍郎下值后,教大学士朝礼。” 黄廷微微一怔,而后顿时大喜,弓腰领命。 大家又不是眼瞎,谁都能看出来朱标对陈云甫的偏爱,他黄廷跟李原名又不熟,大家都是郭桓案后从各个不同衙门调来充实礼部的,所以黄廷凭什么因为一个李原名就一定要去得罪陈云甫。 如今能有机会和陈云甫亲近说不准还是好事呢。 李原名脑袋上到现在可都还顶着一个试字呢,说不准,老朱同志早都把李原名给忘了? “下官领命,一定尽快陪着大学士熟悉一应朝礼。” “好,那就这么说,散了吧。” 朱标起身离开,东阁里就只剩下收拾条案的陈云甫和心猿意马的黄廷。 后者搓了搓手走到陈云甫跟前,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干脆动起手来和陈云甫一起收拾。 陈云甫也不跟他客气,乐意干活就让他干呗。 一直忙活到全部收拾完,陈云甫才说一句:“辛苦黄侍郎了。” “不辛苦不辛苦。” 黄廷连连摆手,脸上还挂着热情洋溢的笑:“下官闲着也是闲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大学士准备先回府还是由老夫陪着,咱们先熟悉一下朝礼。” 这姓黄的咋那么客气? 陈云甫心里思忖着,虽然不解也就干脆由着,倒想看看这姓黄的准备做什么。 “下官倒是不急着回去,如果黄侍郎有空的话那咱们就先熟悉一下朝礼。” “好好好。” 黄廷满口应承,而后就开始带着陈云甫熟悉流程,一步步的手把手陪教。 朝礼虽然繁琐,不过有黄廷的亲身示范教学,陈云甫又不笨,学起来自然是极快,只是两遍走下来便就熟悉了一个大概。 “大学士果然聪慧异人,老夫钦佩的很。” 黄廷是一点侍郎的姿态都没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云甫比他品轶高呢,这一口一个大学士叫的真是有够热情。 “先前那宋治也是可恶,早前太子殿下金体有恙,大学士一直忙于东宫诸多繁杂事务没时间学习朝礼,这般细枝末节本应理解,竟还当堂发难属实不为臣工,狭隘鄙陋。” 陈云甫心里顿时亮堂许多,感情这位黄侍郎是想亲近自己啊。 当下笑眯眯看着黄廷说道:“宋御史也是尽了言官之本分,何过之有。” 黄廷初时一怔,而后连忙点头附和道:“大学士胸襟广阔深明义理,真正有过的是那李原名才是。” 都已经抬腿迈步准备离开的陈云甫闻言刹住脚步,转头看向黄廷,后者脸上顿时带出笑。 “黄侍郎这样说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太好吧。” 黄廷表态道:“老夫只支持真理,概不因与那李原名同署礼部而偏枉。” 对此陈云甫只是笑笑。 他还不至于冲这黄廷一番表态就要接纳后者。 黄廷这么上赶着说李原名坏话,很大目的性为的是礼部尚书宝座,换言之,他在这装模作样替自己鸣不平,想的不过是同仇敌忾,指望借自己的嘴在朱标那里编排李原名而已。 真想投过来,你总得拿出点投名状吧。 “李部堂身为礼部尚书,最懂礼数规矩,他能有什么过错。” 黄廷眼神里闪过一丝光,当即言道。 “老夫明白。” 陈云甫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像黄廷这种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聪明的一点就透。 现在李原名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找他麻烦,甭管是因为啥,他陈云甫都要有所反应,不然人家会以为他软弱可欺,后面等待他的就不是暗箭而是明枪了。 不过陈云甫想了一阵,觉得很大可能是因为东宫现在不收礼部奏本,导致李原名在朝堂上形如透明,这李原名明显是怀疑他陈云甫从中使得坏。 这事闹的,纯纯无妄之灾。不过兵来将挡,不就区区一个礼部尚书吗,还是个‘试’,说难听点一大意还是个临时工,盘他! 第八十五章:朱标砸“缸” “今日委屈你了。” 当这句话从朱标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陈云甫心中确实很是感动。 他从东阁出来后便来到太子府,因为还有些事务需要向朱标当面汇报,而后者见到陈云甫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委屈你了。 这算是来自太子的致歉吗? 陈云甫只道不敢,带着真情实感说道:“为殿下效力,下官只觉荣幸,永远不会委屈。” “那李原名忒不是个东西了。”朱标负手而行,面若冷霜道:“孤停了礼部那些废话奏疏,他竟然迁怒到你的头上,还敢当堂发难,简直是不知好歹。” “李部堂毕竟是礼部尚书。” “他只是个试!” 朱标大手一挥:“这事孤给他记下,你今日这口气,孤定会帮你出了。” 这朱标,真拿自己当腹臣了? 陈云甫心里一片滚烫,这要说不感动那也太没良心了些,如今朱标对他确实是好,配专车不说,关键时候朱标这位老大哥有事是真往上上啊。 听听这话说的,不就是一个礼部试尚书吗。 没说的,冲这一点俺老陈这辈子就认投你了。 朱老四要是挑旗造反,俺老陈第一个带头和他干。 你把蓝玉调来给我当副将,保证不会打输。 “殿下对下官如此恩重,下官如何相报。” “说这作甚,你是孤的属官,孤不向着你还能向谁。”朱标摆手言道:“这群朝臣,整天到晚憋着心思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心思从不放在正经事上,公事政务常常耽搁懈怠,就说今天坐宫,六部五寺就这么点事,愣是处理了两个多时辰。 这效率,还没有云甫你一个人与孤办的快呢,时间因何而浪费又浪费于何,就在这口舌闲篇之间。” 朱标这话陈云甫举双手赞同。 这古代的行政效率确实拖沓的极严重。 这一群所谓的尚书侍郎,就好像只是个传声筒一般,连地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拿出来上纲上线的请示汇报,陈云甫就纳了闷,这各部尚书每天的工作都是干啥的? 难道说身为六部一把手连批个三五百两银子的权力都没有吗,这不是懒政是什么。 无论大事小事都一股脑推给朱标,你们倒是真省心还不会犯错,那要都像你们这样当官,那他妈栓条狗也能干的好,还要你们干什么。 当官不作为同腐败一样可恨。 不过这也是中国几千年封建官场养成的弊病,宁愿不做不能做错。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中庸之道。”陈云甫闷声说道:“事事自己做主又怕被人弹劾擅权,索性便事事都不做主,凡是陛下和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也会尽心尽力的办好,这样既不会犯错也落了一个踏实能干的形象。” “是啊,就像那驴一样,不抽几鞭子都不带动的。” 朱标深以为然,感慨道:“不办事就是懒政、办了事就是独断专行,中间的度他们担心不好把握,干脆就搞出了所谓的中庸。 父皇和孤交代的就办,不交代的就不办,既如此,国朝还用他们干什么,找些骡子来做官不比他们还能吃苦耐劳。” 感慨完,朱标又言道:“你也对此很是看不惯?” 陈云甫也不藏掖,直言道:“下官不仅对此看不惯,还对官场上一个所谓的潜规则很是不屑。” “什么潜规则?” “做臣子的必须腐败。” 陈云甫直言不讳道:“下官听说,做臣子的除了不可擅权之外,贪财、好色总得占一样,这样才可留个把柄在君王手里,君王才敢放心大胆的使用你,也不怕你不忠心做事,因为你一旦不忠,就用这些把柄弄死你,所以不贪财、不好色的官员往往活不长。” 朱标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还有这种说法?” 陈云甫耸肩,无奈道:“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而且似乎有形成公理的样子。” “简直是贻笑大方!”朱标笑罢冷哼一声:“要照这般说法,那国家就应该重用贪官污吏,这样全天下都是忠臣孝子了,事实呢,郭桓一党差点毁了我大明王朝,他们倒是贪财好色,父皇敢用吗,还能继续用吗?” “他们似乎是从王翦伐楚一事上解读出来的道理。” 陈云甫笑言道:“王翦伐楚之时,大军每过三十里就会差人回咸阳向始皇帝索要金银美女土地,左右不解问之,王翦答‘大王将全国之兵尽付我手,我若是不要些什么,恐大王心不安’。 于是,后世为官者无不以王翦为榜样,身居高位后频频如此,不恋权力耽于享乐便可全身家性命。” “《史记·王翦传》的典故。”朱标点点头说出这段故事的出处,而后说道:“这段典故的原话说的是王翦将军向始皇请田以安子孙后辈,但这段话的核心不在请田而在子孙后辈上。 王翦伐楚,秦国空六十万大军委于其手,除王翦外,王氏一族皆在咸阳,请不请田秦王都不怕王翦会造反,而王翦之所以请田以安后辈,其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告诉始皇‘我一家老小都在咸阳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大王尽可放心’。 君臣皆懂此意,故而才有‘始皇大笑允之’,怎么到了后人的解读中,又平白给这段故事添了那么多重意思,还能延伸到君王喜奸佞这种荒诞不经的话上。 再者说,王翦将军一生之所以百战百胜,因其少而知兵,凡于军中同卒休沐、与卒同食、不吝钱财,这些东西他们怎么只字不提?” 陈云甫憋着笑说道:“不断章取义、歪解经义,又怎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一个心理安慰呢。” 官场的奇葩论调一向很多,但你要真留心去观察,这些所谓的论调实际上就是官员自我找的借口以此来将自己的过错美饰成所谓的‘政治正确’而已。 偏生他们看的书多,总能引经据典说出成本大套的历史典故,所以就会有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遭到蒙骗。 殊不知这些引经据典的内容也都是掐头去尾。 “做官就不要怕事,怕事还做哪门子官。”朱标负手绕着后院的池塘,边走边言道:“我大明如此大的一个国家,哪天能没有事,出了事就大胆去办,因为怕办不好受责罚索性干脆不办,个个如此,如何不造成今日这般冗政的局面。 孤常常再想,若是孤不如父皇那般勤政、孤之后人亦不如孤这般勤政,那我大明天下岂不是就乱套了。” “今日咱们俩说的这两件事孤得好好想想。” 朱标站住脚步,沉吟道:“趁如今朝堂之上刚刚以新换旧,正好可以籍此汰撤一批庸臣,不然的话,再用如郭桓一党这般的臣工,那么父皇此番杀戮就毫无意义了。” 杀人的目的是为了换血,若是新血依旧恶臭不堪,那杀人就毫无意义。 需要更换的就不再是血液而是造血器官。 换言之,就是官场的风气和所谓的一些规则。 “人人都说官场是个大染缸,那孤就做一次司马光。” 朱标呵了一声:“父皇有句话说的极是,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推倒重来的。” 第八十六章:朱元璋对陈云甫很是上心 自打和陈云甫那日聊起了砸‘缸’的事后,朱标还真就放在了心上,一连半个月都闷在家里不出门,六部五寺的奏本又都一股脑交到了陈云甫手上。 陈云甫有些后悔。 好在多了一个赵乾。 虽然这家伙没看出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但抄录奏本这种事要什么能力,会写字就成。 “你就把正事记下来就行,至于其他的那些虚头巴脑的废话不用管,什么问安、吉祥话、报祥瑞通通不要管,就往后看,最后那寥寥几十个字就是官员想说的正事。” 陈云甫亲力教导,从六部五寺各挑了几个奏本出来给赵乾做了模板。 “户部直接往最后看,都是伸手要钱或者要粮,记下要钱粮的原因和数额即可。” “这是兵部的,兵部基本都是屯卫所的事,是打算征兵还是发田,征多少发多少都要记下来。” “吏部的是选官察官,吏部有选封郎中,他会在奏本的最后写出建议,你就直接把这个建议抄下来即可,太子殿下会给出批复的。” “工部的最简单,也基本没什么废话,就是修筑工程要用丁用钱。” “礼部的......你简单看一下,要是报祥瑞、报贞洁牌坊什么的扔一边去,若是事关大礼节什么的要记下来。” “刑部和大理寺的奏本在最后都会有两法司主官的建议,杀、流、刑、放都会写上,你将这建议记下来就好。” “至于太仆、太常寺什么的,奏本一般不多,你碰到的话就直接给我,我来抄记即可。” 在陈云甫手把手的指导下,赵乾上手还算是挺快,没几日就熟练的多,刚开始陈云甫还担心他会有遗漏,每次赵乾抄录完他还要一一对照,后面几日便完全放心下来。 有了帮手,陈云甫轻松多了,而他一轻松,对应的朱标也轻松许多。 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批复奏本即可,其他的时间都被朱标用在琢磨怎么砸缸上。 这不一大早,朱标就兴冲冲的拿着一道奏本离开府邸,直奔皇宫而去。 “你这半个月没出门,就为了这件事?” 朱元璋将目光从奏本上移向朱标,乐了:“所以,你就捣鼓出了这么一个玩意。” 后者坐在御阶下点头:“是,儿臣觉着六部五寺过于懒政,茹太素身为堂堂的户部尚书,竟然连一个五千两的批文都要转呈到儿臣这里汇报。 那儿臣要这样的户部尚书到底有什么用,之前儿臣还在惊诧甘罗十二为丞相是多么少年天才,要是都像茹太素这么当官,我大明朝哪个十二岁的孩子不能来做这户部尚书。” “茹太素这家伙咱太了解了,浮词藻句比谁都会说,一到正事上就含糊。”朱元璋在这点上和朱标看法一致:“所以咱当年贬他去浙江任左参政,希望地方上的实事能将他锻炼锻炼,没想到如今回来之后反而更加懒惰,芝麻大的事都推到你那。” 堂堂户部尚书,连区区五千两的批文都找朱标请示,让谁听不觉得可笑。 如果事事都等着执行领导的指示,那真如朱标所言,十二岁的孩子来做户部尚书一样能做。 反正一遇到事就找朱标呗。 朱标说咋办回到户部后就交代下边人咋办,也不用劳心费神。 所谓尚书,干脆成了居中的传声筒。 这工作可真是轻松简单。 “可标儿,用官的同时也要防官,外臣,终不可信呐。” 朱元璋随后又挑出朱标奏本里的不当之处加以斧正道:“你看,你要求从今天开始,礼部所有报祥瑞的奏本不许再写,咱也知道祥瑞都是假的,但祥瑞不能没有,谁让老百姓都信这东西,没了祥瑞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该蹦跶出来愚弄民众了。” “谁蹦跶就杀谁。”朱标这一刻拿出了身为储君的霸气,冷声道:“三年革不净就五年,五年革不净就十年,早晚有一天会革净这项弊政,国朝不养懒官,不然一代代的更换,官还是这样的官,父皇要做的事就永远裹足不前。” 朱元璋挑了一下眉头,心里顿觉欣慰不已。 自己这个好大儿,竟然说出如此这般有魄力的话。 是啊,三年做不成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老朱心中自忖,就咱这身子骨,再活个十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十年,给标儿留一个他想要看到的江山盛世,这事值得干! “好!”朱元璋抄起朱砂笔就批了下来:“宝祥,告诉李原名,礼部行文通传全国,从今天开始,地方要是再报祥瑞,无论是布政使还是县令,通通罢黜,地方上装神弄鬼之徒,查到一个杀一个。” “谢父皇。”朱标道了声谢,而后趁势言道:“说起李原名,儿臣觉得,此人不配为礼部尚书。” 朱元璋有些困惑,怎么回事,李原名哪里得罪朱标了不成? 擢李原名出任礼部试尚书是他朱元璋的意思,一般来说,这种人事任命朱标从来都不会过问的。 “你缘何觉得李原名不配做礼部尚书。” 朱标便将李原名之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听到这里面还有陈云甫,朱元璋反而笑了。 “标儿啊,你身为堂堂太子,这事上未免也太小气了些,怎么可以为了区区两个臣子把情绪带到咱这里,不就是李原名和陈云甫生了龃龉吗,那陈云甫要真有本事,就让他自己扳倒李原名,这样还值得咱高看他一眼。” 朱标还要再说,被朱元璋打断。 “好了,不提李原名的事,说起陈云甫来,咱倒是还真想问问,他小子最近在你那表现的怎么样?” 朱标据实回答,言起六部五寺之事陈云甫都应对的井井有条,让朱元璋也是点头。 “咱只当他年幼办不好,让他去东宫做你的属官,本想着是让你带带他,好生培养些年,可做你潜邸之臣,没曾想这小子无师自通,竟然上手那么快。” 感慨着朱元璋又皱起眉头。 难到这天底下,真有天生就会做官的? 那不成妖孽了! “此子统管东宫六局,可曾有擅权之为、可曾遍插亲信疑行卖官鬻爵之举?” “那倒是从未曾有。”朱标摇头道:“迄今,陈云甫也只是调了一个曾经都察院的旧僚到司经局任文书。” “叫什么名字?” “赵乾。” “咱知道了。” 朱元璋点点头,看了一眼宝祥,后者顿时心领神会,退下片刻后方回来。 爷俩又在乾清宫里聊了小半天,用了午膳后,一名小太监才匆匆赶回,跪在地上禀报道。 “回皇爷,奴婢等人去了一趟大学士所住的里仁街,又去了那赵乾所住的通渠街,两边探明,上个月初六号,赵乾深夜提着四个锦盒去到了大学士府上拜会,据大学士府上交代,锦盒内装着的只有美食糕点和一疋苏绣,这些东西当晚就被大学士分发给了门房,而后将当日值夜的门房全部赶走汰换。” 父子俩对视,朱标心里松了口气。 不贪就好。 朱元璋此生最恨贪官污吏,要是陈云甫胆敢卖官鬻爵那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将礼物尽数分发而后汰换门房,咱一时竟然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朱元璋乐了,言道:“别看岁数小,做什么事滴水不漏的。” “云甫秉的就是一颗赤子之心。” “是不是赤子,你说了不算。” 朱元璋眯起眼睛,片刻后才言道:“行了,你先回去吧,你这奏本上说的其他事,咱还要考虑考虑。” “是,儿臣告退。” 朱标告辞离开后宝祥才弓腰说道:“皇爷,小大师好像知道咱们在他身边留着眼线呢。” “咱把尚宫局的宫女都赐给了他,这小子那么机灵哪能猜不出来。” 朱元璋哈哈一笑:“他让玲儿去发东西,就是已经笃定玲儿会给你通风报信,这种小把戏没什么意思,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咱相信他的为人了? 甭管他再如何聪慧,到底是个孩子而已,是孩子就容易少年轻狂,过些日子,咱试试他,是人是鬼,咱一试就能给他试出来。” 宝祥心头微跳,朱元璋的手段可是厉害,陈云甫能接的住吗,想想朱标,宝祥开口劝道:“皇爷,那小大师太子爷现在用的可是顺手,而且颇为信任,有引为腹臣之意......” “标儿他为人太过于宽仁,这样不好。”朱元璋摇头,武断道:“咱不把那小子的秉性摸清楚,是断不放心留给标儿的,这小家伙要是用不好,会成祸害。” “那皇爷准备怎么做?” 朱元璋开口说了一番,直把宝祥听的瞪大眼,许久后才苦笑道:“皇爷此举甚是高明,可、可小大师哪里能辨的清楚,还不一下就迷了心。” “要不是这小子表现的那么出众,咱也不至于这么磨练他。” 朱元璋喝了口茶水,老神在在说道:“能臣、贤臣、弄臣、权臣咱这一生见得多了,独独这小子是个什么成色咱到现在都看不明白,试一下吧,好就留着,不好,就给标儿换一个,之前你不是说应天府今年的解元叫什么来着?” “齐德。” “对,标儿不是也挺欣赏的吗。” “欣赏是欣赏,就是这齐德。”宝祥犹豫了半天,才在朱元璋的瞪眼下和盘托出:“皇爷,这齐德忒大胆了些,他总是撺掇太子爷撤藩。” 朱元璋沉默下来,宝祥离得近,原以为朱元璋会因此生气动怒,却惊讶的发现朱元璋身上毫无杀气。 “标儿什么意见。” “太子爷似乎也挺赞同。” “可他到现在都没跟咱说。”朱元璋默默念叨道:“标儿,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明年会试之后,就安排那齐德进左春坊吧。” “奴婢记下了。” 第八十七章:老大哥真讲究 随着日头越来越热,陈云甫待在东阁和太子府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每天基本都要磨蹭到入夜才回家。 无他,这俩地方有冰鉴,凉快。 尤其是在太子府,还能混点冰镇西瓜吃。 他自己的俸禄虽然也不少,但家里十几个丫鬟下人那么多张嘴一起吃饭,陈云甫那点薪俸够干什么的,索性就赖上朱标整日蹭吃蹭喝,把朱标整的哭笑不得。 “你说你好歹也是堂堂国朝大学士,天天一大早就赖在孤这吃吃喝喝,让人看着多笑话。” “下官身为殿下属官,鞍前马后伺候殿下实属分内。” “所以,你就理直气壮的在孤这混吃混喝了?”朱标很是无奈。 “殿下一年的爵禄有一万石,下官只有二百一十六石,下官这也是担心殿下花不完,替您分担点。” 陈云甫理直气壮,可就把朱标给气乐了。 “孤的爵禄确实是一万石不假,但孤什么时候领过,每年最多领个一千石也就够用了,其他的可都在国库里呢,你想蹭吃蹭喝也应该去找茹太素。” “他?”陈云甫将最后一块西瓜啃干净,囫囵道:“茹部堂现在忙着筹措北伐的军粮呢,下官听说他都半个月没回家了。” 你说茹太素懒吧,为了调配北伐军粮,十天半个月都住在户部,说他勤快吧,芝麻大点的事都不办。 “北伐应在明年开春后呢,他现在忙活也是瞎忙。” 朱标给陈云甫透了点内幕:“今年是不会打的,大军才从云南回转,怎么说也要休息休息,而且秋后北伐的话,等大军抵进漠北,那地方就该天寒地冻了,与战不利。” “既然这样,茹部堂那要不要说一声。”陈云甫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茹太素,又见朱标摇头:“提醒他作甚,整天到晚闲着也是闲着,干点活累不死。” 陈云甫憋着笑,倒是没看出来朱标还有这种报复心。 茹太素把什么事都推给朱标,现在朱标就看着茹太素在那一脑门干劲的筹划北伐。 “行了,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干点正事吧。” 朱标挥手,几个小太监走进来将冰鉴抬出去,换了两盏热茶上来。 奏本什么的都还没批呢。 “这两日的奏本倒是不多,估计是天热,平时喜欢写长篇大论的现在也不写了,内容精简许多。” 陈云甫挑着捡着,同时玩笑道:“尤其是礼部,这些日子下官都没看到事关礼部的奏疏。” 正说着呢就翻到一本,陈云甫念叨着:“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拿起看看,落款是黄廷,陈云甫的眼球便就缩了一下。 翻开来看看,果然如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内容,便将奏本转呈给朱标。 “殿下,礼部右侍郎黄廷的奏疏,他要弹劾礼部试尚书李原名。” 朱标正喝着茶看邸报呢,这也是不知不觉间同陈云甫那学来的习惯。 “他弹劾李原名?” 听到黄廷要弹劾李原名,朱标第一时间都还没反映过来。 礼部右侍郎弹劾礼部尚书?这唱的是哪一出大戏。 万一要是弹劾不成,这黄廷哪里还能在礼部混下去。 好奇归好奇,朱标还是接过去看了几眼,看看这道弹劾的奏疏再抬头看看陈云甫。发现后者此刻已经埋首于案牍之中便唤了一声。 “云甫,你知道黄廷弹劾李原名什么吗?” 陈云甫抬起头道:“下官刚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黄侍郎好像说的是,前几年李部堂回老家丁忧的事。” “对。”朱标忍着笑,然后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李原名几年前回乡丁忧,也是守不住寂寞生了个孩子,这种事都能让黄廷给翻出来,算算日子,六七年了吧。” 陈云甫也想笑,但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严肃道:“殿下,此事虽说是陈年烂谷子的往事,而且那时候的李部堂也还只是一个翰林学士,按说过去也就是了,可如今李部堂做了礼部尚书,过往做出如此于礼不合有违礼制的丑事,若不惩处恐成士林笑话。”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朱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言道:“不过这毕竟不是好看的事,大张旗鼓的处理朝廷的面子也不好看,这样吧,吉祥,你差人请李部堂来一趟。” 吉祥点点头出去安排,屋内便就只剩下朱标两人。 “让他引咎致仕吧,也算是全了一个体面。” 朱标给出自己的想法,而后又说道:“不过礼部总不能空着,让黄廷接任怎么样?” 陈云甫本是不想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朱标一直看着,只好开口说道:“下官以为不妥。” “为什么?”朱标眼里带着笑意,搞倒李原名这件事他都不用猜也知道是陈云甫在背后整的鬼,黄廷八成是陈云甫推出来冲锋的,但陈云甫竟然不支持黄廷上位倒是出乎朱标的预料。 “黄廷是礼部右侍郎,他这次弹劾掉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原名,如果此时推黄廷上位,那六部五寺的官员看在眼里,将来还不个个有样学样,正事不干只想着内斗上位了。” “你考虑的很周全。” 朱标表扬了一句:“那就把黄廷调出礼部,去任鸿胪寺卿。” 鸿胪寺的职权相当于外交部,但是品轶并不高只有正四品,从礼部右侍郎调任鸿胪寺卿甚至是降级使用。 不过想想连礼部尚书整天都没多少事做,何况排名第二的副职,而调任鸿胪寺卿是做一把手,实权上要增加不少。 大明眼下的中枢部门拢共就六部五寺加上通政使司、都察院十三个,如今拿到一个鸿胪寺,这就已经在无形中给陈云甫夯实了不少的朝堂基础。 陈云甫刚打算拱手道谢,又听朱标念叨道:“茹太素不是喜欢说废话吗,那就把他调到礼部做尚书吧,调刑部试尚书葛循出任户部试尚书,复启原刑部右侍郎邵质出任刑部试尚书。” 陈云甫一个劲的眨眼。 这是一口气给了自己一个鸿胪寺、一个刑部? 看来朱标这是已经开始为自己将来的上位提前布局了。 老大哥是真大方啊。 有心开口说两句,张了几次嘴都是无声。 “就这么定了。”朱标笑笑:“云甫,朝堂之上势单力孤的话很容易受人欺负的。” 如果东阁那日,陈云甫身前能有一个尚书、一个寺卿挡着,李原名哪里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陈云甫。 朱标打心里器重陈云甫,想的是让陈云甫安心做事,不被官场之上这些明枪暗箭所伤,这才有今日这般人事安排。 虽然给出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刑部和鸿胪寺,比起户部、兵部、大理寺在实权上要差的远,但到底是两个中央机构不是。 此时此刻,陈云甫心里满是感动。 没说的,老大哥讲究! 第八十八章:北伐之年 那李原名来到太子府后如何哭的肝肠寸断就不提了,反正无论他是如何哭嚎最终都只能接受,黯然神伤的离开。 谁让他这个污点确实存在呢。 丁忧守制期间近女色生孩子,真要上纲上线可就不只是一个丢官弃职了。 陈云甫没心情搭理他,打从太子府离开后就直奔邵质家,他得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自己这位准岳丈。 “刑部尚书?” 这四个大字扔出来,换谁听谁不迷糊。 老邵做了几十年的官此时此刻听进耳朵里也不由的迷糊了。 还是陈云甫拦了一句。 “岳丈,是试尚书,还没定下来呢。” “没区别、没区别。” 可不就没区别吗,一般来讲这种任命就是走个过场,干个几月,等到每年吏察的时候,只要没什么污点,吏部把名单往朱元璋御前一送这个试字也就拿下去了。 哦对,以后吏部的名单都往朱标那里送。 还担心有问题吗?完全没问题。 邵质好容易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连喝下两盏茶才呼出一口气,看向对面而坐的陈云甫言道:“贤婿啊,老夫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可就莫过于认识你了。” “不敢不敢。” “不是你的面子,太子爷怎么会复启老夫呢。” 邵质坚持道:“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啊。” “这话应该对太子殿下说才是。”陈云甫言道:“岳丈,太子殿下对孩儿确实堪称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的赏识,哪还有孩儿的今天。” 一个刑部、一个鸿胪寺,陈云甫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将来自己再去东阁上朝的时候,那些朝臣看自己会有多尊敬了。 洪武朝的朝堂上,一股新兴的政治势力已经诞生,以他陈云甫为核心的权党。 陈党? 想想,应该说是太子党、东宫党更贴切些。 “当初陛下擢你东阁大学士一职的时候,老夫就说过,这个职位你切莫小看他品轶低,但职卑权显,你可是太子近臣,换言之就是将来九五的潜邸之臣,能与你相媲美的,只有那文渊阁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 邵质这么说确实没错,大家同为秘书,能和陈云甫这位太子大秘放在一起比较的,可不就只有朱元璋的秘书了。 “岳丈当年可也做过华盖殿大学士。” “是啊,只可惜老夫自己无能,辜负了陛下的恩德。” 邵质摇头叹气道:“朝堂之事,老夫处理的可不如云甫你这般井井有条,所以不就被赶到都察院做右佥都御史了吗。” “也算升了官不是。” “这叫发配边疆才对。”邵质知道陈云甫这是在宽慰自己,心情还算不错,自嘲道:“能做陛下的辅臣,老夫若是真有能力,哪至于今日还沾你的光复仕。 你看那宋讷因为做了文渊阁大学士,如今朝堂之上,多少人争相恐后的投其麾下,去岁底更是擢为国子监祭酒,门生故吏一大群咯。” 陈云甫频频点头。 做皇帝的秘书就这点占巧,不用你说,自会有人蜂拥投奔。 “想想看,老夫也算是沾了当年做过一任华盖殿大学士的光。”邵质又谈笑道:“如果不是当年做过华盖殿大学士,翁俊博案老夫办的如此糟糕,这项上人头恐怕早就不保了,陛下还是降了恩的。” 感谢了朱元璋一番后,邵质才重新把话题拉回来:“贤婿,这一次太子殿下所为,是为了你日后不被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所伤,因此你需牢记,日后定要以踏实做事为主,切不可分心于争权夺利。” “是,孩儿自当牢记。” 陈云甫点点头,表态自己心中有数。 “此番变动之后,朝堂官员也就算知晓了你陈云甫的厉害,他们不会再寻你麻烦,反而定会向你靠拢示好,甚至是投奔于你,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小心谨慎,最好和他们保持距离。” 邵质在向陈云甫教授着他的为官经验,后者正襟危坐不时点头应下。 官场之上有句老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眼下虽然未必得道,但也有人已经因为自己升天而去,这一点对于那些蹒跚仕途、踌躇不可得志的官员来说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这些游散于权力之外的官员们将会如同闻到腥味的猫,发情般的涌过来,料想将来自家门前,怕就要门庭若市了。 陈云甫还真猜的一点错没有,在朱标取得朱元璋的批准后,吏部公文一出,朝野上下就没有不惊呼的。 不过朱元璋会批准朱标的提请也很容易理解。 玩笑话说黄廷、邵质是陈党之人,究其根脚其实都是太子党。 因为陈云甫是太子党。 所以朱标无论提名谁,朱元璋都会同意。 朝野内外都是朱标的嫡系才好呢。 他也就不用这么劳心费力了。 而除了朱元璋以外,所有人都意识到,陈云甫虽然是后起之秀,但这波后浪来势很凶猛,大有要把他们这些前浪全给拍死在沙滩之上的势头。 “这位大学士,惹不起啊。” 惹? 亲近都来不及呢,谁还会傻到去惹陈云甫的霉头。 是李原名死的不够惨还是黄廷调任鸿胪寺做一把手不够爽? 两相一比较,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就在这一片扰攘声中,洪武十七年的时间快速流逝,几乎是一觉醒来的感觉,金陵城里里外外讨论的就只剩下一件事。 北伐! “大学士,永昌侯来了。” 第八十九章:老朱病危? 洪武十八年的年关刚过去,已经赋闲在家中半年多之久的蓝玉就接到了来自太子府的传话,说朱标找他。 得了信的蓝玉当然是马不停蹄的直奔太子府。 只是让蓝玉没有想到的事是,接见他的人不是朱标,而是在太子府内工作的陈云甫。 “大学士?” “永昌侯来了,快请坐。” 蓝玉虽然很困惑,但还是坐在了陈云甫的对面,而后静静的等待着后者。 他知道,陈云甫会解答他的疑惑。 陈云甫给蓝玉添了茶,开口。 “太子殿下本来是要亲自和永昌侯您谈的,不过陛下有紧要事把太子爷找了过去,临走前太子爷委托下官来和永昌侯说。” “大学士但请直言。” “北伐。”陈云甫目光炯炯的看向蓝玉,看到后者因为这两个字而面露激动。 “太子爷说,永昌侯回家准备准备,等着参与北伐。” 准备准备,等着参与北伐! 就这一句话便差点把蓝玉整到破防。 他这半年多一直闲在金陵家中,差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被朱元璋给遗忘了,每日那叫一个委屈。 如果真的离开沙场,蓝玉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皇帝没有忘记自己、大明没有忘记自己! 激动的蓝玉差点热泪盈眶。 “永昌侯,这次北伐,陛下本来是不打算启用你的,是太子爷在陛下那里据理力争,说你永昌侯一定可以为国朝建功立业,才说动陛下,以你为右副将军。” 右副将军? 蓝玉的激动之情又退却了不少。 他倒是没敢惦记大将军的位置,但想的也是一个左副将军,却没想到只是右副将军这么一个三把手。 “此次北伐宋国公将为大将军、申国公为左副将军,就永昌侯这个右副将军还是太子爷力争来的呢。” 陈云甫看出蓝玉有些不太满意,心里也是皱眉,这蓝玉忒不知足了些。 “本来左副将军的位置是颖国公的,右副将军也是申国公,太子爷为了您甚至不惜以储君之位担保才力争而来,不然的话陛下又如何会让颖国公留京修养。” 蓝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表态道:“请大学士一定要替蓝某谢过太子爷的提拔赏识之恩,此次北伐蓝某一定竭心尽力,断不会给太子爷丢脸。” “永昌侯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陈云甫含笑点头:“请永昌侯放心,这话下官一定带到。” 蓝玉又是一迭声的道谢,最后还是陈云甫吃不住劲说道:“永昌侯没有事的话可以先回去准备了,您的话下官一定带给太子爷。” “好好好,有劳大学士、有劳大学士。” 蓝玉又客气了好一阵才离开,陈云甫送他出了偏厅,目送着后者离开,转身直奔后宅。 “殿下,永昌侯走了。” 感情太子朱标压根就没去皇宫,一直都在后宅喝茶看报呢。 “嗯。”朱标颔首问道:“永昌侯,说什么了吗。” “永昌侯初时得知自己可以参加北伐激动不已,后听闻只是右副将军便又有些失落,下官说就这还是殿下您以储君之位为其担保力争而来,那永昌侯感动不已,表示一定不会辜负殿下您的殷殷厚望。” “你可真能把孤豁出去,还拿储君之位为他担保。” 朱标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不过很快自己又笑了起来:“孤这个舅舅啊,心气太高了,右副将军还都看不上?” “永昌侯有不逊霍卫之能,有些心高气傲的地方也能理解。” “是啊,能力永昌侯是有的,就是这心性,他可比冠军侯还要傲。”朱标点点头,叹气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过于心高气傲,孤又缘何避而不出,让你来他说呢。 孤若是露面,他又该自以为是,认为国朝离不开他了。” 陈云甫忍住笑意点头。 “你这次把孤豁出去倒也好,也让他知道,这次机会来的多不容易,要是还敢不好好干的话,孤第一个不能放过他。” 两人便都笑了起来。 “好了,不说永昌侯,如今年关刚过,事不少吧。” 朱标转移了话题,陈云甫自然是连忙跟着调整频道,开始汇报起国家政事。 “高丽、暹罗、琉球的使者都到了,现在鸿胪寺驻跸,黄廷第三次请示,陛下是否召见。” 说起这第一件事的时候陈云甫就纳闷,这番邦各国新年来朝贡的使团都到了,按照流程会被朱元璋召见,可谁知好巧不巧的这个节骨眼上,朱元璋竟然病了!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病的还不轻。 不然的话以朱元璋的性子,不可能一直不召见各国使团。 而朱元璋生病的消息金陵城内还没人知道,要不是因为自己天天和朱标在一起也是不可能知道,消息被封锁的很严。 这也能理解,马上北伐了,朱元璋生病这种大事当然不可能传出去,以免造成军心、民心的动荡。 而陈云甫纳闷也就纳闷在这一点上,这才洪武十八年啊,老朱再病又能病的多严重? “回复黄廷,不要一再请示了,就说父皇最近不想召见外使。” “是。” 陈云甫点点头,继续说下一件事:“礼部奏,郊天大典已经延期多日......” “不办了。” 朱标挥手,也是一阵心烦。 这两件事哪一件都得是朱元璋亲自出面,可朱元璋病了,就办不成,礼部和鸿胪寺一再催请,也把朱标烦的够呛。 “再有这需要父皇亲自出面的事,你就回复父皇最近累了不想外出,具体的事务写奏疏送御前司吧。” “是。” 陈云甫点点头,刚想继续向下进行,一小太监脚步匆匆的跑进来,神色惶惶,过门槛时甚至被绊了一跤,整个人直接摔进了屋内,嘴角磕出血来。 这小太监也顾不得爬起,整个人就趴在地上说道。 “太、太子爷快快入宫,快快入宫,皇爷、皇爷要不行了。” 朱标顿时惊得三魂离体,要不是吉祥从后托住,可就一屁股摔了下去。 等回过神来后,朱标什么都顾不上说,拔腿就往外跑。 而陈云甫也一样傻在了原地。 满脑子想的只有一句话。 这不才洪武十八年吗? 第九十章:传位诏书 你就是让陈云甫想破脑袋,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年前还生龙活虎的朱元璋突然就病的那么严重。 至于什么所谓的蝴蝶效应陈云甫更是没想过。 朱元璋的身板,怎么也不可能让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蝴蝶扇两下就给扇倒。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紧张,陈云甫也赶到了皇宫。 亏得他是朱标潜邸之臣,不然如今已经完全戒备森严的皇宫说什么不可能让他进去。 你就这么想,万一老朱真的扛不住要殡天,陈云甫这个朱标的潜邸之臣当然或者说也必然应该在场。 扶保太子继位嘛。 当然,此时此刻第一次进入到乾清宫的陈云甫脑子里就压根没去想什么狗屁扶保太子继位的事。 老朱驾崩要到洪武三十一年了,继位? 自己现在的好大哥压根就没活到继位! 虽然进了乾清宫,但暖阁陈云甫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徘徊等待,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朱标才从里面出来,陈云甫慌忙迎上去。 “殿下,陛下他......” 朱标的脸上挂着泪痕和陈云甫之前从未见到过的茫然与无助,手里还捏着一份帛书,听到陈云甫的话也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失魂落魄的向外走,陈云甫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赶忙跟上。 心里可就更加困惑了。 看朱标这状态,难不成朱元璋要废太子? 总不可能是朱元璋已经驾崩了,所以陈云甫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标如此惊惶失措甚至是迷茫。 乖乖,不可能真是要废了他这个太子吧。 这不扯呢吗。 历史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出现如此巨大的转折,他陈云甫又何德何能可以将历史的浩荡大势影响到这般地步。 一路跟着朱标出乾清门、承天门,直到上了朱标的那辆六龙车内,朱标才算是定下神来开口。 “你看看吧。” 看着朱标递来的帛书,陈云甫连想都没想慌忙接过,此刻的他也有些失了分寸,只用了一只手。 好在朱标完全没有注意。 亦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也不在意了。 陈云甫原以为这份帛书的内容是撤换太子,可没想到打开一看却和自己的想象完全天差地别。 这是。 传位诏书! 核心意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 “朕沉疴在身、无法继续处理繁冗的国政,太子朱标棒的顶呱呱,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将皇位传给朱标,你朱标挑个好日子就登基吧。” 传位、登基? 陈云甫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历史上的洪武十八年出过这种事吗? 没有,绝对没有! 自己印象中的任何一本明朝历史文献上都没有这段记载。 朱元璋是实打实活到洪武三十一年才寿终正寝的。 而且还有一个说法是,如果不是朱标的早夭使朱元璋心神大伤,以老朱的身板,完全可以再多活几年。 所以、所以。 不行不行,脑子太乱了,我得好好捋捋。 拿着帛书去看朱标,陈云甫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完全六神无主、像是即将失去父亲的孩子,哪里还有半点东宫之主、国之储君的风范。 吉祥走进来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朱标,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学士,咱们现在去哪?” “先送太子爷回府。” 陈云甫看出来现在的朱标已经完全没了分寸,所以只能站出来将这个局面接下,安排着。 吉祥哪里敢多问,得了令就离开车厢。 车辂一路缓缓驶至太子府,陈云甫将朱标搀下马车,几个府门前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来接,陈云甫将朱标交给这些内侍,而后拉着吉祥往府中走,边走边低声道:“记住,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是是,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吉祥点头如捣蒜,哪里还敢问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应声。 “还有你给我记住,任何人要来拜见太子殿下,你都给我暂时拒在门外,告诉我,我来接待,在我没有出面之前,谁都不进太子府,记住,是任何人,除了陛下亲临!” “是是是。” 此刻的吉祥连问为什么的胆子都没有,只是一直应着话。 总算把一切都交代下去后,陈云甫才觉得心安不少,跑到偏厅要了壶浓茶,开始从头捋起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 朱元璋病危? 这个事首先可以确定是个假消息。 “如果是真的呢?”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充满了蛊惑。 “如果是真的,而且又有传位诏书在,你现在完全可以去拥立朱标继位,这样的话,你就是从龙第一功臣,你今年才十六岁,就能做六部尚书,甚至能做大明的内阁首辅、封国公。” “想想吧,十六岁的国公、内阁首辅,从此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五百年后、一千年后的史书上都会留下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将永远镌刻进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中,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将熠熠生辉!” 在这充满蛊惑的声音中陈云甫慢慢站了起来,而后迈开了脚步,却是一时不慎碰翻了茶壶,滚烫的热茶全数浇在了陈云甫的靴面上,烫的陈云甫原地蹦起,也瞬间清醒过来。 “大学士,您没事吧。” 偏殿里有伺候的人,见状赶忙上前,被陈云甫厉喝一声。 “滚出去!” 伺候的宦人虽然委屈但也不敢多说,连忙低着脑袋退出偏厅。 陈云甫扶着桌子缓缓坐了回去。 这一下,他清醒过来了。 “事一定是假的,老朱绝对可以板板正正的活到洪武三十一年甚至更长,今日这件事很大可能性是老朱自己炮制出来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试探朱标?” “如果我不是穿越者,那么此刻我绝对是第一个上赶着催请朱标继位的人。” “因为一旦朱标登基,我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无论是谁也抵不住这诱惑。” “所以‘我’会去撺掇朱标立刻登基,而朱元璋一看朱标不等给他治病就先上赶着要当皇帝,从而就有了借口废换太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解释不通。” 陈云甫摇头,甩出这不切实际的乱想。 “朱标可是千年王朝历史中权势最显赫的太子,朱元璋甚至已经完全放任朱标按照自己的思想去施政,又怎么可能会存下废换太子的打算?” “所以,这事不是冲朱标来的。” “不冲朱标那冲谁?冲那些亲王,想看看那些亲王是不是有想要谋反的?” “别说老朱没事,就算真驾崩了,那些亲王也不可能更不敢挑旗和朱标争,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也不是冲藩王。” 陈云甫闭上眼,手指在桌面上无节奏的乱弹着,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摸清这件事的脉络了。 第九十一章:真是够闲的 陈云甫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自己总是没法跳出来看待这件事。 如何跳出来? 那就是不拿自己当穿越者! 简单来说,将上帝视角关掉。 “如果我是土著,那么毫无疑问,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撺掇朱标登基了。” “为什么,因为朱标登基对我的好处最大,我摇身一变立刻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所以这个局面就得反着来破。” “你想让我撺掇朱标登基,那我就拦着。”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陈云甫那是一点犹豫都没有,拔腿就直奔朱标的居卧,而此刻的朱标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冷静,看到陈云甫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差,但也开口说了一句。 “云甫来了,坐吧。” 陈云甫也不和朱标客气了,闻声坐下,先是问道:“殿下,陛下的金体康泰否。” “不太乐观。” 朱标情绪萎靡,叹气道:“太医和宝祥说,父皇是当年举兵时身上落下的旧疮发作了,虽说眼下经过太医的努力算是救了回来,可日后很可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所以父皇才吃力的口述这份传位诏书。” 好,现在可以肯定朱元璋是装的了。 如果朱元璋真的在历史上生过一次如此重大的疾病,那么多本史料文献不可能只字不提。 这件事和蝴蝶效应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若说是郭桓案把老朱气的,那历史上老朱早就在洪武十八年郭桓案案发后气死了。 朱标见陈云甫不说话,遂开口道:“你来,是打算劝进吗?” 后者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当即开口断然拒绝道。 “下官不是来劝进的,不仅不会劝进,更希望殿下亦不要做此想,陛下吉人自有天相,着太医院务必工心医治,一定可保无虞。” 朱标很是诧异,没想到陈云甫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一旦登基,对他的人生将会有一次多么大的跃迁吗。 说实话,此时此刻的朱标心里已经做好了登基的准备。 因为朱元璋之前已经躺在病榻上说了。 “标儿,有生就有死,生死乃世间常事勿伤心神,你也处理了好些年的朝政,对朝廷内外之事也已了熟于心,咱可以放心的把江山交给你了。 还有,那个陈云甫是个能臣、贤臣,咱试了他好几次,也可以放心的交给你来用了。” 老朱连后事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了,朱标只能接受,除了痛哭一番后还能如何。 可现在让他没想到的是陈云甫竟然拦着他。 不到最后一步决不能放弃。 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啊。 “你说的对,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当年兵凶战危之地尚且不能将父皇如何,如今不过区区旧疮能耐父皇如何,孤此时此刻,应该陪侍在父皇榻前伺候,而不是想着什么登基为帝的事。” 朱标是个孝顺孩子,而且极重情义,这说到的事自然就要去做到,这不,匆匆洗漱一番后又重新折返了皇宫。 这次陈云甫没有跟着,从今天开始,他就住在太子府替朱标料理六部五寺的差事了。 陈云甫是能沉住气来做事,朱标也是真能沉住气来伺候朱元璋,可朱元璋沉不住气了。 他这病本身就是装的,现在天天躺床上不能动多难受,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不说,为了装的像模像样一天还得喝三次药。 药都是好药,健健康康的也能喝,权当补身子了,但这玩意他苦啊,而且天天喝,说句挺尴尬的话,他朱元璋有点燥。 再一个整天看着朱标跪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药,那日渐憔悴的面庞,朱元璋吃不住劲了。 在这么下去,他倒是越来越健康,朱标咋办。 “宝祥、宝祥。” 在一个夜晚,朱元璋好不容易赶走朱标,连忙把宝祥喊过来交代道:“告诉太医,明日就说咱在标儿的悉心照顾下,伤势已经好了不少。” “啊?”宝祥很是错愕道:“皇爷,那咱们这就停了?” “不停咋办,再这么下去咱倒是越来越好,标儿的身子可就熬垮了。” 朱元璋摆手,坐起身来一个劲的生闷气。 “那小子可是真能沉得住气啊,从龙之功都迷不住他的心?” 宝祥忍住笑意,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皇爷,奴婢这就按您说的办了?” “嗯。”朱元璋点点头,不过又很快喊住宝祥。 “等等。” 宝祥站住,也不问缘由。 朱元璋搂了搂胡子,沉吟道:“他拦着标儿不急着继位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朕要是真有重苛在身,驾崩之后标儿自然会继位,也确实没必要急于一时落人口舌,所以他只要忍住一时,早晚这从龙首功还是他的。 这小子如此精明,只要再有一点克制力,想明白这点并不难。” 这话说的宝祥都撇嘴。 这是一点克制力能控制住的? 好家伙的,您是真看得起他陈云甫啊。 这种事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就算放到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家伙身上,又能有几个可以控制住的。 老朱也是闲的,这办法不成愣是又让他想出一新的来。 “你明天这样这样。” 一番交代之后,宝祥干脆就傻了眼。 “皇爷,这也能行?”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咱就当他和标儿同岁,这一招他也得迷进去,如果这都困不住他,咱可就真给标儿寻了块旷世瑰宝了。” 宝祥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道一句。 “皇爷...圣明。” 皇帝他老人家,真的是有够闲。 第九十一章:调你来做中办主任 “父皇近来的身子可是越来越好了。” 朱标一觉睡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乾清宫给朱元璋喂药,看着后者红润的脸庞,更咽道:“能看到父皇越来越好,儿臣这心里就开心的紧。” 看到自家儿子这幅样子,朱元璋的心差点都碎了,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啊。 张张口,朱元璋差点都想给朱标坦白,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说道。 “标儿,咱虽然好了许多,但是这眼神却终究是伤了,昨日宝祥拿奏疏给咱看,才看了两道就痛的泪流不止,太医说咱已经不能视事,不然的话,就会失明,天下哪能要一个瞎眼的皇帝,所以,你还是尽快召礼部并御前司筹备登基的事吧。” “父皇说的这是什么话。”朱标一个劲摇头,泣声道:“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朝廷的事,儿臣会办好,父皇勿要心忧,安心养好身子。” 老朱现在感动的确实打算把皇位真传给朱标了。 所以朱元璋反手握住朱标的手,问道:“标儿,你想当皇帝吗?” 后者目视朱元璋,用极赤诚的语气道:“儿臣只希望父皇健康长寿,和做皇帝相比,儿臣更愿意做父皇一辈子的臣子。” 我不是这意思,我就只是单纯的问你想不想当皇帝。 朱元璋无奈,此时此刻他是多想朱标点头说一句想。 暖阁里,按照朱标尺寸做的天子衮冕服都备好了,但凡朱标现在点头,朱元璋一个眼色打过去,宝祥就能现场给朱标来个黄袍加身。 怎么自己这个好大儿就那么纯粹呢。 你这么孝顺整的你爹我心里好生罪过啊。 罢了,干脆把戏做足分吧。 朱元璋叹口气,转而言道:“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咱目不可视事,宋讷又调任国子监祭酒,如今忙于春闱之事走不开,咱这近前少了一个可靠的人才啊。” 朱标连想都没有想,完全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父皇不是也夸赞那陈云甫是个贤能之臣吗,儿当年抱病于东宫静养,亏得就是这云甫替儿臣分忧解难,儿臣每日才可安心治病,这不,儿臣早早就好了。 父皇若是信的过,可以调云甫来近前侍候着,有云甫在,父皇可以安心颐养金体。” 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朱元璋点点头,一副完全由朱标说了算的样子,开口道:“好好好,既然标儿推荐,那咱就用他,宝祥。” “奴婢在。” 宝祥连忙凑了过来。 “去把那陈云甫召来,咱先看看他的能力。” 虽然朱元璋打的注意就是把陈云甫调到御前来,可做戏要做足分,这可是调任文渊阁大学士,要替他朱元璋处理国家一应军政大事的,不先试试能力就随口允了太过儿戏,朱元璋怕朱标会起疑。 宝祥点点头,转过身的时候差点没绷住笑,赶忙快步离开,不多久就把一头雾水的陈云甫给带了进来。 陈云甫确实迷糊。 好端端的,朱元璋召见自己做什么? 你身体不是好了吗? 在心里,陈云甫一直笃定朱元璋是在装病,现在只不过是装不下去了而已,所以对于朱元璋的‘康复’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你都不装了还找我干啥。 你是亿万富翁准备摊牌了? 带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陈云甫进到暖阁内,一揖到底。 “臣左春坊大学士陈云甫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这明朝面君喜欢自报官号真是件好事,又多水了不少字数。 “云甫快到近前来,父皇有话要示下。” 朱标招呼着,那宝祥都不用人说,自己就给陈云甫搬了个小矮凳。 咱们的小陈同志就这么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和不解,规行矩步的老实坐下,前倾上身等着朱元璋的谕示。 “朕最近身体有些微恙,想必你也知道了,国事繁忙,朕纵使重苛缠身也不敢懈怠,但有心却无力,标儿和朕推荐了你,说你是个人才,在东宫也锻炼了将近一年,理政也算是颇为熟稔了。 所以朕打算调你文渊阁,随驾御前伴朕理政。” 调自己当朱元璋的秘书? 陈云甫心里顿时一惊。 从东阁大学士转任文渊阁大学士虽然都是正五品,但这个正五品的含金量? 这哪里是含金子,这简直是含的暗物质。 “臣、臣一切都听陛下的。” 心里的激动仅仅持续了不足三秒就跑了个干净,陈云甫现在又警觉起来。 朱元璋,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前面装病想试探我,现在调我来做你的首席大秘肯定也是不安好心,我得悠着点看你又打算怎么坑我。 当然在面上,陈云甫还是很激动的。 “嗯,很好。”朱元璋点点头,看到陈云甫如此激动心里就轻笑一声。 小家伙,你还能斗得过朕? “宝祥,把今天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都取来。” “诶。” 几个小太监离开暖阁,不大会功夫便搬着好几张条案回来,将一个暖阁内放的满满登登。 朱元璋一指:“你去办吧,朕在这等你。” “是,臣遵命。”陈云甫起身作揖,也不多说什么,来到这几大张条案前看着堆积如山起码上千道奏疏吞了口口水,坐下来埋头便干。 送到老朱这里的奏疏基本都是五军都督府和地方省道的,完全是事无巨细。 最大的一件事当然是五军都督府确定北伐遴将的最终名单,而最小的一件事。 四川黎州说缺了两千斤盐是个什么鬼? 缺盐你找四川布政使司啊,再说了就两千斤而已,你还至于报到朱元璋这里来? 陈云甫心里叹气,可手下却是一点不闲着,笔走龙蛇点点唰唰就将一件件大小事务精简具细的抄记下来。 中间除了偶尔晃晃发酸的手腕之外,连口水都懒得喝。 最后,在经过长达两个多时辰的奋斗,陈云甫站了起来。 “回陛下,臣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 朱元璋有些不可思议。 上千道奏疏,这就办好了? “来,说与朕听听。” 陈云甫也不怯,先拿起第一道奏疏。 “这是五军都督府的奏请:第一事魏国公呈此次北伐军疏: 请以宋国公冯胜为大将军、申国公邓镇为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右副将军...... 统军二十万,计于今年三月二十日出至北平通州集整。” “准了。” 陈云甫随手就在这件事后勾了一笔留作记号。 “第二事为讣告,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萧琦以疾卒,前军都督府都督商暠请丧仪规制。” “以伯爵之礼葬之,着尚宫局赐其遗孀文绮十疋、钞二十锭。” “第三事......” 时间过得飞快,暖阁中的众人无不安心静听,也没人觉得饿,宝祥看朱元璋听的入迷也不敢打扰。 就这么随着陈云甫最后一个字落下,朱元璋才从这种状态中出来。 眼里,满满的赞誉和惊叹。 一个词来说,干练! “标儿,你给咱推荐了一个好人才啊。”朱元璋由衷说道:“只是咱把他调来,你那可怎么办。” “能替父皇分忧,儿臣就很高兴。” “那好,咱这次看来要夺人所爱了。”朱元璋便就看向陈云甫:“听封吧。” 后者连忙放下奏疏,屈膝拜倒。 “着调陈云甫任文渊阁大学士...” 陈云甫刚准备谢恩,朱元璋的声音还在响着。 “...兼任通政使司试通政。” 通政使司...试通政? 陈云甫脑子里一炸。 所以说,自己这是成为了朱元璋的侍从室主任不说,还兼了大明的中央办公厅主任? 放到后世,自己这就算是领导人之一了。 俺老陈,出息了! 上架感言 第三次写上架感言了,上一次应该是去年的四月份,写《楚书,太祖本纪》的时候。 一晃,没想到作者君第四本书《大明太师》也到了写上架感言的时候。 书是作者的孩子,而上架,大概就像是成人礼,从上架后,书就从孩子变成了大人,因为他有了价值。 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敲敲打打、删删减减之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汇报成绩还是求订阅? 大概是去年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作者此刻竟然心平如水,那就只讲一下明日的更新吧。 按照前两本书的标准,上架首日会更八章,不过考虑到上本书还有欠更(话说,作者君似乎从第一本欠到了现在,这本书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还完的时候),所以明日会十更做底。 每多五百的订阅会加更一章。 另外感谢“枭影h”的盟主支持,盟主的十章加更会在一周内补上。 最后,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内事业虎虎生威、身体龙精虎猛。 让咱们明日,上架见! 第九十二章:客似云来 通政使司成立于洪武十年,设通政使一人,品轶正三品。 职权为:掌出纳;诸司文书、奏本封驳之事。 这里的出纳不是说像户部那样统计每年国家的花销和收入,通政使司的出纳面对的是六部、五寺、都察院等中央垂直管理的部门,类似于国家审计署。 比如说今年户部立项,要拨给工部三百万两修长江,那么好,通政使司这里要留存户部和工部交接的一应手续。 包括交付地点、交付接收时的官员。 同时通政使司还会隔一段时间派人去实地探查一番,看看预算的具体落实情况是否真实、预算的申报和实际支出是否能够对上。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审计范围,这里只说主要的。 第二个职权,对诸司文书、奏本封驳之事。 这里的诸司不是指六部五寺,六部五寺的文书、奏本只是在通政使司过一圈就要送到朱元璋御前,通政使司是没有资格对六部五寺一院奏本进行封驳的。 诸司即十二省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换言之就是地方的行政文书、奏请题本到了通政使司之后,通政使司的官员看过后觉得没必要呈送给朱元璋可以直接进行封驳。 这里简单的介绍一下通政使司职权,方便大家认知。 另外,通政使司还拥有着大明政坛最大的权管范围,那就是无论涉及军务的大都督府还是六部五寺一院、地方十二省,哪怕是天大的事都得先报告到通政使司这。 即便是边疆的八百里军情加急,传令兵也不可能被允许纵马闯皇宫,他们在进入长安街的时候就一定会被拦下,而接手军情转呈皇帝的,就是通政使司。 如此一说及,通政使司的特性就很明确了。 中办、中军办还得再加上一个审计署。 公权之重,可在大明中央直管部门中排进前三。 朱元璋擢陈云甫任通政使司通政,仅从级别上来说,已经属于是火箭式提拔,不过大家也不用吃惊。 毕竟这种事老朱在位三十一年间经常干,慢说这种正五品提拔正三品,就连八品、九品提拔到正二、正三、从三的事简直不胜枚举,一本《太祖实录》翻下来没有一百也够八十。 至于这么提拔是否附和官场规矩和逻辑...... 朱元璋还要讲哪门子的规矩,他要是讲规矩就不会整天折腾陈云甫玩了。 老朱就是直接让陈云甫当内阁首辅后者也就最多震惊一下,聊表尊重。 讲完通政使司的职权范围再说说这文渊阁大学士。 文渊阁大学士属于是朱元璋三大秘书之一。 老朱正常的配置是三个秘书: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 这三个之间不分什么高低,都是正五品的品轶平级,权管的范围也一样,就是帮着朱元璋批奏疏。 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哪来的三大学士? 原华盖殿大学士邵质自从被调去都察院后,朱元璋就没有选过继任者,想的估计是觉得剩下两个也够用。 而后洪武十七年下半年,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因为得罪了老朱被贬黜到云南,还没赴任到地方呢就死于路上。 而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文渊阁大学士宋讷,这不刚刚去国子监主持科举恢复一事吗。 所以三位大学士一下全空了。 老陈现在出任文渊阁大学士,倒是成了朱元璋唯一一个秘书。 兴奋吗,不甚兴奋。 反正现在的陈云甫对朱元璋的任何安排都抱着戒备。 除了在朱元璋面前表现的兴奋一点之外,出了乾清宫这脸就马上恢复平静。 朱标留在了乾清宫里,陈云甫索性直接回家,离着他正式履新怎么也得明天,正好趁着这难得的功夫好好想想。 想什么,当然是想老朱在这里抽哪门子的疯。 这皇帝也是够没遛的,在这逗自己玩呐? 你没事折腾我干什么玩意。 要说朱元璋是器重自己才让自己做的通政使司,陈云甫勉勉强强也能相信,但老朱前脚才装过病,后脚又整这么一出,这动机就让人有点怀疑了。 “管他呢,反正升官是好事。” 陈云甫懒得去猜,邵质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升官就成。 念此,陈云甫便也不再家里待着,差使两个下人到街上买些酒肉和礼物,拎着直奔邵质家。 “贤婿怎么来了?” 刚从刑部下值回家的邵质看到正堂里坐着的陈云甫还愣了一下:“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太子府吗?” “孩儿今天午时刚过就从乾清宫回来了。” “嗯,嗯?”邵质愣了一下,疑惑道:“乾清宫?” 你一个太子属官,去乾清宫做什么。 朱元璋患病的消息一直封锁的很好,所以直到现在朝廷上下都没有人知道,大家只是疑惑为什么一向勤政的朱元璋那么久都没有开朝会,问御前司,御前司给的理由是朱元璋不想视朝,让大家有什么事写简疏送到御前司就行。 “陛下让孩儿去御前熟悉一下通政使司的工作。” “熟悉通政使司的工作?”邵质是越发的糊涂了。 “对,陛下恩旨,擢孩儿文渊阁大学士兼通政使司试通政。” 邵质手一哆嗦,连茶瓯都碎在地上,两个下人赶忙来收拾。 顾不上官袍上的水渍,邵质指着陈云甫,半晌才憋出三个字来。 “这、你这。” 见过升官快的,邵质也没见过陈云甫这么升的啊。 自己前段时间才说过若是能做文渊阁大学士那对仕途的进步将大有裨益,转脸才多长时间,陈云甫不仅做了文渊阁大学士,还顺势进了如此关键的一步,直接兼管通政使司。 朱元璋就那么放心的将中央大管家的位置交给陈云甫? 陈云甫苦笑一声,道:“岳丈不用如此惊讶,孩儿一样困惑,不过既然是陛下的恩德,咱们做臣子的领受谢恩便是。” 即使是面对邵质,陈云甫依旧没打算将朱元璋装病的事说出来,更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说出。 现在老朱到底打算怎么折腾自己,陈云甫心里也还没谱,故而没必要说。 “对对对,贤婿说的对。” 邵质不再纠结此事,喜上眉梢的唤来下人说道:“快、快去备宴,让夫人和柠儿都来。” 如此喜事,当然值得举家同贺。 陈云甫也笑着点头。 这功夫管家走了进来。 “老爷,吏部右侍郎田侍郎来了。” “田士恭?”邵质诧异了一声:“老夫和这位田侍郎没什么交情啊?” 六部空堂,所有的官员都是刚刚才得到提拔,邵质同样和很多人都不认识,更谈不上交情。 “先请进来吧。” 邵质看了下自己身上,起身道:“请田侍郎来此稍坐,老夫先去更衣。” 陈云甫点点头:“岳丈先去,孩儿在这陪着田侍郎。” 以他陈云甫现在的身份来作陪,那田士恭别看是吏部右侍郎,陈云甫已算是纡尊降贵了。 当管家领着那田士恭进来,后者一开口便让陈云甫乐了。 “下官田士恭问大学士安好。” 感情这老家伙,是奔自己来的! (陪我母亲在医院复查,才回到家。) 第九十三章:田士恭所求,无非拜入门下 “下官田士恭问大学士安好。” 陈云甫看着眼前恭恭敬敬的田士恭,脑子里想着一件事。 今天中午朱元璋才擢升自己,这才过去几个时辰,田士恭就知道了? 这任命的公文可还没下达,田士恭也不可能在宫中有内应,所以说。 这风是御前司放出去的。 老朱这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暂时按下心中的困惑,陈云甫起身拱手还礼:“田侍郎位在陈某之上,怎的这般自谦。” 田士恭脸上的笑多少有了些谄媚:“大学士可真是太谦虚了,现在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您已履职文渊阁、通政使司,下官虽然没有几个知音挚友,但也听闻了这事,这不,第一时间就来为大学士道贺。” “这是邵部堂的府邸。” “下官这也是从大学士尊府门房那得的信。” 这田士恭倒是个跑官的好手。 陈云甫心里虽不喜,但还是点头,作势道:“田侍郎请坐吧。” “大学士先坐。” 陈云甫也懒得跟这田士恭客气,直接坐下身去拿茶壶,后者眼疾手快两小步就走到近前,抄起茶壶替陈云甫斟上,更是毕恭毕敬的双手捧起奉送到陈云甫手上。 这姿态摆的,也太低了些。 堂堂一个吏部右侍郎,哈腰欠身的给自己奉茶? 说实话,此时此刻陈云甫的心里多少都升起了一些自得感,说通俗些就是,要飘。 “田侍郎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田士恭搓着手,带着一脸恭谨的谄笑小心翼翼坐到了陈云甫对面。 上身笔直前倾,屁股更是只落下一小半,保证一旦陈云甫说话就可以随时起身应话。 这也是官场下级面对上级时的标准坐姿。 “田侍郎啊。” “下官在。” 这田士恭一听到陈云甫开口就站起来,弄的后者连连摆手:“有什么话咱们都坐下说。” “好好好。”田士恭继续他的扎马步式坐姿,毕恭毕敬的说道:“大学士,下官也是去岁才从陕西布政使司左参政调任的吏部,吏部的很多工作下官也是刚刚掌握一点,所以想向大学士您汇报请教。” 你吏部的工作不去找尚书汇报请教,跑来找我? 陈云甫心头想笑,本是不想听的,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还兼管着通政使司工作,确实也可以了解一些,遂点头。 “既如此,田侍郎请说吧,我洗耳恭听。” 得了陈云甫的允,田士恭便端正姿态,一五一十的汇报起吏部诸事。 他是右侍郎,分管浙江、江西和福建的吏务。 “大学士,如今三省的官缺情况非常严重,很多府州县甚至连主官都没有,下官日日夜不能寐,就盼着今年的春闱能快些举办,好取人才填了三省的缺,当然,若是大学士能有所示下那更是再好不过。” 陈云甫捧着茶杯沉思,刚打算开口,邵质已经换好衣服走出,两人便都起身。 “邵部堂(叔父)。 这里陈云甫唤邵质叔父,是因为朝廷内外基本都知道他和邵质关系不错,如果刻意做作反而没有什么意思,岳丈倒是不能唤,因为陈云甫不想让田士恭知道自己和邵质的关系已经近到了这般地步。 即便如此,也足够让田士恭在面对邵质时更加谦卑两分。 邵质还不知道田士恭的来意,所以坐下后就说了一句:“田侍郎今日得闲登门,便就留下来吃顿便饭,让老夫尽到地主之谊,和田侍郎饮得几杯薄酒、闲话三两家常。” 听这些古人文雅就是墨迹,这若是陈云甫,四个字就能说明白。 你来干啥? 田士恭当然想要留下来,不过看到陈云甫似乎不是太想自己留下来的样子,便摆手拒绝。 “不了不了,下官此来一为找大学士当面汇报浙江三省官缺之事,二来也是拜访部堂,只是这次不请自来,有叨扰的地方还望部堂见谅。” 说话间从袍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桌上:“初次登门也不知道部堂喜欢什么,便自作主张备了一份薄礼,还望部堂不要嫌弃。” 锦盒打开,内里是一尊玉观音。 晶莹剔透、色泽明亮,陈云甫不懂玉但也看的出是一块好物件。 陈云甫想着,如果自己在家的话,这尊玉就是送给自己的了。 而且田士恭说的也够明白,初次登门拜访,总不好两手空空吧。 玉这个东西,贵贱价值不好把握,和古玩字画一样,拿来送礼可真是最合适不过,这叫什么,雅贿。 邵质脸上微笑依旧,只是开口拒绝:“田侍郎真是太客气了,心意呢老夫领了,东西还是请带回去吧。” “这。” 田士恭正犹豫着,陈云甫开了腔。 “田侍郎要不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 话是留人的话,语气却不是挽留的热情,田士恭知道陈云甫有些烦了,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起身告辞。 “下官家中还有事,今日就不在此多待了,下次、下次再来拜会。”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陈云甫喊住。 “田侍郎落了东西。” 不仅人要走,东西更得要带走。 “对对对,你看下官这记性。”田士恭这还不忘替自己遮脸呢,回过身来拿起东西便走。 无论是邵质还是陈云甫都没有相送。 直等到田士恭走后,邵质才看向陈云甫说道:“贤婿,田士恭这是?” “来找我的。” 陈云甫苦笑一声,将这田士恭的来意说出,最后提起三省官缺的事来。 “岳丈怎么看?” 邵质沉吟一阵后笑言道:“田士恭这是给贤婿你送门生呢。” “是啊。”陈云甫摇了摇头,叹气道:“岳丈说的可是一点都不假,孩儿这才刚刚调往文渊阁,就有人坐不住,上赶着要拜入孩儿门下了。” 田士恭说的话不难理解,他是吏部右侍郎,分管三省吏政,而今三省又有大量的官缺,所以田士恭才会说‘若是大学士有所示下那更是再好不过’,这句话就是向陈云甫表态,如果陈云甫想安排些自己人到三省任职,那么他这个分管三省吏政的右侍郎一定服从落实。 官场上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好,陈云甫只要认了田士恭的一片心意,那么田士恭自然也就算是成了陈云甫的人,顺势便可拜入门下。 自此摇身一变,也就成了陈党之人,说出去,那也是找到组织、有了山头背景的人。 “贤婿没有同意?”邵质打趣道:“怎么说,那田士恭也是一个吏部右侍郎。” “这种一门心思只想着跑官要官,为自己谋求政治资源的官僚,孩儿哪里敢收。” 陈云甫摇头一笑。 “由他去吧。” 第九十四章:下官求个栖身之地 通政使司衙门坐落在西长安街上,占地极大,远比陈云甫之前工作过的都察院要大的多。 这也能够理解。 都察院才多少官吏,满打满算二百多人,而这通政使司却有上千名皂吏文书。 “大学士,这还只是咱们通政使司六成的数。” 左通政丁绩带着通政使司上上下下十几名官员陪同陈云甫熟悉着通政使司衙门,落后个半步边走边介绍道:“咱们通政使司下辖经历司、清吏司、司封局、照磨所四个衙门。 经历司负责收发文书和用印。 清吏司属辖十二局,负责十二省的立项督管。 司封局负责六部、五寺、都察院的出纳。 照磨所则是将已经完成立项的文书进行封存看管。” 陈云甫边走边点头,心中对这通政使司的相关职权有了简单的了解。 “丁通政。” “下官在。” 陈云甫站住脚步,在这通政使司转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正大门外。 “我呢日后要常留宫中,所以通政司的日常工作还是要你来负责,有重大事项的话,就差人入向我说便可。” 丁绩连连点头,然后唤来一年轻官员。 “大学士,这位是经历司经历胡嗣宗,日后有事的话,就让他入宫向您汇报。” 这个叫做胡嗣宗的年轻人岁数很是稚嫩,大概也就二十岁许,书卷气极浓,站在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陈云甫面前也是拘谨的厉害。 当下一揖到底。 “下官胡嗣宗参见大学士,问大学士安好。” “不错。”陈云甫看向丁绩颔首:“如此年轻就可做通政使司的经历,确实是一表人才。” 这话说的,好生违和! 丁绩心头苦笑,你还夸人家年轻,你自己才多大点,说话这般老气横秋。 不过面上自然是恭维的紧。 “大学士说的对。” 那胡嗣宗也是行礼感谢。 “好,你们留步吧,我先回宫了。” 陈云甫不再多待,迈步登上韦三的马车。 乌泱泱一大群通政使司官吏齐齐下腰。 “恭送大学士。” 你别说,这时候真让陈云甫找到了三分阁老的感觉。 要不是陈云甫两世为人,你放哪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能扛得住? 陈云甫好像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朱元璋的套路。 来到皇宫,陈云甫本来是打算先去乾清宫问安的,不过人在乾清门外就被拦了下来,拦他的是一个日日跟在御前的小太监。 “大学士。”小太监挡在陈云甫的面前说道:“皇爷说,今日的奏疏都放在文渊阁里了,您直接去文渊阁坐班便好,等所有的奏疏抄记完就交给奴婢,奴婢自然会转交皇爷。” “陛下的金体如何了?” “回大学士的话,皇爷好着呢。” “那就好。”陈云甫点点头,随意拱手一礼:“有劳公公传话,就说臣请陛下圣躬金安。” “奴婢记着了,一定同皇爷说。” 陈云甫遂不再多言,转身去了文渊阁,那小太监又在原地待了一阵后方才回转乾清宫。 乾清宫里,朱元璋埋头看书,宝祥站在身后百无聊赖。 小太监跪在地上叩首:“皇爷,大学士请安后就被奴婢挡回去了。” “嗯。”朱元璋挥退小太监,说道:“那小子这两天都干什么了。” 宝祥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便弓下腰回答道:“昨日傍晚,小大师买了些酒肉去了邵质府上拜会,期间,吏部右侍郎田士恭也去到了邵质府上,不过很快就离开,并未留下吃饭。 然后今天一早,小大师就去到通政使司转了一圈。” “人倒是老实。”朱元璋呵笑一声:“也是,这才是第一天,再给他点时间,估计就该浮起来了。” 少居高位,大权在握,朱元璋就不信陈云甫真就能定力十足。 真正的诱惑可还没开始呢。 陈云甫在文渊阁忙活了一个下午,等到所有事都办完后才离开,不过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太子府见朱标。 后者对于陈云甫的到来明显有些意外。 “孤还以为你此去侍候父皇,没时间来孤这了呢。” “哪能忘记老领导不是。”陈云甫空着双手来,光凭一张嘴,也实在是脸皮厚。 朱标已经对陈云甫的厚脸皮见怪不怪,他和陈云甫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所谓的老领导一词什么意思心中也是明白。 “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值感觉如何?” 朱标笑眯眯的看向陈云甫问道:“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司,说实话,孤若不是还有个六部五寺的差事做着,连孤都要敬你三分薄面了。” 后者当然知道朱标这是在拿自己开涮,不过却是严肃较真的回应了一句。 “是啊,连殿下您都要给下官三分薄面,那在这金陵城内,下官如今已经可以无法无天了。” 朱标微微错楞,没想到一向谦虚谨慎的陈云甫会说出这么‘轻狂无度’的话来,可很快朱标便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沉吟道。 “你是在担心...捧杀。” “昨晚上吏部右侍郎田士恭来找下官呢。”陈云甫一点都不打算在朱标面前藏掖,坦诚道:“咱们这位田侍郎出手很大方,一张口就问下官对浙江、江西三省的吏务有没有想法。” 朱标的脸色顿时一僵。 这算什么,权力的私相授受吗。 “下官年纪轻轻,要说有什么能力,那也是陛下和殿下抬举错爱,何德何能少居高位。” 陈云甫一揖到底,言道:“通政使司这个位置下官坐的是如坐针毡,一觉醒来就有如履薄冰之感,所以殿下就不要再笑话下官了。” “听你这么一说,孤现在也觉得这事有些意思了。”朱标吹一口热腾腾的茶碗,点头道:“你怀疑,父皇是想要试你?” “下官不是权臣,下官也从未想过要做权臣。”陈云甫满脸严肃,撩袍下拜顿首道。 “下官只求能有机会报答陛下和殿下的知遇之恩、赏识之恩、提拔之恩,愿竭尽心力为陛下和殿下效命,为我大明朝尽忠职守。” “可官场之上云波诡谲,下官少不更事的岁数入得仕途,难免会有疏忽大意的地方,所以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朱标颔首道:“你我之间有什么都可直说无妨。” “下官请,日日自文渊阁下值后可以到殿下您这请示汇报,顺便,也请殿下在太子府给下官留一间栖身之所。” 朱标瞠目,许久后抚掌大笑。 “父皇夸你才思敏捷、聪明绝顶,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你小子的心眼也太多了些,就不怕压的自己不长个啊。” “好,孤同意了,日后有什么事,就让父皇冲孤来吧。” 朱标走到陈云甫面前,伸出自己的手。 “行了起来吧,孤拉你一手。” 陈云甫差点泪崩。 第九十五章:见招拆招真高手 “你说,那小子搬到标儿那住了?” 朱元璋正审阅着今天陈云甫送来的奏疏,听到宝祥说的话当即错愕。 “是的。”宝祥忍着笑说道:“小大师如今每日从文渊阁下值后,便去往太子爷那住,自家是一趟都不回去了。” 朱元璋放下笔,嘴角一个劲的抽动,半晌后才笑出来。 “这小子都在哪活的这十几年,也太会抖机灵了。” 人说见招拆招,朱元璋想着自己也算和这陈云甫熟悉了不少,细想想,也有过两次‘交手’,可老朱自己都没想到,陈云甫这次拆招拆的那么利索。 你不是想捧杀我吗,那我就搬到你最疼爱的朱标那里住。 甭管朱元璋以后还有什么招数,他陈云甫下了值就躲进太子府里。 换言之,朱标就成了陈云甫在朱元璋这的‘挡箭牌’。 官场上的明枪暗箭陈云甫不害怕,来的再多他都敢接着,只要陈云甫自己不猪油蒙心去贪、去腐、去枉法,自身立得正就不怕影子斜! 可朱元璋的试探陈云甫不敢接,更觉得自己接不住。 惹不起我总能躲得起吧。 诶,我直接一头躲进太子府里,你有什么招数都冲你儿子用去吧。 所以太子府里两人之间那番对答,才有最后朱标说的那句。 “孤拉你一把!” 这便是一种承诺,承诺日后朱元璋再有什么事,孤站你前面给你担着! 有了这份承诺,陈云甫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 毕竟朱标的为人有目共睹,重情重义,他说的话从未食言过。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当然明白,陈云甫这下住进朱标的府里,他后面再想试那陈云甫的底可就很麻烦了,除非。 除非陈云甫自己轻狂犯错。 可现在朱元璋怎么看,都觉得像陈云甫这么精明的家伙不会犯轻狂这种幼稚低级的错误。 “人不可貌相啊。” 朱元璋摇头苦笑,他好不容易奈住寂寞装病才设下来套就这么被陈云甫钻出去了? 等等! 很快朱元璋又瞪大眼睛,陈云甫这下不只是从套里钻出来,好像还顺手把套给装走了! 他现在是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司! “所以,朕给他升的这次官,不仅没骗住他,还成全了他。” 朱元璋嘴角抽搐几下,当即苦笑起来。 本来想的是让陈云甫少居高位,好看看陈云甫是不是个权臣,会不会在权力这味毒药前迷失堕落,结果可倒好,官他陈云甫当着,毒药也被他变成了补药。 “真正的高手,就是明明看出了圈套还敢往里钻,最后还能把套拿走。” 朱元璋现在心里就是这种感慨。 宝祥憋不住笑了,硬着头皮说道:“皇爷,您看要不咱把小大师再给调回东阁。” “这不成笑话了。”朱元璋笑骂一句:“哪有干几日就给撤掉的道理。” “这小子虽然看起来感觉有些不靠谱,但做起事来倒是从来没马虎过,这几天通政使司的事他不也很快就熟悉起来了吗,这是实打实的能力啊。” 朱元璋褒扬了一句,给出自己的肯定:“既然标儿认定他可以做肱骨,要出面替他来挡咱,那咱这次就相信标儿的眼光。 这个通政使让他做着吧!” 大明朝堂最实权的正三品位置就这么被朱元璋扔给了陈云甫。 一并给出的,还有朱元璋对陈云甫的肯定。 这一次见招拆招,陈云甫玩的太漂亮。 不过相应的,无论陈云甫日后再如何出色,朱元璋都不会给他升官了。 如今已经做到了正三品通政使,还能往哪升? 总得给将来朱标登基留点加恩的空间不是。 主仆两人之间的聊天当然不会传进朱标的耳朵里,此时此刻的后者甚至有些后悔开口让陈云甫留下来了。 这家伙,太能吃。 也不知道是因为到了长身体的时候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陈云甫是真的能吃。 朱标身为太子,每日的膳食规格当然是极高的,不过朱标为人节俭,也不喜欢铺张浪费,午饭基本也就是八个菜。 别觉得八个菜很多,皇宫的八个菜加在一起,分量都没有外面饭馆一道烩菜多。 宫廷佳肴格外讲究色香味,摆盘更是精致。 除了鱼必须要占一个大盘子之外,其他的菜品、羹肴往往都是只取极少一部分品相好的上桌。 那些没有被选上的便留给厨子和内侍们吃。 八个菜,朱标一个人吃正好,加上一个陈云甫可就不够吃了。 老陈一个人就能吃六道半!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朱标哭笑不得,看着狼吞虎咽的陈云甫说道:“你在文渊阁坐班,宫里的伙食怎么也得比孤这里好吧,用得着一到孤这就这幅吃相。 你说你好歹也是我大明三品官身,这要是让外人看到,岂不是笑话死了。” “没时间吃啊。”陈云甫吞下嘴里的饭菜,顺了一口茶:“这些日子通政使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天天上千道奏疏往文渊阁里送,下官有的时候忙着忙着就想不起来吃饭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尚膳局专门为下官开小灶。 想到下了值能来殿下这,索性也就懒得等到晚膳,就一头扎过来了。” “你小子这是吃大户。”朱标气乐了,说道:“真拿孤当冤大头呢。” 陈云甫嘿嘿一乐。 “不过你刚才说,通政使司现在一天上千道奏疏?”朱标还是记下了陈云甫话里的重点,蹙眉道:“怎么那么多?” “因为北伐募集民丁的事。” 说起这事,陈云甫也有些头疼,言道:“为了顾好北伐的后勤,朝廷要求河北、山东、山西等地募集五十万民丁来为北伐大军做后勤输送,结果这三个省的布政使司就开始互相推诿起来,山西和河北说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人丁稀薄,一时半会凑不出数。 山东的情况咱们也都知道,前面朝廷几次北伐,都是从山东拉的民壮,导致山东在洪武十三年的时候闹了荒,所以这次山东就有些不太乐意了,朝廷也不忍逼山东太紧。 没办法,缺数只能从户口充足的江南招募,直隶各府还好说,地方省道那叫一个墨迹,这事可不就越存越多。” “地方上有困难,那也不能因此耽误北伐啊。” 朱标点点头,可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问道:“这事父皇怎么批示的。” “陛下说让我们清吏司派些人手下到江南各省实地督促,下官打算明天抽个时间去一趟通政使司安排此事。” “好。” 朱标点点头,而后猛然一立目。 “陈云甫!” “啊?” “菜都让你吃完了!” 第九十六章:年轻气盛 次日一早,陈云甫先去到通政使司而没有入宫。 毕竟北伐才是国朝眼下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最是耽误不得。 可以说一切都在为北伐让路。 陈云甫到的时候时间很早,整个衙门上下还没有多少官员来上值,除了那个叫做胡嗣宗的经历。 “大学士,现在时间离着众堂官来上值还差着两刻钟,要不您先移步后堂喝杯茶?” 陈云甫点点头,那胡嗣宗便让开身子头前引路。 “大学士这边请。” “他们都没来,你怎么来的如此早。” 陈云甫好奇问道。 “回大学士的话,下官不是来得早,而是昨晚下值后就留在衙门里没回去。”胡嗣宗腼腆一笑道:“下官是江西人士,虽然已在京述职四年,不过囊中羞涩便一直没有置产,这些年一直都是住在衙门后堂里。” 陈云甫恍然,而后哑然失笑。 感情这胡嗣宗还是个京漂,至今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是,金陵怎么也是京城,是一个拥有上百万常住人口的大城市,说是寸土寸金一点也不过分,或许靠近南城和东城的地价会便宜些,但那里离着通政使司多远,去到那里居住还不如住在衙门里来的方便呢。 居住环境又不差,何况每日还能有免费的大食堂吃。 这对于胡嗣宗这种正七品,俸禄不高的低级官员来说最是合适不过了。 “胡经历......” “大学士唤下官表字博渊便是。” “那...博渊啊,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还未成亲?” 直呼一个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之人的表字,陈云甫说的有些不太适应。 胡嗣宗脸上升起三分羞赧,但还是回话道:“让大学士笑话了。” “没有没有。” 陈云甫连忙否认。 他笑话个屁啊,自己到现在还打光棍呢,虽然说有卲柠这个还没过门的媳妇,但这年头又不存在男女朋友关系,没成亲的全是光棍! 通政使司的后堂也不全是一般厢房,还是有几个雅间的,陈云甫身为一把手,在这里当然也拥有一个其专属的房间。 说雅间可能有些谦虚了,准确来说的话,应该叫套房! 反正胡嗣宗推开门的时候,正对着陈云甫眼帘的可不是什么八仙桌子四方凳,而是。 一扇足足两丈长六尺高的巨型山水画风格的屏风。 绕过这屏风之后是一处凉亭小院,栽种着一颗年轮已久的常青树,还有一座假山。 过了这凉亭小院才是里间,里间就不多大了,摆设也比较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八仙桌。 “环境比较简陋,还望大学士不要介意,您看要是觉得缺些什么,下官马上去采买。” 这叫,比较简陋? 陈云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一套胡嗣宗嘴里所谓比较简陋的套房,无论是面积还是气场都已经远远比后世任何行政级套房要大气豪华的多。 除了居卧差一点。 “不用不用,很好了。” 陈云甫这当然是发自肺腑而说,但胡嗣宗却心里没底,倒完茶后站在一边惴惴难安。 “你也坐吧。” “下官不敢。” “坐坐坐,我这没那么多规矩。”陈云甫连连招手,胡嗣宗这才敢落下半个屁股。 “这就对了嘛。”陈云甫笑呵呵的开口,更是伸手抄起茶壶给这胡嗣宗倒了杯茶,把后者吓得又蹦起来。 陈云甫微微皱眉,作势道:“你看你,怎么又来这一套,我都说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何况,这里就咱们两人。” 按说面对胡嗣宗,陈云甫完全可以自称本官,但陈云甫没那习惯,他也没那么大身份架子。 “怎么,你还要我昂着头和你说话吗?” 胡嗣宗哪里敢,规规矩矩坐下。 “闲聊几句,你也不用太拘束。”陈云甫笑眯眯的开口道:“通政使司每天都很忙,咱们要是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必要的繁文缛节上就是变相的渎职,博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大学士的话高屋建瓴,下官受教。” 胡嗣宗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这家伙,身上的规矩也挺重。 陈云甫又和这胡嗣宗闲聊了几句,一个皂吏敲门禀报。 “大学士,左右通政、参政、参议都到了,现在正堂候着。” “好,那咱们现在过去。” 陈云甫一起身,这胡嗣宗便就跟的很紧,手里还不忘捧着一个茶碗。 这是方便陈云甫在路上随时想喝水都不耽误。 正堂内,丁绩并着通政使司十几名官员见到陈云甫来,齐齐起身。 “下官等问大学士安好。” “都坐吧。” 陈云甫那是一点都不怯场,两三步走到主位上坐下,环顾一圈后开口道。 “咱们直接说正事,离着北伐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五军都督府要的民丁募集进展如何了。” 陈云甫都不用去看自己手边放着的奏本,所有的数据了然于心,张口即来。 “给河南的要求是五万人,现在还差多少。” 丁绩左右看了两眼,硬着头皮起身道。 “回大学士话,还差两万。” 陈云甫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一个多月了,五万人募到现在还差两万?河南清吏司是干什么吃的。” 丁绩有些不太适应陈云甫这种上来就问政的方式,张口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正自纠结着呢,又见陈云甫挥手。 “让河南清吏司郎中亲自带人去一趟河南,实地督促河南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即刻将此事办好,告诉他,十五天内这事办不好就把官皮脱了留在河南种地吧。” “是。”丁绩内心发苦,却也不敢多劝,开口应下。 他是左通政,清吏司正好由他分管,河南清吏司要是真的办事不力,他面上也不好看。 面子不面子什么的,丁绩还能不在乎,他是怕陈云甫回头再迁怒到他头上。 “另外,还有浙江、湖广两省也要派人去,这种事决不能耽误。” 陈云甫又交代了几句,强调北伐的重要性,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而后猛想起一事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丁绩道。 “还有,回复广东、广西布政使司,以后地方宗族那些个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事就不要再往中枢报了,这么点小事两广要都办不好,还吃哪门子的俸禄,不能干的话让他们递辞呈,我亲自替他们送到陛下那。” 说完甩袖离开。 身背后,丁绩等人彼此对视俱都苦笑起来。 “咱们这位通政使做起事来真可谓雷厉风行啊。” 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更是夸张的抬袖擦面,小声念叨着。 “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第九十七章:毫无规矩的蓝玉 为北伐募集民壮的事情办的不甚理想,陈云甫的心情也难免有些不好,他本来是想找一趟朱元璋,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边才刚有一点问题就去找老朱,多少有点张不开口。 如此一想,脚下便也就停了,陈云甫念叨。 “罢,大不了我亲自去一趟河南。” 存了这般想法,陈云甫也就不再急躁,且安心在文渊阁坐班,而后就被五军都督府的人找上了门。 “宋国公找我?” 陈云甫抬起头,很是错愕的看着眼前这名武官。 “找我做什么?” 来人身份也不简单,乃是江阴侯吴良,不过抛去爵位,只不过是右军都督府一个都督佥事,品轶和陈云甫一样,正三品而已。 所以在陈云甫面前,这吴良真就不敢去摆什么侯爵的谱,客客气气的抱拳。 “大学士,宋国公等在武英殿等着您呢,具体什么事,我也说不明白,还是请您移步吧。” 陈云甫点点头,但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说道:“那就请江阴侯替陈某说一声,奏疏还未封敷完结,陈某大概还需要半个时辰。” “好,国务紧要,大学士先忙。” 敢让冯胜等着,吴良心里感慨,抱拳离开。 冯胜找自己,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北伐一事,陈云甫摇头,先沉下心把眼下的事全部办好,这才起身向武英殿走去。 还没等到,只在殿外陈云甫就已经听到嘈杂的聒噪声。 “先出居庸关,大军绕出一千多里地有什么意义。” “不把辽东的纳哈出先扫灭,挺进草原很容易被人断后路。” “后路?谁敢断老子的后路,就纳哈出,老子随便派一个偏将过去都能捏死他。” “蓝玉!你太自大了!还有,你他妈是谁老子。” “我他妈管你是谁,反正出居庸关就是不行,没有这么打仗的。” 陈云甫站在殿外,这武英殿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好在守在殿门外的一名大汉将军走进武英殿说了一声,吵闹声方才落下。 “都别吵了,也不嫌丢人。” 一个五十岁许、气度岿然的老将走了出来,冲着殿门外徘徊的陈云甫打招呼:“大学士,进来吧。” 这老将正是宋国公冯胜。 “下官见过宋国公、申国公,还有诸位侯爷。”陈云甫进到武英殿里,一一拱手见礼,乐呵呵的开口道:“听到诸位忙于探讨军机,下官就没敢进来。” “让大学士看笑话了。” 冯胜接话瞥了那蓝玉一眼,把住陈云甫的手走向正殿中央处的巨大沙盘。 “今日请大学士来,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看着离北伐集整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后勤这一块迟迟没有进展,这不,只能请你来一趟了。” 陈云甫大窘,作揖道:“宋国公原谅,下官已经在催了,绝不会亦不敢耽误北伐。” “言重了。”冯胜诶了一声,接过一名副将手里的教鞭,围着沙盘指指点点:“老夫现在有两种出兵的打算......” “军国重事,宋国公还是上禀陛下吧。” 陈云甫连忙打断,沾惹军队的事他哪里敢,连听都不想听。 熟料冯胜开口道:“这事老夫已经向陛下禀报过了,陛下说,大学士你是咱们大明现在的中枢大管家,这有什么需要协调地方的事让老夫找你。” 陈云甫顿时苦笑。 得,看来这事是粘在身上甩不掉了。 陈云甫只能认下,不过却也是只带耳朵不带嘴,由着冯胜自己在那说个不停。 其实冯胜说来说去也就一个目的,缺后勤。 大军两道方案,一个是蓝玉提出的出漠南东胜城挺进草原,直捣捕鱼儿海的北元皇廷,一个是武定侯郭英提出的大军先出居庸关入辽东,先行灭掉北元太师纳哈出。 千里奔袭的话对后勤的压力就不算多大。 “五万骑一人双马、七日干粮,老子就是要用蒙古人的打法来对付蒙古人,千里犁庭扫穴,直接吞灭整个北元,一战亡其国绝其祀!” 蓝玉站在冯胜对面咋呼道:“我大明儿郎骑步作战皆天下无敌,宋国公给我五万人,灭不掉北元,我拎着脑袋来向陛下请罪。” 你当然能,历史上你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没用五万,才三万就够了。 大明初期都是随朱元璋开国立朝的老兵,即使建国后也没停止过打仗,战斗力确实无敌。 陈云甫心里想着,却是没法替蓝玉张言,而冯胜一样没搭理蓝玉,继续自己的说词。 “纳哈出盘踞辽东,拥兵十余万,所以老夫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支持武定侯的意见,先灭掉纳哈出。” “太保守了。” 蓝玉又开始叫嚷。 这时候陈云甫算是明白蓝玉为什么会死了。 北伐的最高军事会议上,冯胜身为主帅,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蓝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这犯了多大忌讳。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蓝玉再有才华,若是大明朝的武人个个都如此,想怎么干怎么干,仗还打个屁! 冯胜固然是保守了一点,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军中宿将,这么安排也是因为军国重事,不得不慎重,蓝玉哪能这么公然顶撞。 冯胜没有理蓝玉,或者说不屑搭理,只是看向陈云甫。 后者思忖瞬间,拱手言道:“请宋国公明示,若大军征辽东,需多少粮秣、民丁。” “通州集整之日便需最少五十万石粮秣、十五万民丁,待大军出至大宁,需加五十万石粮、二十万民丁。” “好,下官一定保证在三月十日前准备完成,绝不会耽误三月二十日既定的大军集整。” 陈云甫应下来,瞥了那蓝玉一眼道。 “永昌侯勇猛精进,彰我国朝武风,若是陛下和太子爷知道也定会很高兴的,不枉太子爷一力保举。” 这话既是说给蓝玉听,也是说给冯胜听。 蓝玉之前见陈云甫支持冯胜,心里正自着急,现在听到朱标的名字,以为这也是朱标的意思顿时老实下来,而冯胜也因此而不会和蓝玉再多置气。 没必要为了一个蓝玉得罪朱标。 “是啊,永昌侯之勇毅三军谁人不知。”冯胜笑笑,总算是搭理了蓝玉一句:“等消灭了纳哈出,就请永昌侯单领一军,深入草原犁庭扫穴。” 后者顿时大喜,抱拳道。 “末将谨遵帅命,一定竭尽全力荡平纳哈出。” 你看,这不就将帅和了吗。 陈云甫笑笑,告辞离开。 第九十八章:做一回钦差 就在陈云甫为北伐之事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偏生这个节骨眼上河南汝阳县闹出了一个大乱子。 “你说,汝阳有叛党?” 陈云甫看着眼前一脸焦惶惊惧的胡嗣宗,抽搐几下嘴角笑了。 “煌煌盛世,陛下圣光普照之下,你说河南有叛党?” 伸手抢过胡嗣宗拿捏着的河南六百里加急,只匆匆看了两眼,陈云甫就怒骂一声。 “全他娘一群吃干饭的东西。” 加急文书上写的不甚详细,只说在汝阳县有个叫罗三虎的汉子纠集本庄十几个叔伯兄弟冲击县衙,杀了汝阳县的县令、主簿和典史,如今更是大开官仓释粮于民,似乎图谋更大的叛乱。 “十几个人,就能冲击县衙,还杀了县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云甫都懒得再骂当局无能了,一转头直奔乾清宫。 这事他得第一时间向朱元璋汇报。 和陈云甫一样,当朱元璋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随后便是冷笑。 “朕不想知道现在叛乱是否平定,朕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反,这事朕交给你,你带人去一趟河南,朕要活的。” “是,臣领旨。” 陈云甫心头叹了口气,这事闹的,不是往朱元璋脸上抹黑呢吗。 正说着太平盛世,老朱踌躇满志的准备北伐开疆辟土,转过头在自家腹地,老百姓揭竿起义。 出离了乾清宫,陈云甫又奔向太子府,又将此事向朱标汇报了一番。 “官逼民反、一定是官逼民反!” 朱标第一瞬间说的就是这番话,这位大明的太子爷此刻正负着手来回走动,不住怒骂。 “父皇不止一次说过,但凡当年有一口饱饭吃,都无今日之大明,孤深以为公理。 但凡有口饭吃,老百姓谁会造反,谁愿意冒着一家老小诛夷的风险去行此十恶不赦之事,必是当局做了甚烂事惹怒民意。” 陈云甫也附和点头。 朱标又骂了一通后才停下,冲着陈云甫交代道:“父皇既然让你去,说明父皇的金体也已经完全康复了,那就事不宜迟,你准备一番速速出发吧。” “是,下官即刻动行。” 陈云甫点头转身要走,迎面撞上两个身穿朝廷五品官袍的中年男子。 后二人先是一怔,不明白缘何在这太子府里会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随后通过陈云甫身上的三品官袍明白过来。 齐齐作揖。 “下官董伦(刘三吾)见过大学士。” 这俩人的名字听着都甚耳熟。 陈云甫一时想不起来,遂扭头看向朱标,后者笑容满面的走上前来道:“云甫,孤来给你们三人介绍一下,董伦大学士是父皇刚刚任命的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刘三吾则是左春坊左赞善,都是刚刚补充进东宫的属官。” 陈云甫这才算是相熟,面向二人拱手。 “见过二位贤公,眼下陈某公务缠身,不便耽搁,待陈某回来后,再来太子府向二位请教学习。” 寒暄是没时间寒暄的,河南那还等着陈云甫呢。 两人虽然有些失落,此番能在太子府见到陈云甫是多好的一件事,正想着能亲近一番,尤其是董伦。 他如今作为东宫属官之首,正是想和陈云甫学几招的时候。 毕竟不是每一个东阁大学士都能像陈云甫这般无缝对接的调任文渊阁。 内心虽然失落,可还是作罢,让开身子。 “大学士先忙,下官等恭聆大学士日后教诲。” 陈云甫又冲朱标道了声别,不再多言,快步离开太子府。 那韦三的马车一直候着。 “大学士,咱们现在去哪?” “北镇抚司。” 韦三是个称职的驾驶员,从不多说话,更不会问陈云甫好端端为什么要去北镇抚司,只顾埋头赶车。 “来者何人?” 北镇抚司外的锦衣卫一如既往的骄横,直到陈云甫露面,便就吓得个个变脸。 “见过大学士。” “毛将军在吗?” 陈云甫踩凳下车,大步流星向内走去,侧后,有锦衣卫一路跟随回话。 “在的。” “请他来,我有要紧事见他。” “是,大学士请先到正堂稍坐饮茶。” 此时此刻的陈云甫哪还有品茶的心,到了正堂往那一坐,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多时功夫,毛骧便快步走了进来。 “大学士。” 面向陈云甫抱拳的时候,毛骧心里都不住感慨,这才过去多久啊,当初那个小大师现在摇身一变竟然都成文渊阁大学士了。 不过感慨完,毛骧心里还很高兴,为什么,因为他和陈云甫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毛将军,陛下口谕。” 陈云甫站起身,顾不上寒暄客套,直接开口搬出朱元璋的口谕来,而那毛骧也连忙肃容,撩袍下拜。 “......即着北镇抚司全力配合,以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使河南,前往汝阳彻查叛党案由。” “臣领旨。” 毛骧顿首后起身,而后立刻向陈云甫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大学士但有所用请尽管吩咐,末将必尽心竭力。” 就品轶而言,毛骧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和陈云甫一样是正三品,不过考虑到陈云甫算是正三品这一级别中实权最盛、离着皇权又最近,所以毛骧在陈云甫面前谦称末将倒也没什么毛病。 “那好,我就不和毛将军您客气了。”陈云甫点头道:“麻烦毛将军点一个千户所随我赴河南处理此事。” “才一个千户?”毛骧愣了一下,劝道:“大学士,此刻汝阳不是有叛党吗,为您安全计,一个千户是不是太少了些。” “河南都司还有好几万卫所兵呢,我能有什么危险。” 陈云甫言道:“难道为了几个无奈生乱的百姓,还要朝廷派大军围剿吗,若不是担心延误国事,我连一个千户的兵都不想调,就这样吧。” “那好。”毛骧点点头,他能说什么,自然是以陈云甫马首是瞻。 “那大学士,您赏光留这先用顿午膳,饭后再行启程?” 毛骧热络道:“也让末将尽一份地主之谊。” “等我回来吧。”陈云甫摇头道:“毛将军见谅,皇命在身不敢耽误。” “是是是。” 一句皇命在身,毛骧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点头,一路把陈云甫送出北镇抚司。 衙门外,一队队锦衣卫正在闻令而来,列队集结。 都是二十多岁正当年的小伙子,个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陈云甫坐进马车,周遭,数十名锦衣卫的缇骑迅速簇拥住,而后,一面面大纛旗打了出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 “文渊阁大学士陈!” 第九十九章:谁人喧哗? 这是陈云甫第一次离开金陵,但他的心情全然没有任何的激动和对古代中国的猎奇之心,有的只是沉重。 这份沉重,绝不是因为河南发生了叛乱,而是陈云甫知道,他的手上,即将要染上鲜血了。 鲁迅先生说他翻开史书只能看到吃人二字,在这个人吃人的旧时代,谁都不可避免要染血,但陈云甫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现在,到时候了。 队伍一路畅行直趋河南,可还等到洛阳地界呢,当局布政使司衙门就派人来传了消息。 叛党已平! 甚至都不能叫平叛。 原来那罗三虎自从打破县衙开了官仓后,压根没有说要将乱势扩大的打算,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叔伯兄弟全部遣散,自己一个人手持一本大诰跑到洛阳府自首去了! 所以,这算哪门子的平叛。 “我就说,大好盛世江山,怎会有乱民造反。” 陈云甫的钦差行辕落在了洛阳府,河南当局三司衙门主官便全都赶来。 左布政使杨贵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走出来打了句哈哈。 “是啊是啊,盛世江山,怎么会有敢造反的乱党呢。” 陈云甫眯起眼睛,呵了一句:“那倒是奇怪了,既然这罗三虎不打算造反,那他为什么要杀官呢。” “这......” 杨贵吃言,又听陈云甫说道:“把那罗三虎带来吧。” 场面有些冷,没人接话茬,陈云甫便沉下脸道。 “看来本官说话是不好用啊,你们难不成想告诉本官这罗三虎死了?” 此刻,陈云甫第一次用上了本官的自称。 哪怕他和杨贵同为正三品的平级。 别说自己本身就是堂堂通政使,哪怕自己只是一个从九品的文书来到这,杨贵都不配和他并肩而坐! 因为他是天使! 而今这群人确实是没把陈云甫当回事。 要不是陈云甫身背后整整一个千户的锦衣卫跟着,谁会相信钦差大臣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姑且把这位小钦差给请到上首位坐下,大家伙心里存的心思就是糊弄,糊弄走了拉到。 大家伙敬你一身官衣,可不代表要敬你这个人。 见三司官员玩起了沉默以对,陈云甫可就笑了出来。 “穆千户。” “卑职在。” 随行而来的锦衣卫千户穆世群站了出来,抱拳大声应到。 “拿人吧。” 一句拿人,洛阳府知府衙门里就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穆世群也眨眨眼。 拿人两个字他当然理解,但是拿谁? 陈云甫一手指向杨贵:“拿他!” 后者顿时大惊,急声道:“大学士何故拿老夫。” “河南竟然出了逆贼造反,你身为左布政使,起码也要负一个监管不力的责任,拿你回京交由都察院和吏部并察,有问题吗。” “只是撮尔乱民,其散尽汝阳县库仓后并未啸众作乱,更未曾举旗称制,依制只称为乱匪而不可称逆党。” 地方吏察,治安环境当然也是其中一个考察的标准。 而按照罗三虎这样的行为,便就只配称谓为匪,其实都没有必要上报中枢。 河南当局之所以上报中枢,甚至用上了六百里加急,那是因为之前罗三虎的行为。 他开官仓散粮! 古时候有句话说的好,竖起大王旗、便有吃粮人。 罗三虎的行为让河南当局产生了误解,以为罗三虎是要靠粮食来收拢汝阳县无粮可吃的乞丐、地痞等人,以此聚众谋反。 结果却是散粮后,罗三虎跑到洛阳府自首了。 因此,罗三虎的性质只是个乱民、暴民,而不是反贼。 这是很关键的一件事。 地方上出现乱民、暴民,那便只追究地方府县一级掌刑讼、户曹等事的官员责任,甚至可以下沉到追究暴民所在乡村里正那一级,推责任嘛。 但如果出现的是反贼,正儿八经挑旗造反的那种,就如陈云甫现在说的这般,大到杨贵这种一省布政使都要负上一个监管不力的领导责任。 京察,是很容易摘帽子的。 他杨贵奋斗了十几年,才从陕西都司调到河南来主政一方做一把手,哪里愿意就这么被陈云甫扣一个屎盆子到头上。 陈云甫看着杨贵,一双眼里全是玩味的笑意。 “哦?藩台说罗三虎不是逆贼?” “确凿不是。” “那本官可不能冤枉河南当局、以免诬了藩台的名声。”陈云甫顺着话说道,让这杨贵顿时大喜。 这小钦差还是很好说话、很好糊弄的嘛。 可随后陈云甫话锋便一转。 “但本官总不能只听藩台一面之词吧,把罗三虎带过来。” 杨贵的面庞顿时一抽。 他这才感受到眼前这位小钦差的过人之处。 不交人,河南有造反逆贼的屎盆子可就要扣到他杨贵的脑袋上了。 罢,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没道理为了点官面上的交情就替别人扛雷。 杨贵拱手道:“是,下官这就差人把那乱匪压来。” “罗三虎没死?” “没。” “那本官刚才要人,怎么没有啊。” 这小钦差属王八的不成,咋还咬住不放了! 杨贵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道:“啊!方才下官初睹大学士之英姿不由的心神折服,是故有些遛神了。” 这么肉麻的话,亏得这杨贵还能说出口。 陈云甫本是想笑的,但硬憋了回去,微微颔首便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藩台谬赞了,还是先带人犯吧。” “好好好。” 杨贵连连附和,同时命人火速去提人犯罗三虎。 这罗三虎本就收监于洛阳,杨贵这里命人去提倒也不慢,没大会功夫便有四名差役押着一戴足手铐脚镣的汉子走进来。 这汉子,七尺身高、虎背熊腰很是健壮,一方型大脸满满的阳刚之气,倒不像是那种作奸犯科之人。 但也因此让陈云甫反生疑惑。 这年头能吃成这般强壮之人,必不可能家境苦寒,既然能填饱肚子,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杀官呢。 罗三虎昂首挺胸,一脸的倨傲,似乎不将这满堂的飞禽走兽放进眼里,唯独看到陈云甫时愣住。 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少年郎高坐上首? 自己之前见过的洛阳知府,那可是洛阳当地顶了天的父母官,此刻竟然只配坐在门边的末座? 嗬! 来大官了! “大胆人犯,见到钦差天使还不跪下!” 杨贵轻咳一声,就坐在门边吹寒风的洛阳知府栾可法顿时明悟,冷喝一声。 钦差、天使? 罗三虎虎目圆睁,当下里就被震住。 感情是皇帝老子派下来的,怪不得可以坐上首位。 正打算屈膝跪拜,耳边,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本官还没说话呢,谁人喧哗!” 第一百章:一群愣货 “谁人喧哗?” 陈云甫双手拢于袖中,姿态虽是放松,但说出来的话带着的可全是压迫感。 那栾可法不敢装聋,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道:“大学士、是下官。” “官居何职?” 这话陈云甫纯粹是故意的,他都在这里坐了那么久,河南地界有头有脸的官员,方才杨贵可都做了介绍,怎么可能独少栾可法一人。 这么问,就是一种藐视。 老子记不住你! 栾可法的脸上有些羞臊,可还是硬着头皮回话道:“下官洛阳知府栾可法。” “既为一府之尊,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陈云甫猛然立目,喝斥道:“本官身为九卿之一,如今更是奉皇命而来,你小小一个知府竟然敢在本官面前肆意喧哗,可谓大不敬!来人!” 几名膀大腰圆的锦衣卫直接走进来,抱拳。 “在。” “将其掌嘴二十。” 几个锦衣卫闻声就要把这栾可法带走,又听陈云甫喝道:“就在这打!” 当下这几名锦衣卫可就不客气了,两人摁住哀声认错的栾可法,一人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便重重扇在栾可法的脸上。 肉眼可见的当时便红肿起来,些许血丝更是从栾可法的嘴角流出。 这还只是第一下! 屋内一群三司官员看的眼都直了。 说打就打? 人家栾可法好歹也是堂堂知府,洛阳更是上府,正四品的品轶,才比你陈云甫小两级而已。 不由分说的就掌嘴算怎么一回事? 惊诧之余,这些官员又顿时惊醒。 是了,人家陈云甫是天使,别说打他们,就算是动刀子要砍他们又如何。 这个钦差的份量完全取决于其背后是哪位皇帝。 陈云甫背后靠着朱元璋,他只要不在河南胡作非为、真玩先斩后奏那一套,打个人而已算什么事。 至于栾可法该不该打,陈云甫就完全是借题发挥了。 如今满堂三司衙门的官员都对他不太重视,正好借着这栾可法杀鸡儆猴。 二十记耳光很快打完,栾可法一张脸完全被打成了猪头,几乎让人不忍直视,血刺呼啦的好不难看。 陈云甫看的都有些不忍,但也只是一皱眉头挥手道:“带出去,找个大夫给他上上药。” 俩锦衣卫拖着已经昏过去的栾可法离开,明眼的更是寻了块抹布将地上的血迹擦了个一干二净。 正堂之内,一切如初。 只是多了一个罗三虎,少了一些坐姿散漫的官员。 哪一个现在不是正襟危坐,不是小心谨慎。 官场的正规蹲马步式坐姿立刻就安排上。 罗三虎倒是看的痛快极了,心里一个劲的给陈云甫叫好。 打的好啊打的妙。 正美着,陈云甫看向了他。 “罗三虎是吧,上前来答。” 这罗三虎顿时惊回神,蹒跚着向前墨迹几步,屈膝拜倒顿首:“草民罗三虎叩见天使。” 陈云甫不喜欢别人对他进行跪拜大礼,但他现在代表着朱元璋、代表着皇权,所以便受着,也不能让罗三虎起身。 至于说朱元璋爱民,即使亲来也会让罗三虎平身免礼这种论调就不要说了,朱元璋爱咋地咋地那是朱元璋的事,他陈云甫没资格管,他这里不能自以为是的代入进朱元璋的身份。 “倒是像个汉子的样。” 陈云甫拿腔作调,手端茶碗吹去云雾:“说说看,为什么要杀官。” 罗三虎真是条汉子,听到陈云甫问话,一不紧张、二不胆怯,当下张嘴便是侃侃而谈。 “回天使的话,草民杀官实为被逼之举。” “可是贪官枉法害你性命?” “非也。” “可是污吏墨你钱财?” “非也。” “既无贪官枉法又无污吏墨财,你这所谓被逼之举便是无稽之谈!”陈云甫挑眉怒喝:“莫看你为百姓,本官便会心存宽仁,若真个是暴民行径,本官照样要请出大明律,将你处决不赦!” “天使容禀!”罗三虎害怕,忙开口言道:“草民万万不敢欺瞒天使,确实为官府所逼。” 言罢便将自己为什么要杀官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事还是因一个北伐闹得。 因为山东、山西、河北募集民壮的事进展缓慢,所以朝廷只好摊派到其他省,河南,有五万民壮的指标。 期限只有两个月,要赶在三月份之前将数凑足直接派往北平。 前文说过还差两万,加上通政使司河南清吏司催的紧,杨贵也懒得根据实际情况统筹河南省内各府的丁口情况,索性便默许了下面人强征硬拉的办法。 这强拉壮丁,凑数当然快,这不没几天,光洛阳一府就拉了三千壮丁。 若是再将其他地方的都算作在内,离着两万的缺数便已经不足五千,杨贵算算,最多三日便可交数。 可强拉壮丁应付差事固然是容易,但执行的过程。 不提也罢! 汝阳县官吏征募壮丁到了罗三虎所在的罗家庄,强令罗家庄出五十个汉子。 罗家庄拢共才多少爷们,抛去种地的就不可能有一个闲散之人,所以就凑不出数。 执行的小吏也压根没指望罗家庄能够数,反正眼见看不到人就带着差役直接抓。 这便抓到了罗三虎堂弟罗大牛的家里。 罗大牛是个孝子,家里高堂有一老娘罗李氏、年过六旬卧病在身,罗大牛便终日奉孝榻前不敢离半步。 这官府要拿罗大牛去服劳役,家中老娘可就要病死塌上,罗大牛哪里能同意。 争执中,住在隔壁的罗三虎也赶来劝阻,替罗大牛求情,却是无果,三言两语后矛盾更加激化便大打出手。 这一动起手来就出了祸事,罗大牛失手打死了一名差役。 其实也说不准到底是罗大牛打的还是罗三虎打的,反正最后那一拳是罗大牛补上去的没跑。 这杀了官差,罗大牛惊惧之下便背起老娘逃命,可差役于后紧追不舍,罗大牛背着一个老娘哪里跑的过差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逃掉,罗李氏选择了投江自尽。 这下好了,事母极孝的罗大牛可就疯魔了,靠着一把砍柴刀,愣是杀了追他的六个官差! 事业已是闹到了不可收拾的田地,罗三虎知道后也不多说什么,只言道。 “反正进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罢,老子跟你一起把这个仇给报了。” 罗家庄里都是亲族,罗三虎的叔伯兄弟们打小关系也都不错,大家一合计,去他娘的吧! 十几个人抄起砍柴刀混进县里,就那么胆大包天的从衙门口一路杀进后堂。 等县令穿上衣服打算逃命的时候,罗三虎等人都杀到面前了。 没什么二话,一刀下去毙命当场。 了解完情况后,陈云甫也是瞠目结舌。 这真是一群愣货,这就是从蓬莱西路砍到蓬莱东路,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狠人吗? 十几个人闯县城,愣是从衙门口杀进后院。 汝阳县养的三班皂吏都是吃干饭的吗。 是了,临时工嘛。 一个月开多少工资那么卖命。 欺负下小摊小贩什么的还行,总不能指望他们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吧。 “事情的原委本官知道了。”陈云甫看了一眼满脸是汗的杨贵,开口道:“你去把那些和你一起犯事的叔伯兄弟都给劝回来自首。” “不行!” 罗三虎摇头,大声拒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主意是俺出的,俺不可能出卖兄弟。” “天大地大,只要出不了我大明,他们就跑不掉!” 陈云甫冷哼一声道:“陛下钦命要把你们全部抓回去,不要逼本官,不然,河南都司几万人三天之内就能将汝阳翻个底朝天,你那些叔伯兄弟一个都跑不掉,本官派人带你回罗家庄,你给本官把他们全部找出来自首,这样,本官起码能让你们和家人再聚个几日,堂前尽孝。” 罗三虎咬牙片刻,旋即泪崩点头。 唉。 第一百零一章:怒骂官僚 听完这罗三虎道尽原委之后,陈云甫的心情便更是沉重。 在这起案子中,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罗大牛不是个例,河南也绝不是唯一一个强征丁壮的省。 北伐五十万民丁摊派各省,那就意味着在陈云甫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千千万万个罗大牛,只是他们没有罗大牛、罗三虎那么狠,敢于杀官,而是选择抛家舍业去服这次徭役。 那当他们这些精壮汉子、家庭顶梁柱离开后,家里会怎么样,谁知道呢,谁关心呢。 古代哪一次大规模的服丁徭行动,百姓不都是最可怜的受难群体。 陈云甫熟悉明朝历史,脑子里清晰的记着朱老四继位后几次三番大规模在山东征徭役,逼出了所谓的白莲圣母唐赛儿。 好好一个盛世河山,竟然逼反了数万百姓,虽然最后朝廷平叛成功,但几万颗无辜百姓的脑袋那就是粘在朱老四身上洗刷不掉的污点。 因为这几万百姓是朱老四自己一手故意逼出来的! 原因是他造反的过程中在山东吃了亏。 逼迫之深甚至到了“......剥树皮、掘草根、卖妻鬻子以求苟活”的凄惨地步。 盲目崇拜要不得啊。 而现在,汝阳县的情况虽然不至于那么凄惨,可不也把人家罗大牛逼的家破人亡吗。 都是人间悲剧。 “带罗三虎回他的罗家庄。” 陈云甫说完后顿了一顿,复起身叹道:“罢,本官也去,通知下去,本官此番使河南的行辕就移往罗家庄了!” 堂内顿时一片大惊,穆世群也有些吃不住劲。 “大学士,那罗家庄怕有危险,为护您周全,咱们这行辕还是别动的好。” “对对对。” 杨贵也是一口迭声附和:“还是请大学士留在洛阳吧,也好让下官等尽尽地主之谊。” “民脂民膏本官吃得,就应当为百姓做事。”陈云甫一手指向正堂外的戒石亭,冷声道:“杨藩台可还能背出陛下勒令在戒石上刻的话了。” 杨贵满头大汗,颤声道。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没事多拍拍自己的良心,每日三省吾身,看看自己做的事,对不对的起吃进肚子里的民脂民膏。” “百姓能承太平居盛世,那都是朝廷的功劳,交粮纳税服役天经地义。” 一个官员有些不忿,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云甫耳朵尖,一下就捕捉到。 “说话者何人。” 这官员也不怯,当即便站出来大声应答道:“下官谢亨衢忝居布政使司左参政。” 左参政,那就是三把手了。 陈云甫哦了一声,面视此人说道:“你刚才说天经地义?” “难道不是吗?”谢亨衢梗起脖子,理直气壮的说道:“说我等食民脂民膏这一点,下官并不反对,可朝廷庇护百姓需要军队吧,需要统帅将军吧,治理地方需要官员吧,如果我大明没了将帅士卒,地方上没有官员胥吏,那国家还存在吗?” “不存在。” 陈云甫倒也不狡辩,坦然道:“没了军队的保护,国则必亡。” “国若亡了,家何在?” “亦破之。” 谢亨衢顿时来了劲,誓要和陈云甫据理力争。 “既然大学士也这么认为,那么百姓享受朝廷庇佑的同时,是不是应该交粮纳税,不然,朝廷拿什么来养军队、来养官吏。” 陈云甫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谢亨衢倒还是个偷换概念的好手。 既然想来一次辩论,那便来吧。 陈云甫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谢亨衢,谓后者道。 “本官倒还真想聆听一番谢参政的高论。” 谢亨衢打心里看不起陈云甫这么一个孩子,也是自信,压根不信陈云甫可以说过自己,所以自信异常。 “没有朝廷的庇护,百姓就是无根浮萍、就是待宰羊羔,这哪里是我等吃百姓的民脂民膏,应该说百姓吃的每一餐饭都是陛下和朝廷的恩赏才对。 不知道承恩就算了还敢抗命杀官作乱,这不是吃着朝廷的饭却砸朝廷的锅吗。” 陈云甫闭上眼,这一刻他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而完全是愤怒的要控制情绪。 似谢亨衢这种论调,即使是放到几百年后,他陈云甫也听过! “亏你还是堂堂左参政,竟然能说出如此昏聩反智之语!” 忍了许久,陈云甫总算是没有骂出粗口,但依旧喝斥道:“你将百姓视为何物焉?只是朝廷圈养的羊羔吗! 你应该明确一点,是因为朝廷庇护百姓,所以百姓才交粮纳税,如果我们的朝廷连最基本的庇护百姓都不愿意去做了,而是虐民、劳民、害民的话,百姓凭什么交粮纳税! 似你这般官员,难不成百姓还求着你来管理他们、治理他们吗! 你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尺衣,哪一样不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缝出来的,你所有的衣食俸禄皆来源于百姓劳作,而百姓的产出、每日的一粥一饭则全是他们劳动所得,而不是靠任何人的供养和恩赐,这是为人立世最基本的常识! 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恬不知耻的说你成百姓的恩人了! 似你这般已不是读书少见识浅所能遮面,而完全是良知泯灭,全然邪恶私理,故而才能说出这般不当人子、不吃粮食的禽兽之语!” 陈云甫骂到后面已经完全收不住自己的情绪,索性便将这谢亨衢骂的体无完肤,丝毫不给其再留脸面了。 果然,挨了陈云甫如此一通怒骂,谢亨衢脸上又羞又气,青白不住变幻,最后才切齿咬牙。 “大学士虽为九卿之一,却也不配如此辱骂下官吧,斯文礼法何在焉。” 这狗东西,这个时候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反击陈云甫的办法,那就是往陈云甫头上扣一顶目无礼法的大帽子。 陈云甫浑然不怕,直视谢亨衢道。 “本官在通政使司等着你的弹劾奏疏,你且放心,本官一定原封不动的送至陛下御前,一道送往的,还有本官弹劾你的奏本!” 说完,陈云甫甩袖离开。 而那谢亨衢则顿时面如土色。 对着弹劾,他能是陈云甫的对手? 活了几十年,他连朱元璋长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 这不是欺负人吗! 而杨贵等人此时再看谢亨衢,眼神已如看死人一般。 彼此对视,心中便都有了主意。 第一百零二章:情理与法理 陈云甫是个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性子,这边说要迁行辕,当天下午人就到了罗家庄。 足足一个千户的锦衣卫将罗家庄围了个水泄不通,自然也把这里的老百姓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罗三虎杀官的行为引来了大祸临头。 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罗三虎竟然囫囵个的活着回去了!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和罗三虎一起回村的,还有陈云甫。 穆世群带着几十号锦衣卫紧张万分的小心护佑。 来到这罗三虎的家门外,陈云甫所看到的确实和自己所想的丝毫不差,罗三虎的家境很是殷厚。 “大人。” 罗三虎刚想说话,却发现陈云甫竟然谓穆世群道。 “走,咱们离远点。” “啊?” 穆世群登时傻眼,指了指罗三虎道:“大学士,他、他可是钦犯。” “钦犯又如何,人家都到了家,咱们就不能给人一点空间吗。” 陈云甫摆手就走,穆世群没有办法只能跟随,一直到离了几十步后才站住脚步。 穆世群从附近借了个凳子搬给陈云甫,而后又忙着去张罗茶水,最后都侍候完了才站住问陈云甫。 “大学士这是何意啊。” “别说话。” 穆世群顿时闭嘴不言。 此刻的陈云甫干什么呢,就是远远看着那站在家门前的罗三虎,因为就在他们离开后,一直跟着他们的村民们才敢大胆开口。 “三虎回来啦!” 片刻宅门洞开,一个老头打开了门。 “虎子。” 老头颤巍巍的开口,眼里登时就存了泪。 “爹!” “噗通!” 罗三虎双膝跪地,嚎啕一声:“爹,儿子不孝,让您忧心了。” “儿啊!” 老头蹲下身子搂着罗三虎的脑袋也是一顿嚎啕。 直哭了好一会,老头才说道。 “我儿不是去衙门投案了吗,今日竟可回来,莫非是逃了那大牢出来的,你杀官放粮,犯的可是作乱大罪,切不可心存侥幸,若是为了苟且性命,俺这就拉你去投官。” “爹,孩儿岂是那般小人,今日能从死牢中出来,幸能再看您一面,是天使大人的恩赐。” 说着话,罗三虎转头看向陈云甫离开的方向,抬手指过去。 “天使大人就在那里。” “啊!” 老头大吃一惊,赶忙说道:“你这浑人,怎么能让天使等着,俺带你去谢恩。” 说着话便把罗三虎拉起,爷俩一道向着陈云甫这边走来。 “你看,他罗三虎没跑吧。” 陈云甫喝光碗里的白水谓穆世群言道。 后者嘿嘿一笑,捧了一句说道:“一切都在大学士您掌握之中。” 这功夫罗家父子俩也到了近前,罗老汉拉着罗三虎跪下叩首。 “小老儿给天使大人叩头了。” “爹,你跪错了。” 罗三虎偷摸拉了一把,小声道:“是这个年轻的。” 感情爷俩把穆世群当成了钦差,全然没注意到一身官袍锦绣的陈云甫。 或许罗老汉也注意到了,但是没敢往上面想,只当是天使带来的随官。 也是这个道理,陈云甫看着就是个孩子,或许现在刚刚十七岁的他多少显得比同龄者成熟些,可那顶个屁用,和穆世群这个满脸风霜沧桑的老男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个孩子。 罗老汉有些尴尬。 这事闹的,哭错坟了。 也不敢起身,就在地上转了个方向,正打算叩首,陈云甫已经蹲下身子扶住了罗老汉。 这里不是官堂府衙,没必要摆这规矩。 “老人家千万不要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陈云甫扶起了诚惶诚恐的罗老汉,又看向地上的罗三虎道:“你也起来吧。” 后者规规矩矩爬起身,也不敢抬头,就老实站在罗老汉身后。 “若是天使大人不嫌弃,还请移驾小老儿家中稍坐,容老汉儿给您奉茶感谢。” “老人家要这么说,我可就更不敢去了。” 陈云甫微微一笑,言道:“我有什么够的上让您感谢的,今日带罗三虎回来也是公事,可不是徇私情要放他。” “小老儿不是此意......” “咱们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陈云甫环顾四周,看着这一圈圈满脸都是担忧和惊惧的罗家庄乡民,朗声道:“诸位乡亲,我乃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陈云甫,今日奉皇命来此是为了办罗三虎的案子,你们不用担心更不用害怕,朝廷绝不会因为罗三虎一案迁怒于你们。 罗三虎伙同叔伯兄弟杀官放粮,已经触犯了国法,论罪当诛其罪不赦,今日我带他来,是成全他再尽最后一次孝道,同时,也希望诸位乡亲明晰事理,劝你们家里那些藏起来的、或者被你们藏起来的孩子站出来投案自首,我以钦差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他们愿意投案自首,我就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让他们尽孝。 如不然,我便要调兵将他们搜捕出来,到那时,再行审罪,只恐连个全尸都难保。” 一群乡民听罢,既有犹豫者也有惊惧者,但都无人敢说话。 这时罗三虎放了声。 “各位叔伯婶娘,俺罗三虎不能劝你们,因为那是送兄弟们上刑场砍头,俺只说一句,千错万错都是俺罗三虎的错,是我带着他们杀官的,俺罗三虎欠你们的命,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还,我死后,不要迁怒于俺爹、俺娘。” 这罗三虎倒真是一条汉子没跑,陈云甫心生惋惜,叹气道。 “你既有爹娘,缘何还要做这种事。” “大丈夫生而为人,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更应懂得忠孝仁义,犯案后,俺爹劝我投案自首,我欣然赴死这便是孝,我虽杀官放粮,却从未想过聚众抗法、和朝廷作对,这便是忠。 我弟弟为保老娘和官府作对,我身为其兄自当助之,这是仁义。” 罗三虎梗着脖子,言辞凿凿的说道:“忠孝仁义俺罗三虎可以拍着良心说,俺都做了,至于要杀要剐,都听大人的。” “你说的只是你以为的。” 陈云甫冷哼一声,驳斥道:“先说忠,你杀官是私冤我不说什么,但你私自放粮,致使国家库粮流失,不可言忠。 你图一己之快犯下死罪,抛弃家中父母不得赡养天年,不可言孝。 结众做案,害的你这一众乡亲个个家破人亡,父失子、妻失夫、子失父,这便更谈不上仁义。 忠孝仁义你是一个都没能占到,还在这恬不知耻说你是大丈夫吗。” 罗三虎被驳斥的哑口,这倒谈不上陈云甫就是对的,只是立场不同导致的观点不同罢了。 如果这事发生到陈云甫自己身上,估计他也会和罗三虎一样。 总不能束手待毙,任由恶吏宰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穿着这身官皮,陈云甫必须要驳斥罗三虎,这是法理。 脱下这身官皮,陈云甫甚至可能跟着罗三虎一起干,这是情理。 法不外乎人情,说起来容易,中间的度怎好把握。 “我会在这庄外住上一日,这一日内,我希望该投案的尽快投案,不要逼我掘地三尺。” 陈云甫留下这句话,喝光桌上的白水,忍痛呲牙的留下一张百文宝钞转身离开。 罗三虎正打算跟上,又听到陈云甫扔下的一句话。 “好好陪陪你爹娘吧。” 第一百零三章:我大明以孝立国 陈云甫说要在这罗家庄等一日,那便是真等了一日,翌日一早,杨贵带着河南三司衙门的主官都跑来了,说是要请罪。 “和本官请哪门子罪?” 陈云甫冷眼看着,甚至懒得请这些人入座。 “下官有失察之罪啊。”杨贵这功夫是真会捅刀子,一开口就把责任推了一干二净:“下官万万没有想到,那谢亨衢竟然背着下官私自批示洛阳知府栾可法强拉壮丁,这简直是胡作非为!” “是啊是啊,这些混账事都是那谢亨衢犯下的。” 一群三司主官此刻都跟着连声附和,全然不顾及和那谢亨衢的同僚之情。 开玩笑,反正陈云甫回京之后都要弹劾谢亨衢了,按照老朱那脾气,谢亨衢也是够呛能活下来,还不如送他一程,成全大家。 官场本就是墙倒众人推,生死有命,谁也别怪谁。 陈云甫什么都没说,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杨贵能办的这么决绝干脆,怪不得今日他们都来了,唯独没见到那谢亨衢,不用想,这狗东西现在估计已经在家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请罪的话就不要在这和本官说了,你们有没有罪,自己写奏疏呈御前,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们带过去。” 懒得再理杨贵等人,陈云甫挥手道:“三司衙门一点正事都没有了吗?都围在这看本官?” 一群人不舍离开,但见陈云甫动怒便只好讪讪告辞。 “大学士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不给当局留脸?”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穆世群小心翼翼的进了一句劝言。 官场是花团锦簇的,哪能像陈云甫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留。 难道你陈云甫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贬黜? 须知仕途一生,上上下下是很正常的事,今日你不予别人方便,他日别人就不会予你方便。 也因此官场之人轻易是不会得罪同僚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好人,永远满脸呵呵笑,谁也不得罪。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何尝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可是今日我若是给他们留脸,他们日后就不会给老百姓留命啊。” 穆世群震动,一时间只觉口脸发麻,当下遂抱拳道:“大学士高义!” “为官一场,哪个不想花团锦簇,但有些恶事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大家就在这一片虚假的繁华中堕入深渊了。” 陈云甫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日后如何我不去想,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做到无愧于心,此生足矣。” 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陈云甫拿起一份邸报,守着一壶茶安心的等着。 随着一日之约到期,罗家庄里出来了七八个青年男子,在罗三虎的带领下向着陈云甫的行辕驻地走来,而在村口,数百名村民都默默看着,还有些许老妪,此刻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谁都知道,此一去便是阴阳两隔了。 “草民等,前来投案!” 在罗三虎的带领下,这些汉子齐齐跪在辕门外叩首,含泪大呼。 陈云甫走了出来,深深的看了眼前这几人后,走上前去亲手一个个扶起,更夸上一句。 “是条汉子。” “既然你们践诺,那我自然也会践诺,去吧,回家去,挺胸抬头、正大光明的去陪家人三天,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多谢大人。” 众人又复叩首,再起时那罗三虎被陈云甫喊住。 “哪个是你弟弟罗大牛?” 罗三虎的脸上浮现几分神伤,叹道:“那日案后,大牛身受刀伤不愿治疗,跑到婶娘投江的地方自尽了。” 为母杀人、为母自戕。 这算是孝顺吗,属愚孝吗? 陈云甫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罗大牛,他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和人生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这便就不道德了。 不言对错、不辩是非。 那就只站在自己的阶级和身份立场上说句话吧。 “穆千户。” “卑职在。” “去那罗李氏投江的地方,为他们母子立一个衣冠冢,就刻慈母罗李氏、孝儿罗大牛之墓,落款,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敬立!” 陈云甫不支持罗大牛的做法,甚至有些反对,但穿着这身官衣,他便决定如此做。 因为大明以孝立国! 朱元璋极其推崇孝道,陈云甫当年还在都察院照磨所工作的时候,翻看过很多因孝而出现的类似罗大牛杀差的案子,除极恶劣的被明正典刑外,很多只是轻罚,事后朱元璋甚至命人去当地为孝子刻碑立名。 而对于一些妇女能在守寡后依旧奉侍夫家高堂尽孝的,朱元璋甚至写圣旨、赐文绮吹锣打鼓的派人送过去,当地更要将这种孝顺媳妇写进县志、立碑立坊。 这种案例太多了,多到不用举例,因为翻开洪武朝史料随意一页都能找出一个来。 既然朱元璋推崇孝道,那陈云甫这般做法就是政治正确。 他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必须跟朱元璋一条心。 穆世群抱拳应下,即刻差人去办。 罗三虎感动落泪,泣声道:“草民替大牛,谢过大人厚恩。” “去吧、去吧,都回家吧。” 陈云甫精神头有些疲惫,叹息间摆手。 “最后,再全一次孝道吧。” 第一百零四章:朱橚给的面子 说三天就三天,陈云甫真就在罗家庄外住了整三天。 这期间杨贵等人没少来,想请陈云甫搬回洛阳城内住,堂堂一个天使,行辕设在荒郊野外成什么样子,但都被陈云甫拒绝。 不进城也是件好事,起码不用和杨贵这种官僚打交道,现在陈云甫一看到杨贵这种人心里都犯恶心。 像陈云甫这般作态看似不合官场规矩,其实很合官场规矩。 什么是官场规矩,那就是立场上要永远坚定不移的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这就是官场最基本的原则底线。 大明的中央只有一个,朱元璋。 老朱能喜欢杨贵这种官吗?陈云甫久伴御前自然是心知肚明,绝不可能喜欢的。 一句话。 凡是朱元璋不喜欢的,陈云甫绝不会去喜欢,凡是朱元璋厌恶的,陈云甫更加厌恶。 都在这大明官场混几年了,陈云甫对这点官场规矩早已谙熟于心。 弹劾河南布政使司当局的奏疏早都写好了。 只等回京,这里势必就要有几颗大好人头落地。 就在三日期满后,罗三虎等人再次出现,只是让陈云甫没想到的事,是这次竟然又多了几人,变成了十二人。 看来三日前来的那八九人只是部分,这次全数来齐了。 “当日袭击官衙一共十五人,其中大牛兄弟自尽,还有两人案后遁逃,我等也寻不到。” 罗三虎大声说道,身后十一名叔伯兄弟也如他一般,满脸的坦然丝毫没有即将赴死的恐惧。 “十五人犯案,十二人投案,大学士今日在这罗家庄的义举可成一段佳话。”穆世群也是没脑子,张嘴就来:“此举可堪比昔年唐太宗施恩死囚回乡......” “胡说八道!” 陈云甫直接打断,喝道:“再敢胡言乱语,必着军法处置。” 这穆世群前半段话说的还好听,后面完全就是满嘴跑火车。 拿陈云甫比李世民? 要不是知道穆世群是一介武夫,陈云甫还以为这家伙是想害自己呢。 此刻穆世群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的赶忙缄口,一劲的唯诺称错。 “把人都带回去吧。” 陈云甫摆手:“也不要通知当局,咱们直接拔营回京。” 来时没接风、去时无送行,这也就是陈云甫了。 人家钦差下到地方,大鱼大肉、好菜好酒这是基本,而后还有娇娥美姬陪着睡觉,到了您这可好,带着大家伙在山野田间吃上几天大锅饭后就走。 多少带点河南特产呗。 穆世群心里想着,不过脚下嘴里却是不慢,很快就集结整个千户所开始拔营。 因为人不多,一路上的一应物需也有沿途府州提供,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后勤一说,从集结到拔营全程都不到一刻钟。 陈云甫坐进韦三的马车里。 骑马是不可能骑马的,一个是陈云甫不会,二一个陈云甫也对骑马没有任何兴趣。 不是每一个现代人都会喜欢古代所有的生活方式。 他如今的身份坐马车本来也是恰当。 “天使起驾回京,擎大纛、奏鼓乐。” 穆世群自然是骑马守在陈云甫的车轿外,大声喊话。 一面面来时的大纛旗举了起来,最前排的力士更是举起了写有退避二字的大木牌。 鼓乐班是从宫里尚仪局里带的。 天使嘛,就是皇权的具象,因此陈云甫出行可以享受到一部分朱元璋的礼仪配置。 实际上严格来说,陈云甫这次出行的配置已经相当简朴了,一个是时间上赶得紧,二一个也是陈云甫自己的性格使然。 他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如果不是因为顾全朱元璋的面子,他甚至连鼓乐班都懒得带。 这一路上敲锣打鼓的,还以为谁家姑娘出阁呢。 “大学士,咱们要不要先往一趟开封?” 行出三十里地路遇官驿暂歇,穆世群就凑在马车的窗户边请示了一句。 之前走金陵出来的时候赶时间,陈云甫一行是直奔洛阳,所以并未入开封境,现在事办完了,是不是应该考虑走一趟开封拜会一下周王朱橚。 谁让后者就藩于此,陈云甫虽为天使到底是家臣,朱橚身为皇子亲王,于情于理陈云甫都应该前往拜见请安。 “去一趟吧。” 陈云甫再不喜这套,眼下也不得不考虑到,来的时候没打招呼就算了,离开再不打声招呼,碰到心眼坏的估计又该弹劾陈云甫目无尊上了。 这种小错误可不能犯。 得了令,穆世群便下去安排回京路线,几日功夫便一切平安的抵达开封。 早早得到信的开封府全体官吏在知府郑士朋的带领下城外迎候。 “下官开封知府郑士朋问大学士安好。” “问大学士安好。” 几百名官吏列阵迎候,陈云甫自然要从马车里出来,含笑回礼。 “郑知府和诸位同工切莫多礼。” “下官虽远在开封,但也听京中好友提及过大学士,言大学士是国朝第一才俊,下官初还半信半疑,今日得见大学士尊荣,才知传言不虚,甚至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学士英姿神俊,令人望而心折。” 郑士朋开口就是一嘴的吹捧,拍的陈云甫不由的面赧。 心里直呼肉麻。 “郑知府过誉了。” “哪有哪有,这还是下官见识浅薄、胸无点墨,已想不出可以形容大学士的词汇了,实在是惭愧的紧。”郑士朋再次送上一句马屁话,而后开始为陈云甫引见迎候的一众官员。 第一个被介绍到的并不是同知副手,反而是一个未穿官袍的老头。 “大学士,这位是周王殿下府上管家,奉了周王殿下的命在此迎候您。” 这老头冲着陈云甫作揖礼:“老仆朱福参见大学士。”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一个亲王的管家,陈云甫也不能拿身份架子,还礼。 “有劳福管家了,周王殿下金体安康否。” “托了皇爷洪福,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陈云甫频频点头道:“下官当往殿下那拜见请安。” 朱福笑眯眯的说道:“王爷已经在府上设了宴,只等大学士您莅临了。” “不敢不敢。” 陈云甫连声谦辞,而后笑眯眯看向郑士朋,言道:“郑知府,要不本官先去周王殿下那请安,等明日再去府衙?” “自是应该、自是应该。” 后者哪里能说个不字,一迭声的应和道。 “好,那咱们就先入城,不能让周王殿下久等。” 不再寒暄,陈云甫转身就要回马车,那朱福背后喊了一句。 “大学士,我家王爷已经为大学士备了车辂。” 就算这朱福不说,陈云甫早前也已经看到。 亲王的驷马豪华车路那么大,瞎子也看见了。 这朱橚是把自己的车留给陈云甫,面子给的可谓天大。 不过再大又如何。 陈云甫笑而婉拒。 “周王殿下的盛情下官心领,只是下官入仕为官尚才短短两载,未立寸功于国朝,焉有厚颜乘坐周王车辂,还是不坐的好。” 开什么玩笑,自己一个臣子坐王爷车辂? 朱橚这个面子,陈云甫接不得,或者说就算能接,陈云甫也不会接! 他只会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 别的亲王,啥也不是! 第一百零五章:朱橚要保杨贵 “哈哈哈哈,欢迎小大师光临开封。” 周王府内,陈云甫才刚刚随着那朱福进到正堂,正于此饮茶的朱橚就大笑着起身相迎。 “下官参见周王殿下,问殿下金安。” 陈云甫不敢失礼,先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见礼,还没等这腰下去呢,整个人就被朱橚托住。 后者嗔怪道。 “诶,小大师和孤之间还如此客气吗?” 什么叫和你这么客气,老子跟你很熟吗? 除了马皇后仙逝的时候咱们有过一面之缘外,哪还有什么交际。 腹诽着,陈云甫又笑道:“一别经年,周王殿下风采依旧啊。” “孤哪有什么风采啊。”朱橚做谦道:“孤若不是亲王,估计这辈子也就是做个赤脚大夫,小大师这可是捧孤了。” 朱福站在那一旁,诧异不解得接了一句:“王爷,您怎的一句一个小大师,这老奴可是不懂。” “你当然不知道了。” 朱橚把住陈云甫的小臂便往正堂客手位走去,边走边说道:“咱们这位大学士当年可是天界寺道字辈的大师,母后仙逝之日,便是小大师为母后诵经,所以你以后再见到小大师必须给孤放尊重,孤和几位皇兄可都欠着小大师的人情呢。” “老奴一定谨记。” “殿下,这位置下官不敢坐。”陈云甫诚惶诚恐的起身道:“下官哪里敢和殿下您齐肩而坐。” 这正堂两把椅子,自然是一个主位、一个客位,两者之间放着紫檀桌子盛摆香茗。 朱橚把陈云甫摁坐进客位里,面上佯作不悦。 “这是孤的家,你来了便是客,客人不坐在客位坐在哪,可不能让别人说孤不懂礼数啊。” 拗不过朱橚,陈云甫只能道谢落座,人是坐了下来,可这心却不能踏实。 朱橚太热情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己本来只是顺道过来打个招呼,走一下面子过场,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朱橚似乎有些热情的太过分了些。 “下官奉皇命使河南,来时匆忙所以没有来开封向殿下请安,还望殿下不要和下官计较。” 既然暂时摸不清朱橚的打算,那就先客套着吧。 “小大师这话说的,孤和谁计较,也不可能和你小大师计较啊。”朱橚爽朗一笑,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随意道:“你来河南的事孤也听说了,似乎是为了汝阳县一伙暴民?” “是。”陈云甫点头道:“洛阳当局强拉壮丁,逼反了当地十几个百姓。” “这洛阳当局的官员属实该杀,可恨至极!”朱橚气的咬牙切齿道:“父皇最是恤民,他们竟然还敢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来,都该拉出去剥皮实草。” “是啊。”陈云甫拱手附和道:“周王殿下如此怜民恤民,下官实在钦服。” “其实这事孤也听说了一二。” 朱橚这时候突然自责道:“孤虽然就藩在开封,但河南当局有些什么事,杨贵他们还是要向孤汇报的,只是孤没有想到这群欺上瞒下的东西竟然犯下如此恶劣的行径。 自从汝阳县的事出来后,孤虽然没有亲自前往,但也派人去了洛阳对杨贵等人严加斥责问责,事情的大概现在也都清楚了。 无非就是左参政谢亨衢和那洛阳知府栾可法两人欺上瞒下、横行枉法所致,这不,孤把弹劾两人的奏疏都写好了。” 说着话,朱橚冲那朱福招手,后者也不知道从哪变戏法似的就变出了一道奏疏,呈放到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陈云甫看看奏疏,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拿,而是开口说道。 “殿下不愧一心为民,此番就弹劾河南当局的奏疏下官都还没来得及写呢。” “你是咱大明的通政使,便是孤的奏疏也得交于你手,看看。” 陈云甫拿起翻看,奏疏的内容和他想的一点没差,只是弹劾了谢亨衢和栾可法两人,至于杨贵什么的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失察。 朱橚这是要保杨贵了? 俩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利益联络? 此时此刻陈云甫反而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来到开封,若是直接回京的话,那么他的奏疏就势必要和朱橚打擂台。 “杨藩台的情况下官还真没怎么仔细了解过。” 陈云甫字斟句酌,谨慎开口道:“正担心回京之后,陛下问及这御前如何应答之事,周王殿下这替下官解了难啊。” “应该的。”朱橚笑眯眯言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嘛,杨贵是一介武夫做的布政使,能懂个屁,在陕边当了十几年兵、打了十几年仗,放下刀过来拿笔杆子,确实难为他了。” 陕西当了十几年兵。 那也就是说,杨贵是秦王朱樉的兵? 一众就藩的亲王,除了朱标这个太子,就以朱樉这个秦王为首。 这可是宗人府宗正。 朱元璋算是把国交给了朱标,把家交给了朱樉。 陈云甫对朱樉不甚了解,史料的记载也不多,只说这位武功甚盛但性格残暴乖戾,经常鞭挞虐仆。 结局好像是被几个老女人下毒毒死了? 正史罕少、野史纷纭。 陈云甫来到这大明朝之后和朱樉也没什么交际,对他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了解,现在听到朱橚的暗示,故而浮想。 “是吗,这一点下官倒还是真不甚清楚。” 陈云甫顺着朱橚的话茬往下说道:“若是这么说起,那确实怪不到杨藩台。” “可不就是这个理。”朱橚脸上顿时浮现笑容,心里对陈云甫如此识相很是高兴。 这时候朱福跟了一句。 “王爷、大学士,宴备好了。” “好好好,先吃饭。” 朱橚站起身道:“小大师,咱们先去吃饭。” “王爷请。” “哦对了,小大师现在能饮否?” “小啄两杯尚可,就是这酒量太差,怕影响了殿下的酒兴。” 朱橚便哈哈一笑。 “能喝就行,喝醉了就在孤这睡下,孤今日要和小大师把酒言欢。” 真要在你这睡下,恐怕一觉睡醒都要被你给卖了! 跟老朱家这些个亲王打交道,可不是易于之事啊。 第一百零六章: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朱橚为陈云甫备下的接风宴规格可是不低。 满满登登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飞禽走兽、珍馐佳肴。 “殿下安排如此丰盛,可真是让下官受之有愧。” “你是我大明的通政使,这天底下想要排队请你吃美味佳肴的人可谓如过江之鲫,孤今日这般安排还怕薄待了小大师呢。” 朱橚上首位坐下,招呼着陈云甫坐在左手位,极热情道:“孤呢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主简单安排了一些,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孤这就让厨子去做。” “够了够了。” 拿捏着筷子,陈云甫错愕的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下筷! 挑花了眼。 “若是有的菜隔得远,便让侍女效劳就是。” 陈云甫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女便闻声凑上前,俯下身子向陈云甫说道:“大学士但请吩咐奴婢即可。” 明汉服的女子装束因为受到理学的影响,整体上还是很保守的,可朱橚为陈云甫安排的这两个侍女穿的,就很暴露! 陈云甫只是瞥一眼,就晃的眼花,赶忙把目光移回到餐桌上,轻咳一声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给自己安排那么美艳诱人的侍女,朱橚这是打算让自己吃饭还是吃人? 看这架势应该是兼而有之。 朱橚看了一眼面上微微有些泛红的陈云甫,心中一笑,轻咳举杯。 “孤敬小大师一杯。” “不敢,应是下官敬殿下。” 双手捧杯和朱橚碰了一下,陈云甫艰难的饮下半杯,脸上就是一阵龇牙咧嘴,短短片刻功夫都可以做成十几个表情包。 朱橚看在眼里,笑在面上。 “小大师这般喝酒可是不行,你看,孤都饮完了。” 说话,冲陈云甫亮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杯底,假意嗔怪道:“好男儿大丈夫,可不能躲酒啊。” 陈云甫无奈,只能强忍不适,举杯饮下,呛的连连出声。 “快,给大学士夹菜。” 朱橚一声吩咐,马上就有一侍女上前侍候,夹了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沾上酱汁,直接送到了陈云甫嘴边。 处子的体香混着鱼肉香味,陈云甫旋即张嘴,直接一口吞下,贪婪的抽动两下鼻翼。 “香。” 朱橚脸上的笑意更甚三分。 “既然小大师喜欢,那就切莫和孤客气。” 两人说的也不知道是那碟鱼肉,还是夹菜的侍女。 “来,咱们再饮第二杯。”朱橚旋即举杯道:“这一杯酒孤必须要敬小大师了,劳烦小大师回京后替孤向父皇请安。” 有这话,这酒便无论如何都要喝,陈云甫也不敢推搪耽搁,抄起杯子就是一饮而尽。 “殿下尽管放心,下官一定将话带到。” “如此,辛苦小大师了。” “份内之事。” 说话的功夫,先前那夹菜的侍女又为陈云甫捏了一块点心,两根玉指拿捏着送进嘴里。 软糯甜香。 就不知是糕点还是这处子的玉指了。 总之是把陈云甫撩拨的心猿意马,面红耳热。 这次都不用朱橚说,自己就举起了杯子。 “下官敬殿下款待之情。” “应该的。”朱橚笑眯眯道:“你伴驾御前为父皇尽忠侍候,孤身为父皇的儿子当然要款待好你。” 三杯酒饮下肚,陈云甫便开始有些着了相,那侍女才把菜夹到,陈云甫便伸手握住柔荑,好生亲昵肉麻。 如此这般看在朱橚眼中,便让朱橚面上喜色更甚。 还当你是活金刚、铁罗汉,到底不还是一男人,几杯酒下肚哪里还能守住心境。 这才简单试探一般,男人秉性就露出来了。 “来来来,咱们继续。” 又是一连喝了好几杯,朱橚是面不红气不喘,反观陈云甫已经喝的目眩神迷,一双眼仿佛都快睁不开了。 而之前那位侍候陈云甫夹菜的侍女,此刻更是坐进了前者怀里,面贴面的伺候着。 如此香艳靡靡,朱橚只当是看不见,放下酒杯言道。 “大学士今日饮的美否?” “美,美的很。” 陈云甫笑的很是畅快:“感、感谢殿下的盛情,下官,铭感五内。” “那这美人美否?” “更美了。”陈云甫面贴香颈,贪婪嗅鼻:“嘿嘿,美人甚美。” “既然大学士喜欢,那便送给大学士吧。” 朱橚眼神里闪过一丝肉疼,但还是豪气挥手道:“孤虽为亲王,但素日最好交友,与大学士更是你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啊。” “对对对。” 获赠美人的陈云甫一双眼都笑开了花,连声谢道:“下官和殿下也是相见恨晚啊,若不是君臣之分有别,下官多想与殿下兄弟相论。” “诶,什么君臣之分有别。”朱橚佯做不悦道:“孤即使是亲王,难道就不能有几个知音好友了吗?莫说大学士你有此番心思,孤又何尝没有。 不若,日后你我二人私下里便以兄弟相称如何,孤唤你云甫,汝唤孤五哥。” 陈云甫当即抱拳道:“既如此,小弟就不多做作,五哥。” “好,哈哈哈哈!” 朱橚大喜朗笑,旋即拍了拍手,朱福捧着一玉盘走来,上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数十锭宝钞,全是千文面额。 一锭便是五十两,这满满一盘子,怕足有个上千两不止。 按大明律,够剥皮实草二十回的了。 “当哥哥的也没有什么拿出手的东西,开封不比边地有奇珍异宝,所以区区一些薄礼,贤弟收下吧。” 朱橚开口道:“京城不比地方,花钱的地方多,贤弟如今又是通政使,吃喝宴请、家丁奴仆哪样不花钱,所以,千万别跟为兄客气,若是日后嫌不够的时候,便着人到京中隆兴商号找一个叫隆四的予取之。” 陈云甫正自犹豫,那朱橚又言道。 “贤弟收下吧,总得给美人买两件首饰不是。” 陈云甫看看怀中娇艳动人的侍女,便立马点头。 “五哥说的极是。” 看到陈云甫不仅美人收了、连钱也收了,朱橚顿时大笑。 “好好好,这才对嘛,这才是孤的好贤弟,以后用到为兄的时候千万别客气。” 陈云甫这功夫也是满腔的豪情,借着酒劲说起仗义话来。 “五哥也一样,有用到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便好。” 朱橚笑眯眯的给陈云甫添酒,言道:“说起来,为兄还真有件事要请教贤弟。” “五哥但说无妨。” “孤一直想入京给大哥请安,只是苦于就藩没有机会,贤弟务必要替为兄转达。” 陈云甫眯着眼睛:“五哥放心,小弟一定带话。” “嗯,好。”朱橚突然叹了口气道:“那年孤听闻大哥金体有恙,便连忙入京请安,如今一过经年,也不知道大哥金体好了没有。” “五哥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令人动容啊。”陈云甫跟着言道:“五哥无须忧心,殿下的金体已经颐养痊愈,五哥尽可踏实住。” “那就好那就好。” 朱橚连声说道:“大哥的金体无碍,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就放心了,来,咱兄弟俩喝一杯,遥祝大哥金体康泰。” 二人又撞了一杯后,朱橚也装起醉意来。 “贤弟要是喝醉了,就在孤这休息,孤让嫣然伺候你睡下。” “不了不了。”陈云甫摆手道:“小弟还有皇差在身,哪里敢在五哥你这叨扰,还是回行辕的好,以免落人口舌。” “对对对,你看,还是贤弟考虑的周全。” 朱橚大手一挥:“那孤派人送贤弟......当然,还有这嫣然与贤弟一道去吧,毕竟行辕里全是锦衣卫,一群泥腿汉子,哪里懂得伺候人。” “好好好,那真是多谢五哥了。” 陈云甫摇摇晃晃的起身道谢,在这个名叫嫣然的侍女和周王府几个下人的伺候下走出王府,登上备好的马车离开。 车帘堪堪放下,打闹声和娇笑声顿时传出。 朱福站在府门外相送,听的连连失笑,转身回府。 “王爷,人走了。” 刚才还醉醺醺的朱橚此刻哪里还有酒意,闻言一笑。 “区区一个孩子而已,想要拿下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不说吗,这下咱们这位大学士,已成殿下您掌中之物了。”朱福捧了一句马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拿下他,天下的事殿下都能尽握矣。” “哈哈哈哈。” 朱橚仰首大笑。 而回到行辕的陈云甫在将那娇滴滴的嫣然打发去洗漱后也顿时变了脸。 “朱橚啊朱橚,你那么关心太子身体想干什么。” “是你想问,还是你背后的人想问?” 看着桌上的宝钞,想着屋外的美人,陈云甫不屑一笑。 “你们来来回回的,就这般不上台面的伎俩吗。” 看来,进了洪武十八年之后,自己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要和这些亲王打交道了。 谁让自己是通政使,谁让朱标这些弟弟,都长大了呢。 人长大了,这心,也跟着大了,像长了草一样。 “你们可千万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太子是个好脾气,老朱,可不是!”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啊。” “呵呵。” 第一百零七章:陈云甫‘自首’ “一趟河南去下来,就只有这两个人犯了事?” 文渊阁内,朱元璋召见了自河南回来的陈云甫,而在看罢后者的奏疏后,有些诧异。 对陈云甫的个性朱元璋是了解的,陈云甫的性格和朱标或者说和自己简直一样,说好听点是嫉恶如仇,说难听点就是锱铢必较。 河南这次出的可是造反案,有道是官逼民反、官逼民反,没有腐官哪能出反民。 也因此,朱元璋对陈云甫这道奏疏上只提及河南左参政谢亨衢、洛阳知府栾可法两人很是诧异。 “回陛下,臣查明到的,只有这两人枉法。” 朱元璋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此去河南除了办差,还干了哪些事啊。” “途径开封,到周王殿下那请了安,顺道和周王殿下喝了一顿酒,收了周王三十锭宝钞、一个美女。”陈云甫老老实实的回话,而后起身跪在地上将官帽取下放在京砖上。 “依大明律,臣此番贪腐理应判决剥皮实草,故而臣请死罪。” 朱元璋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 “你......” 抬手指向陈云甫,朱元璋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来和自己自首的吗? 朱橚给陈云甫行贿送女人的事,说实话朱元璋还真不知道,准确来说,这消息只到了宝祥那,而宝祥还没来得及向朱元璋汇报呢。 当晚陈云甫从周王府回行辕带了个女人,这事行辕所有锦衣卫都知道,回京后自然会有人上报御前司,但。 那又如何? 送个女人或者说送个奴婢而已,以陈云甫现在的身份,养仆算哪门子罪。 至于受贿的事,行辕也不会有人知道。 朱橚又不可能把他行贿陈云甫的事四处宣扬。 所以朱元璋就没过问过,宝祥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奴婢同时打报告得罪朱橚和陈云甫吧。 可现在陈云甫当堂自首,直接把朱元璋给整不会了。 你说罚吧又不能罚,别说杀头,就算是打一顿板子老朱估计朱标都得跑来找自己闹。 不罚吧,于法又说不通。 真是哭笑不得。 还好朱元璋反应快,迅速从陈云甫这段话中捕捉到了一条更重要的消息。 “老五给你送钱送女人,所以谢亨衢和栾可法两人就做了这次河南乱民案的替罪羊。” 陈云甫抬头眨眼,无辜道:“臣愚昧,不懂陛下的意思。” “混账!”朱元璋本来是想本脸骂人的,但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就笑了出来,挥手:“滚滚滚,别让朕看到你。” “诶,臣告退。” “等下。”朱元璋从背后喊住陈云甫:“看在你主动自首的份上,死罪就给你免了,但钱你得交出来充入国库,还有,你这次收了三十五锭宝钞,朕就罚你一倍,今年和明年的俸禄你就别想领了。” “啊?” 陈云甫猛一转身,惊愕的看向朱元璋,哭穷道:“陛下,臣本身的俸禄就少,家里还那么多张嘴......” “不是你个混账东西喜欢收美女吗。” “可臣家里还有十几个是陛下您赐下来的。”陈云甫弱弱道:“要不,陛下您都收回去?” “滚!” 朱元璋板起脸冷哼一声,吓得陈云甫赶忙灰溜溜转身跑路。 “这小子。” 等陈云甫走后,朱元璋摇头笑骂一句,说道:“标儿可是没少找咱告状,说他整天去蹭吃蹭喝,咱这次就把他两年的俸禄都罚没,回头你把这罚没的钱给标儿送过去。” 宝祥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是,奴婢遵命,不过皇爷,这罚没才多少钱,满打满算不过区区百十两银子,还用得着给太子爷吗。” 皇帝给太子赏赐,出手才这么点也太寒酸了。 “愚蠢。”朱元璋轻哼一声:“咱今天罚了那小子两年的俸禄,混账东西日后肯定又要去标儿那打秋风,咱把钱给标儿,标儿聪慧自然明白咱的意思,会找个机会再把这钱赏赐回去。 咱来做恶人,加恩的事留给标儿。” “原来如此。”宝祥恍然大悟,忙言道:“奴婢真是愚笨。”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在这装傻呢。” 朱元璋摆摆手道:“一个你、一个陈云甫,你俩一对人精,却都喜欢在朕面前装傻充楞,他装傻咱就不说什么了,你不一样,除了标儿,你是咱现在最近的人了,不用事事在咱面前谨小慎微。” 宝祥大为感动,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叩首,泣不成声道。 “皇爷、皇爷慈恩,奴婢如何配受。” “唉。”朱元璋轻叹一声,老年人的感情才稍微流露丝毫就被他话锋一转收了回去:“老五给陈云甫送钱送女人的,你说他想干什么。” 事关亲王,宝祥本来是不想开口的,但想起之前朱元璋的话,便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此番河南乱民一案,奴婢虽然还未收到锦衣卫的消息,但早前对河南还有些了解,河南布政使杨贵之前做过秦王爷的帐前总兵官,后升任陕西都司都指挥使。” “老二的人?” 朱元璋微微眯眼:“老二的人,老五为什么要护着,还是说,他们的私交很好。”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下去就安排人去查。” “不用了。”朱元璋开口拦住:“既然陈云甫敢收老五的东西,估计存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老五和老二想做什么,这事他会替你办好的。” 交代完这事,朱元璋本打算继续批阅奏疏,可看了几眼后便看不下去。 “不看了,陪朕去苑林射猎。” “那这些奏疏......” “差人给陈云甫送过去,他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又不是摆设。” 宝祥笑了起来。 前脚刚罚了人家两年俸禄,后脚就要人家干活。 忒不厚道。 第一百零八章:考虑一下废徭役! 从文渊阁出来,陈云甫便直奔东阁寻朱标,后者这个时辰正在东阁办公。 董伦和刘三吾两人也在。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陈云甫进殿作揖,耳边就响起朱标的声音。 “免了,快坐。” 陈云甫是道谢落座,殿里的董刘二人则站了起来:“问大学士安好。” “两位同工快请坐,切莫多礼。” 三人坐定后,朱标便开口问道陈云甫:“河南的事是个什么情况。” 后者也不耽搁,就把此番去河南的事一一说了出来,当然,朱橚请自己吃饭和送礼的事没有说,毕竟当场还有董刘二人,只在最后跟上一句。 “人犯现在已经带回来了,就押在诏狱大牢里,陛下让下官为主审,会同毛骧一并断案。” 朱标没说什么,这边董伦和刘三吾两人的眉头不自主便皱了起来。 左春坊左赞善刘三吾更是直言不讳的开口道。 “如此要案,不由三法司会审依旧着锦衣卫来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要说影响,河南此次的罗三虎案绝不如郭桓案来的厉害,但要说性质,罗三虎案犹在郭桓案之上,和淮西案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性质。 因为都是反案。 朝廷有三法司,并同受理会审才是法理,可朱元璋随手就把人扔进锦衣卫诏狱,这是明摆着已经信不过三法司了。 “自打郭桓案后,无论大案要案,陛下现在都是让毛骧去查办,锦衣卫行事粗暴残忍,动辄牵连甚广,导致朝廷内外,人人谈锦衣卫而色变,此非好事。” 董伦接话跟了一句,冲朱标拱手道:“殿下,朝臣对锦衣卫皆畏之如虎,罗三虎等人犯到了毛骧手里,只怕又要借题发挥,大肆株连。” 后者没有吭声,此案毕竟是谋逆,他当然不想在这事上去劝老朱,遂看向陈云甫,问道。 “你什么意思?” 陈云甫顿时明悟道:“两位同工,依我看,此案交不交由锦衣卫来办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此次罗三虎案,反映出来地方为北伐摊派壮丁一事实行强拉壮丁的懒政行为。 河南罗三虎案虽是爆出来的个例,但绝不是独例,咱们看不到的地方没有爆出来的,只怕还有很多。 洛阳知府栾可法强行在当局抓壮丁,抓的全都是类似罗三虎这般的庄稼汉子,虽然眼下栾可法、谢亨衢两人还没有到案过审,但我猜测,这里面定也是存在贪腐行为的。 当局不谈工匠、力夫,仅说城中各大官宦府上的家仆、富户地主家中的短工,数便足不下万人,这完全可以征调,再补上万余力夫,人完全够数,为什么要强拉庄稼农户,如此还会耽误生产。” “因为服徭役无有钱拿,河南那些大门大户的不愿意去。” 朱标将话接过去言道:“所以,他们就私下里找到谢、栾二人,送钱送礼,请的两人转而将拨调变成强征。” 中国自古以来的王朝,徭役都被视为国民的义务之一,自然不会给钱。 好一点朝代会给口粮食,要是碰到残苛的或者朝廷穷的时候,连粮食都得老百姓自己承担。 等什么时候朝廷都没粮食的时候,还能指望老百姓家里能有多少存粮,就算有,百姓脱离土地生产,转而去服徭役,来年吃什么喝什么? 如此服徭,自然是饿殍遍野,死伤甚巨。 朱老四就是因为连粮食都不给,才逼的山东百姓掘草根、剥树皮,卖儿鬻女的地步。 焉能不反啊。 “国朝尚算富裕,各大官帑府库堆积如山,宝源局铸造的铜钱累以亿计,朝廷既有钱又有粮,这次用工,完全可以采取支付钱粮的方式来招工。 如此,变服徭役为用工,都无须朝廷摊派,山西、山东、河北三地就能凑出五十万人来,而且地方百姓绝对是踊跃参加。” 犹豫许久,陈云甫终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来,那便是要废徭役! 如此重大的国策进言,他身为大明通政使,已经有资格开口了。 更何况谁都知道,他是东宫党如今的党魁,向朱标提,本就恰当合适。 废徭役? 朱标怔住,董刘二人更是震惊。 这倒是三人完全没想过的事情。 因为百姓服徭役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就像是人饿了要吃饭一般,在他们潜意识里这完全认为天经地义之事。 所以,陈云甫这个提议,看起来就很是‘离经叛道’了。 董伦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看向朱标道。 “殿下,废除徭役,这是大仁政啊。” 虽然离经叛道,但赶等反应过来,董伦可就激动了。 如果真能通过此案推动徭役制的废除,那么绝对可以名留青史。 不不不,准确来说是泽被百世、万代流芳! 朱标也明白过来,如果他采纳了陈云甫的建议去劝朱元璋,一旦此法成行,将来仅凭此功,一个仁君是绝跑不掉的。 可朱标并未如董伦那般只顾高兴,而是迟疑。 “眼下朝廷是有钱,承担五十万民夫不难,但日后呢,朝廷的家不好当,我大明是大国,幅员万里疆域,天灾人祸总是难免。 将来万一国库有个紧张,届时再想用工可就难了。” 废徭役的时候容易,恢复可就难了。 一旦老百姓习惯从朝廷手里领取工钱,等朝廷不给百姓就会闹。 “更何况,一旦涉及工钱,就不可避免出现地方贪墨的行为,如此国朝钱花了,百姓又没拿到什么实惠,钱粮裹进贪官的口袋,对朝廷的损失岂不是更大。” “建立完善的反贪机制并不难。” 对朱标的担心,陈云甫早有腹稿,言道。 “朝廷用工给付钱粮,完全可以效法每年收两税时的流程来操作,由户部清吏司协同省道粮长先行垫付,具体用度花销,户部拟个数出来,我们通政使司审计后交由陛下御批,国家开国库再偿还给省道粮长。 地方想贪,就得伸手去从各省的粮长口袋里抢,然后报虚数给中央,风险就大了许多,除非,户部和通政使司一起腐掉。 殿下,如果户部和通政使司全都腐掉的话,就算徭役制度依旧存在,国家的钱也保不住。” 像郭桓案那般,六部部堂大臣联起手来盗窃国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管你有没有徭役制度,六部都能将国库搬个干净。 朱标点点头,又沉默下来。 他其实内心里最担心的并不是地方贪腐,就像陈云甫所说,担心贪腐就完善一个反贪的机制便好,即使依旧会有漏网之鱼,但那是必然的。 再完善的机制,哪怕到了后世,依旧有铤而走险或者说思想不端的官员,这是人性使然和制度无关。 中枢地方建立联合反腐机制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全面肃清贪腐,而是保障绝大多数官员不敢贪,那就足够了。 有一起查处一起便是。 真正让朱标迟疑的地方,还在于最核心的一点。 万一朝廷没钱了怎么办? 陈云甫看出了朱标的迟疑,遂心一横,补了一句。 “殿下,朝廷用工给付工钱,钱去了哪里?百姓口袋里。 百姓拿着这钱吃喝花用又去了哪里?商人口袋里。 商人拿钱做什么呢,经商做卖,扩大生产,所以朝廷要开商税,复商籍,只有这样,这笔钱在民间转一圈后,才会以税收的方式回到国库和地方官帑。 钱只有活起来,才能越滚越多,才能刺激和促进地方民生经济,才能充实国家,使国家有钱用工、有钱打仗、有钱发展。 早前浙江转运使司进言增榷船钞一事,言及两淮、两江漕运日趋发达,一旦增榷船钞,年可进六十万两。 六十万两啊,此番北伐所有钱粮花销加在一起五军都督府递给户部的预算不也就才二百万两吗,光一个漕运的增榷就够三分之一了。” 废徭役就要开商税,就要复商籍,让资本活起来、动起来。 国家政策永远都是这样,动一样就要通盘一起考虑。 朱标这下彻底动容了。 陈云甫提出的两条建议,哪一条都不简单! 废徭役不用说,几千年王朝史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而复商籍,在朱元璋那也够呛能过的去。 这两件事要想通过,朱标细琢磨一下,都觉得太困难了。 “殿下。” 正犹豫着,朱标看到了陈云甫的眼神,灼灼有神。 站起身走出来,陈云甫冲着朱标一揖到底,大声言道。 “殿下不仅仅是储君,更是我大明六千万子民未来的君父,将来之社稷,舍殿下其谁?” 身为中国王朝史上地位最稳、权力最大的太子,该是你走上历史舞台和朱元璋打擂的时候了! 为了天下六千万百姓! 去吧,进击的太子爷。 第一百零九章:老朱也会玩赖 “你说,废徭役,复商籍?” 朱元璋双目满是惊愕的看着朱标,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好大儿久久不语。 这陈云甫前脚才去东阁,后脚朱标就扔出如此一个重磅炸弹,朱元璋就算是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这一定是陈云甫给出的鬼点子。 不对,这不能叫鬼点子,这简直就是离之大谱! 他不知道徭役制度是一个王朝的根本制度之一吗,他不知道朱元璋心里是痛恨甚至是鄙弃商人的吗? 谁不知道! 惊愕之后,朱元璋便有些恼怒陈云甫的不知好歹、异想天开,可还没等他说话,御阶下刚刚落座的朱标就先开了口。 “是的父皇,儿臣觉得此两法可行。” “什么是可行!” 朱元璋顿时拔高调门:“无论是徭役还是复商籍,都是牵涉我大明国运的国策,六部做过论证吗,还是说咱做过批示要去论证了?” 面对朱元璋此番动怒,朱标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他知道自己只要说,老朱一定会恼,所以一点都不意外,他敢来就不怕朱元璋恼! “因为父皇没有做过批示,所以六部自然还没有论证、通政使司更没有立项,儿臣来,就是因为儿臣觉得可行。” 好家伙! 站在朱元璋身后的宝祥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这叫个什么话是。 你觉得可行算什么意思? “你觉得可行就能行了?”朱元璋冷哼一声道:“怎么着,你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替咱做主了?” “六部五寺是父皇您交给儿臣的,儿臣这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朱标理直气壮的说道:“儿臣本来是想召六部直接商议的,不过儿臣年轻,缺了些理政的经验,故而求父皇指点一二。” 老朱差点没气笑出来。 好嘛,感情你不是来汇报的,是来通知的? 就意思你朱标认定的事,我这个当皇帝点头同意就行? 这是篡权,不,篡位! 朱元璋气着气着,遽尔又笑出来。 “标儿,你向来在咱面前谨慎低调,今日怎么没来由的这般大胆,是不是有谁在跟前说了什么。” 朱元璋心里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朱标开口把陈云甫说出来,他说什么也得籍着这个话茬顺下去,好把陈云甫拉过来狠狠的打一顿廷仗。 法可行,但这口气得出。 熟料朱标却说道:“没人在儿臣面前说什么,儿臣是思及天下六千万百姓才下定决心来向父皇进言的。” 怎么说也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朱标以前只是不想在朱元璋面前表现,不代表能力不行,现在既然打定主意要和朱元璋打一局擂台,那么仅就从说话上,朱元璋也甭想从他这找出什么漏子来。 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是六千万百姓给朱标的勇气。 朱元璋笑了。 “好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咱要不允,咱就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裹挟民意来要挟朕了?” “儿臣断无此想。”朱标撩袍拜倒,但话里话外却是一点都不相让。 “河南出了一个罗三虎,出了慈母投江、孝子杀官,我大明以孝立国,可这种孝,儿臣不忍心再看到了。” “基业草创,百废待兴。”朱元璋不接这话,转而说道:“国库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今日你要废徭役,那日后年年修黄河、长江水利的开销就将糜耗甚巨。 北元还未灭,立于漠北虎视中华,北疆防务不能松弛,这笔钱又从哪里出,咱不是不恤民,而是咱不敢随意行事,唯恐天下动荡,那才是害民殃民。” 朱标言道:“此事可以着通政使司并户部、兵部一道待北伐之后再行论证。” 咱们先通个气,你要说能干,咱们就立项研究。 朱元璋无奈,扭头看了眼宝祥。 后者登时明白过来,站出来打岔了一句。 “太子爷,皇爷的圣躬才刚有好转,什么事也大不过天去,今日就先到这吧。” 你压根就是装病,这会拿出来当挡箭牌? 朱标一急,秃噜嘴道:“父皇今日还在苑林射猎......” “放肆!”朱元璋顿时挑眉喝道:“难道咱现在连做什么,都要向你这个太子汇报了吗。” 朱标也知失言,顿首于地,但还是兀自说道。 “儿臣只求父皇点个头,此事,儿臣定会拿出个章程了。” “咱看你是糊涂了!” 朱元璋猛的一掌拍在金案上起身,斥责道:“废徭役、复商籍,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要紧,哪里是咱们爷俩点个头就能做的。” “这些年来,国朝那么多大事,不都是父皇点个头就去做了吗。” 朱标抬起头直视朱元璋,句句不退的说道:“洪武五年,父皇欲逐孟子出孔庙,士林哗然,父皇降谕‘有谏者,金吾射之’,时任刑部尚书钱唐进言,坦胸于金殿外任由金吾以箭射之。 父皇见其诚恳,乃命太医救了钱唐,并于短短数日后复孟子配享孔庙,连亚圣的灵牌画像,父皇都视如俗物,拿来搬去,随意处置。” 这里朱标说的是钱唐护孟的典故。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旨废了孔子天下通祀的特权,当时就把整个天下儒林掀翻了天,等到洪武五年,朱元璋再进一步,又把孟子搬出了孔庙,进一步向士林施压,这时候的士林坐不住了。 看这架势,再往后你还不把孔老夫子也给废了? 于是天下士子哪怕再如何惧怕朱元璋此刻也得跟老朱对着干。 这便有了钱唐御前怒怼朱元璋。 怼完之后这钱唐也硬气,脱了上衣跑到奉天殿外,任由金吾卫引箭射之,国子监的学生一个个有样学样也效法钱唐,把朱元璋弄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时候老朱的脾气还是很好的,不仅命太医救回了钱唐不说,又把老孟同志搬回了孔庙,还恢复孔子天下通祀的特权。 这个典故《明实录》没有记载,估计是照顾老朱的面子,不过《明朝小史》给记了下来,明朝当时也没禁此书,还默许钱唐老家将此事记进《浙江通志》,所以应是属实。 朱元璋沉下脸来,心里更是不快。 “所以,你现在拿这事来说,就是要咱给你一个答复了?” 朱标没吭声,但态度却是明摆着放在那里。 “反了!反了!” 这下可把老朱气的够呛,桌子拍的震天响,而后捂住自己的心口。 “哎呦。” 宝祥大惊失色,扯声呼唤。 “传太医!” 朱标也是傻眼。 这算什么,被自己气的吗? 咱们爷俩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你这个当爹的占上风,屡屡将我憋到吐血吗,怎么今天轮到你也开始玩这一套了。 没你这么玩赖的! 第一百一十章:打哑谜 这朱标和朱元璋父子俩打擂,陈云甫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现在人在诏狱,忙着办罗三虎的案子呢。 这样说不太准确,因为罗三虎等人的供词早在洛阳就拿到了手,现在只需要等谢亨衢和栾可法两人归案就行。 陈云甫之所以到诏狱来,主要是来给毛骧打一声招呼。 “毛将军,未防人犯肆意攀咬,诬陷忠良,刑讯就省了。” 毛骧是个人精,自然明白陈云甫这话里的意思。 一个呢是不希望罗三虎受罪,二一个也是提醒自己,这事内里有很大牵扯,暂时不要深挖。 “大学士的话俺记下了。” 毛骧先是拍胸脯表态自己心里有数,而后招呼道:“大学士今日若是无事,俺做东咱弟兄俩喝两杯?” 陈云甫本是不太想的,不过一转念头又点头道了句可。 人家怎么也是个正三品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这都招呼自己吃饭好几回了,说什么也得给次面子,总不同意,别人还当自己摆多大谱呢。 这样可不好。 俩人也没回北镇抚司衙门,就近找家上品的酒楼要了雅间。 席间之事无须另表,左右不过热络一下感情,只说饭后陈云甫打道回府,毛骧安排了几个锦衣卫的好手一路护送到家。 门房迎出来说道:“大学士,东阁大学士董公半个时辰前来了,一直在堂内候着您呢。” 董伦? 陈云甫没明白这位来是做什么的,这个时辰了不回家歇着,往自己这跑哪门子。 总不能也是个跑官的吧,不会啊,平时看着人挺正气的。 迈步进了正堂,果然见那董伦正端坐饮茶,无论是坐姿还是气度颇具儒生文人的风范。 见到陈云甫,董伦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作揖。 “快请坐。”陈云甫拱手还礼,而后就坐到董伦的身边好奇问道:“董学士怎的有空来此。” “回明台,门下今日冒昧拜见,是为了昨日明台说及的废徭役、复商籍一事。” 这里董伦称呼陈云甫的明台是古代官场的尊称,只用于对高级官员,但其实并不常用。 陈云甫的官职是通政使,位列九卿之一,又兼任文渊阁大学士,所以官场众人可以称陈云甫大学士也可以称通政使。 这两个都是官面的称呼,而所谓的明台,就好比咱们上大学和系教授私下里请教,你可以唤教授,这是职称,也可以唤老师,老师就显得亲近些。 同理,董伦现在私下里唤陈云甫明台,就好比唤老师一般,显得亲近。 至于那句门下的自称,简单理解就是自称‘学生’。 董伦表态自己是陈云甫的门下学生。 仅从字面意思来解读,董伦这种说法是没有毛病的,因为陈云甫之前就是东阁大学士,算是董伦的前辈,董伦自谦称学生也算过的去,不过古代自谦的称呼有很多,董伦按照职场规矩应该称下官,真要想亲近也可以称后进。 但他偏偏选了门下。 门下就是投诚,表示打算投入陈云甫门庭之下。 官场称呼很少流于文字,但处处都是规矩和讲究,陈云甫也算做了大明两年多的官,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故而挑了一下眉头,将手里刚刚捧起的茶盏又放回到桌子上。 “大学士与我乃是同工,都是陛下的臣子,若是对我言及的废徭役、复商籍有什么不同看法,但请赐教,我自当洗耳恭听。” 有事说事好好说话,别乱喊。 你董伦三十大几的人了,在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自称门下,若是传出去,天底下的人岂不是都要说我陈云甫少年得志、骄狂无度了? 董伦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而后不失体面的尴尬一笑。 他这般上赶着来投诚还被拒绝,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不过还是很快摆正好自己的身份,端肃心态老实答话。 “明台言重,无论是废徭役还是复商籍,下官听来都是极赞成的,此举利国利民,泽被百世,是大仁政啊。” 陈云甫没吭,眼里带笑看着董伦。 后者等了一阵没见陈云甫接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今日太子殿下入宫面圣说及了此事,但陛下圣躬有恙,就没有做当堂批复......” 沽名钓誉之辈! 陈云甫听出董伦来见自己的意思了。 这废徭役毫无疑问是大仁政,打朱标提出来,功劳的大头肯定是朱标的没跑,而他董伦身为东阁大学士,朱标属官之首,自然也能跟着混一个好名声,但今天朱标去见朱元璋,事没办成,所以董伦有些急了。 这不,跑来给陈云甫通风报信。 为什么一口一个明台又自称门下,上来就对陈云甫一通捧,表态支持,就是说他董伦和陈云甫在这件事上穿同一条裤子,希望陈云甫能找到朱标再催催。 只要把这事落实,他董伦就好混个天大的仁义名声。 至于为什么董伦自己不去催朱标,份量不够啊。 董伦现在就跟当初的陈云甫一样,别看是东阁大学士,不过是朱标的秘书长而已,这种事上不能说话。 而现在陈云甫贵为九卿之一,国策如何,是有资格张嘴的。 大家都要在规矩内说话做事。 “既然陛下圣躬有恙,那自然就不能急。” 重新拿起茶盏,陈云甫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而且,这事本就还只是一个想法,成与不成的,都要先过通政使司立项,再由大家一起商议论证,急切间确实办不好。” “是是是。” 董伦暗惊,这是碰到高手了,当下在陈云甫面前便更加谨慎,说话也就不敢再那么冒失,规规矩矩应话道:“还是明台思虑得当,这天大的事也远不及陛下圣躬重要。” “不过有了董学士今日这般表态,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陈云甫敲打了一番后还是给了董伦一颗糖,赞赏道:“之前说过此事之后,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董学士之前便是国子监高才,既然连你也赞同,我就放心了。” 别急,这事不是三分钟热度,我陈云甫既然敢开口说,以后肯定还会寻机会找朱标说的,所以这事我会给办好,你就踏踏实实等着和我一道混功劳吧。 不过前提是你董伦记住今天的表态,日后一直支持我。 董伦官场人精,哪里听不懂弦外之音,当下面露喜色,起身拱手道。 “下官一定唯...与明台精诚合作。” 本来想说唯陈云甫马首是瞻,不过想及之前陈云甫的谨慎,董伦又把口变了回来。 “好,时间不早了,董学士还是早些回府吧。” 陈云甫起身假意要送,董伦就赶忙摆手。 “明台留步、留步,下官告辞。” 看着转身离开的董伦,陈云甫轻笑一声摇头。 和这些个官僚打哑谜真是够没劲的。 不过话说回来,朱元璋抱病躲朱标,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陈云甫蹙眉望着茶水升腾的热气发呆。 半晌后眼前一亮。 这事有门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朕的脑子有点乱 翌日一早,陈云甫并没有急着去东阁找朱标继续说废徭役的事,他还没那么闲。 河南那边谢亨衢、栾可法两人都没到案,锦衣卫已经派人去拿了。 虽然说两人这事办的一塌糊涂,不过到底给国朝凑足了民丁,北伐该开始了! “第一批粮食和民丁都已经抵达北平通州,剩下的陆续也在北上。” 站在武英殿的巨大沙盘旁,陈云甫手里拿着本子,一五一十向宋国公冯胜通传着相关情况:“军器局负责的兵仗、弓弩、箭矢等物也已陆续送抵北平,燕王殿下也送来了本,此刻北平兵器、粮草、辎重、士卒已尽数筹备得当,只等宋国公一到,就可开拔。” 说及这北伐的事,陈云甫心里也不由的一阵惊叹。 惊叹什么呢,惊叹此刻大明的国力恐怖! 后世仅以史考,大明国力的最巅峰是明初,也就是洪武、永乐二朝,后面所有子孙其实都是在走下坡路。 别看到了万历朝,大明人口破亿,但那不顶用。 就说这次北伐,陈云甫身为大明此刻的大管家,对国力最是有直观感受。 你以为北伐最让中央头疼的是调兵吗? 不是,是调人,也就是摊派民夫。 无论是钱粮还是兵器,户部和兵器局这边等到民夫备足,那边连三天都没用就从各大府库、武库调了足数会同民夫一道北上。 至于调兵,京营一个兵都没动。 去年伐云南才刚动三十万,今朝北伐,就又从山东、河北、北平和山西抽出了二十万精兵。 甚至连五万骑兵北平和河北两地就出够数了。 用的到京营吗?用的到陕甘吗? 完全用不到! 甚至连山东、江苏两地的军户都用不到。 哦对,苏北和山东的军屯卫所就是所谓备倭军的前身。 数不多,反正十来万的精锐还是能凑出来的。 陈云甫抠着手指头算了笔账,这时候的大明如果倾全国之兵打一场国战的话,大概能在三个月内调集超过一百万根正苗红打过仗的精锐,调出超过一千五百万石战争储备粮和不下三十万匹战马。 不说什么一汉当五胡的话,就这配置,你说打奔袭战也好、攻坚战也罢再不行拖后勤的持久战,大明的百万雄师都能在草原住上个三五年了。 朱老四的军功章里,一多半得算是朱元璋这个老子的功劳。 “嗯,辛苦大学士了。”冯胜道了声辛苦,而后继续对着沙盘沉吟。 既然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那么距离圣旨下达也就在眼么前,他这最后要和包括蓝玉在内的一众军中主将再统一一下思想,确定好整体战略。 这时候陈云甫就不便多待了,直接告辞离开。 前脚走出武英殿,后脚就得了御前司的信,说朱元璋召见。 不敢耽搁,赶紧面圣。 “臣文渊阁大学......” “别报号了,过来!” 朱元璋哪里像是个有病的样子,此刻一身皮弁服穿在身上,威武的身姿顶天立地。 “你给冯胜他们打过照会了没?” “说过了,宋国公和申国公、一众侯爷议论军务,臣不敢打扰自行离开。” “偶尔听两句也没什么。”朱元璋睨了陈云甫一眼,不满的哼了一声:“你小子鬼精鬼精,看起来老实本分,却是一肚子的心眼算计,标儿也是你撺掇的吧。” “啊?” 陈云甫当然要装傻,闻言不明所以道:“太子爷有事?” “别跟朕来这一套。”朱元璋毫不客气的撕下陈云甫的虚伪面具:“废徭役、复商籍,你敢说这两件事不是你提的?” “哦,是臣提的。” 陈云甫见糊涂装不过去,便坦然的一口承认,又差点没闪到朱元璋的老腰。 “那你还敢跟朕装糊涂!” 朱元璋气的瞪眼,就见陈云甫一脸无辜的摊手说道:“陛下,臣好歹也是您的文渊阁大学士,天下事务何其多,需要和太子爷通风汇报的也不少,您不说明白,臣愚钝,哪里猜得到。” “你愚钝,天下就没聪明人了。” 不爽的哼出一声来,朱元璋将朱标拿道关于废徭役、复商籍的奏本着宝祥送到陈云甫面前,言道:“标儿写的,你自己看吧。” 陈云甫哪里还用看,这奏本里的章程全是出自他手自然是了然于胸,不过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翻看了几眼,而后面视朱元璋言道。 “臣看完了。” “你说你咋想的。” 朱元璋一说及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废徭役?你知道我大明工部一年的用度是多少吗。” “去年是三百七十六万四千二百两。” 陈云甫张口就来:“其中汉江段因为疏河沙用了十八万七千两、粮食十一万四千五百石,动用民夫六千九百四十人,死了十七人,抚恤二百五十五两银子、一百七十匹绢布和十七头耕牛。 江西的赣江用了......” “行了行了。”朱元璋挥手打断道:“朕差点忘了,你记忆出众,什么事在你那过一遍就能记个大概,钱粮花费、物资调度都了熟于心,要不然,也不能把咱大明这么大一个国家操持有度。 朕更不会放心的把通政使司交给你,所以你就别在这和朕炫耀了,咱们还是说回废徭役的事吧。 这几年,咱们大明还算是风调雨顺,但工部的花销为什么一直居高不下,就是因为咱们地大物博的同时、天灾也从未断过。 不是水患就是山崩地动,贵州土司才刚刚平定,朝廷大军都还没走呢,就因为一场山崩,又多了几千吃不上饭的土民,抄起刀枪就又做了反民。 你说,朕敢不给工部钱吗,不给工部钱,天灾就会变成人祸,到时候我大明处处都是反民了。 国家紧张,这点朕不说你自己也应该心里有本账吧,废了徭役,工部明年的预算奏疏敢拉到一千万两你信吗。” “臣信。” “那你跟朕说,多了足足六百二十三万五千八百两的亏空你从哪里给朕变出来。” 这朱元璋也够调皮的,这时候还不忘向陈云甫炫耀一下他的记忆力。 不只是你一个人能记住这些数,他朱元璋敢日御三朝,昼阅千本,也是有常人不及之处的。 可惜陈云甫是个不‘懂事’的官,压根没有拍老朱马屁的打算,直接接话往下说。 “所以臣进言复商籍。” “光凭一个商税,国朝就能补足这些亏空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以其幼稚。 “商税初设,确实可以解决掉一些财政紧张,但那只是初期,一旦朝廷允许商人的出现,就必然要给商人以生存之土壤,假以时日,商人越做越大就会和地方官员勾结,到那个时候,你跟朕说,我大明还能收上税吗。” 这里需要补充一句题外话,大明是有经商者的,只是这个商和咱们认知中的商不是一个概念。 比如小摊小贩、开几个酒楼饭庄、经营个粮号、古玩字画店之类的商人是有的,但他们都不是正经的商人,因为除了这些产业之外,他们都必须做一件事。 就是名下有地,挂靠农籍。 因为大明现在没有商籍。 朱元璋金口玉律,对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就从根上断了专指着倒买倒卖,货物流转赚取差价为生商人的活路。 所有天下的商人都挂着农籍或者军籍。 农籍要置地生产粮食,按年缴纳粮税,军籍就是家里要编入屯卫所,不仅要耕地,还要出一丁当卫所兵。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你说家里有闲产,在当地开个酒楼卖个手工件什么的才可以。 像那种拿着钱啥也不干,说跑平顶山收煤到山西大同去卖的,抓到一个杀一个。 脑子都长胆子上去了。 “朕不设商籍,就是用这种方式将商人从根本上限制住他们的生存范围,使他们永远不能离开故土,不能离开最基础的生产,也注定无法将生意产业做大,这样一来,他们的后代想要出身就得读书考官,做一个对国朝有用的人才。 而不是整天和算盘金银为伍,只想着如何惦记走老百姓兜里那仅剩不多的活命钱,商人狡诈、恶毒自私,比起早前的奴隶主都不遑多让,你要复商籍,就给了他们做大的机会,日后官商勾结,上瞒国家、下虐良民,朕一思及,都想杀了你。” 说到最后,朱元璋稍微动了点威势,压向陈云甫。 可令朱元璋没想到的,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句仍旧条理不乱。 “自有炎黄始祖尹始,商人就诞生了,他们从最初的以物易物中觉察到了商机,沿海的贝壳拿到内陆可以换太多好东西,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多走几百里的路而已。 商人逐利而行不应该被鄙夷,这就如同升斗小民盼望治世一般无二,谁都想过好日子。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商人更会用脑力而已。 完全禁绝商人的国策可以颁行,但禁不绝人性中的贪婪或者说人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两淮私盐猖獗,明知杀头依旧从者甚多,为什么,因为私盐赚钱啊。 一斤盐不起眼,差价仅两三文,但一千斤就是二两银子了,一艘小船便可拉数千斤私盐,一年做个三五十次,就几百两,比臣一年的俸禄都要多。 百姓想赚这个钱,买房置产然后蓄两房娇妻美妾,都不惜拿自己的命去赌。 陛下一心要禁,禁的住吗。” “听你这意思,朕不但要复商籍,还要开盐禁了?” 朱元璋眯起眼睛,语气已满是不善。 今日陈云甫但凡要敢说出放开盐铁专营这种昏话,说什么也得打一顿。 “专营是国资,私盐是走私,走私是禁不绝的,堵不如疏,与其去禁不如引导。” 陈云甫直面朱元璋,侃侃而谈道:“臣知道陛下担心商人囤货居奇、攫取暴利而做大,那何不画一个圈出来,商人蹦不出这个圈也就翻不出什么浪了。” “画圈?”朱元璋闻之一愣,不甚明白:“你是说,限定他们的经商范围?” “那是限不住的。” 陈云甫说道:“东南的盐价比西北的盐价便宜,沿海的比内陆的便宜,原因出在生产不均和物资输送的糜耗上,所以商人的经商的范围是限不住的,他们还是会一窝蜂的带着东西往内陆、西北倒卖,以此攫取暴利。 臣指的限制,是限制商品的价格。” 商品的价格还能限制? 朱元璋是真来了新鲜劲,臂压金案,上身前倾。 “说给咱听听。” “自古以来,商品的价格一直由商人来订,商人依据市场的经济规律和商品的紧俏程度制定相符合的价格,这才有了囤积居奇一词。 商人于丰年大肆囤积粮食,打探哪里患灾好带去当地高价售卖赚取暴利,朝廷既然限制不了商人的行动,那就限制商品本身的价格,即,将制定商品价格的权力抓到朝廷的手里。 两淮的盐价现在是一斤九文钱,拉到河南卖十三文、陕甘卖十五文,所以造就了私盐猖獗。 如果甘肃和陕西的盐价和两淮相近或者说只高一两文的话,那私盐贩子还干吗。” “不可能。” 朱元璋直接开口打断道:“陕甘的盐价怎么可能控制到如两淮一样。” “朝廷来为商品价格兜底就能实现了。” “那亏损得多大。” 涉及钱袋子,朱元璋这个皇帝摇身一变成了大家长,开始就这柴米油盐跟陈云甫针锋相对起来。 “朝廷在陕甘卖盐,十八文也只是堪堪够本,降到九文钱或者十文钱,那朝廷一斤盐就要亏损九文,几乎等同于两淮卖三斤赚的钱才够朝廷在陕甘卖一斤的亏损。” “经济账不能这么算。” 陈云甫这会也是聊上头了,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和朱元璋对话间的措辞。 “看似朝廷亏了,但这个钱只不过是从朝廷手里发到了负责运输盐引的盐吏身上变成了工钱而已。 咱们把全大明比喻成一个家,陛下是家长,臣等是孩子,陛下给了臣十文钱去打酱油,酱油是八文钱,两文钱是给臣的跑腿费。 陛下虽然花了十文钱,可咱们家十文钱的家产变成了一瓶八文钱的酱油和进了臣口袋里两文钱而已。 同理,陛下花十八文的成本将两淮盐引拉到陕甘卖九文钱或者十文钱,国库亏损了九文钱,但陕甘的百姓口袋里却多了九文钱,国家的总经济并没有任何变化。 陕甘的百姓口袋里多了九文钱,他们就会拿着这九文钱多做九文钱的事,百姓好囤粮以备灾年,国库里每年积压的粮食就可以多卖数百万石不止,这就是多出来的营收。 我们把国家所有可以流通的商品统一定价,国家在盐上的损失便可以通过卖粮、卖农具、卖衣服、卖耕牛赚回来。 老百姓兜里多了钱,可以穿衣避寒、买牛耕地,既推动了织造,也实现了扩产,每年户部的增收就也是一笔。 这些年,西北、西南战乱初勘,正是需要恢复生产的时候,可朝廷总不能年年拨粮拨钱免费发给百姓们,这样反而会把百姓给养懒,断不可行。 可西北、西南的百姓每年营收本就可怜稀少,再买高价的盐粮,连穿衣服都穿不起,还如何谈及恢复元气呢。 江南的丝绸、绢布、衣料业每年为什么没法增产,是因为受制于价格卖不出去吗,不是,因为除了富饶的江南之外,大明任何地方的百姓都已经没有元气再去买衣服了。 臣闻西北一家五口穿一身衣服,谁出门谁穿,留着媳妇孩子在家光屁股,滑稽可笑吗?非也,实为可悲! 商人逐利,将江南的绢布拿到西北卖一两银子一匹,百姓焉有余钱承负? 是穿上衣服的脸面重要,还是填饱肚子的里面重要,毫无疑问,吃饱肚子比脸更重要。 朝廷在政策上予以西南西北方便,使这两地快速的恢复元气,就自然可以带动江南的织造业进行扩产增收。 而西北西南的百姓吃饱了肚子、穿好了衣服,每年过冬不会因为寒冷冻饿而亡就会诞育更多的后代,人多了,西北西南的开发就自然会加快。 林业、畜牧业、养殖业、矿业的发展势必会增速,朝廷每年从西南采买木料的价格会降低、牛羊猪肉的价格会降低、鸡鸭鹅禽的价格也会降低,连军器局造兵刃、铸大炮的钱都会降低。 国家的开支逐年减少、营收逐年增多,还担心国家没钱吗,一句话,百姓富国家就富,百姓穷,国家的富就只是无根浮萍,看似而已。” 不实现全民富裕,就不存在国富民强! 如果不是担心朱元璋反应激烈,陈云甫甚至都打算跟老朱研究一下试点税改政策。 就这说的一大通,也足够朱元璋消化了。 果然,陈云甫都说完了好半晌,朱元璋都没反应过来。 看看陈云甫,再看看宝祥。 良久。 “宝祥啊,去把标儿找来,朕现在脑子有点乱。” 第一百一十二章:茹太素那叫一个冤 朱标急匆匆的自东阁赶到谨身殿,路上还在纳闷朱元璋召见自己是干什么的。 难不成父皇转了心思,同意自己废徭役、复商籍的事了? 能等进了殿看到陈云甫,朱标心里更加踏实。 “儿臣......” “先坐,听云甫说。” 朱元璋直接打断朱标的问安,一指陈云甫旁边的座位道:“你也别见礼了,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太子说一遍。” 这边后者刚打算起身向朱标行礼,听到朱元璋的话只能改作揖为点头,好在朱标才不会介意,一屁股坐到陈云甫旁边,小声先问了一句。 “咋回事,父皇同意了?” “陛下压根也没拒绝过。” 陈云甫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就听到朱元璋在上面轻咳一声,赶忙收住这话头,转而将之前自己和朱元璋阐述的经济理念复述给朱标。 朱标也懵了。 这现代经济几百年摸索积累出来的经验,阐明了宏观经济体与微观经济学相辅相成的逻辑链条,朱标要是能听懂的话那才怪了。 虽然听不懂,但朱标一咂摸,好他妈有道理啊。 国家给老百姓省钱,老百姓再把钱用来买国家的东西,这不还是一回事吗。 就算不买国家的买商人的,价格的红线在那摆着,老百姓也没吃亏,而商人拿了钱去增产,最后滚来滚去还是要回到国库和官帑里。 合理吗? 这很合理! 本身宏观经济体的思维逻辑就不是分蛋糕,而是想办法把蛋糕做大。 只有把蛋糕做大,所有守着蛋糕的人才能吃饱。 朝廷是什么,是国家具象出来的行政机关,他的职责本身是做蛋糕,而不是吃蛋糕。 老朱心心念念计较的只是如何让朝廷多吃点蛋糕,出发点就错了,就不是宏观上看经济,而是微观上占用国家经济,那还谈什么富裕。 发展来发展去,不还就只有江南一隅过的去吗。 等过个几十上百年,迟滞不前的西北、西南就是大明身上最重的包袱,最终还一定会拖垮江南。 这就不是共同富裕、而是共同贫困了。 一旦到那时,积重难返的大明王朝拖着冗官、冗政、冗制三大沉疴的身子轰然倒塌也就是情理之中,不难理解。 “你说要给商品的价格画个圈,来推动西南、西北恢复元气,那江南这边的商人都不去了,还会经商吗。” 陈云甫旋即笑道:“陛下,商人经商首逐暴利,没有暴利便去追小利,他们或许不会在远征跋涉的去到千里之外,可守在家门口前能做的生意也不少啊。 有了国家的价格统一,他们的心思势必要从倒买倒卖转移到扩产增产上,那才叫改邪归正、回到正轨,无论是手工业、织造业还是沿海的渔业、盐业,其实都是以人为本的生产。 人越多产的就越多,无限的堆人力来增产就会带来用工成本的增加,商人是逐利的,他们要想控制成本,就要想办法来改变。” “你说他们会压迫工匠、剥削工钱?” “这种现象难免会出现,但臣指的不是这一块。”陈云甫挑明道:“眼下咱们大明的绢布才三钱银子一匹,这个价格为什么那么低,臣观历代食货典,比咱大明低的只有宋一朝。 而越往前倒就越贵,根上说原因就一点,织机。 织机是机械,节省了人力促进了生产效率,所以省却了大量的劳动力成本,出售的价格自然降低。 千年前的古人没有织机,千年后的后人又会有什么呢。” 陈云甫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那朱元璋一直在被陈云甫带着走,此刻便急出声来:“对对对,你接着说。” “我们窥不见未来,但我们眼下正在处于的每一天,都是在开创未来!” “商人想要控制成本,要么压迫剥削工人,要么就像当初织机诞生一样,绞尽脑汁的钻研发明新物件。” “可是压迫剥削工人,朝廷不会视而不见,连朝廷都废了徭役,哪个商人还敢霸凌工匠?” “眼下国库经济紧张,窘处无非就是每年没有过多的营收,只靠着传统的粮税来支撑,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活钱进入到国库的池子里,户部永远都是一潭死水。 我们的官员闲啊,闲的无所事事,所以才只顾着蝇营狗苟,他们不忙起来,天天要么欺压良善、要么纳妾生育,无所正事。 每年京察的标准竟然只是查这个官员有没有枉法和腐败,而只要没有枉法和腐败的官员就是顶好的官,朝廷大力提拔,那要按照这么一个标准,谁都能做官。 因为我们只对官员进行了道德标准的衡量,从未对官员进行过能力标准的衡量。 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今日也是蒙陛下开明,准了臣一吐为快,所以臣便就斗胆多说几句。” “早前臣做太子殿下属官,时任户部尚书茹太素连个几千两的批文都要找到太子殿下来请示汇报,太子殿下的时间才值几千两吗?” “太子殿下给了答复,茹部堂就拿着这个批示交给侍郎或者经历官,这属官们就可以层层去落实了,等有了新的问题到茹部堂这里,茹部堂只需要拿着来找太子爷就行。 这工作内容太简单了,臣随便挑一个识字的孩子,不用大,十来岁就成,做这个户部尚书一点难度都没有。” 朱标憋住笑轻咳了一声。 怎么说茹太素现在也是堂堂礼部尚书,你背后把人比喻成像一个孩子般幼稚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之风啊。 熟料朱元璋此时已完全听的入神,频频点头后说道。 “这事标儿也曾给朕说过,朕当时不觉如何,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这茹太素委实令人恼怒,他也一把年纪了,让他致仕吧。” 好嘛,一句话,茹太素稀里糊涂的就丢了官。 陈云甫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嘴巴。 怎么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演义里的佞臣? 向皇帝进谗言导致忠臣含冤丢官的那种。 老茹同志不会兴兵起义清君侧吧。 茹太素:我他妈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帝心如渊,深不可测 这是陈云甫自打来到大明后第一次聊得这般痛快。 之前两年,无论是在都察院还是在东宫,亦或者调任如今的通政使,很多时候陈云甫都是沉默的。 细留意,陈云甫一直都在刻意的规避很多事情,除了自己的份内工作之外,陈云甫几乎像是个不沾尘埃的仙人。 为什么要躲,因为陈云甫怕。 起初是不怕的,都敢当堂正殿的怼朱元璋,因为陈云甫对朱元璋最初的认知和感受并不是来自于历史课本,而是来自于为马皇后守灵的半年。 那时候的朱元璋是最脆弱的朱元璋,就是个失去挚爱的矜寡老人,显得无助又沧桑。 所以陈云甫觉得朱元璋没什么好怕的,就和自己早前单位里的老领导一样。 那来个犯颜直谏有什么不可? 后来郭桓案一出陈云甫才恍然惊醒,这才是朱元璋! 能凭一己之力开天辟地的主,可着整个中国的古代王朝史想找出几个媲美的都不容易,杀人的时候是真不手软啊。 加上又和邵家有了联系,陈云甫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官场的危机四伏,开始了如履薄冰的仕途生涯,变化是很明显的。 虽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不代表陈云甫就接受了这一切,他只是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而已,并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忘。 总有一天自己要改变这个时代。 而想要改变的第一步就是保着朱标继位! 只有先改变朱标早夭的历史才能有未来,不然陈云甫估摸着,自己很大概率也会被朱元璋弄死。 就这么过着没有未来的日子,陈云甫何尝不心累,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是四顾茫然,说什么呢,和谁说? 今天算是说痛快了。 说什么,说国事! 只要能往老朱的心里种一颗种子下去,哪怕自己死了,这辈子也算是给天下留了点东西。 一个人,能给一个国家留下印记,何其光荣! 这便已是超越了生死本身。 陈云甫是说的痛快,这边的朱元璋却一直在沉默。 某一刻,朱元璋甚至想着让陈云甫去做户部尚书、甚至动过恢复中书省丞相的念头! 但仅只是一瞬间,这个念头就被朱元璋扑灭。 这是个能臣,这一点朱元璋从没有否认过,但现在朱元璋又不由自主的去想,陈云甫会不会成为一个权臣呢? 目前来看不是。 当初自己这般试探,陈云甫都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依旧如此谨小慎微,从未张狂失度,朱元璋心里那是相当满意的。 谁能想到,自己当初在静心堂随口一句,竟然就挖到宝了。 真就甘罗在世。 那自己呢,自己的功劳能比上始皇帝吗。 想着想着,朱元璋自己的思绪也开始跑偏,好在没人敢打断他。 朱标想说话,但看到朱元璋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好出言打断,捧着茶杯发起呆来。 谨身殿里一片寂静,许久后朱元璋才回过神来。 “这事就先说到这吧。” 老朱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咋回回到这一步就来句不上不下的含糊。 朱标心里有些焦急,刚才听完陈云甫一番慷慨陈词,心里现在可谓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着手立项论证,结果到了这一步又停住。 这可是真能急死人。 刚打算开口,就见到陈云甫起身作揖。 “陛下颐养圣躬为大。” 朱标眨了两下眼,脑子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自家老子现在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倒是朱元璋把这话接了过去。 “是啊,朕老了,身体是越发的不济,现在乍暖还寒的实在是不舒服,难得标儿和你有心,还知道来咱这问安,去吧,后面一些不当紧要的事你要多跟太子汇报。” “是,臣谨遵圣命。” 话说到这份上朱标要是还不明白,那真就白瞎了做那么多年太子。 刚才是正犯迷糊,现在是瞬间明晰。 朱元璋这是准了! 但禁商的圣谕是朱元璋下达的,你让他自己推翻自己,老朱那么要脸的人,当年倒孔那么天大的事都咬牙硬抗了四年,何况为了区区一群商人。 所以呢,朱元璋干脆选择称病,而后朱标顺理‘监国’,那么这段时间国家的一应政令国策自然都是出于朱标之手。 朱标定的国策和他朱元璋有什么关系? 总是留了块遮羞布。 另外还有最重要一点原因,废徭役是开天辟地的大仁政,这条仁政所能带来的名声份量实在是太足太重,朱元璋把它赏给朱标了! “咱这一生杀了那么多人,该死的无辜的,这名声不要也罢,留给标儿了。” 坏人朱元璋做,好人给朱标做,这就是来自一个老父亲对儿子最大的爱。 朱标想明白这些,顿时热泪盈眶,双膝拜下冲着朱元璋叩首更咽。 “父皇~” “去去去,别整的跟哭坟一样,咱还没死呢。”朱元璋没好气的喝骂,可到了最后,自己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叹气道:“这些年,咱知道做的不好,也委屈了你,今天算是对你的一些补偿,别总跟咱较劲,他娘的,咱怎么着也是你老子。” 话到最后,朱元璋笑的比谁都舒心,也把朱标给骂笑了,抹一把眼泪爬起来。 “是,儿臣先告退了,父皇且安心颐养圣躬。” 挥退朱标和陈云甫二人,朱元璋脸上的所有情绪波动又瞬间消失,起身带着宝祥离开。 “皇爷,这事您就真由着太子爷了?” 宝祥跟着屁股后面讲话,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这可是废除徭役的天大仁政,朱元璋本就有了开朝立国、拯救华夏的无上丰功,如今若是在位期间再能有这废除徭役的仁义名声,那在历史的地位上,朱元璋该多大份量? “给标儿吧。” 朱元璋笑了笑,如此言道:“有了这份天大的功,全天下的人就都得念着标儿的好,他的皇位就稳如泰山了。” 其实朱标本身也是稳如泰山,不管是蓝玉还是谁谁谁,朱元璋从来不担心朱标压不住。 可现在多了陈云甫。 朱元璋竟然会担心朱标压不住? 这担心来的莫名其妙,可一生出来就跟长了草一样,朱元璋不能不记着。 这份泽被天下六千万人的丰功伟绩留给朱标,谁还有资格动摇朱标。 没谁了。 至于杀陈云甫,朱元璋反而不想了。 一个是不舍得杀人才,二一个,朱标的性子老朱最是清楚,现在这陈云甫送给朱标如此一份大功德,朱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定将陈云甫引为心腹挚友,他要是杀了陈云甫。 自己好大儿的身体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请两位上官好好享受一番 陈云甫发现自己大概是眼下大明最忙的一个人了。 这边还没来得及计划召集六部对废徭役、复商籍一事进行立项论证,就接到胡嗣宗的信,说是谢亨衢、栾可法两人已经到案,锦衣卫那边请他过去审案。 谁让陈云甫才是主官,毛骧只是个副手。 “我知道了,等一下。” 今天送来的奏疏都还没看完,陈云甫哪里有功夫去诏狱,就让胡嗣宗去和锦衣卫那边通下气,而过来请他的人也是老熟人了。 千户穆世群。 “蒙毛将军提拔,说让卑职以后跟着大学士,您有什么用得着锦衣卫的地方,吩咐卑职即可。” 穆世群在陈云甫面前的态度是越加的谦卑恭敬,大概不单单是因为感受到陈云甫的份量。 “有劳穆千户了。” 踩上车辕,陈云甫刚打算矮身钻进马车,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扭头看向候在马车旁相送的胡嗣宗道:“博渊。” “下官在。” “去一趟刑部,把胡师傅请来诏狱,就说我找他办个事。” 胡嗣宗不认识胡师傅,但穆世群认识啊,扶着陈云甫的双手便下意识一紧。 这是打算对谢栾两人上大刑了啊。 “是。”胡嗣宗虽然不认识,但还是一口应下。 这才是一个下属对待领导交代差事应有的态度。 甭管自己懂不懂、认不认识的人,直接领受下来,后面的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 “咱们走吧。” 穆世群放下车帘,护在马车旁挥手,一大队锦衣卫得令而动,直奔城外诏狱。 对这审案的事陈云甫当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精通,毕竟他亲手办了翁俊博案、郭桓案,和这两位比起来,谢栾两人的案子反倒是不算什么大案。 陈云甫赶到诏狱的时候,关押两人的牢房中毛骧已经在了,见到陈云甫进来忙起身抱拳。 “大学士。” “毛将军多礼了。” “大学士快请来坐。” 毛骧殷勤的拉开太师椅请着陈云甫落座,而后才跟着坐下来,冲着牢房中被捆缚起来的谢栾两人一努嘴。 手下顿时明白,拎着两桶凉水便猛的泼了上去。 霎时间俩人便因为呛水全醒了过来。 睁开湿哒哒的眼帘,两人自然也看到了高坐上首位的陈云甫,以及一脸冷漠森然的毛骧。 后者他们俩人现在也算是认识了,因为自打到案以来,没少被毛骧折腾,知道这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大人,我们该招的都招完了,如今只乞一死,求求您高抬贵手,切莫再动大刑了。” 栾可法对着陈云甫便哭嚎起来,嘴里不住的求饶道:“真的,罪下真的都已经全招、全招了。” 全招了? 陈云甫诧异的看向毛骧,后者脸上尴尬一笑道。 “俺也不知道这两人骨头那么软,才到案,还没怎么上手段呢就竹筒倒豆子把什么事全说了出来,后面俺又上了一遍大刑,他们也依旧没有改口,看来是真的把知道的事全抖落了出来。” “供词呢。” “这。” 拿过两人的供词陈云甫看了一遍,果然发现里面没有提到杨贵或者河南布政使司衙门任何人,心里便有了数。 看来两人被抓之前,杨贵已经和他们通过了气,就是推出来做替罪羊的。 “好,既然毛将军已经拿到了供词,那本官也就不再多问了。” 毛骧有些紧张,担心陈云甫是不是觉得自己抢了功,便连忙说道:“不不不,俺这纯是自作主张,还是请大学士再审一遍,这份供词录的时候您不在,做不得数。” “毛将军多虑了。”陈云甫给到毛骧一个宽慰的微笑,言道:“供词便以这份为准,回头我会将这份供词原封不动的呈递到陛下那。” 办谢栾案才多大点成绩,陈云甫现在压根就看不上,做个顺水人情卖给毛骧又何妨。 后者张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冲陈云甫抱拳道了句多谢。 “行了,那就这样吧。” 陈云甫将自己面前摊开的供纸折起来,笔墨更是着人撤了下去,看架势确实是不打算继续再审,赶等一切都撤完,陈云甫才对毛骧说道。 “毛将军,我和这两位有些私人恩怨,接下来,能不能请毛将军把人都撤了,留我在这里单独和两人说几句?” 毛骧哪里会拒绝,当下便起身。 “当然可以,大学士请便。” 说完就挥手,带着牢房内的几个锦衣卫走出牢房,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老胡,神情错愕。 “胡师傅怎么来了?” “不是大学士请在下来的吗。” 老胡指了指牢房,诧异道:“难道大学士不在?” 私人、恩怨? 毛骧脑补起来,而后打了个冷颤。 乖乖,这两人到底把陈云甫得罪的多狠,竟然恼的陈云甫把老胡都请了过来。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功劳已经到了手,接下来由着陈云甫自己发挥去吧。 “在在在。” 毛骧回了一句,而后捂着肚子嘟囔一句:“今日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一直闹肚子,本将军先去方便一下,胡师傅自己在这候大学士令吧。” “好。” 老胡也不着急,推着他的专属小工具车就在牢房外安静等着。 牢房内,陈云甫离开座位,走到谢栾两人面前,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河南抢拉壮丁的事,杨贵知不知道?” 两人对视后沉默。 “你们俩是杨贵推出来的替死鬼,这一点咱们心照不宣,现在你们说的话我不会记下来,就咱们仨知道。” 谢栾二人还是不吭声,陈云甫就自己说道。 “除了杨贵之外,周王朱橚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为什么要保杨贵?杨贵和周王之间有什么利益往来吗。” 两人面色一变,更是不敢说话,以沉默对抗陈云甫。 “唉,何必呢。”陈云甫叹了口气,用怜悯的语气说道:“何必非要让自己遭一份活罪受呢,我说过我也向你们保证,你们现在说的话,我是不会记下来,更不会告诉陛下或任何人,无论是杨贵还是周王都不会涉案,你们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家人遭到报复,真相,只告诉我一个人。” “罪下不知道大学士说的什么,听不懂。” 谢亨衢这时候还嘴硬呢,扭头一副清高的样子。 “你们在河南当差,京城里的人认识的不多,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位奇人吧。”陈云甫笑笑,冲着牢房外喊了一嗓子。 “胡师傅来了没有?” “在下到了!” “进来吧。” 牢房门从外推开,老胡那标志性干干净净的白皙脸庞就进了陈云甫眼帘。 “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老胡胡师傅。”陈云甫冲谢栾二人介绍道:“咱大明刑部的首席行刑官,高手中的高手,接下来就请胡师傅向你们二位介绍一下他的手艺活。” 拍了拍老胡的肩膀,陈云甫附耳道:“只要人不死,你自己看着办,辛苦了。” “大学士客气,在下分内事而已。” 老胡回了一句,而后再看向谢栾二人的眼神中便夹带了三分兴奋。 “两位上官,接下来就请,好好享受吧!” 陈云甫走出了牢房,剩下的事他相信老胡会办的很漂亮。 他不想这样,他也不想做一个心狠的人,但此时此刻,陈云甫更想知道真相! 事关河南强拉壮丁的真相! 第一百一十五章:恐怖的古代社会 牢房外,陈云甫耷着眼皮坐在穆世群搬来的椅子上,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的站着,各自手里都捧着一托盘,放着茶水和小吃。 诏狱的走廊内,回荡着谢栾二人近乎凄厉恐怖的惨嚎声,显然,牢房中的老胡已经开始了他的才艺展示。 “招!全招了!” 在足足近五分钟的恐怖后,陈云甫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声音,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牢房,穆世群刚想跟上,就被陈云甫一个眼神止住,肃容守在牢房外。 不仅是穆世群,连老胡也被陈云甫挥走。 接下来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过当陈云甫走进牢房后,诧异的发现除了谢亨衢一个人被折磨的不似人样昏厥过去,那栾可法却是毫发无损。 而喊着要全招的恰恰是这个栾可法。 “大人,大人,我全招。” 一点事都没有的栾可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陈云甫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栾可法早就尿了裤子。 这下陈云甫明白过来,栾可法是活活吓成这样的。 亲眼瞅着谢亨衢在自己身边受刑,栾可法的心里防线便直接崩溃粉碎。 “说吧,我也不会记下来。” 牢房门紧闭,整间牢房内便只有他们三个人,什么事都可以说。 即使鲜血淋漓的谢亨衢就在眼么前,陈云甫的眼神中也再无当年的惊惧和恶心,所有的不适最终都归落平静。 如一汪平湖注视着栾可法。 “杨贵涉案了没有。” “就是他亲口下的命令。”栾可法一口便将杨贵咬了出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摊派河南的五万民丁迟迟凑不够数,就是杨贵个狗日的找到我,言‘如果摊派完不成,你我都要罢官。’ 我说‘藩台,眼下河南可以募用的民壮仅有三万,除非借用官员府中下人或者商贾家的短工,不然再征民夫就会殃及今年的春耕和秋收。’ 杨贵言:‘粮税减产,无非是找户部求援问题不大,但摊派完不成却要丢官帽子,孰轻孰重?’ 当时我说:‘即使征用民夫,一时半会又哪里能来的及。’ 杨贵言:‘可以强征。’ 就是因为杨贵的授意,罪下才敢如此大胆,派三衙下到郊野村庄强行征集壮丁啊。” 陈云甫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并没有因此发怒,转而问道。 “那周王呢,周王和杨贵又是什么关系。” 栾可法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但当余光瞥到一旁的谢亨衢时,瞬间打了个哆嗦,丝毫没有犹豫的开口道。 “周王让杨贵替他抓人做奴仆!” 抓民为奴? 抓民为奴! 陈云甫眼中闪烁着惊怒,而后又狐疑起来:“周王不会那么愚蠢,他难道就不怕哪天跑出去一个将这事捅出来?” “周王不是自己用的。”栾可法颤抖着嘴唇说道:“周王要卖奴,卖给秦王、卖给官员,趁着拉壮丁的机会,若是谁家里有十来岁闺女或孩子的,就将当爹的先抓走,再暗地里把留下来的孩子抓起来,十来岁,可以卖个好价钱。” 陈云甫的脑子轰的一声炸裂开! “老五说开封太苦了,想回京城来住。” “这小子大手大脚花惯了钱,一年一万石的年俸,王府一年的开支就要占去大头,这小子闹情绪呢。” “你说,孤要不要听齐德的建议,趁这个机会顺势削藩呢?” 朱标当初的话在陈云甫的脑海里浮现,后者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双眼中,有血丝缓缓浮现。 咬紧腮帮握紧双拳,此刻的陈云甫已经愤怒的开始微颤。 这是大明藩王做出来的事情? 是! 在这个恐怖的人吃人的年代,在毫无文明的封建王朝时代,权贵们所能做出来的事情,根本不是现代人能够想象和理解。 草菅人命这个成语是多少人间惨剧或者说人间恐怖造出来的! 朱橚为了弄钱供他奢靡享乐,竟然变民为奴,贩卖人口! “不可能、不可能。” 嘴唇颤抖着,陈云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大脑中满是窒息感。 “秦王,你刚才说秦王?” 猛然,陈云甫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攥住栾可法的衣领,喷了后者一脸的口水:“秦王朱樉?” “对,就是秦王。” 栾可法一口咬死道:“秦王最有钱,奴仆也最多,当年杨贵在陕西当兵的时候,征蒙古、征察合台,就没少替秦王抓奴仆。 现在不打仗了,秦王就少了奴仆,朱橚抓来的人多数都是卖给、卖给秦王供其凌虐。” 陈云甫的脑子里开始回忆起一些史料片段中对这位朱樉的评价。 乖戾残暴、作恶多端、虐杀取乐! 连朱樉死后,朱元璋亲笔给他写的祭文里都说这个儿子是丧尽天良、死有余辜! (《明太祖皇帝钦录--谕祭秦王祝文》) 至于历史上的朱樉到底干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又恶毒变态到什么地步,正八经的史料非常稀少,但看连朱元璋自己都骂这个儿子死有余辜,可见端倪。 而且按照礼制,亲王薨要辍朝五日,被朱元璋改为一日,紧跟着又给了一个臭不可闻的谥号。 愍! 当时朱元璋写了一篇诏书,原文翻译一下就是说,为你辍朝一日因为念及父子亲情,是私,谥号愍,是公,你自己干的缺德事天下人都看得见,朕何敢挟私。 而在《明太祖皇帝钦录》中,朱元璋曾多次下旨斥责朱樉,言其不晓人事、蠢如畜生! 正史记载朱樉是因疾而薨,野史风传朱樉是被家中奴仆下毒毒死。 现在陈云甫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都选择信野史。 就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被家中奴仆毒死,那是天道昭然! 该! 陈云甫闭上眼睛,踉跄着后退几步,还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这才回过神来稳住身子,指着栾可法连吸上几口气。 “你身为洛阳的父母官,就这么把自己治下的子民扔进火坑里,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孩子卖给朱樉!” 遽尔间,陈云甫抬手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下把栾可法都给看傻了。 好好的,你打自己干什么玩意。 “我何其傻,简直是蠢如猪狗。”红着眼,陈云甫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竟然曾经替你们这种官员说话,替你们的家人遭受无妄之灾而感到可怜,现在看来,你们配吗,你们不配,你们都是畜生!” 这到底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时代啊。 吃人!这就是在吃人! 一群权贵联起手来,将老百姓当成畜生肆意鬻卖。 陈云甫闭上眼都无法想象,那些被抓走的十几岁的孩子当卖到朱樉那里后会遭受多么恐怖的虐杀。 朱樉杀仆已经杀到数不够到处采买了!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陈云甫心里只剩下一道声音,此时此刻的他,甚至突然萌生要将朱樉,不,包括朱橚在内这些所谓大明藩王全家杀光的念头! 自己想要改变这个时代,首先就要变得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强大也更恐怖! 拼命的摇了几下脑袋,陈云甫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心神,冲外面喊了一声。 “胡师傅。” “诶。” 门外一直候着的老胡赶忙推门进来,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陈云甫。 这位大学士的脸颊怎么似有些红肿? 他之前人在牢房外,隔音做的还不错,所以没听到什么动静。 “把他们俩的舌头都割了,十根手指全部切掉。” 栾可法说的事,从此刻开始,只有陈云甫一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栾可法向陈云甫说过这些。 因为此刻开始,栾可法就是个没有手的哑巴,说不能说写不能写! 栾可法惊恐的连连求饶,但老胡才不会搭理他,只是冲陈云甫说了一句。 “大学士先回避一下?” “不。” 陈云甫现在决定直视一切血腥,便与这栾可法对面而坐。 “今天,我要亲眼看着他俩人受刑。” 只有淋漓的鲜血,才能止住心头的愤怒。 第一百一十六章:废徭复商疏 “云甫,云甫。” 东阁内,朱标的轻声呼唤惊醒了下手发呆的陈云甫。 后者啊了一声,拱手:“太子殿下,下官走神了。” “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啊,要不要孤传太医给你看看。”朱标的话语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之情:“孤听说你昨日去了诏狱提审谢亨衢、栾可法两人,怎么这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 “没什么,被大刑吓的。” 陈云甫勉强一笑,编了个借口说道:“那谢栾二人忒不是个东西,不仅辱骂下官,明知必死后还辱骂陛下和您,下官一气之下就命人把两人的舌头和手指都砍了,大刑残酷,下官故而有些恶心不适。” 朱标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说道。 “这酷刑确实是有些太残酷,下次少看,不过既然谢栾二人的供词已经拿到了,那就让大理寺择个日子把二人问斩吧。” 问斩?他俩都该凌迟处死! 陈云甫心里切齿,面上却是附和着点头。 “下官记下了。” “嗯,咱们不说这事。”朱标转了话题,兴致也立马好了许多:“今天是咱们《废徭复商疏》正式立项的日子,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还有你这位通政使等我大明九卿要在一起进行就此疏立项论证,你要做好准备。” “殿下请放心,下官早已准备妥当了。” 点点头,陈云甫的脑子却又开始跑起神来。 也就在他走神的功夫,除陈云甫以外,大明九卿中的另外八位也是悉数到达。 分别是:兵部尚书俞纶、刑部尚书邵质、礼部试尚书任亨泰、户部尚书葛循、工部尚书徐本、吏部尚书余熂以及左都御史詹徽、大理寺卿邹俊。 这八人连着陈云甫这位通政使,便组成了大明此刻的权力核心--九卿。 “下官等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免礼,诸公快快请坐。” 九卿齐至,朱标看着心里也是一阵荡漾。 可以说除了五军都督府这个管军队的之外,他这个东阁,就是大明此时此刻的中央! 八人按着各自的身份落座,坐下时都看了陈云甫一眼,面露狐疑。 连着陈云甫也在,那就说明九卿到齐了,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九卿齐至? 这里面除了邵质心里已经有数之外,其他人都自然会产生疑惑。 朱标也不卖关子,直接命宫人将这道《废徭复商疏》给每人案前送上一本。 “大家都看看吧。” 八人齐齐翻看,只有陈云甫一个人在走神。 邵质虽然早已是心中有数,但真当如此细致的看过之后,也不由得双目之中露出惊容。 这,太惊世骇俗了。 不过不管多么惊人,邵质都没什么好表态的,他当然是坚定不移的支持陈云甫,咋说咋干呗。 而第一个跳出来的反对的,竟然是左都御史詹徽。 还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这道《废徭复商疏》和你都察院有个什么关系。 “太子殿下、诸位同工,这道疏老夫觉得有失妥当。” “詹师请说。” 朱标也没想到詹徽会站出来反对,这可是他的太子少保,不过想到这道疏上只有陈云甫一个人的名字,并没有写上自己朱标的大名,估计是詹徽还不清楚原委,所以忍住情绪,示意詹徽继续说。 “通政使这道疏里一共写了四件事,分别是废徭役、复商籍、均物价、营官榷。” 詹徽侃侃而谈,逐条驳斥道:“首先来说废徭役就不行,自有三皇五帝开始,徭役制便一直传承至今。 我大明也在享受着徭役制带来的好处。 没有徭役,禹帝如何疏浚九州洪水、没有徭役,夏商两朝如何营建城郭,予我祖先立锥之地? 没有徭役制,就没有万里长城抵御草原,就没有平复的黄河、长江,没有通渠九省、贯穿南北的大运河。 这些都是徭役制带来的,今朝我们废了徭役,那我大明还拿什么给后人留下水利、城池、堡垒。” 朱标刚想开口说话,扫到陈云甫还在沉默,便也忍下来,由着詹徽继续说。 “再说复商籍,商人逐利而行,满身铜臭,陛下三令五申、履颁诏命,就要是禁商、禁海,不给商人蝇营狗苟的机会,商人狡诈阴险不足与之信,国家想要强盛,也从不需要依靠商人。 至于后面的均物价、营官榷更是滑稽可笑,朝廷费心劳力将江南的粮食、盐隰、布匹运输往千里之外的西北,沿途护送的官吏没有俸禄吗,不用吃饭吗,没有糜耗吗,这些都不管不顾强行均物价,国库哪里承受的住。 如此一来,不消三年国库必然亏空甚巨,到时候拿什么来养边塞的大军、拿什么来防沿海的倭患,又拿什么来让茶马司通商换取战马? 没有战马,我们大明就永远不可能扫平漠北,世代子民都要忍受草原政权的侵袭。” 巴拉巴拉说完这一通后,詹徽过了瘾,傲视全场道:“所以,这道由通政使拟出的所谓《废徭复商疏》实在是目光短浅了些。” 朱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詹徽竟然将这道疏驳斥的如此不堪,遂看向陈云甫,希望后者能站出来反击詹徽。 那陈云甫在干什么呢,他还在沉默。 倒不是说还在想昨日栾可法的事,而完全是在等。 或者说是在观察。 观察一众官员中有哪些人是支持这次新政,又有哪些人抵触这次新政。 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计划,准备下一盘大棋了。 至于詹徽为什么反对自己,陈云甫暂时还不清楚,脑子里想了一下詹徽的背景。 这位老詹升官不比他陈云甫慢,洪武十五年在家乡才好不容易混上一个秀才的身份,洪武十六年就做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一把手! 论扯淡,比他陈云甫还扯淡呢。 究其原因,跟詹徽的爹詹同有直接关系。 詹同是前元的官,做到国子监丞,后来元亡明替,又做了大明的国子监丞,后转任御前承旨,那时候还没有大学士衔,所以詹同算是朱元璋早期的秘书长。 做了几年后,詹同又被朱元璋委任为翰林院士兼吏部尚书,是翰林院的创办人,相当于是大明的组织部长、教育部长兼中央院校校长,自然门生故吏遍天下。 后来洪武十二年詹同病逝,十五年詹徽就冒了出来,一跃便成为大明九卿之一。 这士林里处处都有人在抬举詹徽。 背景势力如此庞大,为什么要和自己对着干呢? 是基于对自身势力利益的考量,还是觉得自己威胁到了他的位置。 毕竟,詹徽头上还顶着一个太子少保的衔,而自己现在却是朱标的头号心腹。 将来东宫正位,詹徽担心自己做不得新朝首臣? 虽然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但陈云甫面上宛如平湖,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着、等着。 直到一声响起。 “詹御史所言差矣。” 陈云甫的准岳父,刑部尚书邵质站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工部只想要钱! 当邵质站出来的时候,东阁内一众九卿就都知道,这和就事论事没了关系,性质已变成党争。 废徭复商疏确属国策,可内容毕竟还是专业性极强,真正有发言权的户部、工部都还没有开口,都察院和刑部却先跳出来。 詹徽的动机暂不可考,但邵质的动机却是路人皆知。 纯粹因支持陈云甫而反对詹徽。 对于邵质会站出来反对自己,詹徽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驳斥陈云甫,邵质自然是要站在陈云甫一边的。 “老夫有哪里说的不对的地方,邵部堂都可直言。” 詹徽摆出大肚的姿态,说道:“今天是太子殿下召集九卿,聚论通政使所书的这道《废徭复商疏》,众同工本就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詹徽一番话便把这事先给定了性,就事论事,并非是看陈云甫不顺眼。 邵质本就想着阐述自己反对的原因不是党争,这下便顺着詹徽的话茬接过。 “詹御史所言甚是,九卿齐聚于此,商量的就是这国事,老夫倒觉得通政使提及的这四点建议非常好。” “好从何来?” “天下百姓苦徭役久矣,不能因为其传承了数千年就一定都是对的,冗政、苛政、弊政该废的时候还是应该废除的,今日通政使提出的这道《废徭复商疏》可谓恰当其时的良政。” 詹徽冷笑,不过并没有急着就和邵质互怼,怎么着也是九卿,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要由着邵质继续说下去。 “再说这复商籍一事,虽然说商人确实有其不好的地方,但咱们也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因为商人中有些个害群之马就对天下所有商人都一棍子打死。 商人利通南北,带动钱货流转,不仅可以丰富民生,还能充饶国库,这些也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均物价一事看似荒唐,可詹御史所言是不是有些断章取义了,通政使在这道疏中将均物价一事阐述的非常明白,均平物价,看似国库有所损失,然从长远来看,是藏富于民,对刺激民生复苏、推动西北、西南发展是大有裨益的。” “最后再说这个营官榷,这就是对第二、第三条的有力补充,还可以起到限制商人做大的作用,商人既要用之更要防之,而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这营官榷中提到的,官营可以引导正确的经商方向,更好的把控国家经济走势。” 不要觉得邵质有多么懂陈云甫,他说的这些,其实就是把《废徭复商疏》的核心意思精简后复述出来而已。 邵老夫子一辈子都在三法司打交道,你让他背《大明律》张嘴就来,这废徭复商的事他可是一窍不通。 詹徽当然听的出来,故而不屑。 还说你个老小子是就事论事,那你倒是说出一点自己的高明意见,全是背课本的废话,趋炎附势。 还没等詹徽开口讲话,兵部尚书俞纶站了出来。 “老夫觉得邵部堂说的有道理,也支持通政使这道《废徭复商疏》。” 弯转的太急,差点没把詹徽闪一个跟头,扭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俞纶。 你一个兵部尚书来凑的哪门子热闹? 别说詹徽了,连陈云甫也一愣。 不过很快就明白俞纶为什么会支持自己。 俞纶,洪武六年至洪武十五年一直在刑部任职,洪武十六年出任兵部试尚书,同年免,洪武十七年也就是去年,兵部尚书温祥卿因涉郭桓案被杀,六部空堂,俞纶被重新启用出任兵部尚书。 这位是自己岳父邵质的老部下了。 而且他能够重新复启也是因为沾了郭桓案的光,换言之,沾了他陈云甫的光! 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俞纶站在自己这一边都是合情合理。 想到这点,陈云甫看了一眼邵质,果然见到后者递过来的眼神,心下踏实。 而詹徽在经过最初的错愕后,也很快回忆了一遍俞纶的从政生涯,心中明白过来暗恨。 正打算重整旗鼓进行反击,上首的朱标开了口。 “这《废徭复商疏》可不可行,户部和工部的意见呢?” 你这是拉偏架! 詹徽内心那个委屈,自己才刚打算反击,就被朱标打断,那自己被反驳落了面子的亏就只能白白咽下去。 可话题都已经揭了过去,自己总不能去翻朱标的旧账,只好捏着鼻子坐好,忍气吞声。 户部尚书葛循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先是看了一眼邵质,而后轻咳一声道。 “户部这两年的收支还是极佳的,不过想要支持全面废徭恐怕难度也是不小,所以,废徭役具体会给国库带来多大的压力,还是先请工部徐部堂说说。” 可别觉得葛循说的是什么没营养的废话,他一句户部收支极佳已算是对陈云甫进行了声援,只要接下来工部尚书徐本不拆台,户部就可以在财力上做到实际支持。 葛循,毕竟是从刑部调任到户部的,以前和邵质是同僚。 徐本站了出来,在一阵沉吟后开口说道:“话及废徭役之前,老夫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通政使。” 陈云甫端肃神情坐好,伸手虚引。 “徐部堂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废了徭役,朝廷用工就要给工钱,请问这工钱打算定几何?” 其他人说到现在没有说出一句有营养的话,还得是徐本,开口聊的就是重心。 “寻常民间用工,工钱各不等同,各省的情况不一样,力工的日钱亦不相同,还是因地制宜的好。” “既然说到了因地制宜,那老夫就给通政使、给诸位同工介绍一下。” 徐本大谈特谈:“在江南,漕运力工每日的工钱是三十文、两广是二十文、山东、河北又是三十文,西北的话要更便宜些,十五文钱左右。 那咱们就按照因地制宜的政策来,去年工部兴修江南水网,征调了民工两万人,前后持续六十八天,按每日三十文的工钱就是六十万文、即白银六百两,六十八天,四万零八百两。 河南段修黄河大堤,前后一百三十六天,用了四万七千人,河南工钱一日二十文,总花费十二万七千八百四十两。 ...... 废徭役容易,但全国一年多花在这上面的钱,将高达一百六十八万两现白银!老夫不清楚通政使对这个数字有没有概念,但老夫可以这么和通政使说,如果工部每年都要多加一百六十八万两预算的话,那么工部明年的预算将会达到六百万两之巨! 我大明一年岁入都没有六百万两的现白银,很大一部分要用粮食和宝钞进行折抵,那么请问通政使,如果工部的预算高的这种地步,那么,明年宝源局是不是又要铸币、宝钞提举司是不是又要印钞?” “自然不是。” “那这笔如此巨大的亏空,从哪里来补?” 徐本冲着陈云甫伸出手:“只要通政使有本事解决工钱的问题,工部第一个支持废徭!” 这是将陈云甫的军了! (我的曾祖母于昨日不幸去世,享年九十四岁,老人家已是高寿,只是终究没能撑到过年,引为一大遗憾。) 第一百一十八章:虚心认错 东阁殿内,徐本当堂伸手问陈云甫要钱,可是好生将了后者一军。 但陈云甫并未因此而对徐本有任何看法,反而心里生了一股子好感。 这是位实干派! 虽然说张口钱、闭口钱显得很俗,但持国和当家没区别,过日子嘛,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围绕钱。 一个好男儿要养家糊口,一个好皇帝更要养活全天下人。 既然说要废徭役,那么就要给工人工钱,徐本身为工部尚书,问你陈云甫要工钱没毛病吧。 谁让废徭役是你提出来的。 徐本,初为嘉兴知县,因其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洪武十三年被朱元璋赏拔,擢其为广东布政使,洪武十六年,广东布政使司将布政使职权分设为左右布政使,徐本改任左布政使,依旧是一把手。 洪武十七年,因郭桓案调入京,出任工部试尚书,十八年,正职。 这算是地方官员中火箭提拔的代表人物,而其履历中最光彩的自然是做嘉兴知县的时候。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是个能官是个干吏。 被这样的人将军,陈云甫又哪里会去生气,高兴都来不及呢。 “徐部堂提及了废除徭役制度后的工钱亏空,这一点上,下官想请徐部堂放心,钱,不会少工部的。” 陈云甫正襟危坐,据实而言。 “宝源局不会加铸铜钱、宝钞提举司也不会加印宝钞,国朝自己就能给工部填上。” “是吗,老夫恭聆通政使高见。” “国朝取一百六十八万两给付百姓,百姓就多了一百六十八万两可供支出的余钱,这一百六十八万两在百姓手里,算不算是藏富于民?” “算。” “百姓用钱无非吃和穿两样,这两样取于商贾或者国营,取于商贾则有商税,用于国营则为国库收入,这笔钱终究要回流国库的。” “商税还能百分百全收吗?国营没有成本吗?” 徐本反驳道:“就比如说一个甘肃的百姓做工,一年为朝廷服徭一百天,取工钱一千五百文,这是不是国库的开支?” “是。” “那么这个百姓在甘肃拿着这一千五百文买盐,因为均物价,所以朝廷每卖出去一斤盐要亏损九文,这个百姓拿钱买了五十斤盐,朝廷是不是额外多亏损了四百五十文。” “是。” “一来一往,一翻一正,就在这一个百姓身上,朝廷一年就多花出去二两银子!” 徐本正色厉声:“老夫知道通政使的意思,朝廷卖盐均物价的目的还是藏富于民,这些钱滚来滚去,早晚都会回到国库,这一点不假。 可那是需要时间的,不是一蹴而就的,国库什么时候有钱? 很简单,那就是当西北、西南的百姓因为均物价、废徭役的政策恢复了元气,不仅诞育了下一代而且民生和江南近乎处于同等水平,如此,国库才能将这笔钱重新从西南、西北老百姓身上赚回来。 一代人,十五年乃至二十年! 国朝哪里变得出三千万两银子来撑过十五年乃至二十年,这还是在未来二十年内国朝无有重大天灾的情况下,万一有哪怕一年发生重大的洪涝、地动灾害,国朝都将陷入无钱赈灾的窘境,真到那个时候,数以万计、十万计嗷嗷待哺的灾民,通政使打算如何去救!” 这一刻,陈云甫对徐本近乎是肃然起敬! 而在这敬意之后,陈云甫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徐本考虑的非常周全。 起码比他陈云甫要周全的多。 是,宏观经济体和微观经济学之间固然有其相辅相成的逻辑链条,但那并不代表大明此时的社会生产力水平能够达到支撑建立起一个完善的宏观经济体,更无法实现和支撑国内经济能够闭环运转。 在宏观经济体完全建成之前,他的这番操作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步子迈的太大。 真要发生不可抗力的自然灾害,那就真扯着蛋了。 “北宋年间回河之争的惨痛教训,老夫想,在座的诸位都知道。” 徐本目光扫过殿内,沉声道:“北宋朝廷就是因为没有钱去梳理东汉时期留下的黄河故道,但又为了强行平抑黄患,选择了决堤改流,其结果,造成了黄河两岸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数百万人溺饿而亡,好好一个天下,反民遍地。 虽然咱们大明现在来看,黄河、长江都还算老实,但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做患、什么时候逞凶,不能赌啊,不敢赌啊,诸位!” “徐部堂说的好!” 这声好不是詹徽喊的,而是陈云甫喊的,惊掉一地眼球,连着朱标都侧目。 《废徭复商疏》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现在人家徐本反驳你,你还支持? 这算什么个意思。 陈云甫站起身,挚挚诚诚的冲着徐本作揖,坦然道:“下官终是年轻,思虑不及部堂深远,部堂所言句句珠玑,可谓老成持国。 不错,国家不能一日无钱,国家更不能没有危机意识,这废徭一事,是下官仓促了。” 急切间,徭役确实不能废,因为国家不能没钱! 徐本也没想到陈云甫竟然这么好说话,本以为这陈云甫少居高位,最是春风得意心高气傲的时候,又加上有了邵质、俞纶两个尚书的支持,会和自己死磕呢。 愣了片刻后,便作揖回礼。 “通政使,老夫就事论事,无有他想。” “下官心里都明白,部堂是个务实的官员,更是一位能臣。”陈云甫再谦。 “通政使过誉,虽然废徭事难可为,但通政使提及的后三条还是可以先行推试的。” 如此,本以为是两人互相争执的局面反倒成了互捧,便是早前微微有些尴尬的邵质、俞纶两人此刻也恢复如常,面带微笑起来。 看来这徐本确实是就事论事,并非属于詹徽一党。 就如同陈云甫刚说的,徐本是个务实的官员啊。 “唐太宗曾言,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金玉良言啊。”上首位的朱标看的频频点头,夸口道:“果然是理不辨不明,两位能够通过一番论证阐明《废徭复商疏》中的得与失,是一件大好事,徐部堂务实持国、通政使虚心请教,这更是国朝之喜,甚善!” 把两人各自夸了一番后,朱标这才问话葛循。 “葛部堂,若是不废徭的情况下,复商籍、均物价、营官榷,可行否?” 葛循这时哪还能不明,当下便拍胸脯做了保证。 “户部完全有力支持。” “那诸位的意见呢?” 剩下几个一直没表态的此刻也起身回了话。 “暂不废徭,吾等亦觉通政使之法可行。” 八票通过,只留下詹徽一人风中零乱。 他此刻才发现,自家老爹留下的政治势力早就已经微弱如烛火,那些伯父叔父的联名举荐他,保着他进入九卿已经是还了恩,自己本身如果没有能力,谁都不会再帮他了! 这次廷议,最大的赢家还是陈云甫。 虽然《废徭复商疏》中的四条没能全过,但过了三条,足以彰显陈云甫的能力,而今日与徐本对论后虚心纳言的行为,更是值得称赞。 能力、品行都胜一筹。 新法推行,陈云甫的势力必然又会得到增强,他詹徽,恐怕不会是对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这就是一面照妖镜 东阁廷议才刚结束,邵质就在殿外喊住了陈云甫。 “贤婿,今晚上来家,咱们爷俩商量一下你和柠儿的婚事。” 陈云甫猛的一愣,而后郑重点头道:“好,孩儿下了值便赶过去。” 今日邵质要不说及这事,陈云甫可能真就给忘了,今年是他要和邵柠成亲的一年,只是一直忙着,都忘了把日子给定下来。 按规矩办的话,轮不到陈云甫定日子,毕竟父母之命。 既然陈云甫没有高堂,那具体什么时候操办,邵质自己做主就可以。 不过自古至今哪怕到后世,还有另外一条不成文却所有人都在遵守的规矩,叫做权变。 字面意思是权宜应变,往透了说,就是一切听权力的。 自家闺女什么时候出阁,邵质现在也要尊重陈云甫的意见了。 这世上任何规矩没听说过有加到皇帝身上的,如果有,只能说明这个皇帝不够‘皇帝’。 礼部在制定皇宫礼仪的时候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自作主张,天天就差恨不能住在皇宫里同朱元璋早请示、晚汇报。 是朱元璋点头之后,规矩才叫规矩,加到后世子孙身上就成了祖制,那便更不能破坏了。 陈云甫当然不是皇帝,他的权力更差之千里不止,要说起来,邵质这个刑部尚书怎么也排在陈云甫上面。 人老邵这里给到陈云甫的面子,让陈云甫来当这个家,就是一种表态。 因为陈云甫没有‘家’,更没有什么家人,和邵柠成亲之后,邵家就是陈云甫的家,换言之,邵质这是有意推陈云甫站出来当这个家主。 那以后,邵子恒如何,陈云甫就必须要去照顾和保护,而不只是顺情应理。 这便是为什么陈云甫听到后会先是一愣,而后姿态郑重回复的原因。 他要说‘一切听凭岳丈安排’这样也行,但意思就变成了‘你老邵家的事自己安排,我不掺和。’ 于理说的过去,于情有些生疏。 既然邵质抬举,那陈云甫干脆当仁不让的接下来。 送走老岳丈,陈云甫又在原地踱步了一阵,这才走回文渊阁,同时派人出宫把胡嗣宗喊来。 “大学士有何吩咐?” “博渊来了,坐吧。” 陈云甫示意胡嗣宗落座,而后将那道《废徭复商疏》拿出来交给后者,交代道。 “廷议已经过了,除废徭以外,其他三条咱们通政使司要尽快立项,而后挑个时间,咱们再和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一起讨论从哪里开始实施。” “废徭没有通过?”胡嗣宗明显一愣,显得极为诧异。 这一道《废徭复商疏》中,真正核心的一条可就是在这废徭上,废徭堪称是几千年来的第一条仁政,如此大的名声功绩,陈云甫竟然没有保着通过? “嗯,有欠考虑的地方。”陈云甫微微一笑,言道:“工部徐部堂指出了不足的地方,所以驳回了这一条。” “那...好吧。” 胡嗣宗本想说两句替陈云甫打抱不平,但转念一想到自己的品轶,又收住话老实接过奏疏。 “下官这就回去将此疏立项事宜筹措好。” “你去吧。”从始至终陈云甫都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失落神情,直等到胡嗣宗离开,陈云甫脸上的微笑才逐渐消失。 绝不是无能的生闷气,而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这第一手子算是落下去了,第二步该往哪里下呢。” “朱标确实是个仁君,性格也开明,只有他在位,我才能大胆的干事,不像现在,总得收着力。” “徐本算是有点能力,可以考虑重用。” “俞纶是岳父的老部下,知恩图报并且旗帜鲜明,可以用。” “葛循瞻前顾后,和其他人一样,墙头草两面派,早晚都得踢出去。” “至于詹徽。” 陈云甫心里想着,嘴角挑起不屑的嘲讽:“这想显显的自己的存在感还是当一个传声筒呢?” “淮西党的余孽罢了。” “呵~” 轻轻摇头,陈云甫收回心神,开始处理起文渊阁里积案累牍的奏疏。 再说另一边,邵质回到刑部待了一个时辰后便打道回府,一进家门就把儿子邵子恒唤进了书房。 “爹?” 邵子恒手里还攥着一卷书,面带疑惑的跟进书房中:“您今日不是说要进行九卿廷议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廷议结束了。”邵质点点头,而后微抬下巴示意道:“坐。” 邵子恒老实坐下,规矩的挺直脊梁,等待邵质接下来的话。 “最近功课如何,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有信心吗。” “回父亲话,孩儿很有信心。” “那就好。”邵质满意点头:“春闱结束之后,你也就算是步入仕途了,爹呢一直没有时间考校你,今天抽时间回来,就是为了和你说道两句。” 邵子恒便更是规矩谨慎:“请父亲大人教诲。” “教诲谈不上,你爹今天差点也犯迷糊了,来,你先看看这个。” 邵质取出了《废徭复商疏》放到桌上,说道:“这就是今日九卿廷议的事,你看看,看完后跟爹说你的感想。” 邵子恒拿过奏疏,只看封面上的五个字就心头一颤,展开观阅后更是神情大惊。 刚抬头想说话。 “先看完,看完再说。” 邵子恒吸了一口气,重新埋首观瞧。 过了片刻钟后方扬首惊叹道:“孩儿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先别急着夸你妹夫。”邵质半垂眼帘,品茶问道:“换你是九卿之一,今日廷议,支持与否?” “当然支持啊。” 邵子恒不假思索的说道:“废徭是千古未曾有过的仁政,一旦颁行,九州同庆、万民承荫。” “你说的这些谁都知道,爹问你的,不是字面上的事。”邵质严肃道:“你现在要试着站在朝臣的位置来看这道疏而不是芸芸众生。” 邵子恒只好蹙眉又想了好一阵,可还是无奈抬头,茫然道。 “孩儿愚笨,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来,只知道是天大的好事。” 邵质无奈一叹。 果然,不可能人人都是陈云甫。 别说陈云甫了,自己这个儿子,现在连徐本都比不了。 也是,天天和陈云甫在一起同朝为官,对邵子恒的要求难免有些过高了。 “这是一面照妖镜啊。” 邵质指着桌上的疏笑了起来。 “照妖镜?”邵子恒眨眼,一头雾水。 好好一道奏疏,怎么就成照妖镜了? 第一百二十章:鹿非鹿、马非马 知道自家儿子实在是没有本事看出什么来,邵质索性也就不再卖关子,将廷议之事都说了出来。 “这道疏中只有后三条过了廷议,第一条废徭的提议没过。” “啊?” 邵子恒听的惊讶,忙言道:“这道疏的后三条可谓是全绕着第一条废徭开展的,没有废徭,仅是后三条有什么意义。” “废徭兹事体大,工部尚书徐本没同意。” 邵质将徐本驳斥陈云甫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而后说道:“工部每年的预算已经很高了,如果废徭,那么每年最少还要多加上数百万两现白银,这还是基于风调雨顺的基础上,万一哪年来上一次天灾,那么朝廷该如何赈灾。” “也是这个道理。”邵子恒也是够没立场的,闻言后又转而支持起徐本:“怪不得废徭之事没能通过,孩儿果然是愚笨,这点没有考虑到。” 对自身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后,邵子恒才想起陈云甫来,跟着说道:“那云甫呢?这毕竟是事关千秋功名的大仁政,没能通过,想必云甫现在很是气恼吧。” “是啊,换谁谁不气。” 邵质感叹了一句:“眼瞅着就要到手的千秋名声就这么被徐本驳掉,你说谁能不气,这份名声不仅云甫没能拿到,连太子殿下也没能拿到,可惜啊。” “也是,虽然名声很重要,但徐部堂的思虑确实恰当。”邵子恒替陈云甫惋惜道:“只能说云甫还是没能考虑周全,不然再做些充足准备的话,今日这堂廷议应该就可以过了。” “吾儿怎能如此愚钝。”邵质惋惜一叹,言道:“你觉得,以云甫之姿,他会想不到这废徭一事存在如此大的漏洞吗,废了徭,工部一年要多多少预算,这笔账,需要徐本来跟云甫算吗!” 别忘了,前文中可是一再提及,陈云甫的记忆力异于常人! “陛下之所以放心的将通政使司交给云甫。就是因为看重云甫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记忆力,而云甫也是不负圣望,自上任通政使司之后将整个中枢一应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连西北修水利死了多少人、抚恤了多少布匹、耕牛都了熟于心。 这样的人物,会记不得工部一年用多少工人、施工花多少时间吗?心里有了数,只需要按照各地力工的日钱做一个简单的计算就能得出明年工部会多出多少预算。 心里明明有数,却故意卖出个破绽来让徐本驳他,这种错误,云甫是不会犯的。” 邵质敲了敲桌面,压着嗓子说道。 “指鹿为马的典故你总知道吧。” 邵子恒打了个哆嗦,这典故谁人不知! “赵高能不知道他手指的是鹿还是马吗?”邵质低声道:“鹿非鹿、马非马啊。 为什么这道疏是一面照妖镜,因为只凭着这一道疏,云甫就能看出朝中九卿哪些是帮手、哪些是政敌、哪些能干事、哪些能摇旗! 老夫本来也和你一样,认为这只是云甫思虑不周全所导致,或者是他去了一趟河南,心有所触,感念于徭役之悲惨,焦虑之下一心为民才因此思考不周。 然今日在东阁,当徐本站出来驳斥他的时候,云甫从头至尾都面如平湖,甚至给为父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为父就觉察到了不对,细细一琢磨,惊出冷汗一身。” 邵质蹙着眉,用极严肃的语气说道:“自云甫从河南回转至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而这道疏是今日才拿出来过廷议的,换言之,半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云甫冷静下来通盘思考了。 为父此刻只希望是想多了,若是让为父猜准,那云甫这般做,所图为何?” “您不是说,云甫这么做是为了试探九卿的吗。” “这只是为父目前看到的表面。” 邵质眯着眼睛:“如果只是为了看到这一层,云甫完全可以做好充足的准备来应对‘徐本’的驳斥,这样的话,既能保着废徭通过,也能看到九卿立场,两全其美何乐不为,而他偏偏就把这个破绽留下来不去补,所以,云甫这么做,应该还有一重深意在,为父暂时看不透。” “爹......” 邵子恒吞了口口水,也是让邵质给吓到,自家老爹也是,拿谁举例子不行,非要拿指鹿为马的赵高? “你日后步入仕途,有爹和云甫在给你保着,料想必是一路青云,为父只告诫你一句,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自作主张,回到家来多和为父、不,和你妹夫说说,你这个妹夫要比你厉害的多。” “是,孩儿记下了。”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府中下人敲响了门扉。 “老爷,大学士到了,在正堂饮茶。” 邵质不复多言,起身便出了书房,直趋正堂,路上交代道:“告诉厨房,今晚上的饭菜做丰盛些。” “是。” 爷俩前后进入正堂,这里坐着的陈云甫已是起了身。 “岳丈、子恒兄。” 邵质可以含糊,只是笑着点头道声贤婿,身后的邵子恒却不敢托大舅哥的架子,作揖。 “云甫来了。” 陈云甫快两步过去一把托住,嗔怪:“子恒兄这样可是见外了,你我本就是兄弟,如今又马上成为一家人,以后在家里可不能这样。” “都别那么多礼,坐吧。” 邵质带头坐在主位,满面含笑的看向陈云甫言道:“贤婿忙完了?” “嗯,忙完了。”陈云甫回答道:“今日送来的奏疏已经全部批完,废徭复商疏也送进通政使司立项,后面寻个日子,和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一起部署下督促地方落实就行。” “好,那能歇一段时间了。” 邵质道了声好,便将话题从公事引到家事上:“为父差人看了日子,下个月初八便是极好的日子,你看如何?” 陈云甫刚想吐口说可,猛然想起北伐的事来,作难道。 “岳丈,再过两日,宋国公他们就要离京北上了,北伐事在眉关,孩儿身为通政使,各处的钱粮调动以及协调兵部,事务何其繁多,一时半会只怕没法抽身,后面估计连家都没工夫回,还要继续在太子爷那暂住。” “北伐事大,此事便不急。”邵质闻言频频点头,最后意有所指的说道。“住在太子爷那确实好处理些,还是贤婿考虑的周全啊。” 刚刚端起茶碗的陈云甫手上一顿,放下茶碗拱手笑道。 “是太子爷仁义。” 第一百二十一章:御前升帐 陈云甫的预测一点都没有出错,三天时间刚过,几乎就在冯胜蓝玉等人前脚离京北上,后脚朱元璋就把他给召了过去。 洪武大帝玩了一出御前升帐! 朱元璋放着谨身殿、乾清宫不待,直接将住所搬进了武英殿里。 后面的日子,吃住办公都在这了。 不仅陈云甫被召了过来,五军都督府所有在京的都督、都督佥事、兵部尚书俞纶全部到齐。 陈云甫还在这看到了许久未曾露面的魏国公徐达。 大气的沙盘北侧是一处高阶,高阶摆下了两张太师椅,朱元璋和徐达一人坐一个,便可以俯瞰整个沙盘的大局。 陈云甫和俞纶两人是前后脚进入的武英殿,到的时候,殿内已经是人头攒动,颖国公傅友德正守在沙盘旁侃侃而谈。 “时下,我军北伐二十万大军已全数在北平至通州一线完成集结,燕王棣此前便遣逻骑出松亭关,讯报纳哈出麾下果来部屯军在庆州,数有一万。” 随着傅友德的介绍,几名兵部的官员便立刻将一支支颜色不同的小旗插在沙盘上。 北平、通州插下了二十根绣着‘兵’字的旗帜,庆州处插下了一根。 一根兵字旗帜就代表着一万大军。 除了这一种,还有‘民’、‘粮’、‘器’等三种,分别对应着民壮、粮草和兵器。 朱元璋微微颔首,开口道:“纳哈出的主力探明了吗?” “回陛下,还没有。” 老朱也没说什么继续探之类电视剧中常见的话,他说了也没用。 毕竟人在南京呢。 前线有什么风吹草动,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同理,在军事指挥上,老朱还是很信任朱老四的才能。 朱棣知道该干什么。 而他要做的,就是每天来到武英殿听取前线的汇报即可。 因为每天都会有新的军情送过来,虽说从时间上来看都是数日前的。 “徐达,你有什么意见也说说。” 朱元璋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徐达,问道。 后者闻声而起身,先是冲着朱元璋抱拳,而后便径直顺着级级台阶走下,来到沙盘旁接过傅友德手里的玉制长芴点在松亭关的位置上。 “咱们在松亭关外筑了四座城,分别是大宁、宽河、会州、富峪,当初筑这四座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北伐时用得上。 陛下、诸位同工,宋国公他们一到通州,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整军上了,直接移兵出松亭关驻大宁,先给到纳哈出一点压力。” “不整军就直接出发,会不会有些仓促。” 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炳在旁提出了一个质疑。 “就是要快。”徐达果断言道:“咱们仓促、屯军庆州的果来部应对起来同样会仓促,咱们只是看起来慌了点,实际上兵粮、军械什么的早已备足,而纳哈出他们可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辽东那地界什么鬼天气咱们都知道,眼下三月,他们才刚从天寒地冻中活着撑过来,可来不及备粮、备军械。” “打就要打个措手不及,打个兵贵神速。” 徐达话讲完,环顾一圈见没人反驳,便又看向朱元璋。 后者点头:“魏国公说的有道理,打就要打纳哈出一个措手不及,这事就这么定了。” 殿中自然有承旨官,随着朱元璋话音落下,马上草拟出一份军令呈递到朱元璋面前。 尚宝局司丞(前身就是符宝郎,管玉玺和金印)恭呈金印,朱元璋看了一眼便加盖上去。 这金印的前身是大都督印,朱元璋拆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这大都督印便收到了宫里。 玉玺代表皇权,金印就是军权。 军令自然要盖金印。 承旨接过军令,下了阶便直奔陈云甫,将圣旨双手捧起。 陈云甫起先还有点懵,而后马上明白过来。 自己可是通政使,上传下达,军政皆出于手。 遂连忙双手接过转身奔出殿阁,于外高呼一声。 “上令!” 因为今日朱元璋御前升帐,所以武英殿外站了数百人,除了有甲胄严明的大汉将军,也有一身官袍的通政使司文书,闻听此言,马上便有一个文书脚步匆匆跑过来,拾级而上,在陈云甫面前站住。 弯腰俯首,双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外加上一个拇指,三指向上做出一个半圆。 陈云甫将军令帛书卷好,放到这名文书双手中。 “上令,立刻遣人送往北平宋国公帅帐。” “是。”文书膺了命后问道:“请通政使示下,沿途驿站报几百里加急?” 我好像忘了问? 陈云甫也被问愣住,可现在自己转身再去请示就有点不像样了,赶忙绞尽脑汁的去想。 上一次西南报捷是多少来着? 对,六百里! “就报六百里加急。” 文书不复多言,转身提袍,快步跑下殿前台阶。 交代下去这份差事后,陈云甫便又转身回到武英殿,继续肃立一边,安静听着。 “阿速哈剌儿和伯颜忽里两部现在也在北平,可以置他们为千、百户,训练我军骑兵的骑射之能,以充后用。” 这两个名字陈云甫没听说过,不过听起来就知道是蒙古人。 朱元璋思忖一阵后,点头。 “可。” 于是之前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真要说起来,这殿前升账也没什么,大体上就是徐达、傅友德两位军中宿帅在阐述,朱元璋基本不会过多插手,或许老朱曾经的指挥才能不逊色于徐达,但他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远离军阵久矣。 他不加言随意指挥,也是对徐、傅两人的尊重。 “今日就先到这,徐达你留一下,还有陈云甫,你们俩先等等。” 除去二人外,余者皆告退离开,陈云甫虽然不明白老朱为什么要留自己,不过还是老实肃立在原地。 看着朱元璋把住徐达的手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最近咱也是忙来不及问,老兄弟你身体可还好。” “托陛下的福,臣好的很。” “在咱这,你咋还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的。”朱元璋皱眉不满,拍着徐达的手说道:“现在没有外人在了,你还是唤咱大哥吧,咱听着亲切。” 阶下,陈云甫猛然一挑眉毛。 啥?朱元璋和徐达还真是拜把子兄弟? 不过老朱,你说没有外人在,那我在这算什么。 (提前祝大家除夕快乐,明日会有更新,不请假。) 第一百二十二章:吃烧鹅有害健康 武英殿里,陈云甫已经装起了木头人,只剩下一个脑子转的飞快。 他在想什么呢,当然是在想老朱和徐达的关系。 关于两者之间的交情到底如何,正史和野史那完全是走了两个极端。 如是按照正史的记载,无论是《明实录》还是《国朝献征录》,老朱和徐达的感情那简直是亲的不能再亲,可着整个大明朝来说,只有徐达一个人被朱元璋恩赐了三代王爵! 也就是除了徐达外,徐达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死后都追王爵。 只不过老朱可能没有想到,他前脚一死,后面才四年的功夫,朱棣就靖难兴兵坐天下,他许给徐达的三代王爵也就自然做不得数。 而野史中,老朱和徐达的关系可就不咋地了。 虽然很多都说老朱和徐达是拜把子兄弟,这是正史不曾提及的。 可野史同样也在传,说随着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俩人之间的感情就迅速冷淡,最后朱元璋更是在得知徐达患有背疽的情况下,故意赐给徐达烧鹅,导致后者病发而亡。 真真假假的众说纷纭,以前陈云甫不会多去想,后世人嘛,谁没事较这真。 可现在自己穿越,从后世人变成了大明人,还身处朝堂漩涡之内,要想说置身度外显然已经是不太现实。 必须要想了。 小陈在下面想的头晕脑胀,阶上并肩齐坐的老朱两人就显然要过的自在许多,当朱元璋开口要求徐达喊自己大哥时,徐达便已经激动的嘴唇发抖起来。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喊过朱元璋大哥了。 “去年你罹患背疽,咱是急的五内具焚,好在你身子骨硬朗,没多久便得以康复,咱这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陛...” 徐达本想唤一声陛下,但当朱元璋握住他的手后,便又更咽着改了口。 “大哥,咱现在不没事了吗,您才应该多注意身体,别担心。” 朱元璋紧握住徐达的手,轻轻拍打,一派老人的语气念叨着:“人老了就难免会出现点这了那了的毛病,要我说,咱们都得听太医的,别总一副不当紧的态度。” 后者正打算开口,又听朱元璋声音响起。 “咱可是听太医院都说了,你背疽刚好,不能喝酒、不能进荤腥,你就天天气的乱发脾气,这样可不行。” 徐达脸上一赧,这位大明的开国第一将,此刻在朱元璋面前,显得是那么底气不足。 “大哥,你是知道咱的,不喝酒不吃肉,这日子过的还不如死了呢,人活着又不是来遭罪的,您说是这理吧。” “这都什么混账逻辑。” 朱元璋挑眉瞪眼生气道:“咱们现在又不是说几十年前正当打的岁数,想怎么放肆都行,都一把岁数了得为孩子考虑吧。 你看咱,咱当年不比你还爱喝酒,自打太医不让多喝后,这些年你何曾见过咱贪杯,礼节大宴也就最多三杯,咱想的就是保护好身子,这样才能护着标儿再成长几年,等到他真的成熟后,咱就能放心的把这江山传给他了。 咱都想好了,过几年,咱们俩喊上汤和,弟兄三人一道跑莫愁湖那养老去,咱让标儿给咱仨在那建个行宫,这样也省的他担心咱赖在皇宫里对他指手画脚,你说咋样。” “好好好。”徐达连连点头称好道:“那咱就等着大哥您忙完,忙完后咱就跟您去那莫愁湖。” 这兄弟俩的感情这不是很好嘛。 陈云甫低着脑袋,看着脚下官靴上的云纹如是想着,耳边便猛然炸响一句话。 “大哥,咱能求你一件事不。” “啥事?” “您也知道,这些日子我家老大看我看的太紧,嘴里可是给咱淡到不行,您都让咱在宫里吃个饭再回去不。” 朱元璋气乐了:“别跟咱来这套,你这家伙就是想吃肉了,咱可不做这不尊医嘱的罪人,不留,赶紧回家去。” “那您让咱带两只烧鹅、烤鸭啥的回去吃呗,咱说是您赐的,我家老大就说不着啥了。” 历史上的徐达是哪年死的? 陈云甫猛然瞪大双眼,如果记忆没出现错误的话,似乎、大概,就是今年! 洪武十八年! 烧鹅、烤鸭竟然是徐达自己要的? 你就听两人之间的此番对话,这可不是吗。 徐达在洪武十七年时生了背疽,病愈后不得不戒酒、戒荤,这对于徐达这种人来说得是多大的一种折磨。 让他过和尚日子还不如死了算呢。 所以纵使有医嘱在,徐达也不在乎。 就事论事,吸烟有害健康这句话谁都知道,那抽烟所带来恶劣后果的视频更是没少看,谁看完后不是赶紧抽根烟压压惊。 话糙理不糙。 现在的徐达也是如此。 太医:魏国公,你要再吃荤腥很容易引发旧疾危及生命啊。 徐达:吓死宝宝了,咱要赶紧吃只烧鹅压压惊。 至于野史怎么就变成朱元璋阴谋暗害其实也好理解,抹黑老朱的事多了,也不再差这一件。 其实就一句话便能证明野史是阴谋论瞎编的,因为老朱没有杀徐达的动机。 徐达一不造反、二不虐民,老朱没事杀他干啥。 至于说什么担心徐达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话,得多没文化的人才信? 整个大明朝,你把于谦也给算上,谁的功能震动朱元璋! 开国六国公绑在一起还差朱元璋一个蓝玉呢。 只是谁让老朱杀了那么多的人、动了那么多既得利益阶级的蛋糕。 不抹黑他抹黑谁。 往后追想,跨越六百年的历史,何其惊人的相像! 这群人本就是在商言商、在资言资。 一想到这,陈云甫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不可!” 朱元璋本已被徐达磨得没了脾气,都准备无奈允了徐达一次,突然听到此话,当下里眉头一皱,不满的看向陈云甫。 “放肆!” 陈云甫话已出口,再想往回收也不可能,便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下去。 “陛下,魏国公病体初愈,还是再等些日子吧,再颐养一段时间,等太医把了脉说没事后......” “朕之所以留你在这,是朕对你最近的表现很满意,但你不能恃宠而骄!” 朱元璋森着脸,冷声道:“看不见朕再和魏国公说话吗,谁许你肆意开口的。” 坐在一旁的徐达也对陈云甫这个半道杀出的程咬金不爽,可见朱元璋发了火,不好开口免得人说帮腔添火,只是一个劲的生闷气。 陈云甫心里也哆嗦,差点就打了退堂鼓,可恰见朱元璋递来一个眼神,马上明悟,噗通往地上一跪,大呼道。 “陛下,魏国公的身体不可轻慢啊。” “住嘴!” 朱元璋厉喝一声:“左右来人,将这御前失礼之臣给朕拉出,打二十廷仗!” 殿内两名大汉将军可不管陈云甫什么身份,膺命上前就拖起了陈云甫,后者就这还不知悔改呢,兀自在那高呼。 “陛下不可轻慢、不可轻慢啊。” “混账东西!”朱元璋气的暴跳如雷,一指宝祥:“去,你去亲自给朕监刑,狠狠的打。” 他要不说这话,估计这顿板子打的必是不轻,可这句话说出来,宝祥伴驾近二十年,瞬间就明悟。 让自己这个御前总管亲自去,那是生怕打重了啊。 面上还是丝毫不变,领命的同时不忘劝上一句。 “陛下息怒。” 宝祥劝着,身边的徐达自然也得劝。 “大哥息怒。” “气死咱了。”朱元璋呼呼的连喘粗气,末了一皱眉头:“你看咱真是老了,一生气这心脏就不舒服,罢了,今日就不留你了,咱先去躺一会。” 徐达能说什么,只能连忙起身去搀扶朱元璋,被后者拒绝。 “来人,送魏国公回府。” 得,烧鹅没了。 徐达看着朱元璋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殿外,虽然看不见人,但也能听见啪啪的板子声和陈云甫的惨叫,挠头。 为啥总感觉,俩人跟自己在这唱双簧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爷俩联手玩人 虽然无缘无故的挨了一顿板子,不过陈云甫心里却是挺高兴。 总算是把徐达给忽悠走了不是吗。 徐达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虽然没人敢说老国公能活成个人瑞,但以他从小习武强身的底子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背疽发作,绝不可能今年薨。 才五十四岁啊。 真要能保着徐达再活些年,有这位在,加上汤和、冯胜、蓝玉,这四位组成的军方阵容排面,可不比汉武帝时期的卫、霍、李阵容差丝毫。 更别说明初还有一大批梯队人才。 这将来可都是能帮朱标成其武功的得力帮手。 心里美着,陈云甫又猛的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顿时挂满汗水。 “疼疼疼!” 是玲儿正在往他那可怜的屁股蛋上撒药。 虽说老朱已经授意宝祥监刑时手下留情,可老朱的板子确实要比朱标的重,是真打啊。 二十廷杖,陈云甫那细皮嫩肉从没遭过罪的屁股哪有幸免的道理。 当然这里未免争论要说一下,廷杖不是只打屁股,也打后背,不过要打后背的话,二十廷杖自然足够打死人。 只打屁股就已算是老朱开了恩。 陈云甫是被抬出的皇宫。 等到了家,一群丫鬟忙了半天才把嵌进屁股里的破烂官袍取出来,然后就是玲儿手忙脚乱的清洗上药。 这会子功夫陈云甫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玲儿本就是他的奴婢,在这时代属于私人物品的一种,他和玲儿之间不存在所谓的男女之防。 想吃随时都行。 “公子,您抬下腰。” 玲儿憋住笑,接下来她要开始给陈云甫裹纱布了。 后者罕见的脸红一下,支吾道。 “那个,我用不上力。” 玲儿便冲床边守着的巧儿和嫣然说道:“还不快来伺候公子。” 俩丫头美的跟什么似的,三两步跑过来,玲儿更是抢先一步脱下鞋子跑上床,在里面和嫣然两人一里一外托起陈云甫的胯。 提溜晃荡的成何体统。 陈云甫的面皮那叫一个热,滚烫的直冒热气。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心里想着这句话,陈云甫索性闭上眼睛,任由三女施为,反正赶等自己再睁开眼的时候事办完了。 别乱想,纱布裹得很好。 “公子安心修养,奴婢们先退下了,若是想要更衣,唤一声便是。” 玲儿蹑足轻踪的离开,留下陈云甫一个人在床上静静趴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房外脚步匆匆,紧跟着陈云甫就听到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奴婢等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朱标来了! 陈云甫还没来的及支起身子,门分左右,朱标已经迈槛而入。 “云甫。” 这一声唤的属实情深意切,可把陈云甫感动坏了。 “太子殿下,请恕下官无法见礼之罪了。” “不用不用,快趴好。” 朱标坐在床边,摁住陈云甫的肩头,叹气道:“孤听说你的事后马上就去找了父皇,父皇说你御前失礼,你说你也是,父皇和魏国公兄弟俩聊天,你,唉。” 实不忍再说陈云甫的不是,朱标只能叹气。 纵如此,也把陈云甫感动的泪眼连连的。 老大哥有事真上啊,知道自己挨顿板子竟然就能跑去找朱元璋。 “下官也是情之所急。”陈云甫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辩解了一句:“魏国公背疽才刚好,可不敢任性,太子殿下若是有时间,当去看望一下,毕竟不管怎么说,魏国公还挂着太子太傅衔呢。” “你知道孤为啥不去吗。” 朱标小声道:“孤一去,太傅就找孤伸手要吃的,孤和父皇一样,躲着太傅呢。” 好嘛,感情这爷俩都知道这一点,可又不好当面拒绝徐达,所以自己这是被爷俩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陈云甫这功夫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老朱想着要和徐达叙叙兄弟感情,可又知道徐达会跟自己开口,怕自己不好拒绝,所以才把自己留下来的。 而且朱元璋压根不担心自己会不帮腔,你换哪一个朝臣到陈云甫那个位置上,但凡有一丁点脑子也会向着朱元璋说话。 谁会帮着徐达和老朱抬杠? 坑死我了。 那你打那么重干什么。 陈云甫欲哭无泪,便是可怜巴巴的仰头看向朱标。 “太子爷,下官屈啊。” 朱标轻咳一声,闷声道:“你自己御前失礼,有什么屈的。” 见陈云甫还要开口,朱标赶忙拦话:“好了好了,这事不说了,孤给你带了上好的补品,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啥?” 陈云甫正愣着,便见董伦走了进来,双手端着一玉盘,上面全是色泽锃亮的银锭! “这......” “你的《废徭复商疏》拟的非常好,孤也因此得到了父皇褒奖,所以,这是孤赏你的。” 朱标装模作样的说道:“不多,一共四百两,孤的一点心意。” 当初老朱罚了陈云甫两年的年俸,折算下来也就差不多二百两,到朱标这双倍给还了回来,多的一倍估计是这顿廷杖的钱。 你们爷俩可是真会玩我啊。 陈云甫能说什么,只能感动的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爷~” “嚎丧呢你。”朱标气乐了,一巴掌拍在陈云甫脑门上,又想起董伦还在这,自己这么做实在是有失身份,轻咳几声站起身。 “行了,这几日好好养伤,孤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董伦放下了银子,两眼艳羡的感慨着朱标和陈云甫之间的君臣交情,闻声也冲着陈云甫作揖。 “大学士安心静养,下官告辞。” “好好好。” 目送走两人后,陈云甫才扯嗓子喊了一声。 “玲儿姐。” 玲儿走进来,目露疑惑。 “快去取个称来。”陈云甫一指桌上的银子:“快去称称,看看有没有四百两,再找人给下面的玉盘估个价。” 反正亏已经吃了,现在能从老朱家找补多少算多少吧。 钱比屁股重要。 话说,老朱爷俩这么做,算不算是拿钱玩了他陈云甫的屁股? 第一百二十四章:春闱放榜 屁股上的伤陈云甫足足在家趴了好些天才算缓过来能下地。 这期间朱标来过几次,邵质倒是没来,不过也让邵子恒带来了不少的补品。 “这廷杖还真不愧是肉刑之一,怪不得动辄就能打死人,可疼死我了。” 在玲儿的搀扶下,陈云甫走出屋来到院子内的凉亭,巧儿在石凳上绷了个软垫,搭手扶着陈云甫缓缓坐下。 这次虽说是挨了板子,不过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这也算老朱换种方式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 这两年多也没像现在这样那么闲过。 “公子,门外有个叫齐德的来拜访。” 当府里的下人把齐德带来的时候,这位可是满面的春风。 “问大学士安。” “尚礼来了,快坐。”陈云甫招呼一句,笑眯眯的抬手:“尚礼先不用说,容我猜一下。” “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尚礼满面的喜色,看来是中进士了。”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大学士。” 齐德恭谨的起身为陈云甫添茶,同时不忘介绍这次乙丑科的放榜情况。 “一甲也都定了下来,状元是福建丁显,江西的练子宁、黄子澄分别夺了榜眼和探花。” 黄子澄? 这个名字让陈云甫跳了一下眉头,不过区区一个探花而已,对现在的他来言不值一提,遂言道。 “看来这次科举,江西又成了最大赢家。” “是的,江西会馆现在热闹的紧。” 齐德感慨道:“敲锣打鼓的好生热闹。” 从最初的兴奋劲中出来后,齐德又开始艳羡他人,本来这次春闱之前,心高气傲的齐德还以为自己能取个靠前的名词,没想到竟然只排进二甲,还是靠后。 和一大批江西士子比起来简直拿不出手。 身为直隶解元,结果却输给了江西和浙江,实在是有些丢直隶的面。 “得中进士已经很值得高兴了,尚礼不用艳羡别人。”陈云甫看出了齐德的失落,遂主动开口宽慰,并揭过此事:“国子监可曾说下一步如何安排吗。” “若是按照章程应该是要先去翰林院工学一年。”齐德说道:“不过现在国朝的情况大学士也知道,各部、各司局的官缺情况很严重,所以后进等可能会直接安排述职,吏部正在安排。” 朝廷缺官,这一届乙丑科的三甲进士算是赶上了好时候,不用泡在翰林院里磨时间,可以直接安排上岗。 陈云甫微微颔首,心里突然明白,为什么齐德会在中进后先来拜访自己。 说是报喜也是求官。 换言之,想要个好缺。 毕竟这一次他的名次实在是不理想,吏部安排的时候肯定是按照排名顺序重点照顾一甲和传胪,正常来说,排名越靠后的能捡到的基本都是翰林郎、修撰等闲散身份,或者到六部五寺做个八品、九品的属官。 齐德现在满腔的报国‘热忱’当然想有个一展所学的舞台。 这小子还算是有点脑子,知道这种事只能找陈云甫来说,而不是傻乎乎的求到朱标那去。 自己在吏部好像没有什么熟人。 除了那个曾经想要拜进自己门下的右侍郎田士恭。 要不要帮齐德这个忙呢? 说实话,对齐德这个人陈云甫本就没任何好感,大概是受到那段靖难历史的文献影响,不过谁让齐德之前在朱标府上待过不短的时间,而且朱标也对这齐德挺满意,那自己作为东宫党目前当之无愧的党魁,帮一把齐德也就属份内之事。 想的不少,实际上也只是一瞬间便在脑子里理弄明白,因此陈云甫依旧是面上含笑,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玲儿。 “玲儿姐,你差个下人持我门贴去到那吏部右侍郎田士恭的府上,就说我请他来一趟。” 对面而坐的齐德顿时面露惊喜之色。 吏部右侍郎田士恭! 这位在吏部的份量可也是不轻啊。 能有他帮忙开口,那便绝对可以混到一个好差事。 按捺住激动的心,齐德面上对陈云甫便是更加恭谨,说话间也是一个大学士喊的十分尊崇。 聊了能有半个时辰,院子内才重新响起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便看到身为右侍郎的田士恭一脸汗水的快步进来。 凉亭外站定,一揖到底。 “下官田士恭,问大学士安好。” “田侍郎快请来坐。”陈云甫作势要起身,那田士恭便快走几步到近前扶住陈云甫。 “大学士不方便还是坐着的好、坐着的好。” 陈云甫笑眯眯言道:“可是让田侍郎看笑话了,失礼之处田侍郎可千万要原谅。” 老田那是一迭声的不敢。 扶着陈云甫坐好后,田士恭这才敢坐,他当然是早就注意到了此刻恭谨站在一旁的齐德,不过他没见过也懒得问,齐德这边接到陈云甫的眼神,连忙冲田士恭作揖。 “后进学子齐德见过田侍郎。” “这位是?”这时候田士恭才接话,诧异一句。 “我来给田侍郎你介绍一下,齐德,齐尚礼。”陈云甫伸手冲齐德这笔划了一下,介绍道:“这可是咱们去年直隶府乡试解元,太子爷深重其才,特意夺了咱们应天府尹的情,请到东宫赐下鹿鸣宴。 和太子爷、和我都已是相交日久,今日放榜中了进士,这不就来我这报喜了吗。” “哎呀呀,原来是齐解元当面。” 田士恭站起身,语气顿时热络了许多,更是双手扶起齐德,交口称赞。 “齐解元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好好好,快请坐。” 后者谢过坐下,田士恭复又回到陈云甫身边,问道:“大学士找下官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能有什么吩咐,田侍郎可是言重了。”陈云甫随意摆手:“这不是刚才和尚礼闲聊,思及田侍郎也是咱们直隶人士,是哪里来着?” “下官是苏州府人士。” “对,想起来田侍郎你和咱们齐解元还算是同乡,这才贸然相请,想着今日为尚礼中进庆贺,劳田侍郎你坐个陪。” 田士恭笑弯了眼:“好好好,那可真是大学士抬举下官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的有来有回,却是一旁急坏了齐德。 这咋寒暄半天也不说一句正事。 好在陈云甫总算是想起了他。 “田侍郎可不能再夸,再夸尚礼就该惶恐了,尚礼虽说家学渊厚、才华也很出众,不过到底是年轻,刚中进士,还是需要多多锻炼的。” 田士恭频频点头:“大学士说的对,下官觉得似齐解元这般的人才,放到通政使司非常恰当合适。” 这一边的齐德顿时瞪大眼睛。 通政使司! 第一百二十五章:鸡犬升天 当田士恭说出通政使司的时候,连陈云甫都没想到这位如此上道。 安排的很贴心嘛。 其实无论田士恭打算把齐德安排在哪里,陈云甫都不会再多插手,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还去斤斤计较的话就显得有些狭隘了。 只能说田士恭很懂事。 通政使司衙门大但品轶较六部却要低一品,这便很方便操作。 “田侍郎考虑的很周全。” 陈云甫瞥了眼一旁激动战栗的齐德,笑道:“这下尚礼可是有了用武之地。” 后者回过神来,连忙冲着陈云甫和田士恭两人连连作揖。 “后进、后进多谢大学士、田侍郎赏拔。” 陈云甫皱了一下眉头,轻咳一声。 “尚礼是新科进士,田侍郎身为朝廷吏部侍郎,一颗公心简拔官员人尽其才,尚礼日后可要多向田侍郎学习。” 大家就是在这闲聊天,你本身就是新科进士,自然会入仕为官,区别只是安排到哪个岗位上而已,你站出来感谢我俩什么? 感谢陈云甫和田士恭大搞权力的私相授受吗。 简直是乱说话。 齐德稚嫩不会说话,田士恭却是个人精,便将此话接了过去。 “若说是学习,我们可都得向大学士您多请教才是,军政诸事,谁不知道都是大学士您居中协调得力,下官是钦佩于心。” 这功夫齐德要是再不知道怎么接话,那就真不配当官了。 “大学士教诲后进谨记,日后一定多向田侍郎学习。” “诶,这就对了,既然做了朝臣,就得持一颗为国朝奋劲的公心,不许夹私。” 陈云甫又点头勉励了齐德两句,玲儿走过来说堂内已经备下了宴,前者这才扶着桌子起身。 “走走走,咱们先去吃饭。” 这陈云甫一动,两人都紧跟着而起,尤其是这田士恭,更是快上一步双手扶住陈云甫的右臂。 “大学士当心。” “可不敢这么有劳田侍郎啊。” “哪有哪有,份内之事、份内之事。”田士恭姿态可谓摆的相当之谦卑:“大学士为国朝劳心费力,下官无有大学士之才能,便在这跟前略尽绵薄。” 似你这般的人才,真是一个好狗腿啊。 或许,自己还真能考虑用一下这田士恭? 人尽其才嘛。 留一个忠实的狗腿在吏部,将来办很多事都方便。 带着这心思走进正堂,陈云甫还没坐呢,门房来报,邵质带着邵子恒来了。 这爷俩咋有时间一起来的? 不及多谢,陈云甫的视线里已经看到了邵质和邵子恒爷俩,后者的手里还提着几个大锦盒。 “哈哈,云甫贤婿。” 邵质看的出来是真高兴,人还没进来呢,满是喜悦的声音就先响起。 “今日子恒可是争气,二甲第七名,哈哈哈哈,老夫甚是心慰啊。” 话音落下人入正堂,看到田士恭和齐德二人先是一怔,而后很快面带微笑。 “田侍郎也在。” “下官见过邵部堂。” 田士恭面上见礼,心里却一直回响着之前邵质的那句。 云甫贤婿! 邵质竟然是陈云甫的岳丈。 后者此刻也起身,大大方方冲着邵质作揖喊道:“岳丈。” 他和邵质的关系到今时今日已经没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毕竟一来要不得多久自己就会和邵柠成亲,二来这一屋子现在也没‘外’人。 连田士恭都算不上外人。 “岳丈快来上座。” 先把邵质安坐好,陈云甫才去冲那邵子恒拱手:“恭喜子恒兄了。” “侥幸而已。” 五人对着寒暄一阵,陈云甫又居中互相引荐介绍后才按宾主次序坐下,陈云甫坐到了邵质的左下手位,添酒举杯。 “恭喜岳丈、也为子恒兄贺。” “一起一起。” 田士恭也是献殷勤的紧随其后:“邵部堂公子二甲第七,可见平素里邵部堂家学甚盛,下官是由衷为邵部堂感到高兴。” “不敢当不敢当。”邵质呵呵一笑,谦虚道:“犬子这次纯属侥幸,侥幸。” 五人一起举了杯子饮罢,邵质这才看向齐德。 “今日赶巧齐解元也在,恒儿,你务必要和齐解元多饮两杯。” “孩儿记下了。” 邵子恒面上是恭恭敬敬,可看向齐德的眼里却满是得意神情。 谁让齐德是直隶府的解元呢。 乡试的时候邵子恒名次不如齐德,如今春闱,邵子恒却又把齐德远远的甩在身后,文人相轻,现在邵子恒看齐德,那是怎么看怎么得意。 如此相对,齐德自然心情就极不爽。 却又不好当面发难,默默饮酒,苦涩不已。 这俩后进之间的暗中较劲,陈云甫三人自然不会去关注,自顾自的聊着话着。 而邵质也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老夫听闻今年的三甲进士不入翰林院工学了?” 这话邵质是冲着田士恭问的,后者给了肯定的答复。 “朝中官缺严重,确有此事。” “这样也好。”邵质点头说道:“也让学子们尽快在实务中成长,总好过在翰林院内守着经史典籍。” 说罢便看向陈云甫,满面笑意。 “云甫可就是在实务中锻炼出来的,如今可谓是人中翘楚。” 这田士恭瞬间就明白了邵质的意思。 “邵部堂说的甚是在理,今朝开科取士,就是要为国朝简拔人才,只有在实务中才能尽快锤炼,下官现在也正在考虑如何安排此次乙丑科进士,这不,便来向大学士面呈请教。” “是啊岳丈,田侍郎对此事非常用心,孩儿想,田侍郎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田士恭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邵子恒,心里一阵思索后眼中一亮,冲陈云甫拱手言道。 “这都是明台教诲的好,门下能有机会向明台请教,深以为幸事。” 邵质和陈云甫相望对视,具是一笑。 这田士恭倒是挺会谋求进步。 也罢也罢,那就先用着吧。 陈云甫不多说话,只是举起酒杯冲着田士恭比划了一下,后者便满脸涨红一饮而尽。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激动。 俺老田,可也算是有组织的人了! 而陈云甫心里却是想着,自己早就得道,现在也该鸡犬升天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去北平 虽说田士恭的为人实不咋地,但办起事情来还算是尽职尽力,陈云甫堪堪伤好痊愈,就得知了这一批乙丑科进士的任职安排。 齐德进入通政使司,在经历司任都事(副职,正八品),而邵子恒则进了大理寺审刑司任右详议(副贰、正七品)。 前者的品轶虽然比起邵子恒来低了一品,不过通政使司衙门大,升迁也容易,何况一把手还是陈云甫这个自家领头大哥,只要陈云甫愿意提拔,要不了多久齐德的品轶就能提上来。 而把邵子恒放进大理寺,这其中也有着邵质的意思。 如今邵质是刑部尚书,都察院中邵质的老部下也不少,将来随时可以过桥投到陈云甫麾下,三法司中,唯独只剩下一个大理寺还没怎么培养党羽。 这时候把邵子恒空投进去,还是去到核心衙门审刑司,日后就方便陈系势力在大理寺扎下根脚。 “有俞纶在兵部,这一块你不用担心,加上吏部的田士恭、鸿胪寺卿黄廷,朝廷六部五寺一院一司,咱们只要能再拿下一个大理寺、一个都察院,京畿并一十二省的官帽子就全攥在你手里了。” 同邵质的乐观不同,陈云甫现在却没有多少心思在这笼络党羽上,北伐的最新军情送来了,捷报。 蓝玉收复了庆州。 “咱这永昌侯打仗真是一把好手。” 武英殿内的朱元璋捏着这份捷报,语气却并没有太多的高兴,因为,这又是一次自作主张而诞生的大捷。 四月初十,冯胜带领大军移师出松亭关驻大宁,蓝玉言‘我军突至,屯军于庆州的果来部必未曾准备,何不大军夜袭,直趋庆州。’ 当时冯胜便以军队需要修整为由拒绝,结果和蓝玉发生了争执,差点动起手来,还是在燕王朱棣、申国公邓镇并一众军中宿将的相劝下才作罢,最后冯胜退了一步,允许蓝玉带骑军夜袭,但只给蓝玉一万骑。 结果,真就让蓝玉算准,果来部虽然知道明军二十万已到北平,但未曾想大明方面会不做修整,直接移军出松亭关,更没想过蓝玉会带着骑军夜袭。 庆州的防备之松懈简直不忍诉述,只是短短一夜的杀伐,北元的中书平章事果来就被砍了脑袋,其子不兰奚连着六千元兵成为了蓝玉的俘虏,一并缴获的,还有将近一万匹战马。 战果不可不谓之丰硕。 按说这种份量的捷报足够给任何一个将军封个伯,但偏生这种战功就发生在蓝玉身上。 一者蓝玉立的军功太多,二者,蓝玉又又又他妈自作主张! 你让朱元璋如何不恼。 “陛下。”站在朱元璋身旁的徐达欲言又止,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 对于自己这位结拜大哥,徐达是最了解的,朱元璋当年领军的时候,便一再强调令行禁止,更何况现在贵为大明的开国皇帝。 自己钦命任授冯胜为讨虏大将军,蓝玉却还一个劲的当面顶撞,这哪里只是伤冯胜的脸面,朱元璋脸上也不好看啊。 “把标儿召来,还有那陈云甫。” 朱元璋既不夸也不骂,而是命人去把朱标和陈云甫都召来武英殿,开门见山。 “标儿,你替咱去一趟北平。” “去北平?” 朱标想过很多种朱元璋召见自己的事由,唯独没想到是说这么一件事,又何止是他,身后的陈云甫同样没想到。 不过很快两人都明白过来。 捷报大家都看了,朱标再为蓝玉高兴的同时也没少骂,现在朱元璋让他去北平,只怕就是为了给蓝玉拔拔刺。 “不仅是蓝玉,还有咱家的老四。” 朱元璋把话头引到了朱棣身上,语气同样不善:“朕只是让他负责在北平劳军,谁准他去前线大营的。” 说这话的时候,朱元璋还瞥了徐达一眼,看得后者微微垂首。 以前几次北伐挂帅的都是徐达,他可是朱棣的老岳丈,所以朱棣从最初去军营里劳军变成了干脆常驻军中,附膺于徐达麾下。 那时候朱元璋也懒得和朱棣计较,干脆顺水推舟,让朱棣做了徐达中军帐的总兵官,就近学习军略。 可这次北伐的主帅是冯胜不是徐达,你朱棣还赖在前线大营不走是几个意思? 到底是想学习军略还是想和军方加深下感情? 甭管是哪一种,现在朱元璋都打心里厌恶! 家臣不听话,儿子也不听话! 要不是担心弄得场面难看,朱元璋都打算亲自去一趟北平了! 十八年皇帝生涯,他越加擅长控制自己的脾气。 “是,儿臣领命(臣领命)。” 朱标不多说任何,领了圣谕就和陈云甫离开,走出武英殿后,在路上和陈云甫边走边聊。 “你怎么看?” “燕王和永昌侯俩,这一次都做错了事。” “是啊。”朱标点头后叹了口气,皱眉道:“孤这几个弟弟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不过,你说父皇为什么不直接把两人召回京来。” 陈云甫思考一阵,言道:“北伐事大,陛下还是要用燕王和永昌侯,所以才劳殿下金体,亲往北平,既要训诫也要安抚,此中之事,当有度。” 朱标已经习惯陈云甫的周到,他频频点头,最后还是将这事扔给了陈云甫来解决。 “你说有度,那这中间的章程你打算怎么尺量,怎么办老四、又怎么办永昌侯。” 一个是你亲弟弟,一个是你元妃的亲娘舅,你让我办,我怎么办? 陈云甫心里犯难,面色就苦了下来。 “殿下,这事还是您来拿主意吧。” “不是孤拿主意,而是父皇拿的主意。”朱标一巴掌拍在陈云甫肩头,压着声音说道:“看今天父皇的神情,他是动了怒的,所以孤只是替父皇去,而不是孤自己看着办,你说要是父皇钦办,他会怎么办俩人。” 能怎么办,反正不会一杀了之。 陈云甫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殿下,您说小时候燕王等兄弟犯错之后,陛下都是怎么惩戒的。” 朱标抽了一下嘴角:“打屁股......” “俩人都是不服军令,打军棍也不是不行吧。” 这...... 朱标瞄了两眼陈云甫的屁股,半晌后吭出一声来。 “云甫,你和孤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打屁股这事忘不掉了。” 后者连忙以手后遮,矢口否认。 “没有的事。” “哈哈哈哈。”朱标大笑起来,眼看吸引了周围宫人的目光连忙收住,负手前行,春风带起朱标的太子袍摆,夕阳下的风采令人心折。 “回家准备准备,咱们明日出发。” “去北平!” 第一百二十七章:与朱棣的二次相逢 明朝时的北平大概在什么地方,又是个什么样子。 东至滦州三百九十里、南至任丘三百五十里、西至蔚州三百五十里、北至延庆州一百六十里,至金陵城三千四百四十五里。 这是明洪武年北平府的地理位置。 北平府建制史可上溯至大禹时期,当时禹置九州,北平也不叫北平,叫幽陵,地缘上隶属冀州。 而北平这两个字,是大明建国后,朱元璋给定的名字。 北平的历史很长,但在这里并不重要,陈云甫不是来旅游的,自然也不想分心于了解北平的历史。 他是通政使,北平真正值得他关注的,或者说这里不得不提的一句,只能是北平府去年的粮税。 “一万零八百石。” 一个北平府,下辖五州十八县,论及地理面积可要比苏州府大三倍都不止,产出纳粮,却连同时期下直隶苏州府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要知道,史记苏秦评价中的北平可是‘天府之国!’ 而今,却荒潦贫弊成这般样子。 “这简直就是一座兵城、是一座要塞。” 站在北平城外驻足观看,陈云甫由衷叹了口气。 虽然早在洪武三年,朝廷已经开始陆续迁民往北平居住,并且先后建立了大兴县学、通州学、昌平州学等州县学府和太极书院、谏议书院、文靖书院等大型的书院建筑,可也在一年又一年的金戈声中重新破败,至今仍未重修。 兵荒马乱的地方,哪能容得下朗朗读书声。 百姓为躲兵难纷纷逃离,人都容不下,何况学生。 “孤这些年长居于金陵,都快忘了十八年前父皇刚定鼎之时的天下,而今,梦回当年。” 朱标站在车辂之上,幽幽一叹。 “什么时候才能勘平战乱,让此地的百姓不再颠沛流离,而是过上踏踏实实的好日子。” “快了、就快了。” 一路行来,不见炊烟、没有耕田,虽说没有白骨露于野,但两耳无鸡鸣,也挺让人心塞的。 两人感慨着,遥见前方沙土卷天,数百骑奔驰而来,最前方擎起一杆大纛,赤色的底绣着大大的燕字。 燕王旗。 朱棣到了。 陈云甫眯起眼睛,远处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领头者正是洪武十五年时见过的燕王朱棣。 阔别三年,朱老四体型没怎么变化,除了皮肤黑了不少,精神头更是抖擞的多。 “唏律律~” 战马在一声长嘶后勒定站住,马背上的朱棣翻身下来,大步流星便直奔车辂而来,朱标上前相迎,离开五步处,朱棣抱拳作揖。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问太子殿下金体安泰。” “臭小子!” 朱标两手托住,笑骂一句:“跟大哥这还来这套?快免了、免了。” 扶起朱棣,朱标上下打量了几眼,便伸手在前者的大臂处好生拍打了几下。 “壮实了、也更精神了。” “太子殿下...” “叫大哥!” “大哥!”朱棣情深意切的唤了一句,同样把住朱标的一双小臂,语带更咽道:“大哥,俺想你!” 这一句大白话对朱标的杀伤力可比磕八百个头还管用,瞬间就让朱标濡湿眼眶。 “老四,这三年让你委屈了。” 那些年幼的弟弟妹妹,多都在南方享福,而朱棣年不过二十有五,却已经在北平这苦寒之地待了整六年之久。 除洪武十五年马皇后仙逝回京待了百日之外,复归北平至今也近三年了。 “为父皇、为国朝、为大哥,俺不委屈!” 说着不委屈,朱棣眼里的泪是真流啊,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站在朱标身后的陈云甫顿时挑了下眉头。 老四可是真聪明,这一手甭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已足够把朱标所有怒火给消除掉。 这招是老四自己想的,还是自己那位三年没见的师哥姚广孝呢? 正如陈云甫所感慨的那般,朱标此刻已是什么都不去想,朱棣哭,他也就跟着掉泪,兄弟俩好一通诉说思念后才收住眼泪。 把着朱棣的手臂,朱标侧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陈云甫,谓朱棣言道:“来四弟,咱给你介绍一下。” “燕王殿下金安,一别三年,燕王风采依旧。” 不等朱标介绍,陈云甫此刻主动冲朱棣打起了招呼,这让朱标为之一愣。 “云甫,你们俩之前见过?” “见过。”陈云甫冲朱标一笑,言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那时候下官才刚刚从天界寺还俗,下官在释教的师兄道衍带下官去见的燕王。” 朱棣的脸色顿时一僵,而朱标也若有所思的看了朱棣一眼。 这朱棣怎么会认识一个远在金陵的和尚? “哈哈,大学士可是谬赞了。”朱棣很快就稳住心神,爽朗笑道:“孤哪有什么风采,倒是大学士,可是比起三年前神俊了不少,那时候你与孤初见之时,孤便觉得大学士非池中之物,果如此也。 大哥有所不知,当时俺便想请大学士来北平,不过大学士执意要留在金陵出仕,俺自然也不好强留,没想到区区三年,大学士已从当日那个刚刚还俗的小家伙摇身一变成为我大明的通政使,位列九卿了。” 好一个老四,还知道反将一军呢。 陈云甫面上带着笑,可嘴上却是一句都不相饶。 “是啊,当年燕王对下官的赏识、器重,下官至今都铭记于心,太子爷,燕王殿下听说下官要留在金陵......” “哈哈哈哈,大学士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再说了,你为母后守灵诵经,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哪一个不欠你一份天大人情,区区薄礼资为酬谢,也是为人子之应当。” 朱棣直接开口打断,并给到陈云甫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小子可别在这乱说话了。 可是朱棣忘了,三年前他是燕王,陈云甫是一介草民。 三年后的今天,他还是燕王,陈云甫却已经是东宫党的党魁、大明九卿之一的通政使! 给面子叫你声燕王,不给面子叫你朱棣又如何! 朱棣一打不了陈云甫廷仗、二更没资格杀陈云甫。 陈云甫还有什么好怕的。 真拼着翻脸,陈云甫别的牛不敢吹,把朱棣活生生弹劾到离开北平回金陵还是能做到的,到那时历史可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蝴蝶效应尚且恐怖,何况陈云甫这只小蝴蝶已经长成了一只史前霸王龙。 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立场,陈云甫于情于理也只能为自己的利益张言,绝不可能无脑的凑到朱棣面前去上赶着效犬马之劳。 “燕王殿下太客气了,孝慈皇后以慈悲恤天下万民,下官虽与孝慈皇后无母子之名实,但也受孝慈皇后之恩泽而生,子为母守灵,何敢言功,又何谈与太子殿下、与诸位王爷有人情呢?” 陈云甫将这话挡了回去,而后便不再多理朱棣,站到朱标跟前言道。 “太子爷,外面风大,咱们入城吧。” “好。” 朱标又重新看了朱棣一眼,而后便登上车辂,陈云甫此刻倒是冲朱棣做了一揖。 “劳请燕王殿下带路。” 后者的脸色顿时写满了不爽,冷哼一声转身上马。 不爽又如何呢。 陈云甫根本不怕自己会在这北平有什么意外,相反,他在这里会很安全! 因为,陈云甫就是掉一块皮,朱棣都得跟着吃挂落,若是陈云甫死在北平? 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永乐大帝就要在金陵泯然于世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故人 “你跟老四有嫌隙?” 车辂内,朱标接过陈云甫递过来的茶水,好奇的抬头问道。 他又不傻,之前在外面陈云甫和朱棣两人直接的对话满是机锋,细琢磨一番,里面透露出来的内容很多。 故而朱标有些不解,按照陈云甫话中所说,他是三年前刚还俗时认识的朱棣,和后者能有什么矛盾。 陈云甫内心苦笑,自己跟大名鼎鼎的永乐大帝能有什么矛盾,如果能够选择,他最初到这大明朝来的时候,可是一门心思奔着投效朱棣还苦于无门呢。 只是人在历史的裹挟中,哪有资格谈及掌控自己,推到了眼下这一步,自己注定和朱棣不是一路人。 这位,可是在你死后要夺你儿子皇位的。 面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说了朱标也不会信。 “殿下,燕王为人素来豪爽,颇有孟尝君之遗风,下官又怎么会和燕王有嫌隙呢。” 这话听起来是陈云甫在夸赞朱棣,不过场合、身份的迥别就注定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了。 朱标的脸色一样严肃起来。 自己这个太子还活着呢,朱棣就学孟尝君光交门客好友,想干什么? 别忘了这次来北平,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奔着朱棣来的。 不听调令,私自进入北伐大营,赖着不走想干什么。 还不是存了和军方多多走动的心,已期遍交将帅好友。 除此之外,陈云甫这句话也提醒了朱标,别一见兄弟就忘了正事。 你跟这被手足亲情所打动,不忍心惩戒朱棣,那如何回京同老朱交差? 姑且就算是你替朱棣出头揽了这一次的过错,可也得替蓝玉想一下吧。 同样是自作主张、肆意行事,不罚朱棣你该如何罚蓝玉。 方方面面的感情都要照顾到。 “孤,都记着呢,没忘。” 朱标点了点头,不在这话题上过多纠缠,转而扭头看向了窗外。 随着移动,他已经同仪仗进入到这北平城内,看到了街道、看见了民舍。 他在看着北平,北平也在看着他。 最终朱标落跸在了元朝旧宫崇文阁,这里曾经也是元朝的国子监,后改的崇文阁,以朱标的身份,行辕驻跸于此正好合乎礼法不会逾制。 朱标走下马车时朱棣已经在外守着,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前者一把拉住,直奔殿阁。 “今日你我兄弟两人无关的什么都别说,只管饮酒叙聊家常。” 这次陈云甫没有跟过去,他得安排好所有随驾而来官员、军士、宫人的后续安顿事宜。 “除宫人外,官员到北平府衙和太极书院暂时居住,军士接管宫禁,同金陵一样规制,哨、逻三班不可有误,每日准时准点宫城宵禁,无有太子殿下和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可入。” 随行而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魏崇度和金吾卫指挥佥事李世昌齐齐抱拳应命。 两人离开后,董伦上前来言道:“明台,北平府一应官员要不要传见?” “不见了。” 陈云甫摇头道:“让他们各司其职,做好份内之事即可,太子爷短时间内都会留在北平,你让他们把北平城的民生搞好,太子爷自会见到,届时自有恩赏。” “是。” 蹙眉在原地又思考一番,想想没有什么差池地方后,陈云甫刚打算离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便开口喊了一句。 “赵乾。” 密密麻麻的东宫属官班列中,一个小小的文书兴奋走出。 正是陈云甫当初的老部下赵乾。 说起来这赵乾还算是陈云甫的幸运星,赵乾在都察院做陈云甫的下属没多久,后者就擢升东阁大学士,赶等赵乾追着陈云甫到东宫六局后,陈云甫紧跟着又升任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 要这么一想,陈云甫都打算把赵乾调来通政使司了。 那自己该升成什么官。 六部尚书、太子三少? 把那些个胡思乱想什么的抛诸一边,陈云甫笑声冲赵乾言道。 “之前没来得及注意,你小子也跟着北上来了,你也是,来前都不知道上我那去说一声啊。” “东宫六局这次基本都来了。” 赵乾冲着陈云甫拱手道:“六局多都是今年春闱后补进来的,所以东宫属官人数可谓是历年来最多的一次,大学士您如此之忙,下官哪里敢让您分心。” “不错,比早前越加成熟了。”陈云甫微微颔首,关切了一句:“最近怎么样,还在司经局吗?” “是的。” “干的怎么样。”陈云甫随口说道:“你们现在的左春坊大学士董伦也算是与我有些交情,回头我交代他关照你一番。” “不用不用。”赵乾连忙摆手,后复揖道:“下官本只是都察院一小吏,蒙大学士恩擢有今日之俸,才疏学浅不敢再有妄心。” 这小子,确实稳重了不少。 陈云甫满意颔首,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司经局现在有司丞没?” 司经局丞,也不过就是个正七品,要是空着,让这赵乾升一下倒也无妨。 “有了。”赵乾回道:“正是今朝科举的探花,黄子澄黄司丞。” ‘三臭’之一的黄子澄? 一听这个名字陈云甫是下意识的皱眉,就跟见齐德一样。 他竟然也成了东宫属官。 不行,司经局本身就是朱标的秘书班子,得让黄子澄这家伙离朱标远点,最好打发到宫门局看大门才好。 “行,你先去忙吧。” 陈云甫不再和赵乾过多叙旧,待走了后者便思忖要找个时间和董伦说一下,不过旋即脑子一转又笑了起来。 “这么好的一个棋子发配边疆有些浪费,不仅不能赶走,说不得还要提拔重用呢。” 谋划着,陈云甫耳边突听得一声唤。 “师弟。” 这声师弟来的是那么突兀,以至于让陈云甫一阵恍惚。 他都几年没听过这称呼了。 转身。 十余步外,一个黑袍光头僧人正站在那,一手竖掌于胸前,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北平城内能唤陈云甫一声师弟的还能有谁。 除了那位道衍和尚姚广孝! 第一百二十九章:佛堂 近三年未见,姚广孝和记忆中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黑袍,整个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如不是那一双凶巴巴的三角眼,大概,姚广孝会显得更加面善些。 即便如此,岁数越来越大的姚广孝还是要比三年前显得和蔼几分。 陈云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笑着走上前去,没有作揖,而是双手合十,见了佛礼。 “师兄。” “三载未见,师弟之变化真是令贫僧呀然,几不敢相认矣。” 姚广孝是个和尚,做不出什么把臂言欢的亲昵举措,他只是站在陈云甫的面前,用平稳的语气静静说着话:“师弟三品官袍在身,权威显赫,不可同日而语。” “师兄不也一样吗。” 站在姚广孝的面前,陈云甫第一次觉得自己底气那么充足,或许是自己的个头这两年长高了又或许是如姚广孝所说三品的官袍穿在身,总之,此刻的陈云甫气定神闲,面带微笑。 “这里人来人往的,闲杂人等太多,说话终究不甚方便,咱们师兄弟何不寻间精舍,一壶热茶、三点檀香。” “贫僧这还真有个去处。” 姚广孝转身就走,陈云甫找来吉祥,交代了两句后便跟了上去。 一如当年在金陵城,跟在姚广孝的身后去见朱棣。 去处也不远,陈云甫以脚步丈量也就三四百步,一间逼仄且简陋的寺庙。 说寺庙有些牵强,最多只能算是三间厢房组成的佛堂。 “这就是贫僧在这北平城的住处,还望师弟不要嫌弃。” 陈云甫倒是丝毫不以为然,直接一拨官袍,大马金刀的当先在正对门户的上首位坐下,反客为主的伸手一引面前。 “师兄请坐。” 正自拿出茶碗准备添水的姚广孝愣住,而后哈哈一笑。 “贫僧曾说过,师弟这辈子除了不适合当和尚,那是什么都可做得,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自己当年的一语成谶,姚广孝也显得很开心,但陈云甫却言道:“师兄看我准,可这主要是因为师兄您本身就没打算做和尚,云游天下几十载,师兄可是学了一身学究天人的本事,要说还能没个几分识人之明谁也不信。 只是我有一点不懂,既然师兄是当世大才,缘何要靠这一身僧衣来避世呢。” 姚广孝不作言语,只是将沏好热茶的茶碗推到陈云甫面前。 “师弟请。” “是因为青田先生刘伯温吗。” 姚广孝眯了下眼睛,不解道:“师弟这是何意?” “师兄曾经和我说,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不过师兄这说的怕是反话吧,”陈云甫微笑:“青田先生错就错在货卖帝王家,因为帝王没有家只有国,他的才华太过于出众,为人又自视甚高不屑朝堂,和他一比起来,衮衮诸公就显得如此狼狈不堪。 偏生丞相胡惟庸又是个心胸狭隘之人,青田先生的为人、为政都与淮西党利益有巨大冲突,所以屡遭攻讦陷害,最后落个郁郁而终。 一入仕途,谁人能做孤臣,想做孤臣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何谓孤臣,青田先生刘伯温和于谦就属于这种。 一心只有国,觉得只要自己尽善尽美就够了,明明谙熟政治却又不屑政治,想要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这就必然为人所不容。 “师兄的性子就是孤臣的性子,可师兄又怕做孤臣无法落得善终,索性就以一身僧衣入世,事了拂衣去,不贪功和名。” 陈云甫将茶饮尽,把碗推回给姚广孝,目光炯炯的紧盯后者:“或者更准确来说,师兄不修今生修来世,功和名要的是身后千百年,世人一翻开史书,就要冲着您挑起大拇哥。 既然如此,师兄缘何不去金陵,你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师兄在幕后出谋划策,师弟我当你的‘僧衣’,如此万千杀机加诸吾身,与师兄何妨哉。” 后者自嘲一笑,摇头道:“贫僧闲云野鹤之人,如今更是守着青灯古佛渡此残生,师弟今日说的话,贫僧可是不懂。” “天下聪明人顶属师兄,又怎么会不懂呢。” 陈云甫哈哈一笑,重新将茶碗拿回来,自行添上热茶,仰首一口饮尽,畅快的呼出热气。 “师兄今日应该是在皇宫外一直守着呢吧,不知道可曾一睹太子爷的风采?面朝廷而虎拜、仰圣主之龙飞,太子爷已有陛下三分神韵矣。” 姚广孝总算是有了情绪上的变化,双目紧盯陈云甫。 后者哂然一笑,讥讽道:“当年几筵殿里的信口妄言可见师兄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看得透彻。” 此时此刻,姚广孝终是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倒三角的双眼如一头病虎恶狠狠的看着陈云甫,一直拢在袍袖中的满是老茧的双手更是在缓缓靠近桌子。 陈云甫就像没有看到,仿佛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般,自顾自的说着。 “今日在城外,燕王来接太子爷,兄弟俩的感情如金如玉,看的我一个外臣都泪湿双目,燕王如此年轻就懂兄友弟恭的道理,可见小的时候陛下和太子爷二人教诲的甚好。” 转瞬间,原本气势还在升腾的姚广孝像是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瞬间坐回到位子上,面皮不由自主的抽动。 “师兄,你千算万算,不还是算错了吗。” 陈云甫露出了笑容。 “贫僧哪里算错了?” 看到姚广孝如此表现,陈云甫猛然哈哈大笑起来,更是连连拍打桌子,颇为失态。 连茶碗都震掉于地摔的粉碎。 片刻后,陈云甫才停下自己的行为,整理了一下官袍站起身,冲着姚广孝做揖礼告辞。 行至门槛处顿足,偏首道。 “燕王可以失去师兄,我大明不想失去燕王,只不过当时势抵至,人力就不可更逆了。”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大步离开,畅快不已。 今日这堂机锋,是他陈云甫大获全胜。 此番赢得何止只是区区一个僧人姚广孝,陈云甫赢下得是浩荡不可逆的历史! 第一百三十章:步步杀机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古人和现代人一模一样,因为他们正在生活的时代对他们而言就是‘现代’,对更早之前的古人来说是后世,对后人来说就成了古代。 所以我们既不需要贬低也不需要神话,姚广孝也好、朱棣也罢,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普通人有聪明也有愚笨的。 剃头修脚当皇帝,行业不同各有专长。 刚穿越来那阵,陈云甫迷迷糊糊的就认识了姚广孝,觉得后者相当不得了,等他自己做了通政使之后才知道,姚广孝不就是脑子比一般人转的更快些,仅此而已了。 你要把姚广孝和蓝玉放在一起比,那还要分比什么呢。 比玩脑子还是比打仗两人是各有千秋。 同理,陈云甫今天就和姚广孝来了一次正面对话,结果却是陈云甫反客为主、姚广孝节节败退! 其实当陈云甫在皇宫外见到姚广孝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较量就已经开始了。 当时二人见面的地方是在曾经的元皇宫,时今大明太子朱标行辕驻跸之所,姚广孝夸陈云甫三品官袍在身,权威显赫,其实也是一种不服气的宣称。 你陈云甫官居三品伴驾来此,我姚广孝区区一个和尚照样能出现在这,这一点上不比你混的差。 北平府那么多官员不得召见都来不了,可是我姚广孝来了,说明是朱棣亲自带来的,说明朱棣很器重我老姚。 可这种不服气的自我宣称被陈云甫一句话便怼回去。 “这里人来人往的,闲杂人等太多说话不太方便。” 一言蔽之,这皇宫外有当兵当差看家护院的,也有宫人奴仆伺候主子的,多你一个和尚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姚广孝的身份瞬间就被陈云甫给强行打落下去。 这是陈云甫反客为主的第一步。 北平是朱棣和姚广孝的主场,但陈云甫却要做‘主’,准确来说,这本就是陈云甫的主场。 因为北平属于大明,不是朱棣和姚广孝的自家独立王国,他陈云甫随朱标膺皇命而来,大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陈云甫的主场! 从第一刻的气势上,陈云甫就要抢占先机。 后面姚广孝把陈云甫带到他静修的佛堂,一处逼仄简陋之所,言称希望陈云甫不要嫌弃。 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来说,这时候本应该下意识客气一句,那便是还拿自己当客人,话一出,气势就泄了,而且只要一接话,姚广孝就可以顺着话将谈话的主动权重新夺下,主导接下来的交谈方向。 这才有陈云甫大马金刀主位落座,反手把姚广孝当成了客。 姚广孝也是高手,随口一句往事重提,将自己重新摆到高位。 意思是你陈云甫能有今日,我姚广孝早就看了出来,要不是我当年给你下的这句谶言,你还不知道成啥样呢。 陈云甫则是直接揭姚广孝的底,你看我准,那是因为你自己也不是做和尚的,不过揭底之后,陈云甫却转口夸赞起姚广孝来,说姚广孝学究天人,当世大才。 这句吹捧来的十分突然,之前陈云甫可是一直在压着姚广孝,此刻突然反转让姚广孝颇有一种无从招架的地方,所以姚广孝罕见失言,只好谓陈云甫一句请茶。 就是这一句请茶,暴露了姚广孝。 丫现在脑子没回过劲呢。 陈云甫打了姚广孝一个措手不及,马上乘虚而入,搬出了刘伯温来。 后者脑子正迷糊着,思绪未定便不由的跟着陈云甫节奏而走,问其何意。 这里不要管陈云甫对青田先生的评价,那全是为了迷惑姚广孝的,重点在最后那句询问试探。 你姚广孝是不是想玩一出事了拂衣去,不贪功和名。 这个试探是第一个杀机! 一旦姚广孝迷迷糊糊中给出回应,不管是或者否,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有不臣之心,此时的朱棣也有了不臣之心! 陈云甫把碗推给姚广孝,瓷碗在木桌上推动的时候,声音是会让人分神的。 不过姚广孝不愧是老江湖,那么多外界因素的影响下还能保持清醒,自嘲一句闲云野鹤,守着青灯古佛度过余生,便把这个杀机破掉。 此刻,陈云甫便知道自己想用这种办法试探出姚广孝已经不可能,所以将茶碗收回来,开始了第二轮进攻。 拿朱标说事。 姚广孝选择朱棣的原因无非就是一点,朱标的身体! 但凡朱标有长寿之相,姚广孝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选朱棣。 面朝廷而虎拜,仰圣主之龙飞。 你细看看,朱标是不是已经有了飞龙在天的迹象。 所以姚广孝一直克制的情绪第一次出现波动。 这时候陈云甫又加了一把火,嘲讽姚广孝有眼无珠,信口妄言,气的姚广孝动了杀机,恨不能当场手毙陈云甫。 紧跟着后者说了一番城外接驾的事情,说朱棣在朱标面前如何如何老实、如何如何的恭顺,最后说兄弟俩如此,可见朱元璋、朱标平时教诲的很好。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提醒姚广孝,你记住,只要朱元璋还活着、朱标也还活着,朱棣这辈子永远都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恭敬的弟弟,他不是什么雄主也不敢做什么雄主! 老朱爷俩活一天,这些藩王,永远都是儿子、是弟弟。 最后,在姚广孝失魂落魄的时候,陈云甫第二轮试探放出来,笑话姚广孝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这也是第二个杀机! 当时姚广孝回了一句哪里算错。 这既是下意识的回答也是自身最后的骄傲和倔强。 他不服! 可恰也是骄傲和倔强把姚广孝也把朱棣推进了火坑。 他暴露出了自己和朱棣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野心。 至于是什么野心,还重要吗? 陈云甫痛快的放声大笑,因为他赢得实在是酣畅淋漓。 至于为什么连连敲打桌子。 弄出声响、震落茶碗,这些行为都会让姚广孝警惕害怕。 万一姚广孝打算杀人灭口,那也行不通了。 其实和姚广孝来之前,陈云甫已经和吉祥交代过了,有锦衣卫暗中跟着呢。 为什么要提一句一如当年在金陵城见朱棣。 因为那次陈云甫已经感受过了一次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刺激。 同样的错误能犯两遍吗? 那时候姚广孝要带自己去见朱棣,陈云甫是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主要是他不知道见自己到底是朱棣的意思还是姚广孝的意思。 如果是朱棣的意思,而自己拒绝的话多愚蠢。 毕竟那个时候的陈云甫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屁都不是的一个刚刚还俗小孩子,而朱棣远在北平连朱标身体不好都知道,想杀自己还不是随手的事。 所以陈云甫按照自己认为的想法,选择硬着头皮参加。 但当朱棣给他送钱的时候,陈云甫必须要拒绝了。 收了钱,将来事情露出风声,自己是死路一条,不收,也有可能惹怒朱棣当场被杀。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去你大爷的吧! 前世几十年没收过钱,凭什么到你这要收你的钱。 好在朱棣看不上陈云甫区区一个草芥,也是基于他自己的考量,觉得为了这点小事杀了一个毕竟是朱元璋钦口恩典还俗的孩子弊大于利,这才揭过此事。 揭过去,万事大吉。 如今时过境迁,陈云甫还能第二次将自己置入险地吗? 当然不会。 姚广孝最终没敢动手,任由陈云甫离开。 那一刻,两人就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陈云甫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姚广孝则是陷入自我怀疑中的失败者。 有了那句。 “燕王可以失去师兄,我大明不想失去燕王。” 这无疑是在姚广孝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你老姚不行,赶紧滚球去吧,朱棣离开你还是燕王,而国家不想为了你的野心而失去朱棣。 无论姚广孝最后会不会离开朱棣,起码陈云甫已经赢了。 成功的在前者心底留下了阴影。 历史,在这一刻开始必然会发生剧烈的改变。 陈云甫,赢得酣畅淋漓! 第一百三十一章:历史会抹去一个本不存在的人吗? 赶在晚宴开始前,陈云甫回到了崇文阁,这功夫朱标兄弟俩也叙完了旧事,见到陈云甫来,朱标招手。 “云甫,来坐。” 恭恭敬敬的冲着二人行上一礼,陈云甫这才坐到下手位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朱棣,直把后者给笑的心中隐隐发毛。 这是出什么事了? 朱棣当然不知道姚广孝已经把底都给露了出来,其实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好恼的,姚广孝五十多岁的人了尚且让陈云甫诓出话来,真要让他朱棣来对线,还不如姚广孝呢,城外接驾就是最鲜明的事实。 而且历史本身的朱棣也就如此,长于军事而短于政治,永乐朝内部的家,基本都是朱高炽在当。 还是那句话,不用过分神话,连朱元璋都有犯错误和思虑不周的时候,何况一个只学到老朱三分功力的老四,何况,如今只有二十五岁,却六年都在忙着打仗。 “云甫,你怎么这般开心。” 朱标好奇,挑开话头问道。 “遇到了一位故人。”陈云甫在朱标这,表现的永远都是丝毫没有秘密一般,坦然相告:“下官的师兄原来一直都在皇宫外等着下官呢。” 这眼药上没完了是吧! 朱棣差点都想开口骂陈云甫几句,可朱标一开口就把他给拦了回去。 “四弟有心了。” 我、我能有什么心。 朱棣还能说什么,只是脸上挤出比哭好看不了几分的笑,冲着朱标拱手,正欲开口又被陈云甫打断。 “燕王一直以来都很有心。” 陈云甫转头看向朱棣,说变脸就变脸。 “要不然,怎么会放着这好好的北平城不待,去到那塞外苦寒的北伐大营住着,燕王这是感念北伐将士的不易,不惜金体亲往安抚啊。” 现在崇文阁内就三人,没有外人,到了可以发难的时候了。 之前无论是在城外接驾还是刚刚入城,到处都是人,总得给朱棣、给朱明皇室留一点面子。 朱棣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手足无措的想向着朱标解释,可后者抬起头,眸子里也带上了冷意。 “噗通!” 堂堂大明燕王,此刻也只能老实的跪在朱标面前,俯首帖耳:“大哥,俺错了!” “你错在哪了?” 朱标收起所有兄弟之间应有的感情,以一个上位者的身份,冷言冷语。 “俺、俺不应该自作主张。”朱棣一味辩解道:“俺只是想跟着北伐,为父皇和国朝建功立业,沙场杀敌而已。” “孤也想替父皇、替国朝建功立业,不如,孤和你一起去吧。”朱标却是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捅到朱棣肺管子上:“哪个弟弟都有这种想法,要不咱们一家子都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何?” 别动不动就拿这种话当借口,老朱家这些个孩子,你拿这话问谁,他们都会这么回答,撒谎谁不会。 至于你朱老四到底是真的一心想去打仗,还是说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此刻朱标都不想去追究,就事论事。 犯错要认罚,挨打要立正的规矩朱棣显然比蓝玉更明白,他什么都不再多说,只委屈至极的低咽一句。 “俺错了,甘领军法。” “你也不用那么委屈,除了你,还有一个蓝玉呢。” 朱标看到朱棣甘心认错,这才冲着后者颔首:“起来吧,咱们去吃饭。” 这个度,就让朱标把握的刚刚好。 老四都以为自己要挨打了,结果朱标一句话就让他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种一起一落的心路历程,让朱老四在朱标面前可谓是心气更短,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规矩听话。 “太子爷,晚宴备得了。” 吉祥这功夫走过来给稍有些凝重的气氛松了松劲,朱棣这才得以长出一口子郁气,抬袖擦去额头汗水,同时用极凶恶的眼神死死盯着陈云甫,却发现后者还在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你妈了个巴子的,就会笑笑笑。 眼瞅着朱标起身移驾赴宴,朱棣便有意拖后几步,找到机会冲陈云甫恶狠狠的说道:“大学士,孤是哪里做的对不起你了吗,如果有,孤向你...赔罪!” 说到后面,咬牙切齿间又带了三分不甘、三分气短。 “燕王殿下,您可是言重了。”陈云甫压着声音小声道:“下官可是打心里敬佩您,但是殿下,您如此英明之人可不能总留奸佞在身边,那什么鬼神谶言更不能乱听,小心误了自己。” 朱棣总算明白陈云甫为什么一直冲着自己发笑。 他娘的,闹了半天是姚广孝那里出了漏子! 可在回过神后,朱棣的瞳孔里又开始充满恐惧,他几乎下意识抓了一把陈云甫的袍摆。 这事千万不能让陈云甫说给朱元璋知道,不然的话。 一想起自己那位老爹,朱棣愣是打了个冷战,脚更是发软。 还得是陈云甫扶了一把。 “燕王怎么了?” “你、俺...” “燕王!”陈云甫低喝一声,在朱棣耳边趁势说道:“下官什么都不要,下官只要奸佞的脑袋!你把这个给我,咱们就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要姚广孝死在洪武十八年,那么将来就算是朱标依旧早亡,靖难之役也一样不会出现。 主因就在这姚广孝身上。 老秃驴和一个叫袁珙、一个叫卜忠的,仨人组成了神棍三剑客,天天在朱棣这哄骗后者是什么天命所归,这一针又一针的强心剂打下去,才让朱棣有了起兵造反的胆子。 杀掉姚广孝,历史线就会被陈云甫生生拽动。 朱棣犹豫了许久,而后抬头看向陈云甫,目露凶光。 “大学士,北平是战乱之地,您可要多注意安全。” 这功夫,他还想拿这来威胁陈云甫,保全姚广孝呢。 “这话应该是下官对燕王说才是。” 陈云甫丝毫不惧,直勾勾盯着朱棣:“下官在这北平城掉一根头发,您都不再会有任何好日子了,哦对,忘了告诉燕王,前段时间在京城,我替魏国公挨了顿廷杖。” “您会放弃自己,只为杀掉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吗。” 看着陈云甫离开的背影,朱棣整个人已是完全迷糊。 这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你说话能不能别说的那么深奥! (还在更新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时也命也 一顿饭到吃完,朱棣脑子里都浑浑噩噩的,直至回到家。 “怎么了?” 正妃徐妙云轻轻将一杯茶端到朱棣面前,后者便一手握住徐妙云的手,颤抖着嘴唇说道:“俺死期至矣。” 徐妙云先是一惊,而后毫不犹豫的说道:“殿下这是在胡说什么。” “姚广孝把俺的事给暴露了。” 这徐妙云是越听越迷糊,坐下来看着朱棣,柔声道:“殿下不要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朱棣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姚广孝之间的事,可从未跟徐妙云说过。 那到底说不说? 徐妙云会不会向自己老岳丈徐达讲? 徐达又会不会给朱元璋说。 不管了,就算徐家父女俩不说,等陈云甫说,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当下里心一横,朱棣就把所有事原原本本讲出来,最后捂着脸愁眉不展。 “孤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孤只是想做太子而已。” 徐妙云惊愕的张大嘴。 你这还叫没什么非分之想? 盼着自己亲大哥夭亡,自己好当太子。 这要是让朱元璋知道的话,还不暴怒如雷。 就算不杀头,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被囚禁在凤阳等死了。 “殿下你这。” 徐妙云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姚广孝,反手抓住朱棣的手:“把那老秃驴交给太子爷,您当面认错,话说破无毒,太子爷最是仁孝,您负荆请罪,太子爷就断不会忍心再将这事报到陛下那。” 把姚广孝交出去吧。 这话让朱棣一阵恍惚。 好在眼下只是洪武十八年,朱棣和姚广孝还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起码比不上徐妙云这个好媳妇,见徐妙云也这么劝,朱棣心里也不免动摇。 那么,要不要这么做? 犹豫了好一阵后,朱棣才轻咳一声,走出屋唤来了家将朱亮。 “去一趟双塔寺,把姚先生请来书房见孤。” 交代完此事,朱棣便转身去到书房,泡上茗茶静静等着。 许久后,门户敲响,姚广孝的声音传进来。 “王爷?” “进来吧。” 看到推门进来的姚广孝,朱棣站起身,阴沉着一张脸说道:“今天,你去见了那陈云甫?” 姚广孝顿时明白朱棣找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失落的叹一口气:“是,贫僧无能,不是那陈云甫的对手。” “那你也不能把孤给卖出去!” 朱棣一把攥住姚广孝的衣襟,喷了后者一脸口水,怒不可遏的低声喝道:“现在他陈云甫伸手问我要你的脑袋,你知不知道!” 姚广孝先是一怔,而后竟然笑了出来。 “贫僧这个小师弟,可真不是一般人。” “你他娘还笑。” 今天朱棣已经被陈云甫笑出了心理阴影,见姚广孝还有脸笑着在这当谜语人,当下扬起手恨不得一巴掌搂在后者脸上。 最后悬了半天,气的猛一跺脚放开姚广孝,一屁股坐回到位子里。 “说吧,现在这个死局怎么破。” “这只是贫僧的死局,不是燕王您的死局。” “孤知道孤知道!”朱棣气的红眼:“孤当然知道现在只要把你杀了,孤就不会出任何事,但孤这不是不忍心杀你吗!孤要想杀你何必再见你,你在双塔寺就要尸首分离了。” 姚广孝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忙提一口气稳住心神。 “还没到必死之局,陈云甫确实探出了贫僧的底,但贫僧说的话,他能拿来当攻讦您的依据吗,您可是咱们大明的燕王,是陛下的亲儿子。 您要是御前哭诉说是被冤枉的,那他陈云甫一样吃不了兜着走,陛下信您也不会信他啊,看似是危局,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贫僧这个小师弟聪慧如妖,他是绝不会现在站出来泼您脏水的。” 很多事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朱棣一时失了分寸自然也就没了思考的能力,现在经姚广孝这么一提醒才定下神来。 对啊。 他陈云甫能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就凭借姚广孝这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敢攻击朱棣,说朱棣有不臣之心吗? 到时候金殿对峙,朱棣只需要玩一哭二闹死不承认的把戏,他陈云甫就得当堂坐蜡。 朱元璋没道理信一个外臣而怀疑自己的亲儿子。 “对啊,孤怎么没想到呢。” 朱棣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拉住姚广孝的手一个劲的说道:“还是先生大才,如非有先生在,孤可就被那陈云甫蒙骗过去了。” 真等到朱棣开心的时候,姚广孝反而又严肃起来。 这种看似危险实则空洞的杀局破掉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 那陈云甫随口几句话就能制造出一个杀局来,这是多么让人感到恐惧。 自己那小师弟这么做,是一种敲打,也是一种炫耀。 炫耀其如今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力。 如果陈云甫还是一介草民或者只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小官,别说只是臆测出一些来,就算是有了确凿证据又如何? 他能告倒朱棣吗! 是因为陈云甫自身已经足够强大,并且和朱标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才能只靠着掌握一些蛛丝马迹,就足够让朱棣失去分寸。 不得不说,今天在崇文阁,陈云甫找的机会也很老辣。 他先拿朱棣自作主张,不服军令的事出来说,借朱标的口让朱棣心神惶惶、心防松垮,而后才将姚广孝的事说出来给到朱棣致命一击。 由不得朱棣不分寸尽失、六神无主。 一环扣一环,扣的严丝合缝。 和这种对手博弈,姚广孝也罕见的有些紧张起来。 自己吃亏就吃亏在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和尚,而陈云甫却是九卿之一,是位高权重的通政使,这种身份地位上的鸿沟悬差,天然就在对弈时占尽上风。 如果,如果朱棣是太子的话,那今天这盘棋哪里轮到陈云甫来下! 姚广孝看着朱棣,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朱棣有人君之相,偏生就赶上了一个朱标这样的大哥,哪怕换个李建成来,朱棣也能赢啊。 时也命也,可惜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坑死你你还得说谢谢 朱标的行辕在北平等了差不多七天,远在庆州的蓝玉才姗姗来迟赶来见驾。 和朱棣的见驾比起来,这次蓝玉来就显得如此狼狈。 他是被一队大汉将军直接从大营里强行带走的。 任谁都知道,这是朱标专程赶来兴师问罪的。 蓝玉虽然傻了点,不过颅内装的也不是猪脑子,见到朱标后马上跪地认错。 “太子殿下,末将知罪了。” 别的不说,这认罪的态度倒是和朱棣之前有的一拼,很诚恳嘛。 只可惜,蓝玉不是朱棣,他不是朱标的亲弟弟,所以朱标对他的态度可就没那么友善了。 冷眼看了半天,朱标都是一句不吭,只是将蓝玉冷在这崇文阁内。 许久后才冷喝一声“来人”。 四个着甲挎刀的大汉将军,威武不凡的走进来,抱拳。 “把这个不尊将令、目无法纪的狂悖之徒拉出去,枭首示众!” 老实跪在地上还在想自己会遭受怎么惩戒的蓝玉闻言顿时大惊,直接从地上蹦起来,不可思议的看向朱标。 按照剧本的流程,这时候应该轮到陈云甫站出来说话求情,可陈云甫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昨晚没睡好,反正就是不吭,眼瞅着蓝玉已经被四个大汉将军摁倒了地上,行将拖走都无动于衷。 朱标心里也开始发虚,冲着陈云甫疯狂打眼色。 你别这时候掉链子,不然的话,老蓝同志可真就要枭首示众了。 至于后者为什么不说话,原因当然是。 “太子殿下不可啊。” 朱棣眼见陈云甫不吭声,他自己便先站出来为蓝玉求情,心里更是暗喜。 谁都知道朱标不可能杀蓝玉,这就是个做戏走过场,自己现在站出来替蓝玉求情,那这份人情可不就记到了自己身上? 蓝玉好大哥,记住今天是俺朱棣保的你,你好外甥朱标可是要杀你呢。 但朱棣似乎忘了一件事,他自己还一身屎没擦干净。 果然,朱标明白为什么陈云甫不开口了,这就是等朱棣呢。 你小子,可是真阴。 看了一眼还在装睡的陈云甫,朱标差点笑出声来,马上低咳一声。 一拍大案,朱标又指向了朱棣喝道。 “你还敢替这狂悖之徒求情,你目无法令、私自入军的事孤本打算将你押回京交由父皇审断,今日既然你还不知悔改,那就一并处置了,来人,也把朱棣给孤一道斩了,军法面前,没有亲王臣子之分。” 蓝玉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舒服多了? 于是心怀感激的看向朱棣。 好兄弟,咱们黄泉路上不孤单了。 谁他娘想和你一起踏黄泉。 蓝玉是心里找到了平衡,朱棣却差点打算跳脚大骂,此刻他算是知道了,自己又又他娘的被陈云甫给坑了。 可现在怎么办,救自己的还得是陈云甫。 可怜巴巴的眼神瞄向一旁坐着假寐的陈云甫。 “咳咳。” 陈云甫知道,该轮到自己下场表演了,站出来,撩袍下拜。 “殿下,燕王和永昌侯虽有过错,但燕王有劳军之功、永昌侯有攻取庆州之功,功过折抵,还是留二人性命,日后戴罪立功吧。” 有了陈云甫入场,朱标心里顿时踏实许多,开始放开了尽情表演。 “谁都不许替他们求情,北伐是国朝重事,焉能容下他两人想如何如何,给孤砍了。” “殿下!”陈云甫一声啼嚎:“燕王毕竟是宗亲、永昌侯更是先常夫人之娘舅,还是求殿下饶过这次吧,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燕王和永昌侯二人日后断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你个混蛋,老子是真想故意犯一次,带你一起去死。 朱棣心里切齿,面上却只能痛哭。 “大哥,俺知错,俺真的知道错了。” 老四这一哭,蓝玉也瞬间跟上,告罪求饶:“太子殿下,罪将知错,罪将再也不敢犯了。” 许是两人的痛哭打动了朱标,后者恨恨的一跺脚。 “既然有大学士为你二人作保,今日就饶你们这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拉出去,每人五十军棍!” 说罢甩袖离开。 吉祥当然是跟着走的,所以这监刑官的职责毫无悬念落在了陈云甫身上。 四个大汉将军把朱老四和蓝玉拉了出去,陈云甫则面色写意的跟在其后,亲眼看着两人被绑在了条凳上。 这功夫,蓝玉还不忘冲陈云甫喊话。 “谢谢啊!” 你谢他干什么玩意。 朱棣内心对蓝玉的愚蠢无可言表,谁能曾想,这功夫蓝玉还扭头看了他一眼。 “燕王,你还不赶紧谢谢大学士。” 朱棣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可最后还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冲着陈云甫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多谢大学士。”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陈云甫冲两人一拱手:“大家同朝为臣,这都是下官份内之事。” 可转过头来,陈云甫就给到四名大汉将军以眼神授意。 该打还是要打的! 这军棍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不打重点不长记性。 噼里啪啦的棍子落在两人屁股和大腿上,看的陈云甫顿觉刚好的臀部也一阵隐隐作痛,赶忙避开眼神。 好在无论朱棣还是蓝玉,两人那都是铁打的汉子,比起陈云甫来硬气的多。 五十军棍到打完,愣是一声没吭! 沾血的军棍立在了地上,执刑的大汉将军看向陈云甫,后者连忙蹦起身来走到两人中间蹲下身子。 “燕王、燕王,永昌侯?” 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还犯迷糊呢,陈云甫便连忙大喝。 “快把燕王和永昌侯抬下去,请太医、请太医!” 朱棣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想要指向陈云甫,却被后者紧紧攥住,泪打指尖。 “燕王什么都不用多说,下官都知道,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照顾走朱棣,陈云甫又守到蓝玉这,也是握住后者手,细语安抚。 “侯爷且先安心养伤,等太子爷气消了,下官去替您求情,一定尽快让您重回军中统兵。” 蓝玉粗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谢谢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封狼居胥的奇功! 洪武十八年五月初十,辽东的军情有了最新进展,随着庆州被大明收复,纳哈出不得不抛弃金山大营,率军退往辽阳,冯胜留军五万守庆州,自己提大军十五万再奔金山衔尾追杀。 也是这最新的军情进展,让本都打算离开北平回京的朱标改了主意。 去庆州前线! “这会不会太危险了一点?” 陈云甫心里都有些没底,还得是朱标心宽。 “怕什么,孤这次北上,从京营带了五万军,庆州还有五万人,能有什么危险。” 为了这次朱标北上的安全,朱元璋可是上了万全的保险,金陵京营,调动了最精锐的五万骑步兵中军,而领军之人也是大名鼎鼎。 郑国公常茂! 也就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 朱标倒是胆子大,可陈云甫心里没底,疆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伤着擦着的,那还得了,所以出了崇文阁后找到常茂问及此事。 常茂这会干啥呢,他是来看望蓝玉的,然后就被后者烦的要死。 “好外甥,算舅舅求你了,就三万,不行两万骑,你让俺带着去草原,你别走,你听我说。” 常茂甩着蓝玉的手,苦脸道:“舅舅,这是保护太子爷的中军,我不能给你用啊。”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现在北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金山、在辽阳,谁也不会想到咱们大明会在这个时候来次犁庭扫穴,你给我两万骑,我带着直捣王庭,说不准就能一举端掉北元的老窝啊。” 蓝玉苦苦相劝:“千秋不世之功就在眼前了,不行你和舅舅一起去,只要咱们干成了,足可媲美封狼居胥。” “真不行。” 两人正相持着,陈云甫轻咳一声走了进来。 “郑国公、永昌侯。” “大学士你来的正好。”一看到陈云甫,常茂是最开心的,赶紧站起身躲到陈云甫身后,就要把蓝玉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陈云甫。 “你先陪永昌侯聊一会,军中还有事,本帅先走了。” “国公且慢。” 陈云甫反手抓住常茂,笑么滋的说道:“下官正是来找郑国公的,太子爷想去庆州,不知可否。” “嗯啊,啥玩意?” 常茂本想着随口应付,猛然一下回过神来,赶忙摇头:“不行不行,出了松亭关处处都是兵凶将险之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里能让太子爷冒这般风险去到塞外,此事没得商量断断不可。” 这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你看,这不是来找郑国公您商量呢吗。” 陈云甫坐下来,笑眯眯的说道:“下官也不支持太子爷去,但这不是没法子吗,太子爷非要去,下官想问问郑国公,可有妥善安排。” “兵凶将险之地,谁敢说妥善。” “我敢!” 趴在床上的蓝玉顿时大呼一声,在陈云甫的身后叫嚷起来:“大学士,你去跟太子爷说,让我领兵,我可保太子爷无虞。” “你可拉倒吧。” 陈云甫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永昌侯,你是只惦记着带兵去草原犁庭扫穴吧。” 想骗军权,然后玩一次孤军深入端北元王庭。 这蓝玉怎么天天满脑子里只想着这事。 封狼居胥,对一个武臣来说的诱惑力竟然如此之大。 被戳破了真面目后,蓝玉也不尴尬,就拉着个脸傻乐,求着陈云甫帮忙。 “大学士,你可别让他给哄住啊。” 眼见陈云甫不说话,常茂可是急的一头汗,连声道:“这是中军,是保护太子爷的,拢共就那么五万人。” “郑国公不用多言,下官心中醒的。” 陈云甫敷衍了一句,起身离开。 他刚刚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 历史上就是蓝玉亲手缔造的捕鱼儿海大捷,虽然那是洪武二十一年的事,可历史本身已经变了。 这次北伐本身就应该在洪武二十年才出现,而眼下不也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提前了吗。 现在朱标在北平,他的身份最尊贵,自然也就成了北地这里一亩三分地的临时话事人,如果蓝玉的捕鱼儿海大捷是在朱标的谕令下取得的,那对朱标来说,是一件多大的好事。 他陈云甫也能跟着混上一份厚实的军功! 把朱标留在北平,把蓝玉派去草原? 既保护了朱标的安全,也顺道把这份军功分润掉。 这个念头扎进心里迅速开始生根发芽,陈云甫在回崇文阁的路上组织好了语言,见到朱标后就说了出来。 “分两万骑给蓝玉,让他带着去草原?” 朱标只是想去庆州前线看一下北伐将士,没想到陈云甫这事没办好,反而带回了一个更令他震惊的大胆想法。 “殿下,这事永昌侯说的也有道理。” 陈云甫支持道:“您想,北元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辽东,都在宋国公二十万大军身上,您带着五万京营来北平的事北元可还不知道呢。 这就是一支奇军! 让永昌侯去试一试,一旦成了,成吉思汗留下来的元朝可就是在您手上亡国的,封狼居胥的功劳也就如此了,左右不过两万骑,赌一次!” “那是两万京营锐健。” 朱标坐不住了,负手在殿中来回走动,显示出其现在举棋不定的内心。 一面为两万精骑的安全担心,一面也为灭亡北元的旷世奇功所动心。 风险固然很大,可回报更加丰厚。 这不是一倍两倍的回报,而是千百倍! 谁能把持的住。 朱标最后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大案上,目视陈云甫:“把蓝玉找来。” 这事成了! 当蓝玉一瘸一拐走进崇文阁的时候,朱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永昌侯身上的伤可还没好,能带兵吗。” “为国朝而战,末将这点伤算个什么。” 蓝玉是真敢开口,也是真大胆:“最多三天,末将就能亲自乘马带军。” 朱标没给出明确答复,而是一直看着蓝玉,足足持续了能有半刻钟。 “好,那孤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永昌侯还不能恢复痊愈的话,那么此事便作罢。” “当真?” “孤金口玉言还能骗你吗。” 朱标话刚出口,就看到蓝玉猛然站直了身子,更原地蹦了几下。 “哈哈哈哈,太子爷你看,末将这人逢喜事瞬间就好了。” 只有陈云甫注意到,每一次蹦跳,蓝玉都会不自然的皱一下眉头。 脚后跟处,点点殷红的血珠浸透。 什么伤不伤的,蓝玉全然不在乎,比起带兵挺进草原,别说只是一点皮外伤,就算缺胳膊少腿也不妨碍他亲自领兵。 男儿大丈夫,一辈子能有这么一次机会,说什么也要把握住。 只为,封狼居胥! 第一百三十五章:赫赫大明,昭昭其烈 “明台,燕王来了。” 就在蓝玉拔营北上的前一天,陈云甫在自己的临时住处刚睡醒,董伦就为他带来了一个令其十分诧异的消息。 朱棣竟然跑来找自己? 按说,朱老四同志现在应该恨自己入骨,他来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就说我不在,去崇文阁了。” 陈云甫让董伦找个借口来避客,就见后者一脸的为难。 “燕王已经闯进来过了,就在正堂。” 陈云甫这地方看家护院的锦衣卫哪里敢拦,当然是只能由着朱棣硬闯。 这下陈云甫没办法托辞,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正堂,冲着负手站立堂内的朱棣拱手作揖:“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转过身来,脸上挤出僵硬的微笑,走到陈云甫近前抬手意欲搀扶,吓得后者连退两步。 有话就说,别动手。 老陈这是怕挨揍啊。 “大学士。” “燕王快坐、快请上坐。” 陈云甫被这声大学士叫的硬生生打一个哆嗦,赶忙请朱棣落座,自己则跑去添茶倒水,被朱棣一手摁住。 “孤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话倒上一杯茶,竟然是先递给了陈云甫。 好端端的,朱老四给自己献哪门子殷勤啊。 陈云甫心里惴惴不安,打起了三分警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双手接过,马上开口。 “燕王殿下有事还是请直说吧,您这样,可是折煞下官了。” “不折煞不折煞。”朱棣搓着手,用僵硬的笑容说着软话:“孤今天来,是专程感谢大学士当日出手相助之恩的。” 编,使劲编。 这话陈云甫要是信,那可真成了白痴。 “燕王太客气了,这也都是应该的,毕竟燕王在北地数年,功劳甚巨。” “不敢当不敢当。”朱棣墨迹了有一阵,才艰涩的开口言道:“大学士啊,孤,有件小事想请大学士开金口帮一把。” 你再不提正事我都快睡着了。 陈云甫端肃神情,正襟危坐起来:“燕王请说,能帮上忙的地方,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孤听说,永昌侯要带兵杀进草原?” 朱棣说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原因,直言:“孤想随军一道去。” 老四好会抢功啊。 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紧跟着就被陈云甫自行掐灭,如此揣测,有些不太合适,毕竟人家朱棣又不像他陈云甫知道历史进程,怎么敢笃定蓝玉这次北去一定大捷。 “永昌侯两万骑北上,孤军深入犁庭扫穴,但凡有个闪失,便有全军覆没之虞,刀枪无眼,兵凶将险之地,燕王千金之体还是要慎重才是。” 陈云甫吹去茶雾,开口倒是先替朱棣考虑了一番。 熟料后者坚定摇头,语气也重新坚硬起来:“大学士,这些孤都知道,可孤自幼随军,魏国公两次北伐,孤都参与在内,只要是征草原,请务必让孤随军。” 说罢,站起身来冲陈云甫作揖礼:“小王仅此心愿,请大学士在大哥那进言。” 朱棣竟然能放下面子向自己见礼?! 陈云甫惊的跳起身来,一把托住朱棣的小臂,张口结舌。 “大学士!” 朱棣直视陈云甫,眼神非常纯粹:“孤知道大学士在想什么,是,孤确实有过一些非分之想,可那是因为孤是父皇的儿子。 寻常百姓还憧憬着有朝一日封侯拜将,孤身为父皇儿子,偶尔做梦想想东阁那张位子有什么不妥吗! 如果只是想想也是一种罪,那孤现在便去金陵,到父皇那具言坦白伏请责罚。 此时此刻,孤心心念念所求的,只是希望能随军北伐,征草原,是孤毕生之梦想。” 这番话说的陈云甫亦是动容。 他信! 朱老四或许会在任何事情上撒谎,但这件事绝不会。 因为老四即使当了皇帝也是这么做的。 五次北伐,直至病亡。 一个皇帝能做到死于边野,冲这一点,确实值得人肃然起敬。 自己臆测老四此举是为贪功的话,反倒是显得自己太狭隘。 “此事,下官如能帮上燕王,愿尽全力。” 陈云甫郑重道:“下官这便去太子殿下那,但成与不成,下官不敢保证了。” “多谢大学士。”朱棣复欲行礼,被陈云甫拦下,而后也不多耽搁,拔腿便走。 此所谓说到做到。 既然朱棣一腔热血,陈云甫便帮他这一次! 崇文阁内,朱标听了此事后也罕见的严肃起来。 他严肃,倒不是担心朱棣抢功,允许蓝玉深入草原的谕令出自他口,事成之后的首功自然也属朱标,朱标是在担心朱棣安全。 “孤军深入,两万骑深入北元王庭,一旦暴露,蒙古人十余万大军蜂拥四起,我军就很可能全军覆没。” 朱标看向陈云甫,凝重道:“如此,孤怎么向父皇交代。” 那可是自己的亲弟弟,朱标焉能不为其担心。 “母后病危之前,要孤务必保护好、带好这些弟弟,孤不能让他们赴险。” “瓦罐从来井上破,将军何惧阵上亡。” 陈云甫尽到最后一次努力:“诸王之中,秦王、晋王、燕王、楚王皆可谓百战之将,为将者,哪一个不期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殿下仁孝,心系兄弟,更应该尊重燕王自己的选择,就如这镇守边疆,血战蒙古不也是燕王自己的选择吗。” “可那是父皇同意的,不是孤。” “既如此,那就请太子殿下回京的时候带燕王一起回金陵吧,金陵繁华富庶,可以让诸王在金陵一生富贵。” “你小子又将咱的军。”朱标气乐了,而后困惑的看向陈云甫道:“孤还真就看不透你,你自己还说老四有孟尝君遗风,说老四不安分,现在你反倒支持他随永昌侯北伐,就不怕他立下大功?” “比起担心燕王立大功,下官更担心太子殿下怀疑下官不安好心。” 我这么一个劲支持朱老四北伐,可不是想害朱老四死在草原。 “这一点上孤相信你的为人,你没那么狭隘。” 朱标给到了陈云甫最大信任,诚挚言道:“这两年你做的事,孤看着呢,全是一心为了孤,咱们俩之间,不说见外话。” 话落复又沉默一阵,朱标点了点头。 “既然老四坚持要去,那就让他去吧,父皇那,孤去解释。” 堂堂亲王,不惧刀剑而向往疆场,这何尝不是国朝之幸。 赫赫大明,昭昭其烈! 第一百三十六章:将军威武! 北平城外,黄沙吹漫校场。 呼啸的狂风自居庸关吹入,卷起漫天的风沙,也吹的大纛旗猎猎作响。 两万名京营健儿骑乘于战马之上,头戴兜鍪,赤色的翎羽摇摆着。手按腰刀,笔直的脊梁挺立着,纵是风沙铺面,也依旧显得如此威武不凡。 军阵之前,是一字排开的数十面战鼓,此刻正擂的轰轰作响,让人热血沸腾。 而在最前面,则是临时搭建起的一处高台,同样一身戎甲的朱标屹立其上,目光炯炯扫过身前两张熟悉的脸。 一为永昌侯蓝玉、一为燕王朱棣! “此次深入草原,以永昌侯蓝玉为主将、燕王棣副之,全军令出于主,所有斩讫军报,无须回禀,以免暴露行踪。” 这种孤军深入、千里奔袭的战役,不能像常规作战那般时刻保持后方联系,不然的话很容易出问题,更何况,大草原之广袤何止千里,后方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决定陪蓝玉玩一次大的,此刻朱标也索性由着他一次了。 蓝玉兴奋的仰首喝诺。 自开国以来这么多年,此时还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为帅! 思及此处,蓝玉还不忘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朱标侧后处站着的陈云甫。 而后者此刻正瞪大双眼,所有目光都停留在两万骑军身上。 人一上万,无边无岸,这亲眼看着只有古代所独有的两万骑军军阵,加上耳边那咚咚如雷的军鼓声,陈云甫也整的有些燥热起来。 要不自己也随军去一趟,来一次封狼居胥? 这种想法也只能是想法了,陈云甫连骑马都不会,更别说什么舞刀弄枪,他是个文人,就别去驰马疆场,丢人现眼了。 虽然不能亲身参与,但这也并不影响陈云甫贪婪的多看几眼,所以对于蓝玉的感激,他压根就没注意。 朱标亲手把将旗递给蓝玉,而后才看向朱棣,手掌在后者的肩头重重拍了几下。 “老四、舅舅,无论胜败,请一定要活着回来!” 大战当前,这种说辞似乎显得有些消极,不过却也让两人更加感动。 因为这本就是朱标啊。 不在乎功、不在乎过,心中只想着人平安。 “大哥。” 朱棣更了一声,猛然单膝跪地,抱拳道:“这些年让大哥操心了,等弟弟回来,一定亲自向大哥赔罪。” 蓝玉虽然迷糊,不过也跟着跪下来,抱拳大声喊道:“太子爷您就看好吧,俺蓝玉,一定把北元皇帝,那位咱大明的崇礼侯再给您带回来。” 这里又是皇帝又是崇礼侯的,可能有些人听不明白,北元皇帝孛尔只斤-脱古斯帖木儿,其原名叫买的里八剌,是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的嫡长子,按照《明实录》的记载,洪武三年,明军北伐攻破应昌,当时的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北遁,其嫡长子也就是买的里八剌被明军俘虏。 后遣送归朝,被朱元璋敕封为崇礼侯。 洪武七年,元昭宗遣使赴大明求放崇礼侯回北元继承汗位,朱元璋允了,这才有了后面的北元天元帝脱古斯帖木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买的里八剌曾经做过大明的俘虏,而在洪武二十一年,蓝玉攻入捕鱼儿海谢,买的里八剌西遁,他的儿子地保奴又被蓝玉俘虏送回南京。 爷俩一个宿命。 两人各自表了决心后便起身准备离开,而这时的陈云甫也总算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猛想起一事来,快步走上前去喊住蓝玉。 “大学士,有事?” 不仅是蓝玉,连着朱标、朱棣俩人也好奇的看向陈云甫。 这场合,你也打算说两句不成? 陈云甫冲朱标歉意作礼,而后拉着蓝玉走到一边,小声道:“永昌侯平时,好女色乎?” 蓝玉还以为陈云甫是想说什么事呢,结果没想到是这种不堪之事,吭哧两句。 “大学士,俺虽然是个大老粗,更是个俗人,但不是太监。” 言下之意,你这不是废话吗。 大老爷们有几个不好女色的。 陈云甫知道蓝玉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顾不上解释,小声急道:“永昌侯平日里如何下官不敢管,可这次一定要多注意,切莫耽误了大事。” 后者只当是陈云甫担心自己贪图美色而贻误军机,所以马上拍胸脯保证道:“这点大学士尽可放心,俺蓝玉打仗的时候别说是美色,就是美酒都不碰。” 你打完仗庆功的时候更得注意! 陈云甫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跟蓝玉说你这次一定大捷,还会俘虏北元皇帝的嫔妃,最后你兽性大发,玩了一次无遮大会? 你是带人爽够了,规矩礼仪也让你踩的粉碎,为自己埋下了杀身大祸。 正组织语言呢,军中负责祭旗的司官已经喝了一句。 “吉时已到,祭旗!” 数十名从庆州俘虏中挑出的倒霉蛋被押到了明军大纛旗下,十余名军中监军举起钢刀,唰的一声便斩下! “咚!咚咚!!” 鼓声震天,随后便是更加热烈的呐喊声。 “明军威武!” 这下陈云甫纵是再有万般的话也不能再说了,连退几步,只留下朱标一人声音。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蓝玉兴奋的仰首长号,大步走下帅台,翻身上马后将手中将旗展开,嘶声力竭的怒吼着。 “儿郎们,今日便是我等破草原之日,靖康之耻、神州陆沉,所有的耻辱在今天,都将在我们的手上得以洗刷干净!告诉我,我们该如何做!” “踏碎草原、尽诛夷狄!” “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 “哈哈哈哈!” 蓝玉仰天大笑,这一刻的他,风采之夺目,便是连身边的朱棣都远远不及。 这一刻,陈云甫才真正认识到蓝玉。 那个功不逊霍卫的蓝玉。 “全军听令,出发!” 蓝玉于马上半转身子,冲着朱标最后一次抱拳。 “太子殿下放心,末将此去,必大捷凯旋,不负太子殿下之厚望。” “驾!” (睡觉、睡觉,明天统计订阅的加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大明朝的义务教育体系 自蓝玉、朱棣二人领军北上之后,这北平城里就彻底没了什么事,朱标在崇文阁坐宫,处理河北诸多事务,闲下了一个陈云甫。 “给你放段时间假,好好在这北平城玩吧。” 朱标很体恤陈云甫,给后者放了个小长假:“这里的事不多,孤一个人就能办好。” 河北地广而人稀,每天能有多少事情,朱标办起来就足够大材小用了,索性就给陈云甫松松劲。 不过老陈在北平逛了一圈后却觉得,这假放的毫无意义。 他一不逛窑子、二不好赌,北平除却这两种娱乐场所之外,就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城里偏偏只有这妓院、赌坊开的最多。 谁让这是一座兵城要塞呢。 “明台,咱们今天去哪?” 堂堂的东阁大学士董伦现在彻底化身成为了陈云甫的小跟班,整天把明台挂在嘴上,拎包倒茶的业务越来越熟练。 “去太极书院。” 坐进韦三的马车里,陈云甫挑开车帘,谓董伦道:“安常,你命人去一趟北平府,让北平府的官员全部到太极书院,本官要在那给他们开次现场办公会。” 现场,办公会? 这真是一个新鲜的词汇。 董伦虽然听着新奇,不过却并不难理解,仅从字面意思就能咂透,应了声是便去安排,随后登上马车和陈云甫同往。 太极书院的名声不显,但其前身河溯书院却是不得了,宋理学大家朱熹、程颐都曾在此读过书,太极图也是朱熹亲自刻铭,故而元朝中书侍郎杨惟中在重建河溯书院后,将其更名为太极书院。 北平许多府学、县学因为战乱陆续关闭,很多学子便都集中到太极书院来读书。 谁让这里地方大呢。 “安常,我记得你好像也是北平府人?” “明台好记性。” 董伦应了声是,随后言道:“门下正是北平宛平县人,十五年入仕,这太极书院也是门下当年读书之所。” “好地方啊。” 站在太极书院牌楼外的石碑前,陈云甫感慨了一句。 董伦适时跟上一句:“不仅是门下,如今都察院北平监察御史毕汝丹、河南教谕郭习中都是门下当年在此的同窗故友。” 这是在向陈云甫推荐‘人才’呢。 陈云甫微微颔首,什么话也没说,迈步当先走进这太极书院。 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朗朗读书声。 书院的布局成口袋阵,自牌楼入进便是一处宽阔大院,内有凉亭、水潭、假山、花圃,东西北三面才是一间间大通房。 读书声便是从这些房中传出来的。 院子内有几个青衣书生正在闲叙,看到陈云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来哪能不迎上前来,走到近处更是看到当头陈云甫一身三品袍带,皆面露惊色。 那么年轻的三品大员? 连忙作揖见礼。 “学生李庆见过明台,不知是哪位堂官当面?” “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兼通政使陈公。” 这李庆一听是陈云甫,顿时眼里就冒出了光,连道:“原来是大学士,学生见过大学士安。” 大明虽大,可士族杏林陈云甫的名声却是早已传遍,谁人不识这位朝堂新星,又有几个不羡慕的。 可以说都将陈云甫当成了偶像和人生目标。 “不用多礼了。” 陈云甫继续负手前行,一路走进这院中凉亭,问李庆道:“本官听此处皆读书声朗朗,恰是工读课学时间,缘何你们几人在此闲聊?” 李庆忙道:“回大学士话,学生等人于此是教书的。” 感情这几位是老师,不是学生。 这下陈云甫更觉亲切,招呼几人落座。 “好好好,缘是为人师表,甚善。” “眼下这太极书院有多少学生啊。” 李庆答道:“三百七十八人,自六岁孩提至及冠青年具皆有之。” “平日里都学什么啊。” “四书五经圣人遗泽,还有一些先贤巨著。” 李庆回答完,顺势提请道:“再过一刻钟,孩子们便要下课,不知下堂课可否请大学士莅往,给孩子们上一课,学生想,孩子们能有大学士亲自授课,一定会很高兴。” 陈云甫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继而有些尴尬的摆手。 “不了不了。” 你要说让自己去教政治或者经制还凑合,教四书五经?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还不如一个七八岁孩子呢。 可是这李庆也真够没眼力见的,以为陈云甫是在谦虚,又请一番。 “学生知道大学士时间金贵,本不该打扰,但见孩子们一直以来都求学若渴,大学士又是世之大才,这才斗胆,还望大学士不吝赐教。” 说罢一揖到底,可把陈云甫给弄得没有办法。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只好硬着头皮应允下来,不过还是跟了一句。 “先说好,本官不谈四书五经,只是闲白几句。” “多谢大学士。” 李庆才不管陈云甫教什么呢,哪怕陈云甫只是随意闲白,在他眼里都足够自己这群人受益匪浅了。 这多少沾了点迷信权威啊。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自然很快,随着一声声磬响,原本还热闹的读书声瞬间被一阵阵下课的动静所替代,不少七八岁、十来岁的孩子更是涌出课室,疯闹起来。 还别说,这般景象倒是让陈云甫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自己当年上学时的学校。 “在这上学,孩子们需要交学费吗?” 李庆摇了摇头:“这些孩子当初都是北平府学和各处县学的,后来府县两学停办之后,便集中到这里工学,不用交钱,不过学院在南郊有两百多亩地,每逢农忙的时候,孩子们要去做农活。” 以工资学,这是义务劳动和义务教育相结合啊。 陈云甫顿时来了兴致,有些惊奇的说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李庆没说话,不过身后一个叫甄庸的却接了话。 “回大学士,这正是士忠五年前向教谕提出来的。” 这时候董伦跟了一句:“怪不得呢,我说我那时候在这上学的时候怎么没有这般好事。” 说罢轻笑起来。 听到这主意是李庆提出来的,陈云甫对面前的李庆表示赞许。 “不错,很不错。” “不敢当大学士赞誉,学生只是有感北平民生贫弊,家家户户无力资助孩提读书所以才有此想,何不如以工资学,便能收纳更多的孩子助其读书识字。” “甚好甚好。”陈云甫连连点头,又问道:“那如此多的学生纳入学院之内,这每日吃饭的问题可怎么解决?” “皆有北平府承担。” 大明的教育在这点上值得点赞。 规矩是朱元璋定的。 府县州学的学生,每天中午一餐都可以在学堂吃,由当地衙门一力承担,不可收取钱财。 这也是为寻常百姓家减压。 “这北平府,倒是干了件实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这趟北平没白来 当北平知府俞以丰满头大汗带着一众属官赶到太极书院时,看到的是一脸满意微笑的陈云甫,心里悬着的大石头顿时就落了地。 看这情况应该不会出什么坏事。 俞以丰一开始听说陈云甫要在太极书院给他们开什么所谓的现场办公会,还以为是北平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呢,心里那叫一个紧张。 “下官北平知府俞以丰参见大学士。” 陈云甫结束和李庆的谈话,冲俞以丰抬了下手:“俞知府免礼,近前就坐。” “谢大学士赏坐。” 俞以丰循规蹈矩的坐下身子,马上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大学士有何示下,北平上下一定竭力办妥。” “没那么严肃,今天找你们来,本来也就只是想说说本官自打到北平后的一些见闻,只是没想到来了这太极书院后的所见所知,倒是让本官对你们北平府刮目相看。” 这应该是好话吧? 看一眼陈云甫的脸色,俞以丰心里彻底踏实,拱手道:“这都是下官等人应该做的。” “不错,这话说的对。”陈云甫点点头:“当官嘛,做实事做正事就是应该的,你能有这个觉悟本官很欣慰。” 你这咋不按套路说话呢? 俞以丰有些傻眼,我这谦虚一句你不应该夸奖一番,咋能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这位通政使真是不好捉摸。 夸归夸,可陈云甫变脸的速度也不慢,才夸过紧跟着就说道。 “今天找你们来开这个所谓的现场办公会,为什么选在这里而不是去府衙,就是不希望让你们紧张,咱们在这里谈,什么话都可以畅所欲言。” “本官看了一下去年的北平府粮税,才一万石,而同为北地的大同府,却交了七万六千石,悬殊何以如此之大。” 俞以丰的脑袋上有些冒汗,在这个粮赋和政绩直接挂钩的年代,北平堂堂一府却只交出这么点粮食,实在是说不过去。 “北平丁口稀少,耕地荒芜,故而......” “人去哪了?” 陈云甫毫不客气的直接打断,言道:“山西的人口更少,至今尚未恢复元气,你北平的人再少,总不会比大同还少吧。” “这。” 俞以丰有些吃言,陈云甫紧跟着说道:“所谓现场办公会,就是现场提出问题,现场就要解决,现场就要拿出主意来。 本官来这看了太极书院的情况,对你们北平府的做事很满意。” 刚夸过你们办实事现在要是玩虚的,那可就别怪陈云甫不客气了。 俞以丰没有办法,只好言道:“确实,北平的丁口确实不少,但很大一部分是早年间流放过来的,因为是流民,所以没几年就被充军或者编成奴籍,所以真正的自耕农百姓并不多。” “所以你们才更要想办法啊。” 陈云甫说道:“北平的民生凋敝,直接关系到我大明整个北方的局势,就说这次为了北伐摊派民丁,全大明都跟着你们后边想办法,你们北平当地自己竟然是束手无策。 无粮无人怎么能行。 土地大片荒芜,必须要尽快释奴,只有这样才能恢复生产,不然的话,没有生产,北平不仅无法向国库输粮,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粮价、盐价及各种吃喝用度的物价都居高不下,百姓怎么能过的好。 外部的环境条件的恶劣,百姓就更加要逃离,恶性循环下去,北平就成了空城。” “是是是。”俞以丰嘴上应着话,可面色却是难为的紧。 释奴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是困难重重,要动的利益太多,俞以丰没那么大能量。 “眼下太子爷就在北平,你们如果能想出办法来,可以直接奏到太子殿下那里,有太子殿下在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吗,不怕有阻力只怕没办法。” 陈云甫见这俞以丰的面色便明白后者在为难什么,便提点了一句。 北平的情况在复杂,总不可能有盘根错节的江南更严重,连江南的问题朝廷都能办好,何况区区一个北平府。 不怕有多大阻力,就怕当地衙门连办法都没有。 那样的话才是真的坐蜡。 俞以丰的眼亮了一下,他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只要他能给出一个主意来,那么陈云甫是愿意帮助他在朱标那说话的。 至于陈云甫为什么不自己来向朱标说? 北平知府又不是陈云甫,陈云甫脑子有坑来替俞以丰扫雷。 办这事得罪人的是俞以丰,办好之后立的功也是属于俞以丰的,就看俞以丰自己有没有那个斗志了。 “其实对这事,下官这两年多来还真有一点不成熟的建议,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向上汇报,加上也苦于无人教导,担心行将踏错,今日难得大学士当面,想请大学士斧正一番,不知道大学士能否不吝赐教。” 俞以丰这么说,也是在告诉陈云甫,他背后没什么能量,上头无人,所以才迟迟不敢行动。 至于所谓的行将踏错,就是指目前俞以丰无党无派,不知道该投向谁,害怕行将踏错跟错山头。 现在看到了陈云甫,有心投靠,不知道陈云甫愿不愿意接纳。 “你先说我听听吧。” 陈云甫微抬下巴,想着先考校一下俞以丰的能力。 “北平之穷,穷在外因、穷在内困。 外因便是北元虎视于关外,每年或大或小都会有战火复燃,百姓惊惧无法安心生产。 内困便是流民众多皆作奴籍,官员商人皆蓄重奴,更有勋将获封于此,众者皆为朝廷基石不敢触碰,故有此难。 时今宋国公于庆州大捷,只待逐走纳哈出,北平外因可解,便只差内困了。 下官现在的想法是,先按照陛下当年的诏命要求富贾、宗族大户等强行释奴,再由官府出面采买各官员、勋将府中之奴,释之以土地,纳产出偿官买,随后将这些年被陆续贱价卖出的土地再买回来,按御制分给底农和佃户。 如此一来,不消三年,北平内困可以得到极大缓解,五年,应该就可以处理好。” 陈云甫抬头看了一眼这俞以丰。 后者的提议虽然还有些瑕疵,但方向和核心没有错误,这便很不容易。 “具疏,这两日交给太子殿下吧。” 俞以丰大喜,作揖下拜。 “日后有什么困难和不懂的地方,可以给本官书信。” 陈云甫站起身拍了拍俞以丰的肩头,留下这句话来。 “最后,告诉你们北平的教谕,他做的很好,本官希望等将来北平各州县学重开之后,他能将太极书院的这种办法推广开来,让北平所有的孩子,都能有书读。” 陈云甫今天很满意。 既见证了义务教育的雏形,又收下俞以丰这么位能干实事的新门生。 这趟北平没白来啊。 (首订结果出来了,1600左右,加三更,作者君马上去写。) 第一百三十九章:小胖子朱高炽 时间总是过的飞快,陈云甫随着朱标来北平的时候还只是四月,送蓝玉和朱棣北伐是五月,再抬头,时间竟然便到了八月。 金秋佳节已近在眼前。 这几个月好消息传来了不少,关外的冯胜把纳哈出包围在了辽阳,正在派使者对纳哈出进行劝降,按照冯胜传回来的消息,希望很大。 至于关外的蓝玉一军,至今仍是毫无音讯。 现在哪里、在干什么,谁都不知道。 “云甫,把手里的事放放,和孤过中秋去。” “中秋,不在这过吗?” 陈云甫迷茫的抬起头,这大过节的,朱标打算往哪跑? “在这过哪门子中秋。”朱标回头看了一眼这崇文阁,言道:“过中秋当然要人多一起过才热闹,这里只有咱们俩,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意思,咱们去燕王府,孤带你去见见咱那几个小侄子。” 老大哥,你确定这样真的好吗? 看朱标那么有兴致,陈云甫也不好扫兴,只能跟上。 朱标的心情确实不错,出了皇宫甚至带着陈云甫到处挑礼物。 都是一些孩子才喜欢的小物件。 不用猜,肯定是给朱棣那三个儿子买的。 果然,当陈云甫跟着朱标赶到燕王府之后,朱标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高炽呢?’ 燕王府的家仆连忙应道:“回太子爷的话,炽王子在后宅读书呢,奴婢这就去找来。” 这一年,朱高炽还没有被封为燕王世子,所以家仆才唤其为王子。 “把高煦也带来。” “诶。” 家仆去了不多久便回,身后跟着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左右,胖嘟嘟的很可爱,小的三四岁,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也很可爱。 不用想,大的必是后世的明仁宗朱高炽,而小的,就是后来的汉王朱高煦了。 这两位此刻还都是小不点呢。 “侄儿见过伯父太子殿下。” 朱高炽规规矩矩的跪下,连诣词都是一点差错也没有。 按照洪武九年礼部制定的称呼规矩,侄子见到皇帝的全称为‘伯父皇帝陛下’或‘叔父皇帝陛下’,见皇后则是‘伯母皇后殿下’或‘叔母皇后殿下’。 序下同礼。 因此这里朱高炽对朱标的称呼十分恰当,也让陈云甫暗暗感叹。 这孩子真早熟。 至于那朱高煦则因为还是个孩子,加之又从未见过朱标,所以此刻有些怯生的躲在朱高炽后面。 亏的朱高炽生的高高胖胖,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 “快起来快起来。” 朱标哈哈笑着,一把将朱高炽从地上抱起来。 额,稍有些吃力。 “高炽,看大伯给你带了多少好玩的。” 因为要拿礼物,所以朱标只好把朱高炽再给放下,绝不是因为累,嗯,绝不。 “谢谢伯父。” “还有你,小高煦。” 到了朱高煦这,朱标可就抱的轻巧许多,一手抱着,另一只手拿着一拨浪鼓耍的叮咚作响。 “来,叫大伯。” 见朱高煦不说话,那边站着的小大人朱高炽就瞪眼。 “快叫伯父。” “伯父,呜哇~”朱高煦被朱高炽这一下凶的立马哭出声来,倒把朱标弄的尴尬不已,只好抱着不停的哄。 就在这手忙脚乱的光景,从偏处走廊内走出一妇人,怀里还抱着一幼童,来到近前行万福礼。 “弟媳见过大兄太子殿下金安。” 这就是朱棣的媳妇,徐达闺女? 陈云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小高炽发呆。 后者此刻让陈云甫都快看发毛了,怯生生的小心向后挪步。 “弟媳快免礼吧,哦,高煦乖,不哭不哭。” 朱标这功夫忙的一个头两个大,没工夫顾暇徐妙云,只是一个劲哄着怀里嚎啕大哭的朱高煦。 这会子还得看徐妙云,只见她从桌上随手捏起一块绿豆糕,往朱高煦的嘴里一塞,小家伙顿时收声。 “别哭了,再哭晚上可没你饭吃。” 这可比说什么都好用,小高煦立马就老实下来。 如此没有立场的表现可是把朱标给逗笑乐。 “小东西,感情一顿饭就能把你给吓住啊。” “大兄今日怎么有空来的。” “这不是中秋了吗,想来自打高煦、高燧出生后,孤这个做大伯的还一直没有见过,便不请自来的想着来看看,来人啊。” 一声令下,正堂外朱标此番带来的几十名内侍便抬着好几口大箱子走进来,放到地上的时候咚咚作响,可见是不轻。 打开来,绫罗绸缎银玉珠宝可谓是都有。 陈云甫太清楚这份礼有多少。 白银一千两、珠宝一箱、苏绣三十丕。 总价值几乎是朱标一年的俸禄。 前面打了朱棣一顿板子,紧跟着就还了这么一份大礼,老大哥做人可是真没的说。 徐妙云也看傻眼了,连忙推辞不受。 “这不是给你们两口子,是给孩子的。” 朱标不由分说,挥手示意内侍们将东西抬进后宅,一句话就给徐妙云拦住:“孤这个做大伯的,到现在还没给高煦、高燧俩孩子份子,每年的压岁钱更是从未有过,这次便全给补上吧,再说了,孤今日来蹭饭,总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吧。” 徐妙云不再好拒绝,转而道:“妾这便吩咐备宴。” “典膳局会操办好的,弟媳不用操心,一应食材孤昨日就命人准备妥当了。” “劳大兄费心了。” 再次福礼起身后,徐妙云这才看向堂内的陈云甫,言道:“这位堂官看起来如此年轻,却着三品官戴,想必就是当今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的陈云甫吧。” 后者不再盯着朱高炽,转而行礼。 “下官正是,见过燕王妃。” “果然是一表人才。”徐妙云说的轻巧,却是话里有话:“妾在深府中都常听王爷说及过大学士呢。” 有话好好说,别上眼药,我没那么大名头。 陈云甫知道朱棣估计在家也没说自己什么好话,还被自己坑的挨了一顿板子,这仇徐妙云看来是记着呢。 那么小气干什么,真是的。 腹诽着,陈云甫也就懒得再回话,跟一娘们计较啥。 于是一双招子又重新盯上了朱高炽。 小高炽此刻有些想哭。 第一百四十章:熊孩子是真能惹祸 吃饭的时候朱标也看出了陈云甫今天似乎对朱高炽特别感兴趣,遂问了一句。 “云甫,你今日可是光顾着看孩子去了。” “啊,下官挺喜欢孩子的。” 陈云甫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谁能想到朱标接过话就说道:“说起来,云甫今年也快十八了吧,这岁数是该成家了,可有婚约?” 老大哥这又是打算玩哪出。 甭管朱标又想干啥吧,陈云甫赶紧说道:“有了有了,下官已有婚约,本来年初的时候还说着今年成亲呢。” 朱标有些失望,却也把这话题给揭了过去。 直至结束都没有再说过这事。 老大哥不说话,陈云甫更不会说话了,今日这堂是朱标的家宴,他本是外臣能来也是朱标器重,没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只是脑子里一个劲的在想,朱标问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给自己保媒? 吃完饭,朱标在正堂和徐妙云叙了一阵家常,陈云甫则跑到院子里纳凉。 今年的秋老虎有些猛,虽然到了中秋可还是很热。 这功夫,小胖子朱高炽跑来了。 “你今天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看着双手叉腰,昂首不忿的小高炽,陈云甫笑了起来,挥手。 “去去去,一边玩去,小屁孩一个还学人家兴师问罪。” “你说谁是小屁孩。” 朱高炽气的不忿,但这话却不是他说的,而是从其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朱高煦。 “你说谁呢。” “滚蛋。”陈云甫哪有功夫和这俩家伙逗闷子,满脑子的事呢,遂摆手赶人。 “这里是我家,你倒还赶起我来了,看看咱俩谁赶谁。” 朱高煦是真的混不吝,吹了声口哨,而后陈云甫就被随后发生的事惊直了眼睛。 只见得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七八个孩子,四面八方就跑了过来,给陈云甫围了起来! 这些个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估计也就六七岁,但却个个吃的滚肚,更令陈云甫眼角抽搐的则是,这些个熊孩子手里还拿着棍子? 那个谁,你从哪摸的石头! “说,为什么今天盯我瞅了一天,是不是不怀好意想加害我,你要不说清楚了,今天别想囫囵个的离开。” 这功夫,朱高炽许是也有了底气,冲着一大堆孩子发号施令起来:“朱能、郑和,你们俩给我把他守住了,今天这话要是不讲明白,就别想走。” 朱能、郑和? 好嘛,这一句话蹦出俩人物来。 陈云甫也就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而后就没心情再去猜谁是郑和、谁是朱能,重点是:他现在被一群熊孩子给包围了! 熊孩子的威胁那是有目共睹的,何况这还是一群显贵的熊孩子。 真个说起来,陈云甫这岁数,好像、大概、差不多还真不一定打得过这么多娃娃。 好汉不吃眼前亏。 “咱们有话好好说成不。” “我和佞臣无话可说!”朱高炽指着陈云甫,大义凛然的说道:“父王和母亲都说你是个佞臣,是大坏人,我不屑与你说话。” “对,你是佞臣,是大奸臣。” 朱高煦也在帮腔,还冲着陈云甫做起鬼脸来:“略略略,大奸臣害怕了吧。” 朱老四,你平时都这么教孩子的吗? 陈云甫此刻不气孩子气朱棣,咬牙道:“你爹说的就一定全是对的?我堂堂通政使,怎么就成了佞臣。” “如果不是佞臣,你凭什么这么年轻就做九卿,一定如史书上那些奸佞一样,靠着谄颜媚上才得逞的。” 好家伙,这小胖墩给人扣帽子的本事倒是真不小。 “别听你爹胡扯。” 陈云甫气的翻白眼:“你是个大孩子了,要有自己的判断力,有道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你现在连真理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盲目相信别人说的话,这样不好。” 小胖子哪听过这话,只当是陈云甫瞎编,可前边的话却是听的一清二楚,恼到不行。 “你竟然敢说我爹胡扯,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七八个孩子就要动手,陈云甫来不及多想,一脚踩着凉亭的凳子就翻了出去,直接来个撒腿就跑。 就看一大群熊孩子在后面追的那叫一个起劲。 打闹声很快传进了正堂,朱标和徐妙云出来一看,俩人的脸色那叫一个黑。 尤其是徐妙云。 “放肆!” 一声喝,一群熊孩子都停了脚步,看到徐妙云,慌忙将手里的棍子和石头扔出去,朱高煦更是吓得夺路而逃,一头钻进旁边的花圃之中。 “全给我抓起来。” 家丁们忍着笑意依令照做,将这群熊孩子全给控制住,包括跑进花圃中藏起来的朱高煦也没能幸免,带着一身花瓣给薅了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 守着朱标在这里,自家孩子竟然做出如此没有教养的事情来,徐妙云都恨不得用脚扣个地缝出来钻进去,不由分说冲着领头的朱高炽就是啪啪两记大耳帖子。 “全给我摁住,扒了裤子狠狠的打,不打到给大学士认错就一直打。” “别!” 陈云甫知道这功夫自己得站出来说话了,虽然他也很乐意看这群熊孩子挨揍,可再怎么讲朱高炽也是朱标的侄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王妃,小孩子顽皮些无碍的,下官又没什么事,算了吧。” 这功夫,朱高炽挨了俩耳光是老实了下来,嗫嚅着说了声“孩儿知错。” 按说事就算揭过去了,可后面屁大点的朱高煦懂啥啊,张嘴就来。 “娘,孩儿们这是在打佞臣,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刻,朱标的脸瞬间就变了。 他看了一眼徐妙云,就一眼。 “大兄。” 徐妙云跪了下去,整个燕王府内所有的下人都跪了下去。 “大兄,顽子性劣,妾一定严加管教。” “佞臣?”朱标呵了一声,迈步就走:“大佞臣,还不快走,留在这等着被诛吗。” 陈云甫没好气的瞪了那闯大祸的朱高煦一眼,你等着挨揍吧你! 这么一想,似乎还挺爽。 不过,你这一下可把你爹给坑惨了。 瞄一眼朱标,果然,后者的脸色异常难看。 一个小孩能懂个屁,这种话显然是牙牙学语听家大人说的。 此时此刻,远在漠北一处水洼子里趴着的朱棣猛然打了个喷嚏,而后赶忙捂住口鼻。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待天地重归寂寥后,朱棣的耳边响起了蓝玉的低语。 “快走,绕过黑山咱们就摸到捕鱼儿海了!” 朱棣点头,不敢骑马,拉着马缰在夜色下继续前进,只是偶尔会南眺一眼。 自己咋会突然心神不宁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请崇礼侯回京! 燕王府里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陈云甫,更没有影响到朱标,生气只是一时的,第二天太阳一升起,什么就都揭了过去。 本来事就不大,又发生在朱棣家里,谁又会去揪着不放。 朱标每日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直到一天。 “八百里加急报捷!” 十余名逻骑各自都带着急件闯入了北平,而他们奏报的都是同一件事。 纳哈出投降了! 冯胜在辽阳围城两月,最后兵困粮尽的北元太师纳哈出被一众部下逼着向冯胜投降! 整整六万八千九百名元军士兵交出了武器和战马,转而戴上枷锁和麻绳,成串成串的走进明军大营。 朱标拿着这封捷报仰天大笑,陈云甫却一个劲的在感慨。 历史,总是不可违逆。 辽阳大捷,迫降纳哈出。 “云甫,云甫,纳哈出投降了,纳哈出投降了。”朱标坐到陈云甫身边,兴奋的指着捷报不能自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大明,收复辽东了! 自唐末沦陷于外的辽东故土,终于被我大明收回来了,祖宗泉下有灵,我大明把祖宗的土地重新收回来了。” 话到最后,朱标的眼里更是泛起了泪花。 “五百多年,五百多年了,洪武四年,父皇说‘沧海之东,辽为首疆,中夏既宁,斯必戍守’,自那日始,我大明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回辽东,迄今十四载,我们终于做到了。” 或许,古人有的感情陈云甫身为一个现代人无法理解,但在收复故土这点上,陈云甫是绝对能够找到共鸣的。 他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宝岛回归,国人该是怎样的热泪盈眶。 更何况如今失陷五百多年的辽东。 “宋国公有大功于朝,有大功于祖宗社稷!” 此时此刻,朱标对冯胜全是赞誉和褒奖,他含着泪,不停的念叨着冯胜的好。 “殿下,应该尽快将这个喜讯报入京城,也让陛下开心开心。” 光顾着自己开心哪行,家里还有一个老爷子等着呢。 朱标这才恍然回神,立刻叫来李世昌,交代道:“将报捷的逻骑好生安顿,你加派金吾卫八百里加急将辽阳大捷报于父皇。” “诺!” 李世昌的脸上也带着兴奋和无法抑制的激动,抱拳转身便跑出崇文阁,这功夫,以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了。 和朱标的一味狂喜相比,此刻的陈云甫还在保持理智,他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冯胜的班师怎么对待? 如果朱标不在北平,那么冯胜自然是直接班师回金陵,而后入宫接受朱元璋封赏,随后大赍三军,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等着过年就行。 而现在朱标在北平,如此从礼节上来说,朱标起码要露个面先接见一下冯胜,冯胜也应该先拜见一下朱标,走个流程嘛。 那要这么说的话,就有讲究了。 接待的规格不能太高,不然就会有子代父位,臣代君责的味道。 太低更不行,这么大的功劳,朱标要是端坐崇文阁让冯胜来拜见不像样子。 “云甫,你想什么呢。” 朱标见陈云甫半天不吭声,好奇问道,后者便把自己的考量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也让朱标愣住。 “你考虑的也有道理,孤险些把这茬给忘掉了。” 搂了把颔下胡须,朱标试着说道。 “要不,孤在城外十里摆仪仗,东宫六局的属官和金吾卫都不带,这么迎候怎么样?” 陈云甫想了好一阵,也觉得这样最是妥当,遂点头。 “太子殿下考虑的十分周全。” “行,那就这么定了,哈哈,宋国公干的好啊,来人,通知典膳局,今晚备宴,东宫所有属官并北平府的皆至,孤要大宴。” 是夜,崇文阁内依着朱标的安排办起了丰盛的大宴,与宴一众官员也无不开心到失态,有嚎啕大哭者更不绝酩酊大醉者。 无数人更是排着队向朱标敬酒,敬完之后自然是不会放过陈云甫,把后者也灌了一个水饱,如果不是董伦和赵乾两人先后站出来挡酒,只怕陈云甫就给喝到桌子下面去了。 这一夜,具皆痛快,唯独一个陈云甫。 他在想什么呢。 当然是在想此刻深入草原的蓝玉。 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可更逆,那么,蓝玉还会犯历史旧错吗? 捕鱼儿海,北元皇庭。 脱古斯帖木儿或者说买的里八剌手里捧着那部李善长所编修,洪武十一年自己即位时朱元璋遣使送来的《元史》细细品读,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自己的两个儿子,太子天保奴和地保奴神情惊惶的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买的里八剌心里咯噔一声,他厉声喝问着两个儿子。 天保奴哭丧着脸说道:“父皇,大事不好,明军杀来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买的里八剌下意识就喝骂一句:“明军都在辽阳呢,怎么可能出现于此,更何况,自辽阳至此,处处都是我大元的逻骑,明军既不会飞,更不会入地,怎么可能到来。” “是真的,是真的。” 地保奴也在说:“逻骑探报,十里外发现了大规模骑兵,数不下两三万之众,整个草原,除了明军,还有哪一部会突然调出数量如此之巨的骑军奔我皇庭而来。” 难道,真是明军吗? 买的里八剌还在犹豫,又是一阵脚步声,这次来者都还没有进来,声音先到了。 “陛下,辽阳急报,太师他,降明了!” 买的里八剌手里的书掉了下去,砸翻了桌上油灯,火,瞬间将整本《元史》所点燃。 一如此刻的大元王朝! 纳哈出投降了,那么来的,一定是明军。 买的里八剌瞬间清醒,他还没有失去分寸,他厉喝道。 “慌什么,不是说只有两三万人吗,这里是皇庭,朕手里还有五万可用健儿,难道还会输不成。” 可是吼完之后,买的里八剌便感受到了脚下已开始微微的颤抖。 随着颤抖越来越剧烈,耳边凄厉的号角声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 买的里八剌的脑海中浮现出十五年前的应昌。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请崇礼侯回京!” 第一百四十二章:捕鱼儿海大捷! “请崇礼侯回京!” 这喊声来的那么远,却又仿佛在耳边炸响一般,让买的里八剌的精神一阵恍惚。 崇礼侯? 已经多少年没人唤自己这个称呼了。 崇礼侯! 这真的是大明军队。 这一声把买的里八剌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带回了应昌,他眼前看到的,是仓惶逃窜的爱猷识理达腊。 “父皇,先撤吧。” 天保奴拉扯着买的里八剌衣袖,急声道:“咱们先北上而后去也速部,让也速不迭护着您去和林......” “朕哪里都不去!”一把甩开天保奴,买的里八剌像一只暴怒的雄狮,须发皆张:“朕不信,区区两三万明军就能要朕的脑袋。” 见劝不动,两个儿子对视一眼,只能咬牙道:“罢,父皇安坐,儿臣这便去杀敌。” 走出皇帐到处已是人仰马翻,草原人逐水草而居的民族习性在面对突袭时的弱点在此刻暴露无遗,没有城墙的保护,草原人面对敌军来袭时唯一能做的,只是拿起马刀、绰起弓箭从一处处帐篷中走出来,解开各自拴在帐篷边的战马,仓促迎战。 可他们面对的,却是大明京营中军最精锐的骑兵啊。 这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庄稼汉披上铠甲、拿刀上马就摇身一变成为所谓的军人,京营,是明军最核心的精锐。 蓝玉一眼就看到了皇帐,后者实在是太招眼了。 那巨大的旗纛,绣着雄鹰和苍狼,忽必烈为其绣上的金边,成全了自己‘世间唯一真神’的神祇之位,也在此刻害死了后世子孙。 “所有人,与本帅活捉伪帝。” “万世之功耀,立于今时!” “杀!!!” 两万明军连着朱棣这位副将,顿时便红了眼,不管仓惶逃窜的牧民,也不管四面八方扑将上来的游骑,甚至不关心到处飞射而来的箭矢,所有人的眼里,只有那面象征着大元王朝气运的皇旗。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亲手葬送成吉思汗留下的黄金家族更值得人振奋? 冷锋裹着月辉划开夜空,绽放那猩红的花瓣,美的让人窒息。 一名名蒙古骑兵饮恨刀下,但草原人的勇敢与血性还没有完全丧尽,他们勇敢的前仆后继,只为拦住以蓝玉、朱棣为箭头的明军。 “给俺死开!死开!” 蓝玉发现自己怎么也杀不完眼前的拦路虎,他怒吼着连连挥刀,可刚砍翻两名敌人,就有四个、八个悍不畏死的从马背上跳起,冲自己扑过来。 最后,力竭的蓝玉也不得不停下冲锋的脚步,气喘吁吁的在马背上嗅着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血腥味。 离着皇帐,还有一里! 屁股上的疼痛在此刻也开始传来,蓝玉扭头看了朱棣一眼,发现后者此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身插数箭,和自己一样,满脸血污。 “没事吧。” “没事。” 朱棣一抹脸,笑笑:“都是蛮子的血。” 可很快,朱棣的脸上又一次被鲜血覆盖,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棣的额角被划开,此刻正血流不止。 “还能不能冲了?” “能。”朱棣龇牙咧嘴的说道:“他娘的,就是屁股有点疼。” “哈哈。” 蓝玉仰首大笑,扯下身后的披风,撕出一条丝绦来,将自己牢牢系在战马上,猛一刀,划在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屁股上。 疼痛,激发出畜生所有的力气,发了疯般迈开四蹄。 “娘的,姓蓝的你他妈想抢功。” 朱棣见的眼红,怒吼一声也是有样学样,紧随其后。 二人身后带领的明军此刻也已锐减三成不止,余者也在无休止的人海冲击中摇摇欲坠,可见两名主帅尚且如此勇猛,顿时军心大振,紧催战马再次发起冲锋。 “明军,拦不住了。” 皇帐外,天保奴看的真切,便向买的里八剌哀求道:“父皇,先撤吧,再不撤,咱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买的里八剌仰天长叹,旋即点头,屈辱的骑上战马,最后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蓝玉,勒动丝缰,在数百名怯薛卫的随扈下,仓惶北遁。 看到买的里八剌离开,天保奴便同地保奴言道:“你也走吧,我来殿后。” “大哥,你是太子,还是你先走,我来殿后。” “好兄弟。”天保奴一拍地保奴的肩膀,夸赞道:“真不愧是长生天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哥哥就先去保护父皇,这里交给你了。” 说罢翻身上马,也带着十余名亲卫向西逃离,留下地保奴一人在风中凌乱。 你是真不懂谦让啊。 来不及过多感慨,地保奴觉得自己身后的马蹄声已是越来越近,左右看看,到处兵荒马乱、火光冲天,自己也是无路可逃,突然看到一大群买的里八剌的嫔妃正惊惶逃窜,顿时眼前一亮。 跑进皇帐内,拿刀刮掉自己面上的胡须,刚跑出帐篷准备寻件女人的衣服换上,迎面就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眸子。 “你是谁?” 蓝玉的刀压在了地保奴的肩头,把后者吓得亡魂尽冒。 “我是北元的皇子,我是北元的皇子地保奴。” 此刻的他哪里敢伪造自己的身份,若说自己只是个小兵,那眼前的明人将军很可能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一刀砍死自己。 这种情况下,身份只有往大了说才能活,往小了说的是傻缺。 “崇礼侯的儿子?” 蓝玉蓦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爹当年在应昌的时候就被你爷爷给抛下,如今你也步入了你爹的后尘,哈哈哈哈,你们爷俩真是有缘,说,你爹往哪个方向跑了。” “西边,往西边。” 地保奴毫不犹豫选择出卖掉自己的大哥天保奴。 蓝玉不再理他,一刀砍断那根皇旗,大吼道。 “伪帝已伏诛,降者不杀!” 朱棣随后赶至,也有样学样,放声高呼。 “伪帝伏诛,降者不杀。” 顷刻间,所有明军一起大呼,整个捕鱼儿海处处都响起‘伪帝伏诛、降者不杀’的喊声。 元廷无论兵民,皆惊魂离体目视皇帐,果见皇旗不见,顿时战心溃散。 一时间逃者、投降乞活者无数。 “蓝帅,咱们赢了。” 朱棣直到此刻都觉得如坠梦中一般,他兴奋的拉住蓝玉的手臂,嘶吼道:“咱们真的只凭借两万人,就端掉了北元的皇庭!” 和朱棣的兴奋相比,蓝玉此刻还没有完全痛快,他目视西方。 “买的里八剌跑了,我要亲手把他抓回来!” 言罢,呼啸一声聚集数百亲兵,重新换了匹战马,带军离开。 朱棣本想跟上,被蓝玉留下。 “燕王留下打扫战场,看好俘虏,顺便往北平、应天报捷。” “就报:捕鱼儿海大捷!” 第一百四十三章:我的名字 漠北的风雪总是来的那么早,蓝玉率军向西追了三十里地就不得不停下来。 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自天而降,顷刻间便在地上累起厚厚一层,追击,根本没有可循之迹。 “撤军。” 虽然满心万千的不甘,可蓝玉也知道,自己再这么追下去也是无用之功,甚至可能因此而陷入绝地。 漠北太冷,雪也下的太急,万一到时候自己再找不到回去的路,恐怕都能活活冻饿而亡。 而就在蓝玉带军离开后不久,远处一微微隆起的雪坡松动开,数十名元军爬起身来,领头者不是天保奴又是谁。 “地保奴,你竟然敢出卖我。” 明军追击的如此迅速,天保奴就是脑袋长屁股上也知道一定是地保奴变了节,遂怒骂不止。 “太子殿下,咱们快走吧,去和林寻陛下。” 一名亲卫进了言,天保奴点头,可环顾四周,处处都是风雪,一时间迷了方向。 “眼下咱们连马匹都没有,怎么去。” 一群人为了躲避蓝玉的追击,不得不人马分开,寄希望乱窜的战马可以吸引走蓝玉,没想到赶上天降暴雪,只能藏身于此处坑洼,靠着大雪的遮盖固然躲掉了蓝玉,也把自己至入险地。 正自发愁,地面又开始颤抖起来,天保奴下意识就要趴回去,被亲卫喊住。 “太子殿下,是咱们的人。” 天保奴这才踏实住,眺目一看,果然是一大队本族服饰的汉子,领头者是一名少年。 少年虽然年轻,可脖子上却挂着一条由十几颗狼牙组成的项链,这是勇士彪炳战绩的体现。 “你们是什么人。” 少年驰马赶到天保奴等人面前,勒住战马,傲然问道。 “大胆。”亲卫站了出来,厉喝道:“这位是太子殿下,还不下马参拜。” “太子?” 少年先是一愣,而后眯起了眼睛:“简直是胡说,太子殿下不在皇庭,怎么会出现于此,还这般狼狈。” 天保奴羞臊沉默,片刻后才实话实说道:“皇庭、皇庭被明军攻陷了。” “什么!” 少年大吃一惊,这才翻身下马,双手如铁钳般摁住天保奴的肩头,喝问道。 “那乌萨哈尔大汗呢?” 在元朝,买的里八剌的帝号叫天元帝,在大蒙古体系中,他的尊称就是乌萨哈尔汗,喊法虽然不同,但意思差不多。 至于元朝在大蒙古体系中的政治地位包括大蒙古这个大陆普遍帝国的相关特点这里就不赘述了,后面有写到的时候慢慢补充。 “父皇他、他北狩去也速部了。” 狗屁的北狩,逃命就说逃命。 少年失魂落魄,许久后才回过神来,重新上马眯起眼睛。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还不快将战马让与太子殿下。” 亲卫看到这少年如此不懂事,顿时大怒就要拔刀,可还没等他抽出刀来,一支狼牙箭已经射穿了他的喉咙。 天保奴顿时大惊! “我的名字?” 少年勒马,长嘶而起:“记住了,我的名字,叫绰罗斯--马哈木!” “既然皇庭已灭,那这片草原也该换主人了。” 叫做马哈木的少年转身离开,他身后,数百名部族亲众纷纷挽弓,将天保奴及其十余名亲卫尽数射毙于此无名之处。 而就在此处向北百里的位置,买的里八剌绝望的闭上眼睛,一把马刀枭掉了他的首级! 也速迭尔擦拭掉马刀上的鲜血,冷冷看着买的里八剌的尸体。 “懦夫和废物不配做我大元的皇帝,更不配身为我黄金家族的后裔。” “恭请可汗即皇帝位。” “可汗身为阿里汗之后裔,理应进帝位。” 一大群也速迭尔的部下纷纷进言,也速迭尔也不是个谦虚的性子,这边砍了买的里八剌,现在听到部下们的话,直接点头。 “那好,从今日起,本汗、不,朕即大元皇帝!” “额勒伯克。”也速迭尔唤来自己的弟弟,指着捕鱼儿海的方向说道:“今日皇庭沦陷,你要记住,这是咱们大蒙古的耻辱,总有一天,咱们要打回去,不仅要打回去,更要向我们伟大的祖先成吉思汗那般,兴兵南下,征服汉人。” “我们一定会做到的。” 额勒伯克兴奋的说道。 “等着吧,他们的皇帝朱元璋已经老了,再伟大的君王也会有死去的那一天,他死后,就是咱们大蒙古的机会。” 也速迭尔拉转马头,向着与捕鱼儿海相反的方向驰马:“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带领族群休养生息。” 马蹄轰鸣,大雪纷飞。 买的里八剌的尸体很快就被遮盖住,没人会知道,大元的皇帝、蒙古世系第十七代大汗就这么死在这茫茫草原之上。 虽然一代人走下了历史舞台,但舞台永远不会缺少新人。 蒙古人换了新的大汗和皇帝,大明也迎来了徐达后,新一位军中魁首。 蓝玉! 这个胆大包天的楞种,真就带着区区两万骑兵,靠着昼伏夜出,靠着不畏严寒、不惧风雪,夜袭端掉了北元皇庭! “战果出来了吗。” 蓝玉坐进了买的里八剌生前的皇帐,大马金刀,傲视众人。 “回禀蓝帅,此役我军毙敌一万七千余众,俘虏降卒两万三千人,牧民七万九千人,另外,我军还俘虏了伪元皇子地保奴及下王公一百二十七人、嫔妃、贵人等女眷三百余人。 金银器皿一百余车、图书、漆器百余车、牛羊马驼二十八万头......” 总兵官周兴还在喋喋不休的汇报着此次掀翻皇庭的战果,而蓝玉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在颤抖着。 紧握双拳,蓝玉的内心在呐喊。 列祖列宗在上,你们看到了吗,我蓝玉,今日灭亡了不可一世的大元! 卫青、霍去病,你们看到了吗,我蓝玉,今日和你们一样征服了草原! 什么狗屁冯胜、傅友德,你们会打个屁的仗,等着吧,将来我蓝玉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打仗,什么才是真正的领兵。 未来的历史,我来创造! 我的名字,叫蓝玉! 第一百四十四章:大学士真乃神人也 皇帐里上了酒肉,气氛热烈的几乎要掀翻穹帐,所有将官无不端着酒杯向蓝玉敬。 敬蓝玉带领他们立下这万世不灭的功勋荣耀。 蓝玉喝的酣畅,很快便进入微醺状态,他也在一圈圈的敬酒中来到朱棣这,后者敬蓝玉为人,起身敬酒。 “末将敬蓝帅。” 蓝玉连忙言道:“燕王不可如此,折煞本帅了。” “军中只认将帅,不认爵位。” 朱棣的自谦招来了蓝玉的好感,加之酒精作祟,蓝玉飘了。 堂堂燕王又如何,不还是要在自己面前口称‘末将’? 飘归飘,开心归开心,蓝玉还是说了一句。 “燕王,这杯酒,咱们得先敬大学士。” 如果不是陈云甫帮忙从中运作,这次蓝玉孤军深入的提请根本不可能通过,更别提立下如此殊勋。 朱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包括自己。 要不是陈云甫帮忙在朱标那里进言,自己想说动老大哥的可能性显然不大。 有一说一,事实摆在这总不能睁眼说瞎话。 于是朱棣也点头,开口道:“是啊,如果不是大学士,末将也不会来。” 两人敬了陈云甫一杯后就把后者扔到脑后,开始勾肩搭背互相灌起酒来。 流程进入到商业互吹环节。 就在这一派祥和热烈的气氛中,与宴众将无不喝的酩酊大醉。 酒是催情圣药啊。 一群老爷们刚杀了人,现在又喝了酒,肾上腺素开始急速飙升,整间皇帐内全是荷尔蒙在疯狂生长。 “蓝帅,何不安排一番歌舞观看。” 蓝玉眯着醉眼:“军中无妓,何来歌舞可供观瞧?” “这不是有俘虏的元廷嫔妃吗。”周兴嘿嘿一笑,言道:“身为元主的妃子,岂能不会歌舞,末将等素来听闻这草原人尤善歌舞,今日可以一饱眼福了。” 听此话,蓝玉也是食指大动,立马点头道。 “来人,给本帅把元廷的嫔妃带过来。” 亲兵能懂什么大道理,当然是蓝玉说什么就是什么,朱棣此刻喝的东歪西倒,也没听清楚蓝玉和周兴刚才说的什么,只朦朦胧胧中看到皇帐内进来一大批莺莺燕燕。 这些个娘们,长得好生俊俏啊。 迷迷糊糊中,朱棣看到这群娘们开始跳起了舞,然后耳边就是蓝玉等人热烈的叫好声。 蓝玉也是个没遛,喝嗨了之后走下座位,开始装模作样的学起草原舞来,那不伦不类的抖胸,惹得朱棣等人哄堂大笑。 “蓝帅,你这舞学的不像啊。” “他妈的,老子学的像不像还用你们说?” 蓝玉笑骂着,而后一把将一名最美艳的元妃抱入怀中:“来,美人,手把手教本帅跳舞。” 这名元妃惊慌失措,可又碍于蓝玉凶威不敢拒绝,只能听话照做。 蓝玉嘿嘿浪笑,从后搂着了这元妃的腰肢,紧贴着学习起来。 如此暧昧淫靡的做法又惹的起哄声阵阵。 “蓝帅,你这也不行啊,这小娘们还能有劲跳呢。” “放你娘的屁,没看到老子在后面顶着呢吗,不然早趴下了。” “哈哈哈哈,蓝帅,你要是顶累了换末将来,末将顶的住。” “就你那瘦不拉几的身板,滚球吧。” 蓝玉在元妃后面蹭的心猿意马,一双手可就不老实起来,现在谁还有心情跳舞啊。 搂到元妃胸前,左右开弓一用力。 “撕拉~!” “......” 帐内陷入到一片死寂中,随后。 “嗷~!!!” “蓝帅威武!!” “哈哈哈哈。” 放肆的狂笑声四起,一群军中将校也按捺不住,开始学蓝玉,打算上下其手,占尽便宜,被蓝玉一声喝住。 “一群没大没小的东西,没看到燕王在这吗,还不快请燕王先挑。” “对对对,燕王殿下先请。” “哈哈,燕王,燕王您快来,要不末将给您挑一个,您看这个成吗。” “老孙,你那双狗眼还给燕王挑?燕王您往末将这看,这娘们怎么样。” “啪~!” “娘的,这屁股可真弹,燕王,您就来这个,保准够劲。” 朱棣摇摇晃晃着被两个裨将扶起来,来到这一群花容失色的元妃面前,刚打算挑选,一双逐渐涣散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这才注意到,这群娘们身上的穿着,是元朝的宫廷用衣。 朱棣对元廷的穿着当然熟悉,别忘了,元皇宫可就在北平! “这些娘们。” 朱棣指着这些元妃,惊愕的环顾一圈。 “是谁?” “都是元主的嫔妃啊。”周兴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燕王快挑吧。” “我挑你大爷!” 朱棣一脚踹翻周兴,这般做派顿时让帐中安静下来,正在那揉的起劲的蓝玉也皱紧眉头,不满看向朱棣。 你丫就算是亲王,也不能当着我的面打老子的总兵官吧。 “蓝帅。” 朱棣冲蓝玉抱拳道:“这些都是元主的妃子,我等身为明臣,焉能以臣子身份亵玩,这是僭越!” 臣子亵渎主妃,视为悖逆君臣之礼、践踏朝纲人伦,是要砍头的! 蓝玉过热的大脑开始逐渐冷静下来。 他刚想嘴硬说句无妨,脑海深处,一句话浮响起。 “永昌侯平时,好女色乎?” “永昌侯平时,好女色乎!” 蓝玉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就炸了。 陈云甫,陈云甫怎么知道今天会出这件事。 之前在校场时听这句话,蓝玉还只当是陈云甫担心自己在行军中近女色贻误军机,而此时此刻想起这句话,在看看眼前之景象,蓝玉惊出一身冷汗。 “永昌侯平时如何下官不敢管,但这次一定要注意。” 难不成,陈云甫算出了自己这次一定会大捷? 所以才千叮咛万嘱咐的提醒自己不可近女色? 不可能,不可能! 人力怎么可能算出这种事来。 蓝玉本不敢信,可当他看向朱棣时,心里便更惊惧了。 “是啊,如果不是大学士,末将也不会来。” 陈云甫把朱棣送来给自己当副将的原因,一定是算准了只有朱棣能拦住自己! 如果没有朱棣,就周兴那些个副将、部属,哪个敢阻拦他蓝玉? 所以,自己会淫亵元妃,随后,自己就会被安上僭越大罪,斩首示众! 说不准,因为自己的僭越和悖逆,还会牵连到朱标。 如此才有陈云甫告诫自己的那句,不可耽误了大事! “大学士,真神人也!” 松开怀里早已被剥个精光的元妃,蓝玉后退几步,心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蓝帅,您?” “滚!通通给本帅赶出去!” 蓝玉将所有嫔妃都赶了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面南一揖到底。 众将只当蓝玉这是在向朱元璋认罪,谁能想到蓝玉此刻想的却是。 大学士,你又又救了我老蓝一条命。 大哥,谢谢啊! (盟主加更1/10) 第一百四十五章:你狂?还有更狂的在后面呢 对于远在捕鱼儿海的蓝玉做了哪些事,此刻待在北平的陈云甫当然不知道,他现在忙着跟朱标迎候凯旋的冯胜呢。 就在出北平城东十里的地方,临时修建了一个简易版的凯旋亭。 “这鬼天气,冷死了。” 守在亭子里放着的小火炉边上,陈云甫不停的搓着双手,嘴里还嘟囔个不停。 朱标也坐在一边,笑道:“你看看,孤都说了你不用来,孤自己在这就行,你不听非说自己应该露面,现在后悔了吧。” “后悔了,下官告辞。” 陈云甫作势就要起身,还不忘冲亭子外喊一句。 “韦三,把这个火炉给我搬车里去,咱们回城。” “滚蛋。”朱标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你把火炉搬走了,孤怎么办。” “太子爷是真龙苗裔,不怕冷。” 看到陈云甫动手要搬炉子,朱标连忙摁住,严肃道。 “孤考虑了一下,迎接宋国公这种事,你身为通政使还是应该要露个面的。” “不勉强?” “不勉强。” 陈云甫叹了口气,拱手道:“既如此,那就全凭太子爷吩咐。” 保住了炉子,朱标总算是放下心来,着人沏了两碗热茶送过来,一人一碗,捧在手里便暖和多了。 亭外大雪呼啸,几百名锦衣卫立如松柏,一丝不苟。 “呱嗒嗒~呱嗒嗒~” 马蹄声由远及近,陈云甫站起身远眺,一支由十余名逻骑组成的小队映入眼帘。 这队逻骑看到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的亭子也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被锦衣卫勒令下马,知晓过来。 “叩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朱标走出亭子,向东北的方向眺望:“宋国公的中军还有多久能到。” “还有大约两刻钟。” “回禀宋国公,就说孤在这等他呢。” “是!”一队逻骑立时上马,向着来时的方向折回。 有了这队逻骑的消息回传,冯胜比预计的时间来的更早许多。 两道树杈上的积雪蓬蓬直掉,大地开始颤抖,这无不再说明,有大军来了。 朱标站起身,将大氅系好,一马当先走出亭子,陈云甫和魏崇度、李世昌三人则缀在后面三步远跟着。 “奏乐。” 吉祥交代了一声,亭外带来的乐师马上奏响《四海宾服之曲》,这是用来迎接凯旋将士的礼曲,也是明朝八大乐曲之一。 雄浑激昂,和以鼓点,让闻乐众人无不顿除寒意,心火澎湃。 “末将冯胜,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宋国公。” 朱标两步跨前,赶在冯胜下拜之前抢先扶住,激动言道:“宋国公光复辽东,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孤、孤代父皇并天下臣民,谢过宋国公。” 言罢,退后两步,作揖礼。 礼乐声止,鼓噪。 冯胜、邓镇等领军众将无不撩开裙甲,单膝跪地。 “臣等自当为陛下、太子殿下赴效死命,不敢受太子之礼。” 鼓停,礼乐复奏。 朱标直起腰版,将冯胜等人一一搀扶起,每扶起一人,都要紧握其双手道三两句嘘寒问暖之言。 众将感念太子之恩泽,无不涕零,泪湿前襟。 陈云甫心里算着时间,差不多之后才上前。 “殿下、诸位国公爷、侯爷,这郊外天寒地冻,咱们先回城吧。” “好,咱们先回城,孤在北平城内备了饭菜,待吃完饭后,宋国公再领军南下,回京面见父皇。” 迎接的礼节朱标作为太子已经做到了,但是庆功宴却没有资格来摆,那是朱元璋的工作。 一群人回了北平,十几万大军连着此番被俘虏的元兵则留在了城外驻营。 典膳局准备的简宴掐着点的做好,时间刚刚好。 “怎么没见燕王和永昌侯?” 邓镇环顾了一圈,发现北平城里少了两个重要的人物,遂好奇问道身边的郑国公常茂,后者面上一僵。 而冯胜则一听蓝玉的名字就皱眉,冷哼一声。 那日在中军大营,蓝玉可是忒不吃粮食。 “这个...” 朱标不知道要不要把两人出兵草原的事说出来,遂看向陈云甫,后者当场直言。 “申国公有所不知,数月前,太子殿下命人将永昌侯锁回问罪,本欲斩首示众,以肃军法,不过念在永昌侯毕竟也是攻下了庆州,瑕不掩瑜,便重责了五十大板,宽其性命戴罪立功。 正好逻骑相报,言元主买的里八剌往辽阳方面加派重军,太子殿下敏锐的捕获战机,遂命永昌侯为主、燕王副之,领骑兵两万深入草原,打算一举端掉北元皇庭。” 前半段话让冯胜的脸色好看许多,打得好、打得妙,打的呱呱叫! 而等到后半段话传进耳朵后,冯胜下意识就蹦了起来。 “不好矣!” 众皆侧目,包括朱标。 “殿下何以下如此钦命。”冯胜急火火的说道:“此前,永昌侯多次向末将说及此番建议,末将缘何不同意,就是因为孤军深入风险太大。 孤军深入,没有后勤,仅一个吃的问题就该如何解决? 草原广袤,黄沙风雪不断,失了风向又该如何解决? 更何况、更何况北元皇庭并不空虚,时刻都有数万控弦之士,四周部群更是星罗密布,加上驻守在往辽东方向的十余万大军,一旦回转便成包围之势,燕王和永昌侯此番,有全军覆没之危啊。” 几个月没提此事,朱标不觉如何,此刻一听冯胜这般分析,也是脸色一变,心中打起鼓来。 再一想,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蓝玉和朱棣的消息,不免担忧起来。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宋国公乃沙场宿将,但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些。” 眼瞅着冯胜大庭广众数落朱标的冒失,陈云甫站了出来,直言道:“须知兵无常形,若逢战事事都求个万无一失,那就没有一场战争是必打的了。 就说这次大雪,下的如此早而凶,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事先都始料未及,后勤压力陡然增大数倍不止,亏得宋国公您前线奏捷,迫降了纳哈出,若不然最多三个月,您就要因为粮食不及而撤军。 可见,天尚有不测风云,何况兵凶将险之地,若都这般谨慎,那征辽东之战恐怕也无法成行了。” 冯胜还未说话,其身后一年轻人则对陈云甫斥责道。 “我叔父与太子殿下相谈军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妄自插言。” 陈云甫顿时掉脸,冯胜急而扭头,呵责。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看不见太子殿下尚未言语,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自己掌嘴!” 这小将颇多不忿,但又不敢违背,悻悻然的起身离开,出去时还不忘给陈云甫一个挑衅的眼神。 朱标脸上青红变幻,但最后还是笑着举杯。 “冯大将军此番辛苦了,来,孤敬你。” 不看僧面看佛面,冯胜刚为立下如此大功劳,总得礼让三分。 但陈云甫还是眯了眼睛。 刚才冯胜那是在骂他侄子吗,那是指桑骂槐的骂他陈云甫呢。 立了如此大功,冯胜看来也飘了啊。 武将多骄、文臣多专,此言实不虚矣。 正打算予以回击,崇文阁外一声高呼。 “八百里加急!” “捕鱼儿海大捷!捕鱼儿海大捷!” “永昌侯扫灭北元皇庭,生擒北元皇子地保奴及下王公军民十余万!” 崇文阁内众人无不下意识起身,惊悚看向殿外,冯胜更是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只有陈云甫笑的极其灿烂。 蓝玉这一巴掌来的可真及时! 不过很快陈云甫又发愁起来。 眼瞅着这冯胜已经要狂了,这后面,还有个更狂的呢! 唉,头疼。 第一百四十六章:思想逐渐迪化的蓝玉 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连捷报都是双双送抵,饶是朱标盛年之时,也不由得脚踩棉花、飘飘欲仙。 收复辽东、灭国北元。 我大明武功何其盛矣! 冯胜来时不可一世,去时垂头丧气。 看看自己的功,再想想蓝玉的功。 操! 自己领着二十万大军用了半年才迫降纳哈出,收复辽东,人家蓝玉才带着两万人,几个月功夫都把北元给亡国了! 这灭国也是分级别的,你要说是灭西南那些个撮尔小国,那唐朝一众开国名将,谁没灭过几个国啊。 人家灭的可是大元,而最最重要的一点,蓝玉平的是草原。 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始,平草原,就被中原正统政权视为最高的殊勋。 霍去病的封狼居胥,更是把平草原的逼格拉到了极致。 历朝历代公认的一点,就是将封狼居胥排在武功之首。 虽然蓝玉没有去狼居胥山封礼祭天,但那是因为规矩多了,蓝玉一个臣子怎么可能敢去封礼祭天。 不敢和不能是两回事。 冯胜走了,朱标和陈云甫当然不能走,他们还得留下来再迎接一下蓝玉和朱棣,等两人凯旋,才能一道回南京。 “云甫,如此大捷,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距那日捷报传来已过三天,朱标的脸上笑容依旧未退丝毫,他整天都在念叨着偷乐,现在看到陈云甫愁眉不展,顿时疑惑。 按说这孤军深入、犁庭扫穴的谕令是自己下的,陈云甫随驾北上有进言之实,如此这份滔天的军功陈云甫也能分润不少,礼部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爵,现在,陈云甫混个伯已是板上钉钉,要是再努努力,封侯? 有朱标帮着使使劲,那也是未尝不可! 所以,该高兴才对啊。 陈云甫当然不能说他是在担心蓝玉犯历史错误,寻了个借口道:“那日宋国公班师,因有收复辽东之功便倨三分轻慢骄狂,如今永昌侯立下封狼居胥之功,下官是担心永昌侯恃功骄狂啊。” 回话归回话,该给冯胜上眼药的时候,陈云甫是一点不手软。 谁让你无礼在先的。 朱标果然收到讯号,脸色也是稍有些不虞,不过没多说什么,只言:“云甫思虑的周全,那么待蓝玉回来之后,若有轻慢骄狂之举措,孤当敲打一番。” 说起来也快,两人在北平等了不到一个月,蓝玉和朱棣两人班师的大军就过了居庸关,朱标偕陈云甫,再次来到凯旋亭。 “老四这次随军立下奇功了啊。” 朱标眺目向北,说道:“老四没辜负魏国公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啊。” 陈云甫看了朱标一眼,言道:“这也说明太子殿下打小教诲的好,有太子殿下亲为楷模,燕王等诸王兄弟自然个个成才。” “哈哈哈哈。” 朱标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在陈云甫的肩头,二人对视,前者又几次拍打陈云甫肩头。 “你也是咱的好兄弟。” “啊?” 陈云甫一时间听得有些不真切,刚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耳边已是马蹄声震。 犁庭扫穴的蓝玉回来了! 也就在陈云甫看到蓝玉等人的时候,蓝玉也看到了朱标和其身旁站着的陈云甫。 鞭鞭打马再快几步,蓝玉离着凯旋亭十余丈外勒住战马,翻身下来抢先拜倒。 “末将蓝玉,参见太子殿下。” 这、、、 朱标一头雾水,蓝玉这操作可是把他整懵了。 咱们流程还没走完呢,你拜个屁啊。 乐队也是懵住,互相看看一头雾水。 ‘咱们现在是该奏乐还是该敲鼓?’ ‘跪都跪完了,奏乐吧。’ 一时间,声乐震天。 而陈云甫则是心跳猛然一漏。 这架势,老蓝,你是不是又犯了没把持住的错误? “永昌侯快起、快起。” 朱标满面笑意的扶起蓝玉,双手扶在后者的肩头处,感慨道:“舅舅此番创下不世功勋矣,开平王和玉儿在天之灵看见,也会替舅舅感到开心的,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是啊是啊,永昌侯功勋卓著,捕鱼儿海一战之后,天下何人不侧目?” 陈云甫这功夫也顾不上什么流程不流程了,直接跻身过来搭话,同时看了一眼蓝玉。 熟料后者一把攥住陈云甫的手,热泪盈眶。 “大学士,俺老蓝可算是见到你了,俺可想死你了。” ...... 陈云甫和朱标齐齐打了个冷战。 “太子爷,永昌侯这是?” “咳咳。”朱标轻咳两声,轻拍蓝玉的手背说道:“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回城叙吧,城外那么多人看着呢。” “就是就是。” 陈云甫赶紧把手抽出来,嘟囔道:“多大点事啊,看把你激动的。” 这声嘟囔恰好进了蓝玉之耳,便不由得肃然起敬。 果然,一切都在大学士预料之内。 大学士果然神人。 如不是神人,焉能不足及冠之年便位列九卿? “大学士,俺老蓝这次真是多谢您了。” 蓝玉小声冲陈云甫说道:“君救命之恩,俺老蓝日后一定结草衔环以报。” 听到蓝玉这么说,陈云甫登时明白过来,蓝玉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遂欣慰至极,回应道:“这才对嘛,大丈夫怎能害于妇人之手,留下有用之躯才可报效社稷,区区一个捕鱼儿海而已,日后永昌侯还要再接再厉才是,别忘了还有斡难河这个铁木真举行封汗的蒙古祖地没去呢。” 蓝玉顿时双眼一亮。 “那日后,还望大学士耳提面命,多多教诲。” “客气客气,互相学习吧。” 随口敷衍着拍了一下蓝玉肩膀,陈云甫就抛下后者快步跟上朱标。 这鬼天气外面冷的要死,还是跟朱标上马车里舒服。 蓝玉则是深受打击。 这怎么个意思,自己好歹也是刚立下封狼居胥大功的永昌侯,怎么自己的感谢大学士似乎不甚看得上? 也是,大学士乃是决胜千里之外的高人,哪能看得上自己这么一个差点死在女人身上的凡夫俗子。 “蓝帅,这谁啊,那么狂。” 周兴替蓝玉打抱不平。 太子爷拍蓝玉肩膀也就算了,这从哪冒出的山猫野猴子也敢上手? 结果。 “啪!” 蓝玉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周兴脑后:“这是俺的大恩人,你下次要再敢不敬,就别跟俺了,该滚哪滚哪去。” “诺。” 挨了一记,周兴也不敢在蓝玉面前炸毛,老老实实冲陈云甫的背影抱拳一拜。 “既然是蓝帅的大恩人,那也是俺周兴的大恩人,俺老周向恩人认错。” 朱棣从两人身边经过,一张脸直抽抽。 “太子爷都走了,你俩还搁这拜呢?” “我们是......” 周兴刚想说话,蓝玉一口打断:“燕王说的对,走,咱们回城。” 不能给朱棣说大学士的事,不然的话老四该跟自己抢大腿了。 能接受高人指点的只有俺老蓝一个人。 哼。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迎来了蓝玉和朱棣,这也就意味着朱标即将启程回京,陈云甫随驾而来自然随驾而去。 只不过这一次回京的队伍比来时多了一个蓝玉。 不对,还有刚回家打完孩子的朱棣。 “老四也跟着孤一道,毕竟你可是这次犁庭扫穴的副将,有功在身呢。” 朱标带上了朱棣要给后者请功。 “马上也快过年了,回家去一趟,父皇想你。” 一句话,顿时让朱棣更咽起来,哪里还有不从的道理,带着一大家子加入到回京队伍中,这期间朱高煦一见到陈云甫就跑,那表情跟见了鬼一样的害怕。 队伍自北平一路南下抵至应天府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初,金陵城也是一片银装素裹。 “真的好美。” 陈云甫由衷感慨了一句:“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蒸蒸日上,这日子过的才叫美。” 身旁的朱棣看了一眼陈云甫,面带自豪的拱手向天:“这说明父皇雄才伟略,乃是千古一帝。” “跟你有个毛的关系,你还自豪起来了。” 陈云甫毫不留情的回击,气的朱棣哇哇恼怒。 “气啥?打从草原回来之后连句谢谢都不说,还堂堂亲王呢,一点礼貌都没有。” 朱棣气的以手指向陈云甫,半晌后发现自己竟然无力还击,只能独自生着闷气,这幅样子把另一侧的蓝玉给逗乐了。 “燕王,这眼瞅着就要到金陵了,咋蔫头耷脑的?” “嘿!”朱棣挑眉:“你说谁蔫头耷脑呢,孤发现你们现在咋一个个说话没大没小的。” “好了老四。” 这时候能插话的只有朱标,只见老大哥拦住朱棣,亲昵的搂住后者肩头指向逐渐清晰的金陵城说道:“等回了家,孤让你皇嫂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大哥,俺现在不想吃饭,他们俩......” “行了行了,你一个亲王别那么狭隘。” 朱标是毫不掩饰自己拉偏架的天赋技能,直接无视朱棣的告状,转而冲陈云甫说道:“到时候云甫也来,允炆、允熥俩小子那么长时间没见你,也该想你了。” 陈云甫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腰包:“殿下,快过年了,你给下官留点钱过年吧。” “瞧你那穷酸样。”朱棣可算找了机会,讥讽道:“堂堂一个九卿,爱财如命,和乡野地头的土财主有什么区别,赶紧致仕回乡种地吧,别丢国朝的面子。” “我穷咋了,吃你家饭喝你家汤了?” “打住打住。” 朱标夹在中间头大,一手拉住一个:“一个亲王、一个九卿,大庭广众之下也顾点面子。” 两人这才作罢,齐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咚!” 就在此时,一声鼓响压住天地间一切声音。 众人收住声音,耳边,乐曲声响起。 “这不是《四海宾服之曲》。” 朱标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回过神来:“《太清之曲》,父皇来了!” 大明朝礼八曲中《太清之曲》为首,凡大礼节、郊天祭祖等日子都会先奏此曲,性质等同于国歌,而没有朱元璋在场的时候,是不会奏此曲的。 陈云甫现在也已熟知朝礼,听到《太清之曲》响起来后,忙命人打旗语,顿时,三军齐齐停下脚步。 直到曲至,金陵城方向转了乐调,这一次,是《朝天子之曲》。 “咱们该去了。” 朱标领头,带着朱棣、蓝玉和陈云甫,四人一马当先驰往金陵,果见朱元璋那辆拉风至极的九龙车和明皇皇的纛旗。 相隔三十步左右,四人下马,步趋而往。 十步处站定,作揖。 “臣等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礼乐恰止。 两班擂鼓,朱元璋从九龙车中走了出来。 今天的老朱,穿了一身戎装。 色泽已经有些暗淡的甲胄上满是岁月的驳痕。 “好!好!好!” 朱元璋走下车来到朱标面前,连道了四个好字。 “好儿子,咱的好儿子!” 说罢,又走到朱棣面前,也重复了一遍,并且伸手轻轻摸向朱棣额角的伤口。 “还疼吗?” 朱棣想说不疼,可鼻子抽动了好几下都没说出来,只是一双眼里不住的掉眼泪。 噗通一声跪下顿首。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都是咱的好儿子,没给咱丢人。” 朱元璋把朱棣拉起来,老怀甚慰,畅快大笑。 把俩儿子安抚好,朱元璋这才走向蓝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 后者本就抱拳垂首保持着躬身姿态,此刻腰又下去三分,更有些微颤。 “心里没鬼,你怕什么?” 蓝玉吞了口唾沫:“臣,臣没怕。” “听这意思,你是觉得你做的都对了?” 蓝玉哪里能说过老朱,吓得后背涔涔冒汗也给跪了。 “臣知罪!” “错哪了?” “不尊军令、目无法纪,假传军令,还有、还有醉酒胡闹。” 看的出来蓝玉在老朱面前属实是没用,老朱这不过平a一下,他这边大招闪现就全给交了。 不过如此诚实的做派却是正和朱元璋满意,又看了蓝玉几眼后,开口。 “行了,起来吧,这次你立了大功,是此番北伐最大的功臣,有功不能不赏,朕已经命人拟好了封赏诏书,洗干净等着领赏吧。” 老朱也是真会聊天,封赏的话都说的这么吓人,要不是最后封赏两字,蓝玉估计魂都该吓散了。 “多谢陛下。” 叩首,蓝玉这才松了口气起身,不忘冲身边的陈云甫再次送上一个感激眼神。 只不过此刻的陈云甫没有功夫去关注,老朱走到他面前了! “你呢,有没有啥想跟朕说的?” “臣替陛下高兴!” “轮不到你,这话朕这段时间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陈云甫呀然的抬起头:“那臣还真是始料未及,臣还以为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事陛下尚不知道呢。” “你。”朱元璋摇头一笑:“你小子可真是个装糊涂的天才。” 也懒得再看装傻充愣的陈云甫,朱元璋一手把住朱标,一手把住朱棣,爷三人便登上了九龙车。 “跟咱回家,咱已经命人去到老二、老三、老五、老六他们那将其召回,算算日子,要不了几天也该到了,今年,咱们一家能过个团圆年了。” “对了老四,炽儿他们带来了吗?” “都带着呢。” “那就好,允炆这段时间天天在咱耳边说想他弟弟了,今年,他们这些孩子也能团聚一下,御前司和咱说,咱现在都有二十七个孙子了,哈哈。” 声音越来越远,陈云甫这才直起腰,拉了蓝玉一把。 “走吧,陛下钦口承认的大功臣。” “嘿嘿,大学士请。” 《四海宾服之曲》奏完了,冬日的余晖完美的撒在金陵城上。 白雪映射着金辉。 (盟主加更2/10) 第一百四十八章:无憾方为人生快事 是夜,庆功宴安排在了华盖殿。 五军都督府所有在京的武勋几乎全数到齐,场面安排的十分浩大,而在如此多到宴的人中,陈云甫大概是最特殊的一个。 就他一个文官! 朱元璋对朝臣的好感在空印案后降到了冰点,如此一堂值得举国同庆的庆功宴上,除了陈云甫之外,竟然连一个朝臣都没有参加。 不过陈云甫倒不会因此觉得这是朱元璋对他的偏爱,真要说偏爱,也是对朱标的偏爱继而爱屋及乌罢了。 这次朱元璋把外镇藩王悉数召集还京,虽说是借着这次北伐大捷的由头,但真正的原因不还是为了给朱标撑台子。 敕令蓝玉执行犁庭扫穴任务的,是朱标! 也正是因为没有文官,所以陈云甫全程几乎没有说话,就静静的坐在朱标后面当一个美男子,看着殿中百将喝的火热朝天。 就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炸响。 “这功庆的有他娘什么劲!” 殿中,顿时一片雅雀无声。 朱元璋满脸的笑意也是僵住。 陈云甫惊得筷子都差点掉地上。 如此一个大日子,谁能如此没脑子说出这番话? 寻声望去,是徐达! 只见咱们大明这位魏国公此刻正委屈的坐在右班班列之首,面前几案上,摆了一桌子的素。 今日这堂庆功宴,最委屈的大概就属徐达了。 “徐达。” 朱元璋想开口批评,那徐达却抢先站出来说了话:“陛下,臣不敬,御前失仪请廷杖。” 哪有人主动请挨揍的道理,谁都明白,徐达这是这借口离开呢。 他在这,吃不着、喝不着,却要看着闻着,属实活受罪。 朱元璋叹了口气,语气再次温和下来:“徐达,你的情况朕也问过太医了,太医说你五脏不调则发疽,五脏俞皆在背,其血气经络于身。疽重于痈,一旦发作则有性命之虞。 而荤腥酒水都为此病因之诱发物,故而应当远离为最好。” “这些,臣何尝不知。” 徐达环顾一圈,寂寥道:“臣一生戎马于疆场,遽然罹病而退,故无缘北伐,迭后,亦无臣建功之日。 请陛下怜臣一生之功,今日就准臣痛饮一番,也算为国朝、为陛下相贺。” 陈云甫本想站出来再行劝阻,被朱标一个手势止住。 殿中,所有人都在等着朱元璋的态度。 “罢了。”朱元璋沉默许久,长叹一声。 男人最懂男人。 朱元璋站起了身,将自己金案上的酒壶拿起,亲自走下御阶往徐达的碗里斟满酒水。 “老兄弟,朕陪你喝。” “大哥。” “啥也不说了,喝酒!” 徐达哈哈大笑,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冲朱元璋亮出碗底:“大哥,咱干了。” 朱元璋也不含糊,一仰脖子也是干掉一碗。 “咱今日便也破一次戒,去他娘的医嘱,啥时候咱们这些人要看大夫的眼色活着了?”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嘛大哥,怕他个球,当年刀枪箭雨也是亡命之地都不怕,现在还能让一个病疽就给吓得畏手畏脚?” “来人,给魏国公换菜。” 原封不动的一桌素菜被撤了个干净,取而代之是徐达望而眼中冒光的荤肉。 而就坐在徐达身后的徐辉祖此刻也没有劝阻。 人与人的追求并不一样,徐达不追长寿,只图无憾,强阻有何意义? 陈云甫此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堵得慌。 徐达很快就喝的酩酊大醉,他一手拎着酒壶,跑到蓝玉这搂着后者的脖子,醉醺醺的说道:“老子当年和你姐夫一起北伐的时候,你小子还是个小伙子呢,那时候老常就跟咱说,说你小子有胆识、有谋略,能成大事。 老常比咱有识人之明啊,你确实成了器,成了大器,咱老了,打了一辈子仗没你这一次立的功劳大,可是真羡慕你啊。” “魏国公......” “你闭嘴,听咱说。”徐达大着舌头道:“可你这家伙身上的毛病也多,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轮不到你为帅吗。 因为老常走了,老常不在了,所以没人由着你性子胡来,可你得知道,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直都是靠着老常的余荫庇佑着。 要不然,就你那谁也不服,动辄炸毛的操性早就被砍了头,军法不是儿戏,更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说改就改。” 蓝玉更住喉头,默默的饮下一壶酒点头。 “末将这次已经知道错了。” “有了这次平北元之奇功,武将一班,谁也不够资格拦你晋国公了。”徐达拍了拍蓝玉的肩头,端起酒壶就干:“要争气,将来为咱大明再多立些功勋。” 扔下蓝玉,徐达这次又寻到了朱棣,岳婿二人久别重逢,双双感慨。 “好老四,现在越来越像个爷们了。” “岳丈。”朱棣开口,也只是言道:“还请岳丈多多保重身体。” “大好的喜日子,你也要给老子找不痛快?” 徐达一瞪眼,朱棣立时就没了脾气。 “老四,咱给你说点爷俩之间的心里话。” 徐达坐到朱棣边上,低声念叨道:“你小子是真随咱大哥年轻时候,有斗志、有野心,但你就一点不如大哥,你太好表现了,很多时候表现的太露骨,偏生你自己又没能力掌控这个度。” 朱棣有些不忿,可还是低头表示受教。 “砸了?不服气?”徐达嘿嘿一乐:“咱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打你十来岁从凤阳出来就跟着咱,到你娶了妙云,镇藩北平,你虽不是咱亲生,但咱一直拿你当亲儿子看。 咱呐,就想你好好的,成才成人,将来好好辅佐太子,也可留一个青史美名。” 不等朱棣说话,徐达就一手握住朱棣的手,滚热的掌心安抚住朱棣的躁动。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会装糊涂,看看那位咱大明最年轻的大学士,明明谁都知道他精明,可装糊涂的时候人家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你想跟他斗吗?” 朱棣下意识看向朱标的方向,正巧和朱标身后的陈云甫四目相对。 “哼。” 低哼一声,朱棣不爽道:“此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怕将来也是个佞臣弄臣。” “他怎么样咱管不了,咱只想把你管好。” 徐达松开手,拍了拍朱棣肩头。 “和妙云带着孩子把日子过好。” 交代完这一句,徐达才摇摇晃晃的起身,向着朱元璋的位置走去。 “大哥,咱来敬、敬......” 如山岳般的虎躯颤抖了几下,而后手中的酒壶遽然滑落。 在一片惊呼声中,徐达仰面栽倒。 “徐达!” “魏国公!” “传太医!” 好好的喜宴乱成一团。 这一刻,便是陈云甫也尊重徐达的选择。 与其余生抱病远离沙场,只在金陵养老等死,还不如由着性子去耍。 无憾方为人生快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惹不起的蓝玉、更惹不起的陈云甫 历史线因为陈云甫的出现而偏离了原有轨道。 即使历史本身依旧在不停的进行自我修正,可偏差一旦出现,便注定会离着既定的方向越行越远。 徐达虽然依旧在洪武十八年病逝,但却晚了整整七个月,而这一次他的死亡,不会再让后人恶意揣测朱元璋了。 北伐提前了两年,捕鱼儿海大捷提前了三年。 可能这是历史本身为了修正错误系统而打的一个补丁,可注定是无用之功。 朱元璋下了追封徐达中山王的诏书,并明诏恩赐徐达一家三代王爵。 自承爵的徐辉祖始,恩及三代。 在亲自出面吊唁徐达之后,朱元璋便收拾起悲伤的心,转而颁布了这次北伐的恩赏诏书。 蓝玉获封梁国公! 这是可以传承的世系贵爵,和徐达的魏国公世系、李文忠的曹国公世系等属于相等之规格。 而徐达和李文忠又已先后病亡,大明军方,能有资格和蓝玉扳手腕的只剩下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 诸如申国公邓镇这等靠着袭爵才上位的勋贵已无有资格和蓝玉正面对话。 至于远在云南镇守的沐英还只是西平侯。 如果说蓝玉爵晋国公是理所当然的水到渠成,那在这封恩赏诏书中,有一个名字远比蓝玉要更加耀眼。 “吴中侯陈云甫!” 靠着进言支持蓝玉犁庭扫穴、推荐朱棣从军为副这份功绩,陈云甫也混到了一份军功,这份军功为陈云甫换了一个县侯。 如果说封侯爵本身已经足以惊掉一地眼球的话,那这个封号更引人遐想。 吴中侯? 吴中,是苏州府的一个县,可这两个字在大明,却似乎很有深意。 吴是朱元璋称帝前的尊号,吴国公、吴王。 而中,则可以联想到中枢、中央或者心腹等意。 朱元璋这是开始着手培养陈云甫来做新一任的中枢大臣了吗? 不,准确来说,徐达的死在某种程度上刺激到了朱元璋,老朱,开始着手逐步为朱标让路了。 这一次北伐的首功毫无疑问是朱标的,可朱标贵为国家太子,天大的功劳也已封无可封,因此,大部分的恩泽落在了陈云甫的身上。 陈云甫府门前的匾额从大学士府换成了吴中侯府,这四个字,还是朱标亲自题的。 恩荣之盛,一时显赫至极。 洪武十八年与洪武十九年的更替,喜悲参半。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开心和悲伤,时间不会停下脚步,洪武十九年的大年初一,来了。 “侯爷,该上朝了。” 天还没有亮,玲儿便唤醒了沉睡中的陈云甫,在后者仍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中换上官袍。 此时,才刚刚寅初,也就是凌晨三点。 陈云甫一路像是踩着棉花一般上了韦三的马车,而后车轮辘辘前行,靠着左右两盏摇晃的油灯引亮,一路抵至西长安门。 车外的寒风打在陈云甫脸上,让后者顿时精神了许多。 也看到了此刻正鱼贯进入西长安门的一众文武百官。 所有人将会自西长安门进入,抵至承天门外列队点卯,人齐后过承天门入大内,在奉天殿外广场分列两班候乐。 这流程陈云甫还是懂的。 “大学士,哦不,吴中侯。” 正准备参与排队的陈云甫被人从身后叫住,转首,是田士恭。 后者此刻见到陈云甫,面色已是更加的尊敬,三两步快走到陈云甫面前,低声恭敬道。 “门下见过侯爷金安。” “田侍郎,哈欠~” 陈云甫摆摆手,不想再说话,那田士恭自然是连连点头,微微躬着身子请陈云甫先走。 一路上,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凡见到陈云甫的,甭管认识不认识、相熟不相熟,个个笑脸相迎。 “吴中侯来的早啊。” “吴中侯新年好。” 打招呼的拜年的不知凡几,有的人陈云甫甚至连一面的印象都没有,但还是勉强打起微笑来回应。 等走到承天门外,同陈云甫打招呼的熟人便更多了。 比如。 “吴中侯。” 站在武官班列前排的蓝玉大步流星走过来,伸手就把住陈云甫的小臂言道:“快来,到俺那里,俺给你留着位呢。” “你那都是武官,我去干啥。” 陈云甫不愿意,连连推辞。 “您可是县侯,总不能和一群无爵之人站一起吧。”蓝玉也是不会说话,一句话就打击了所有文臣。 “行了行了,回你的位置待着去。” 陈云甫困得要命,被蓝玉这么一晃都有些犯恶心,便一脸嫌弃的挥手赶起人来。 这般作态惊的以詹徽为首的上百名文官差点咬舌。 这可是刚刚晋封的梁国公啊。 冯胜等人也在不远处看的瞠目。 谁都知道蓝玉是啥狗脾气,那是说炸毛就炸毛的主,还没立大功之前就敢大庭广众之下指着冯胜的鼻子骂,何况现在。 陈云甫就不怕挨揍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蓝玉会跳脚喝骂,甚至动手的时候,蓝玉竟然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真个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时间,所有武官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蓝玉。 蓝大胆转性子了? “看,看他娘你爹呢?” 蓝玉被看的浑身不得劲,扭着头就骂:“想看回家看媳妇去,老子有什么好看的。” 唰拉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移向地上。 邓镇等勋贵被骂的自然不服,本想还击,被冯胜拉了一把。 “他就那狗脾气,你理他作甚。” 邓镇这才忿忿不平的忍下,但却不忘拱火,冲身边的常茂说道:“郑国公,这蓝玉忒不识好歹......” “我看他本来就像我爹啊。” 常茂咧嘴:“外甥肖舅嘛。” 操,拱火找错人了。 邓镇叹了口气,势单力孤之下,他哪里敢独自找蓝玉的茬,有心找曹国公李景隆帮句腔,结果后者一低头就遛到一边。 “娘的,胆小鬼。” 邓镇满心的不屑,结果就觉得肩头一沉,抬头一看,正对上蓝玉的一双眸子。 “怎么,申国公有意见?” “没!” 邓镇吓得嘴瓢,连连否认。 “那你搁这撺掇啥呢?” “这个、这个。”邓镇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说,新年,梁国公比去年更神俊了三分。” “怂包。” 蓝玉毫不留情的骂到脸上,晃着脖子道:“我还说新年第一天,想着热热身子呢。” 什么人啊这是。 众人摇头,下意识离着蓝玉更远了点。 惹不起,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可等摇头之后,所有人又目露惊悚的看向陈云甫。 连蓝玉都在其面前老老实实,不敢招惹,又该是怎样的何方神圣? 这大明朝,又要多一个惹不起的人咯。 第一百五十章:把朱樉往死里坑 “曹国公李景隆。” “宋国公冯胜。” “梁国公蓝玉。”(前文已做修改,应该是梁不是凉,感谢书友们提醒。) “......” “吴中侯陈云甫。” 承天门外,又臭又长的点卯流程开始进行,陈云甫应完声后就垂着脑袋假寐,他实在是困得厉害。 昨晚是除夕夜,他被邵质拉着在家里喝了两个多时辰,一肚子的酒还没挥发完呢就被拉起来上朝,实属受罪。 话说,老邵的酒量是真好啊。 一把岁数了,今天来的竟然比他还早。 点卯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才结束,文武群臣来了四百多号。 武臣班列自然是几大国公站在最前面,而文臣这,自然是九卿。 陈云甫的位置最显眼,他在左手第二位,第一位站定的是詹徽。 如果老詹头上不是顶了一个太子少保的加衔,文臣之首的位置哪里还能轮得到詹徽。 你是县侯吗? 还别说,有了爵位在身之后,陈云甫觉得自己底气更足分了许多。 “各位国公、堂官稍等,皇爷正在华盖殿接受诸王、诸藩王拜年。” 御前司来了一个太监安排着新年大朝贺的流程,当然,主要是为了防止武臣有不懂的,文臣这边倒是不用担心。 现在就连陈云甫也对这些个礼制谙熟于心。 一直等到寅正三刻,大内里响起钟声,承天门立时开启。 “百官入觐!” “云甫,走了。” 邵质捅咕了陈云甫一下,将后者从半睡半醒中扯出来。 “啊,哦。” 百官一路穿过承天门楼,抵至奉天殿外候乐。 这功夫,自奉天殿北侧又来了一大队人。 这是早百官一步去华盖殿给朱元璋拜年的一众亲王。 领头的自然是秦王、宗人府宗正朱樉。 而朱标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今天一早会先去华盖殿和诸王一道给朱元璋拜年,随后直接移驾文华殿。 宗亲去华盖殿先给朱元璋拜完年后,就会来奉天殿,和文武百官一道入奉天殿进行大朝贺。 如此,文官一班在左,诸王宗亲居中,武臣一班在右。 朱樉领头站在前排,侧目看了左右群臣一眼,神态十分倨傲。 “诸臣工新年好啊。” “参见秦王殿下金安。” 百官面向朱樉,无不是笑面相迎,作揖问安。 除了陈云甫和蓝玉。 陈云甫眯起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朱樉。 后者变了脸色。 “这位想必就是新晋的吴中侯陈云甫陈大学士吧,果然是少年才俊,这腰板挺得很硬嘛。” 朱樉见陈云甫竟然敢不向自己面礼,顿时心生不满,出言讥讽。 “秦王殿下身为诸王之首、宗人府宗正,果然英姿神俊,下官看得一时心折,忘了见礼,还望秦王殿下海涵。” 陈云甫嘴上客气,可身子却是连动都懒得动。 百官心中无不哗然。 邵质更是偷偷拉了一下陈云甫的官袍,提醒后者。 朱樉面色更加难看,冷喝一句。 “这侥幸蒙了太子爷的恩加了侯爵就如此不知尊卑,真是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朱樉的脾气和蓝玉一样,可谓是狗看了都摇头。 他一发飙,百官无不噤声。 詹徽心里暗笑,让你陈云甫狂,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陈云甫需要收场吗? “秦王好大的威风啊。” 在这关口,蓝玉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他眼里才没有什么狗屁秦王,直接怼到脸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太子呢。” “你!” 朱樉也没想到蓝玉会向着陈云甫怼自己,刚才只有陈云甫和蓝玉两人没向他见礼,他选择性的忽视掉蓝玉,只挑陈云甫的刺,目前来看,自己似乎也挑错了。 “我什么我?”蓝玉昂着脖子斜睨朱樉:“大过年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放肆!” “你放肆!” 蓝玉从武官班列中走出来,径直奔向朱樉,和后者来了个贴面怒视:“本国公是陛下钦封的国公,在礼法上与汝同格,你有什么资格说本国公放肆!” 朱樉性格乖戾残暴,从来只有他凌辱别人,哪里被人如此怼过,当即盛怒就抓住蓝玉的衣襟要动手,结果蓝玉反手一把握住,一个顶肩就把朱樉撞退。 若不是朱棡、朱棣两人从后托住,这一下朱樉非摔个四仰八叉不可。 “反了!反了!” 朱樉破口大骂:“他娘的一个贱奴敢打主子了!” 这一句骂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齐刷刷一变。 蓝玉更是顿时红眼,不顾一众宗亲的阻拦,跑到朱樉面前就是一脚飞踹。 直中胸口! 这下朱棡和朱棣也抱不住了,连着朱樉三人都成了滚地葫芦。 场面顿时大乱。 梁国公动手殴打秦王? “梁国公快住手、快快住手。” 甭管是文官也好、武将也罢,这功夫都一拥而上抱住蓝玉,苦苦劝道:“今天可是新年,可是新年,陛下还在奉天殿里,大礼就要开始了。” “朱樉,你今日要是不给俺道歉,俺拼着这颗脑袋不要了也要打死你!” 蓝玉指着朱樉破口大骂,也得亏朱樉是马皇后的儿子,不然蓝玉早骂娘了。 朱樉脸上阴晴不定,揉着胸口面皮一个劲的抽着。 蓦然,朱樉看到了殿外站立的大汉将军,跑过去抢来一把腰刀,抡起来就直奔蓝玉。 “谁拦着老子砍死谁!” 所有人顿时四散开。 蓝玉却是压根不怕,正打算上演空手入白刃的高超武艺,耳边陡听到陈云甫喊话。 “梁国公快往奉天殿里跑!” 蓝玉顾不得多想,当下就听话而去。 这边陈云甫为蓝玉指路,旋即便看到红着眼的朱樉抡刀冲自己奔来,惊得拔腿就跑,也是往奉天殿的方向。 如此一来,哪还有礼法可言,处处乱作了一团。 奉天殿外的大汉将军哪里能任由朱樉拿刀冲入金殿,十几个人就把朱樉给拦了下来。 “秦王殿下,陛下在奉天殿里、陛下在奉天殿里啊。” “滚开。” 盛怒的朱樉堪称毫无理智和智商,不管不顾还要去冲,猛然被身后几个大汉将军抱住,刀也被夺了下来。 乱哄哄的场面可算是止住。 “都闹完了?” 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压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望无不大惊,遽尔拜倒在地。 “参见陛下。” 朱元璋已是不得不露面。 礼部尚书任亨泰闭上眼睛,心里只念叨着一句话。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 看到朱元璋到来,朱樉反而大喜,不住的喊话:“父皇、父皇!” 朱元璋沉着脸走到后者面前,猛然抬起胳膊,抡圆了就是一记大嘴巴! “啪!” 这一巴掌扇的那叫一个重,朱樉直接歪头趔趄了几步,嘴角处鲜血直流。 “父......” “啪!” 巴掌一记接着一记,朱元璋打的一下比一下重,打到后面,连自己的手上都沾满了朱樉的血。 “你拿刀冲奉天殿想干什么?” “想弑君乎?” 朱樉此刻也顾不上脸疼,朱元璋一句话把他险些活活吓死,直接跪到在地不停叩首。 “儿臣、儿臣莽撞、儿臣莽撞!” “莽撞?” 朱元璋一脚踹翻朱樉,指着趴在地上的后者喝道:“来人,给朕褫了这逆子的王袍金带,扔进诏狱,交宗人府、太子会审,罪证确凿便直接斩了!” 朱樉顿时面如金纸,吓得嘴唇不住颤抖,颓然在地,任由几名锦衣卫上前拖走。 不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朱樉这条命,到底还是保住了。 宗人府哪会真个把朱樉往死里整,而朱标又是出了名的仁义,有长兄之风,更不可能加害,这事最终结果毫无疑问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任恒泰。” “臣在。” “大礼继续。” 朱元璋接过宝祥递来的手巾擦掉手上鲜血,森着脸转身回殿。 殿门左右两侧,陈云甫和蓝玉各跪一边,惊惧垂首。 “滚出去候乐!” “是,谢陛下。” 陈云甫和蓝玉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随后又笑了起来。 坑死朱樉这个没脑子的白痴! 只是没能完全坑‘死’,陈云甫心里还有些失落。 第一百五十一章:朝礼和朱标 奉天殿外的风波闹剧随着朱樉被拖走而结束,所有人都明智的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云甫和蓝玉也回到各自的班列。 “贤婿,你和秦王有仇?” 刚才朱樉一抄刀,邵质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为陈云甫担心,脑子里自然也无暇他想,现在事态平息之后邵质才咂摸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似乎陈云甫是有意把朱樉往死路上领! 提刀闯金殿,这种事得亏发生在朱樉身上,但凡换一个非朱姓的外臣身上,那是要诛九族的! 饶是朱樉亲儿子,现在不也是扛着死罪被下进诏狱,虽然谁都知道朱标不会杀他。 可一番活罪必是跑不掉,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酷刑加身。 头上的王爵和宗正令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呢。 “我和朱樉没仇,可这天下和秦王有仇!” 陈云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可惜这次没把他除掉。” 邵质顿时惊恐的瞪大眼睛。 自己这个好女婿和朱樉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然已经到了要置朱樉于死地的程度。 虽然不解,可邵质不会再问,而是默默言道:“为父会留意的。” 正所谓帮亲不帮理,邵质不关心陈云甫和朱樉有什么私人恩怨,既然自己女婿已经下定决心要弄死朱樉,那他身为刑部尚书,在这件事上必须要帮陈云甫。 不就是搞死一个亲王吗,目前来看,自家好女婿似乎还有蓝玉的支持,那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盘算一下,不知不觉间,围拢在陈云甫身边的能量也已不少,扳倒区区一个亲王难度虽然不小,但也不算是白日做梦。 就在这胡思乱想之际,奉天殿内传出一声磬响,继而《太清之曲》乐调奏响。 三班顿时肃立噤声,仪礼司官走出金殿,唱词。 “吾皇升殿,诸王、诸藩王、诸公侯驸马伯、诸臣序礼入殿参贺。” 随着唱词结束,朱棡领一众亲王宗亲率先入奉天殿,随后便是武官班列的一众国公,陈云甫虽是文官,但也紧随其后。 谁让他是侯呢。 在陈云甫身后的才是朱元璋的女婿,大明驸马爷。 等到伯一级的勋贵走完才轮到詹徽等一众文官。 大家伙踩着乐点来到各自应该站的位置上,安静等着乐点结束。 《太清之曲》结束,殿外八名大汉将军甩开长鞭,打出一阵如鞭炮般的响声。 鞭响声止,仪礼司官唱词。 “晋王诣拜。” 因为朱樉已经被抬走,所以这诣拜的流程自然要落在晋王朱棡身上。 朱棡虽然没干过这诣拜的事,但那么多年看也看懂了,故而两步迈出,行匍匐跪拜大礼。 “三子棡,兹遇履端之节谨率诸弟,钦诣父皇阶下称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朱棡话音落下,一众亲王纷纷拜倒,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乐班止住音乐,仪礼司官复唱:“起。” 一众亲王起身,乐班转调奏《朝天子之曲》。 仪礼司官再唱:“晋王诣拜。” 朱棡赞礼复跪, 流程如此往复走了八遍,行罢了八拜八叩首大礼之后,亲王的流程算是走完了,后面便是轮到公侯驸马伯等人。 繁冗的礼节结束之后,陈云甫也是磕的晕头转向,可现在也没功夫去休息,别说休息了,就连喝水上茅房的时间也没有,仪礼司官已经唱词:“诸王、诸藩王......赴文华殿诣拜皇太子殿下!” 所有人齐刷刷向朱元璋四鞠躬、一叩首、呼万岁后起身,跟在仪礼司官的后面转赴文华殿。 流程基本一样,只不过到朱标这行的是四拜礼。 少了《太清之曲》、《感皇恩之曲》、《朝天子之曲》和《诸国来朝之曲》,不过却多了一段长生队之舞。 如朱棡等一众亲王向朱标行四鞠躬、一叩首之礼,诣词为“臣三弟棡,兹遇履端之节谨率诸弟,钦诣大兄太子阶下称贺,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等到词曲转《贺盛朝之曲》后,众人齐诣:“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敬惟皇太子殿下茂膺景福,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些个礼法一万字都写不完,浅尝辄止到此拉倒。 陈云甫不想说礼法的繁琐,这里只说朱标的地位。 号称中国王朝史中地位最稳之太子岂是一句空话。 这正旦新年、冬至郊天两大礼日,亲王公侯并百官都要向朱标行四拜礼的规矩是朱元璋要求礼部加上的。 为什么,就是时时刻刻在提醒所有人,要把朱标当君王看待。 后世就朱标的地位还有些争论,包括小道疯传朱标被朱元璋诘责惧而投河,甚至被朱元璋抡板凳抛砸、强迫朱标为成穆孙贵妃服丧等消息。 这里是秉持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有必要阐述清楚。 所谓朱标惊惧投河、被朱元璋抡板凳抛砸的故事出自《名山藏卷三十五--懿文太子传》,缘由呢是朱标的老师宋濂之孙宋慎牵连进了胡惟庸案,朱元璋要诛宋濂满门,朱标为宋濂求情,被朱元璋喝斥“等你做了皇帝再去怜悯宋濂吧”,于是朱标惊惧惶恐遂而投河,被宫人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朱元璋于心不忍,宽赦了宋濂。 后来朱标又向朱元璋说尧舜之君方有尧舜之臣,更是气的朱元璋抡板凳抛砸朱标。 而同样在这本《名山藏卷五十九--宋濂传》中,宋濂案的记载却是宋濂卷入胡惟庸案后,朱元璋要诛宋濂满门,马皇后出面替宋濂求情,于是朱元璋宽赦了宋濂。 这里只字未提朱标的事。 因此前后矛盾。 研究史料,不能只凭一本,那便在看看其他的。 《胜朝彤史拾遗记卷一》、《明史纪事本末卷十三》也记载了宋濂案,内容中同样没有提及朱标,只说是马皇后出面求的情。 这三本史献可以称之为民史。 史献分为两种,一种叫官史,也就是官方出面修订,一种便是民史,朝廷官员或者民间文人自己编修。 如果说以上三本民间史献不足为考,那再说说官史。 《明太宗实录卷一二九》、《明孝宗实录卷一百九》中亦提及宋濂案,这里的原文说的却是朱元璋念及宋濂为太子师,随决定予以宽宥,改诛夷为流放。 不仅没有了朱标甚至连马皇后都没提。 两本官史、两本民史都不去信,反而去信自相矛盾的《名山藏》,那就不是辩证历史而是抬杠了。 至于朱元璋强迫朱标为成穆孙贵妃服孝一事更是断章取义,哗众取丑。 典故出自《明太祖实录卷九四》,原文说的是礼部尚书牛谅说“按照周礼的话,皇太子及诸王子无须为庶母(即成穆孙贵妃)服孝。” 宋濂则有不同意见,他提出为母养老送终是圣王仁政,岂能因其为庶母便忌讳呢,这是陋俗,何况周礼本身关于丧礼的节文早在周朝衰落的时候便散失了,你说的据周礼一言本就无从可考。 汉唐以来从没有人说过周礼还有这样的礼节。 更何况人的情感本就有无穷之变化,礼仪也应该为人情而做出适当变化,如此才能使人心安定、也是天理所在。 朱元璋听后并没有说乾纲独断就依宋濂说的为准,还让朝臣一起表决,最后有四十二人支持宋濂的说法,这才点头同意。 所以不仅只是朱标,连着朱樉、朱棡、朱棣等所有亲王诸子都为成穆孙贵妃服孝。 明明是朝廷的大礼议行为怎么到这小道野史的口中,就变成朱元璋强迫朱标为庶母服孝了? 若是这么说,那是不是所有为孙贵妃服孝的儿子朱元璋都看不上。 可也没见朱元璋把皇位传给徐辉祖、李景隆或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啊。 一本《大明会典》仅一个皇太子礼便详叙了十卷不止,这都是朱元璋在位时命令礼部制定的,何以加如此繁琐之礼,就是为了凸显、巩固朱标的地位。 官史民史一本不看、要么断章取义,真是开局一个字,剩下全靠编。 这不是对历史负责,历史发明家行为更要不得。 虽然废话了些,但不阐明历史本身,陈云甫便很难解释他与朱标的所作所为是否具有合理性。 故事自然也就无法继续下去。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一天的大朝礼总算是到了尾声,陈云甫也已饿的眼冒金星,好在朱标看了出来,在朝礼结束后,开口喊住陈云甫。 “云甫,你留一下。” 百官齐刷刷侧目,无不十分艳羡。 朱棣等一众亲王更是心头叹气。 谁能想到朱标如此器重照拂陈云甫,如此看来,朱樉今天这个亏,是吃定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老朱对陈云甫动了杀心! 对于朱标将自己留下来,陈云甫是始料未及的。 这玩的哪一出。 “太子殿下?” “来。” 朱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起身带着一头雾水的陈云甫来到东暖阁,屏退内侍宫娥后,朱标做了一件让陈云甫始料未及之事。 只见朱标冲着陈云甫做了一揖! “太子殿下不可!” 陈云甫吓得连忙闪身躲过,而后从侧面上前去扶,嘴里不停的说道:“太子爷如此可折煞下官矣、折煞下官矣。” “咱这是替老二赔的礼。” 朱标直起身,目露惭愧之色道:“老二在奉天殿外干的混账事咱都听说了,老二打小就是个混账,这次拿刀意欲杀你,都是咱这个做大哥的平时教的不好,所以,咱替老二给你道歉。” 陈云甫心里跟明镜一样。 朱标是不忍心也不可能杀朱樉的,这件事注定是要揭过去淡化掉的,所以陈云甫这次金殿前被追杀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老大哥这是怕自己心里委屈,这才不惜自降身份赔礼道歉。 “殿下!” 陈云甫泪如泉涌,伏跪于地泣号道:“太子殿下于臣之恩厚,倾四海之水不可量,秦王性直且率,臣又怎么会记恨呢,只恐日后秦王发怒,臣项上人头难保啊。” “不会的,不会的。”朱标本就感性,眼见陈云甫如此顺从自己不再纠缠,又大哭惊惧也是心头微酸,连忙扶起后者保证道:“咱向你保证,老二日后绝不会再寻你的麻烦,咱先把老二扔往凤阳,过几年便把他贬去两广就藩,断不再会返京。” 这朱樉看来真到了人厌狗嫌的地步,朱标这个做大哥的都不待见他,借题发挥将朱樉贬去两广。 也是,连朱元璋都骂朱樉畜生不如死有余辜,一向仁义为本的朱标又怎么可能对朱樉的行径视而不见呢。 如果两人不是手足兄弟,朱标估计早把朱樉砍了。 不过贬去两广的话,那两广的百姓岂不是要遭殃了? 陈云甫可不愿意放过朱樉这个祸害,更别提让朱樉继续就藩作威作福了,他早晚得寻个机会弄死丫的才解恨! 遂转口进言道。 “殿下何不籍此,撤秦王藩。” 撤...藩! 朱标先是一怔,而后又犯了优柔寡断的毛病,开始迟疑起来。 陈云甫言道:“之前陛下使秦王镇守陕甘,是因为蒙古未平、边患不断,秦王虽有小恶却颇有军略,如今殿下荡平北元,边患料定日趋平波,陕甘可以命凉州守御都指挥使宋晟暂时代总兵官一职。” “这,好吧。” 朱标思忖了一阵,也是心里厌恶朱樉,故下定决心道:“那便如此,咱先去一趟父皇那,而后便去诏狱给办了。” “都凭殿下吩咐。” 陈云甫作揖告辞,行至门槛处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朱标,嘴唇蠕动几下后怅然一叹,一揖到底。 “太子殿下仁义!臣在此,谢过殿下了。” 礼罢,转身离开。 暖阁内,朱标微微闭上眼睛没有回复,良久后也是深深一叹。 可心中再如何不好受,朱标也要去一趟朱元璋那为朱樉个混蛋求情。 而令朱标未曾想到,朱元璋此刻竟然没在乾清宫。 “父皇呢?” “皇爷去静心堂了。” 静心堂,母后生前的佛堂? 朱标一怔,而后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寻了过去,果在静心堂找到了朱元璋,后者此刻正坐在佛堂内马皇后的一尊画像旁默默念叨着什么,神容憔悴且孤凄。 这哪里还像是大明的开国皇帝,分明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孤老头子。 “父皇~” 朱标看到朱元璋这幅样子也是心中悲伤,他跪倒在地更咽开口道:“儿臣替老二给您赔罪了。” “标儿来了啊。” 朱元璋抬了下眼皮,冲朱标招手道:“你来,快来咱近前。” 朱标没有起身,而是选择膝行上去,紧握朱元璋的大手泣声道:“老二混账,惹怒了父皇,儿臣替老二给您赔罪,还望父皇保重身体。” 此时此刻,朱标还以为朱元璋是因为朱樉持刀冲撞奉天殿而神伤呢。 “痴儿、痴儿啊。” 朱元璋骤然掉下泪来,他伸手擦去朱标脸上的泪水,怆然道:“咱其实没有生老二的气,他没有脑子,被人一激便失去了理智才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咱是难受自己啊,咱这个当爹的没有教好老二,以至于让他到了人见人厌,甚至于到了让朝臣恨其不死的地步了。” 朱标抬头,满目的困惑。 “陈云甫,陈云甫就是奔着害死老二才给蓝玉支的招。” 朱元璋眸子里闪过一丝凶戾:“他想借咱的手杀咱的亲生儿子!” 朱标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替陈云甫张言道:“不可能,不可能!云甫素来与老二毫无恩怨,怎么会想要加害老二呢。” “你去问老五吧,他或许知道一点什么。” 朱元璋拢起双手,面沉如水:“他竟然敢加害咱的儿子,那咱便赐他五马分尸!” “父皇!” 朱标惊得三魂离体顿时从地上蹦了起来,顾不得别的,急声道:“父皇不可,不可啊,云甫为儿臣心腹,一直以来为儿臣殚精竭虑,如果不是云甫,儿臣当初病疴在身如何得以痊愈静养。 何况自从云甫出任通政使后,朝中军政无不处理的井井有条,云甫大权在握却从未谋私,行事做人全凭一颗公心,如此忠臣贤臣,父皇不可杀啊。” 朱元璋仰面看向朱标,良久后长叹。 “标儿,你知道魏武帝一生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吗?” “那就是在最不应该优柔寡断的地方他迟疑了,他留了司马懿的命断了自家的江山!” “陈云甫这个人,连咱都看不透,你又哪里能压的住他,你看你现在,已经全然被他蒙蔽了。” 朱标一个劲摇头:“云甫不会是司马懿,儿臣也断不是曹丕,云甫纯良仁义,是父皇您把他想得太复杂了。” 君王多猜疑,而朱元璋又恰是千年一出的雄猜之主。 奉天殿外朱樉一事,朱元璋只在脑子里稍一思考,便看出了端倪。 这才下了决心要杀陈云甫! 此子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且手段歹毒决绝,哪里可留? 可见朱标一力保护,朱元璋也没有办法,遂言道。 “既如此,你我父子二人打个赌如何?” “打赌?” “咱来试一试这陈云甫,若他果如你所说那般纯良仁义,咱便放过他。” 还试? 朱标内心苦涩,这几年你都试了人家多少次,哪次不都是满口赞叹,现在咋又不相信了。 “父皇何必呢。” “咱得给你留一个纯臣。” 朱元璋大手一挥,武断道:“你若仍不愿意,咱现在就下旨赐死。” 朱标无可奈何,只得点头。 “既如此,全依父皇。” 第一百五十三章:惊人的直觉和自救 从皇宫出来,回家的路上陈云甫发现自己的眼皮总是在不由自主的狂跳,心里也是一阵发慌不可安定。 出事了? 这担忧来的如此突然且强烈,以至于让陈云甫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难不成,自己真有什么失算的地方? 不可能啊,最近自己没做错任何事,一直以来都是谨小慎微的,能有什么地方思虑不周,还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的恐惧感。 闭上眼睛绞尽脑汁,陈云甫却总是捕捉不到这恐惧缘何而来,直到脑海中划过朱樉的脸。 朱樉! 陈云甫总算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那便是自己坑朱樉的手段。 当朱樉提起刀的时候,自己提醒蓝玉往奉天殿跑,看似是情急之下,为了保全蓝玉性命所言,可这也是刨了一个大坑留给朱樉。 朱元璋只要稍一思量,就一定能看出陈云甫这是打算借他的手来除掉朱樉。 要不然蓝玉哪里不能跑? 再不济往承天门方向跑,那里有马,骑上马朱樉还靠什么追,等到气消神定冷静下来,朱樉怎么可能继续犯浑。 而偏生他陈云甫就让蓝玉往奉天殿跑。 且明知道朱元璋就在奉天殿! 提刀去闯,往大了说可不就是意欲弑君弑父吗! 老朱明知道这是陈云甫在坑朱樉,却依旧当着百官的面暴打朱樉,还亲口定下朱樉死罪。 这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可交代虽然给了,心里也必然落下心病。 这块心病的症结就出在陈云甫身上! “啪!” 陈云甫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糊涂!” 自己太急了,一看到朱樉陈云甫就想到了栾可法那日说的话,想到了朱樉买卖幼童施暴虐杀的恐怖,这才失去理智,一看到蓝玉和朱樉对上,就瞬间想出了这条毒计。 结果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历史上的朱元璋同样知道朱樉是个什么样的混蛋,却还是宽其性命,只是死后怒骂。 那到底是朱元璋的亲生儿子。 老朱是个老农民出身,他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缺失父爱的人格导致朱元璋极其疼爱孩子,虽然他更疼爱的是朱标,却不代表老朱就对其他的孩子视若无睹。 老朱不会把江山给他们,却各自分封藩王,全其一支世代荣华富贵。 宗亲世系代代可以从国家国库拿钱的弊政就是朱元璋亲口定下的啊。 说来也是奇怪,当陈云甫想到朱樉时,心头的恐慌情绪瞬间消退了不少。 就是朱樉! 那么如此强烈的第六感,算不算是自己身为穿越客带来的一大福利或者说金手指? 人家穿越要么带系统,要么有万夫不当之勇,而自己既没有金手指也没有野蛮的体魄,那这么精准的第六感大概就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找到了症结,陈云甫马上开始想起自救的办法来。 要赶在朱元璋下定决心弄死自己之前先破此杀局。 解铃还须系铃人,因在朱樉,那就只有朱樉能救自己了。 陈云甫瞬间有了应对的策略,对韦三说道:“去诏狱!” 后者不会多问,鞭鞭打马直奔城郊诏狱。 守卫诏狱的锦衣卫早就和陈云甫相熟,看到如今风头正盛的吴中侯赶来哪里会阻,直接便是放行。 而这次轮值诏狱的千户还是陈云甫的老熟人穆世群。 “卑职见过侯爷金安。” 穆世群上前抱拳,恭敬问道:“侯爷百忙之中怎么有空来的,且先上座,卑职给您备茶。” “不用了。”陈云甫现在哪里还有闲心喝茶,拔腿便往里面走:“带本侯去秦王那。” 听到陈云甫是冲朱樉来的,穆世群面露难色。 “侯爷,秦王的案子由宗人府和太子殿下亲管,卑职这...” “天大的事本侯自会抗。” 见陈云甫坚持,穆世群也素来敬佩陈云甫的为人,当下一咬牙道:“既如此,卑职带侯爷过去。” 关押朱樉的牢房是诏狱中最大的一个单间,采光明亮不说而且全无刑具。 朱樉只是被潦草的捆缚着走个过场罢了。 牢门开启的声音惊醒了假寐的朱樉,他抬起头一看见是陈云甫,顿时冷哼一声。 “哟,这不是吴中侯吗,现在见孤已是将死之人,赶来落井下石的吗?” 你他娘是真没脑子啊,老朱要是打算弄死你,还能让朱标来做主审案吗。 陈云甫心里对朱樉全是不屑,可眼下却也没有心情嘲讽朱樉,而是沉着脸说道。 “下官来见殿下是为救殿下而来,殿下要不愿意听,那下官这便离开。”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朱樉果然不知其然心生好奇,开口喊住了陈云甫。 “且慢。” “你说你来救孤,孤倒想听听你能放出什么样的屁来。” 陈云甫转身,拎了一把凳子坐到朱樉面前,直言道:“说实话,下官与秦王素无恩怨,只是听到一些秦王有一些恶评在身故而不喜,可是今日奉天殿外,下官也没想到秦王你性子如此暴烈,竟然敢持刀硬闯奉天殿......” “闭嘴吧。”朱樉一听陈云甫在这揭自己的伤疤,顿时又眼红起来:“你是来嘲讽孤没脑子是吗?” “我给秦王你纠正一下,你现在已经被陛下褫去了王袍金带,给你面子唤你一声秦王,你要是在这么骄横,那也罢,你就等死吧。” 陈云甫再次站起身要走,这操作可是把朱樉整的不会了。 面子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好好好,孤错了孤错了还不行吗。” 重新喊住已经走到门边的陈云甫,朱樉叹气服了句软:“孤在西安也常常听闻大学士才智机敏、冠绝朝堂,这才年纪轻轻位居九卿之位,请大学士教孤,如今何以自救?” “哭!” “哭?” 朱樉不解,复又听陈云甫说道:“太子殿下有长兄仁义之风,似上古圣人般有大仁,秦王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乃为手足血亲,秦王见到太子殿下后什么都不用说,只一味嚎哭认错,太子殿下必会想出个万全之策来保你的命。” “能行?” “信不信的由你。” 朱樉沉默许久,而后眯起眼睛问道陈云甫:“你为什么要救孤?别说什么想与孤交好这种话,你是大哥的心腹,将来必会权倾朝野,到那时候连孤见了你还要避道面礼,呵呵。” “我才懒得救你。” 陈云甫毫不掩饰自己对朱樉的不屑,嘲讽道:“你就这句话说的还有些脑子,你虽为亲王之首又与本侯何加哉? 只不过你是陛下亲子、太子殿下亲弟弟,害你性命,陛下和殿下也会心神伤痛,陛下万金之体、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轻伤,我陈云甫受陛下、殿下大恩,粉身碎骨都难以偿报,救你,不过是违心之举罢了。” “哈哈哈哈。” 朱樉仰首大笑起来:“好一个大学士,你可真是国朝第一马屁精,孤要是能做皇帝,就你这样的谄顔媚上之臣,也必会甚喜倚重,行了,孤知道了,若是真能活下来,一定去你府上登门拜谢。” “本侯家门矮小,容不下秦王金体。” 陈云甫冷哼一声,迈步便走,从头至尾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有想要与朱樉亲近之意。 可恰也是如此做派让朱樉反不生任何怀疑,兀自冲着陈云甫的背影高喊。 “谢谢大学士了!哈哈哈哈!” (盟主加更3/10) 第一百五十四章:天赐贤臣陈云甫! 就在陈云甫前脚离开诏狱不到一个时辰,朱标的太子仪仗便稳稳的停在诏狱外。 穆世群也没想到朱标会亲来,慌手慌脚上前单膝跪地。 “卑职穆世群......” “带孤去朱樉那。”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穆世群脑子有些乱,不过他不敢去猜更不敢耽搁,连忙爬起来头前带路,引着朱标来到朱樉的牢房。 推门进入,朱标直接言道。 “没孤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诺。” 门一关,朱标便对着已经睡过去的朱樉冷喝一声。 “朱樉!” “嗯,啊?” 朱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啪啪挨了两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咋都打我啊。 龇牙咧嘴的朱樉总算是回了三分神智,而后就看到了满脸怒不可遏的朱标。 脑子里顿时想起陈云甫的话来。 张嘴就哭。 “大哥、大哥!呜呜呜呜!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大哥,你救救弟弟,救救弟弟啊。” 朱标本来是一肚子的怒火前来,这怒意既有对朱樉的也有对朱元璋的,可此刻朱樉张嘴就哭反而把朱标给整不会了。 “大哥,看在母后的面上,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啊,呜呜呜呜~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朱标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论狠绝,他比起朱元璋差了两个朱棣,此刻见朱樉这版作态,顿时心生不忍,有心想说两句宽宥的话,但一想到朱元璋之前和自己说的打算,便继续森寒着脸。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说!你带刀直闯奉天殿的原因,是不是打算弑君弑父!” 朱樉张了张嘴,假哭顿时变成了真哭。 “大哥!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眼里只有那可恶的蓝玉和陈云甫两人而已,是真的想不起来父皇还在奉天殿啊,大哥,谁都能不信我,你不能不信我啊,我可从来都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这么多年了,我是最旗帜鲜明支持你当太子的。” 这里朱标之所以一口咬死朱樉有弑君弑父的念头,除了是吓唬朱樉之外,也是朱元璋的授意。 陈云甫不是想借朱元璋的手去杀朱樉吗,那好,那就让朱标把这案子办成铁案,杀朱樉! 当然不会是真杀,不过样子要摆出来,让所有人都认定朱樉已是必死,以此来观察陈云甫的反应。 你朱标不是说陈云甫纯良仁义吗,朱樉和陈云甫之间素无恩怨,平白无故的陈云甫为什么要杀朱樉。 是有什么利益冲突还是其他的龃龉现在老朱父子俩不清楚,可有一点是明确的。 我们朱家父子俩对你陈云甫都不错吧,你忍心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害我们父杀子、兄杀弟吗? 从始至终,朱元璋和朱标都没有去想过陈云甫是因为朱樉的恶毒而存了杀心。 是,朱樉是作恶多端,但那碍你陈云甫什么关系? 路见不平一声吼就要去杀一个亲王、一个宗人府的宗正令,这不扯淡呢吗。 真要是这么一个原因的话,那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天界寺就是个玩笑,拜佛还得找你陈云甫这尊真活佛啊。 故而,朱元璋在朱标这里强调的就是,陈云甫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纯良仁义,他同样是一个狭隘自私之辈,只是隐藏的很好而已。 眼下为了利益,都要杀你的亲弟弟了,将来也会为了利益去干更多的坏事,甚至,谋朝篡位! 可朱标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朱樉远在西安,到底能和陈云甫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 朱元璋说朱橚可能知道点什么,但朱标从静心堂出来后就去找了朱橚试探,后者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看样子也不似作伪。 难道是因为河南那起案子? 想想,朱标自己也是否认掉。 河南的案子跟朱樉能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现在栾可法、谢亨衢两人早已伏法,就算朱标往这两人身上想也注定是无用。 想不透使得朱标头疼欲裂。 打心里,朱标压根不信朱元璋的话,这大概是一种倔强。 朱标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承认自己会看走眼。 “老二,你和我说,你是不是手伸的太长了?” 朱樉歪着脑袋,一头的雾水,不明白朱标话里的意思,不懂归不懂,反正他现在就记着陈云甫给他支的招,哇哇痛哭。 “大哥,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啊,弟在西安一直兢兢业业守备边疆,三年前战蒙古,弟身中三箭而不退,这事数万将士都可以为弟弟作证。 我只想做父皇的儿子尽孝膝前,做你的弟弟恭敬顺从,可没有任何的私心,今日一时莽撞愚蠢犯下这般滔天大祸,求大哥救我。” “这一点我信你,你若是有脑子的话是不可能犯下这么大错误的。” 朱标被朱樉哭的心伤,赶忙安抚道:“行了行了,别哭了。”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会救我的对吗,你会救我的对吗?” 朱标叹了口气,落寞的扭头离开。 先静静脑子再办案吧。 牢房外穆世群一直守着,眼见朱标出来,马上上前见礼,同时毫不犹豫的就将陈云甫之前来过的事汇报出来。 朱樉的案子由朱标亲办,那自然,这期间朱樉见过哪些人穆世群敢瞒吗? 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你说什么?陈云甫来过?” 朱标先是一惊,顿时愠怒。 这陈云甫自己还真是看错了他。 他来干什么?落井下石的吗? 这简直是在往他朱标和朱元璋的伤口上撒盐! 当下又重新进入牢房,气呼呼的冲朱樉言道。 “说,今天陈云甫来找你干什么的。” “啊?”朱樉还在装傻:“陈云甫没来啊。” “你还替他隐......”朱标刚想喝骂,突然咂摸着不对劲来:“你俩不是有仇吗?你替他遮瞒什么?” “大哥,我们俩啥时候有仇了。” 朱樉现在就记着陈云甫给他支的招了,尤其是刚才看到朱标的神情便知道这一招确实好用。 自家大哥的脾气朱樉当然也清楚,心软是真的心软,自己再添一把火说不准还真能哭破朱标的心理防线。 朱樉现在觉得自己思路特别清晰,可他对面的朱标却是越来越糊涂。 陈云甫和朱樉没仇? 那陈云甫为什么害朱樉。 难不成是朱元璋嘀咕错了,人家陈云甫压根就没存这份心思,只是下意识说了一句。 毕竟案发的地方确实要离奉天殿更近。 情急之下随口一句也能解释的过去。 “你说你们俩没仇,那今日在奉天殿外,你为什么要提刀去砍陈云甫?” “我过去之后,文武百官都冲我面礼,只有这陈云甫不理我,加上又被那狗日的蓝玉打了,气红眼之后哪还有什么理智,便想着把陈云甫也给杀掉。” “你就因为云甫不给你问安就要杀他?”朱标气的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你简直不吃粮食、不当人子!” “是是是,大哥你骂的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朱樉一味的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而恰是这份诚恳招来了朱标的怀疑。 “老二,你什么时候那么老实了?” 想想自己打从进来,无论怎么说朱樉,后者都只是一味的哭泣认错,如此谦卑还是自己印象中那个狗看了都摇头的朱樉? “陈云甫给你说什么了?” 见朱樉还要装傻,朱标顿时怒喝一声:“说,不然我现在就斩了你!” 生怕朱樉不信,朱标甚至将随自己一道而来的大汉将军叫了进来,一把钢刀直接架在了朱樉的脖子上。 “你无君无父,持刀冲击金殿,我若杀你根本无须宗人府置喙。” 朱标佯装杀机,森然盯住朱樉:“说!” 后者看朱标不似作伪,吓得腿都快软了,哪里还会藏着掖着,便直接把陈云甫教给自己的话全说了出来,最后还添上一句。 “大哥,你以后最好离这家伙远点,这家伙就是个超级马屁精。” 再看朱标,听后连退两步,先是低笑而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云甫的,父皇,你错了、你错了!” 老大这是魔怔了? 朱樉困惑的直眨眼。 “云甫纯良、云甫纯良。” 朱樉不由分说就要拿刀砍陈云甫,陈云甫还能来诏狱教朱樉脱困保命之术,而不是挟私愤而行报复,这还不足以说明陈云甫的一颗纯良之心吗。 就如同朱樉复述的那番,陈云甫直言不讳的说他极其厌恶朱樉,只是因为不忍心看到朱元璋父杀子、朱标兄杀弟的悲剧上演,这才违心来救,为的,是报朱元璋父子俩对他陈云甫的恩德! 这样的臣子不叫忠臣,还有哪个臣子敢说自己是忠臣? 天赐的肱骨臂膀啊! 朱标越想越开心,遽尔又惭愧起来。 “云甫,咱险些错怪了你啊。” 越想,朱标心里越不是滋味,便命令撤下刀剑,带人离开,留下朱樉一头雾水的呆在诏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去皇宫!” 去皇宫,朱标现在迫不及待的要去皇宫见朱元璋,他要扬眉吐气、昂首挺胸的告诉老爹,自己没有看错人,看错人的是朱元璋! 人家陈云甫压根就没有你猜疑的那般不堪,这可是天赐的贤臣! 第一百五十五章:凡人也能胜天半子! “老二真是这么说的?” 乾清宫里,朱元璋刚放下书籍打算安寝,听到朱标觐见便召了进来,随后便从后者口中得知了今日诏狱的所有事情。 听完之后老朱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可信,但到底哪里不可信,朱元璋却又说不出来。 “是啊父皇,这些话真的是老二亲口所说。” 朱标以为朱元璋是在怀疑自己偏袒陈云甫,遂拍着胸脯替陈云甫打了包票道:“父皇如不信,可召老二来亲问。” “咱当然信你,咱只是不信那陈云甫。” 朱元璋此刻睡意全无,只见他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那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怎么突然又跑去救老二了?” “那是因为云甫压根就和老二无仇无怨啊。”朱标理所当然的说道:“云甫从没有想过要杀老二,至于父皇所说云甫这是借您的手除掉老二更不存在,云甫只是一时情急,加之又身处奉天殿前才脱口而出,那时候场面如此混乱危险,谁还有功夫再去考虑那么多,奉天殿外有数百大汉将军,躲进奉天殿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陈云甫那小子如此聪明,他也会犯如此幼稚的失言之错?” “父皇这说的不对,云甫毕竟还是年轻,又不是天人,怎么可能一生无错呢,再说了,这也不叫犯错啊,云甫完全是出于担心蓝玉才如此,更何况老二这个浑人只是因为云甫没有向他见礼,就拔刀要杀云甫,云甫惊慌失措躲进奉天殿寻求庇护这确属应该。” 此时此刻,朱标满心都是对陈云甫的愧疚,因此毫不畏惧的和朱元璋正面对擂替陈云甫说尽好话。 朱元璋看着眼前唾沫横飞的朱标,无奈的扶住额头。 只听说过娶了媳妇忘了娘,头回看见找到贤臣忘了爹的。 自己的这个好大儿,已经完全被那陈云甫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若是真如朱樉说的那般,陈云甫还真是个纯良之人。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朱樉的厌恶合情合理,毕竟朱樉都要摸刀杀他了,陈云甫还能对朱樉有好脸色那才怪呢。 可是陈云甫也知道朱樉是他朱元璋的儿子、是朱标的弟弟,杀了朱樉,老朱爷俩会伤心,陈云甫感念恩情,这才忍气吞声的出面教朱樉活命之法。 哭! 这个办法可谓是抓住了朱标的命门,陈云甫给支了一个最好的办法,看的出来,陈云甫确实是真心实意要保全朱樉的性命。 这陈云甫做事也太贴心了。 朱元璋细想一阵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对陈云甫有先入为主的偏见,现在真相大白后,也挺心生愧疚的。 自己这几年三番五次的试探,陈云甫哪次犯过错误,一直都是如此的表现。 做人做事全凭一颗公心,而且知恩图报,不仅为他老朱,也为朱标殚精竭虑、尽心尽责。 这样能干实事、能干好事、还极其贴心的官上哪里去找? 因为一个空印案就怀疑所有人,这样做对陈云甫那小子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朱元璋心头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次可能真的是咱错怪他了,不过你什么也不要和他说,免得他又觉得自己受多大委屈伸手问你要东要西,咱已经看你面子上破例给了他一个县侯,不然的话,以他的功绩最多也就是个伯。” “是,儿臣知道,儿臣替云甫谢过父皇了。” 朱标美滋滋的道谢,随后便要转身离开,又听朱元璋言道:“别急着走,你还没说打算怎么处理老二呢。” 前者停下脚步,转身拱手。 “儿臣打算,撤秦王藩!” 撤藩! 朱元璋眼神里陡然一阵激动,他直勾勾盯着朱标问道:“当真?” “...是。” 后者被看的头皮发麻,以为朱元璋不愿意,便开口想将撤藩的理由说出来,熟料朱元璋猛一挥手。 “好,你说撤那就撤了。” 这么,儿戏的吗? 朱标有些语顿,没想到朱元璋竟然那么干脆。 这可是撤藩,撤的还是边塞的强藩,朱元璋说同意就同意了? 这说明老朱心里也想过撤藩的事,不然不会那么果断。 可既然你想要撤,为啥还等我开口呢。 朱标想不通。 “改封老二滁王,让他余生就在金陵老实待着吧。” 朱元璋一挥手便宣判了朱樉的余生,在他这里,一个亲王的生死荣辱和寻常官员没有任何区别。 天下虽大,可任何事只有他想与不想,而非能与不能。 因为朱元璋从不属于大明,只有大明朝属于朱元璋! “是。” “这次老二死罪虽是躲掉了,但活罪不可轻饶,不然的话就会法令松弛,打他三十廷杖,罚俸三年吧,廷杖不许藏私,给咱狠狠地打,不打不足以让他长记性。” 话到最后,朱元璋也是恨其不争的怒骂一句:“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净干混账事,这次给咱狠狠的打,只要打不死,哪怕打残了也是他自找的。” 朱标唯唯应诺,心里却也知道,打残是不可能打残的,不过朱樉这次必也是不能轻放掉。 在床上躺上几个月眼下看来是注定跑不掉了。 老朱爷俩这边畅谈着,而此刻在家里的陈云甫却是几乎瘫软在床上,两只眼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有一个金手指,那就是对危险的事先预知感。 当他从诏狱里离开之后,那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惧瞬间消散一空,这让陈云甫宛如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无力。 陈云甫知道,自己又活了一次。 这一次侥幸活下来了,那下一次呢?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可偏偏朱元璋为他或者说为整个大明朝画了一个圈,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跳出这个圈子,不然,就会因此受到惩罚甚至是、死亡! 有很多话被陈云甫憋在了心里,他本是想和朱标说的,结果却发现,哪怕是朱标也不行。 跨越时空六百年的思想是注定无法对话的。 “我既然能改变蓝玉的命运,便不信无法改变这大明朝的命运!” 陈云甫猛一发力坐起,呼呼的直喘粗气,一呼一吸间,眸子里闪烁出凶狠的光。 “该落第二步子了。” “凡人也能胜天半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臭皮匠们陆续就位 历史在进入洪武十九年后早已是面目全非,陈云甫在得知朱樉被改封滁王,且终生不可离开金陵后,总算是笑了出来。 只要朱樉不离开金陵,那么早晚有一天,陈云甫会弄死他! 这一点陈云甫毫不怀疑。 不过说来也是好笑,就在朱樉改封滁王后没几天,这朱樉便一瘸一拐的带上足足三车礼物来到陈云甫这登门拜谢。 至于谢什么,当然是谢陈云甫的‘救命之恩’。 这个白痴! 一想到朱樉的愚蠢,陈云甫便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嘲笑两声。 本以为蓝玉已经够蠢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蠢。 也就幸亏朱樉有个好爹。 “大学士,你在笑什么呢。” 太子府内,小小朱允炆仰面看着陈云甫,好奇道:“好久没看你这么高兴了。” “因为我看到你和允熥这么认真的读书,所以才高兴啊。” 陈云甫伸手揉了揉朱允炆的小脑袋瓜,笑眯眯道:“最近功课做的怎么样。” “都学得了,大学士要检查吗。” “既然学完了那就休息休息,去玩吧。” 俩孩子欢天喜地的跑着离开,陈云甫仍坐在亭内静饮。 他在等人。 大概过了能有半个时辰,陈云甫面前的茶都换了三次,耳边才响起一阵脚步声。 继而是两道声音于数步外响起:“下官齐德(黄子澄)参见侯爷金安。” “两位来了,快请坐。” 陈云甫身手虚引,边添茶边言道:“今日找二位来,是因为前两日太子爷谓本侯‘允炆、允熥二子益长,重在化育’,因此本侯想征集一下二位的意见,可否愿意调任春坊,担任二位皇孙之讲师。” 齐黄二人对视,具看到彼此眼中之激动。 这还用问,当然愿意啊。 这可是做未来皇帝的少时老师,谁脑子有坑才会不愿意。 至于未来皇帝是朱允炆还是朱允熥,朝中百官现在都倾向于前者。 后者本是嫡出理应毫无悬念,只可惜世事无常,朱允熥生母常氏早亡,朱元璋授意扶正了朱允炆的生母吕氏,这便是子凭母贵,摇身一变,庶变嫡,嫡变庶,俩小子的命运顿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加上长孙朱雄英早夭,朱允炆现在是即嫡且长,名份上占尽了便宜,故而朝臣百官皆向之。 “你二人调任左春坊后,一定要尽职尽心,需懂国之重,兹于教育,尤其是教育皇孙,不可懈怠惰懒,不可轻慢无度,要时时刻刻以圣人之训诫规范言行。” 教先贤圣人之言,这我们俩最擅长了。 黄子澄更是大喜,他可是科举探花郎,说学富五车一点都不为过,一肚子的墨水全是经史子集,教两个孩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请侯爷放心,下官等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任何懈怠之处。” 见两人表了态,陈云甫遂笑道:“甚好,既如此二位便回去早做准备,吏部的任命这两日便会下达。” 送走欢天喜地的二人,陈云甫这才起身离开太子府,韦三的马车永远都在候着,只是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如今的陈云甫出行,也有资格配护卫了。 “去邵部堂那。” 邵质没料到陈云甫会来,见到后者还玩笑一句:“你小子现在可是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时间来老夫这了。” 身边陪着邵质侍弄花草的一众下人则全都跪了下来。 “奴婢等人见过吴中侯金安。” “岳丈,前几天太子殿下打算给允炆、允熥两位皇孙挑老师了。” 陈云甫抄起下人的水壶,陪在邵质身边,轻声言语。 后者弯着腰理弄花茎,闻言回道:“这是太子爷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太子爷的意思。” “你怎么想的?” “齐德、黄子澄。” 邵质略有些诧异的直起腰看向陈云甫,惊疑道:“你之前不是一直看不上此二人吗。”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 “现在很多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老夫自然是支持你的。” 擦掉手上的泥土,邵质呵呵笑道:“走,咱们爷俩喝点茶去,晚上留在这吃饭。” “柠儿呢?” “陪她娘到天界寺礼佛去了,说给你求个长命符,保佑你平平安安。” 陈云甫笑笑:“也不过就是个心安而已,岳丈怎么也开始信这些了。” “我是不信,架不住你岳母大人信啊。” 爷俩落座,下人奉上茶水,邵质沉吟道:“你去年一年大半年的光景都随太子爷在北平,你的那道《复商疏》已经正式立项施行,户部尚书葛循和工部尚书徐本牵的头,在直隶、江浙先行推试,两淮的漕引船钞也全部增榷,成绩非常突出,为你加了不少的名声啊。” “早两年通政使司关于两淮盐政、漕运的本子孩儿早都看过,一旦两淮盐政放开、漕运船钞增榷,起码可以为国朝每年带来不下于一百万两的岁入,意料之内罢了。” 陈云甫倒是不以为然,他上《废徭复商疏》的时候就说过,整本奏疏的核心只在废徭而不是其他三条补充条款。 他早已把通政使司这几年关于十二省政务情况的奏疏全部看了一遍,怎么干能出成绩,心里是有百分之百把握的。 “等国家的财政情况再好些,废徭还是要重新提上日程的。” 邵质知道陈云甫重视什么,故而开口道:“等几年,老夫就再提一嘴。” “先放着吧。” 熟料陈云甫此时反而不急,他言道:“朝廷现在的重心在于设立辽东都指挥使司,大量的钱财和老兵已经陆续迁往辽东组建军屯卫所,这也不是三五年可以做好的事,慢慢来吧。” “行,那咱们不说这事。” 邵质看出了陈云甫不甚想谈政务,便笑呵呵的转了话题。 “今年既然不忙了,那就把你和柠儿的婚事定下来,你看如何?” “全凭岳丈吩咐。” 算算日子,洪武十九年的陈云甫也十八岁了,在这个时代确实到了应该成家的岁数。 成家好,成了家大家心里都踏实。 (盟主加更4/10) 第一百五十七章:吴中侯的面子顶天了! 洪武十九年的三月,金陵城因一个人而热闹起来。 吴中侯陈云甫与刑部尚书邵质的闺女邵柠举行大婚! 吸取了上次教训,这次大婚的仪程陈云甫决定不做任何表述。 反正婚礼全程是由尚宫局专业人士统筹策划。 陈云甫的身份当然没资格请到尚宫局,人是朱标为他安排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整整一大箱子的礼金。 黄金白银宝钞堆一半,珠宝玉器堆一半。 按说陈云甫现在的俸禄属实是不低了,除却正三品通政使的俸禄之外,陈云甫还有一份一千石的爵禄。 明朝的县侯虽然已远远比不上汉代时的所谓千户侯、万户侯,但毕竟也是实打实的贵爵,一样配享食邑,即使这食邑被朱元璋折成了粮食。 爵禄千石,折算下来怎么也值个四百两银子,在大明朝的物价环境下,陈云甫压根花不完。 而除了朱标送上了一份重礼之外,京城百官甭管是认识陈云甫还是说不认识陈云甫的基本都会来露个面,无多有少送上些礼金,图的就是能踏进吴中侯府当面向陈云甫道一声贺。 “恭喜侯爷大婚。” “李侍郎客气,快请就坐。” “恭喜吴中侯。” “会宁侯也来了,且先安坐。” 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也就亏得陈云甫有一颗记忆力惊人的大脑,不然都不一定能够记得住。 纵是如此,等前来道贺的宾客到了五品以下这个级别,陈云甫也不由的模糊许多,幸亏这些人个个手持拜帖,知道陈云甫记不住会提前自报家门。 “侯爷,咱们府里恐怕坐不下那么多人啊。” 陈云甫所在的吴中侯府已经堪称是规模不小,加上邵质那府上也开了宴席,一共摆下了五十余桌,但谁也没想到今天登门道贺的除了朝臣同僚,还有五军府的勋贵? “梁国公送海东青一对、东海明珠十二颗!” 重量级宾客此刻也开始压轴亮相,第一个登门的,便是蓝玉! 而蓝玉出手也是够豪绰的,这份礼可不是寻常金钱可以衡量,不过陈云甫听后却差点笑出声来。 蓝玉再牛,毕竟只是个将军,哪里能有这些奇珍异兽,这还是去年班师之后,朱元璋赐给蓝玉的,他倒好,转手给陈云甫全送来了。 由此也能看出,蓝玉现在是打心眼里拿他陈云甫当恩人了。 “梁国公。” “哈哈,恭喜大学士。”蓝玉抱拳大笑:“今天俺老蓝说什么也得来沾沾大学士新郎官的喜气,区区薄礼,大学士不要介怀。” 你这要都是薄礼的话,那其他人岂不是都无颜留下吃饭了? “梁国公先去坐,我还得招呼宾客,等忙完去给梁国公敬酒。” “知道你忙,不用管俺。” 送走了蓝玉,陈云甫又先后等来了两位重量级嘉宾。 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 前者来道贺,冲的是还恩。 之前陈云甫为了劝阻徐达吃荤破戒与朱元璋唱双簧,不惜挨了一顿廷仗,这事徐辉祖是知道的,虽然最终徐达还是死了,可这份情徐辉祖却是记着。 今天借着陈云甫这次大婚,正好来还。 至于后者李景隆会来,完全是看在朱标的面子上了。 按辈分,李景隆喊朱标一声叔父,加上李文忠生前和朱标的关系甚是亲近,陈云甫又是人尽皆知的朱标腹臣,所以李景隆和陈云甫天然便是一党之友。 亲近亲近理所应当。 话说,朱标要和陈云甫论兄弟,那李景隆是不是也得喊陈云甫一声叔父? “咱们这位吴中侯,面子可实在是太大了。” 所有到宴的宾客看到这些位重量级来宾,无不惊得瞠目结舌。 三位国公亲自出面道贺,这是多大面子。 若说只此还则罢了,可接下来伴随宫廷来的司礼官一声唱和,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皇太子殿下驾跸!” 朱标也来了? 陈云甫顿时大惊,急急忙迎上前去。 “臣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何止是陈云甫一个人,所有人这会功夫都顾不上寒暄,全跟在陈云甫后面作揖面礼。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新郎官就别那么客气了。” 朱标扶起陈云甫,随后也是亲手将三大国公一一扶起,这才朗声道:“今天是咱们大明吴中侯大婚盛日,诸臣工无须多礼,都免了。” “谢太子殿下!” “太子爷,您快请上坐。” 陈云甫引着朱标来到主桌正位就坐,熟料朱标却笑了一声。 “这位置,孤现在可还不敢坐。”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目露惊色。 什么情况下会有朱标不敢坐的主位? 那便只能是。 “皇、皇帝陛下驾跸!” 司礼官这次直接跪在地上唱词。 在无数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朱元璋那张熟悉的脸真的出现了。 这就离谱! “臣、臣陈云甫参见吾皇圣躬金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陈云甫是做梦都没敢想朱元璋会来,心情是又惊又感动,这面子给的,太足了。 如此恩宠,换谁谁不感动? “今天你新郎官是主角,可不兴跪。” “臣,臣感动。”陈云甫伏地泣声道:“臣何德何能,敢劳陛下万金之躯出面。” “谁让你小子为朕把所有的事都给办的体面,朕闲着也是闲着,思来到你这混杯喜酒喝,不过朕两手空空,新郎官可别介意啊。” 朱元璋能来,这面子便是最大的礼物了,谁还会如此不知好歹。 陈云甫擦掉泪水笑笑,赶忙请朱元璋上座,一路上,众百官无不垂首退避,一些品轶低的官员更是激动到不能自己。 别看都是京官,京官不代表就能见到朱元璋啊! 奉天殿里可没有这些人的位置。 谁能想到来参加一堂吴中侯的婚宴,竟然能见到朱元璋? 吴中侯的面子顶天了! 等到朱元璋落了座,司礼官才敢爬起来,而后赶忙命人把住府门。 后面再来的宾客无论是谁,都一律不能再接! 谁再登门的岂不是谱摆的比朱元璋还大? 堪称大明眼下政治规格最高的婚礼,至此开始。 第一百五十八章:政见不合、拔刀相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仪程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沾了朱元璋在场的光,现场没有一个敢起哄的。 再者说,现在还有谁敢闹陈云甫的洞房? 虽然没人打扰,陈云甫也不可能大中午就急火火的真跑去洞房,老朱都还在这呢,他得敬酒。 “臣替贱内,感谢陛下莅临之恩。” “朕喝杯喜酒便走。” 朱元璋乐呵呵的举杯饮下,而后真个就起身离开:“朕在这里,你们都喝不痛快,蓝玉啊。” “臣在。” “朕今天交给你一个任务,把咱的吴中侯灌趴下。” 蓝玉大声和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君命。” “臣等恭送陛下。” 在一片相送声中,朱元璋离开,婚宴的气氛也随着他这一走顿时轻松起来。 “来来来,吴中侯饮酒。” 蓝玉提起杯子就找到陈云甫,大声嚷道:“君命在身,吴中侯可不许说是俺老蓝灌你新郎官酒啊。” 后者只能苦笑,仰脖一饮而尽。 有蓝玉开了这么个坏头,后面哪还能有好? 走马灯般的敬酒之人是一个接着一个。 当然话说回来,朱元璋说是要把陈云甫灌醉,哪也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谁能真个把陈云甫喝的酩酊大醉? 陈云甫的身份注定他今日成亲,不只是简单的呼朋唤友喝喝酒吹吹牛。 宴席一结束,够身份的人便不约而同的留了下来。 朱标、蓝玉、李景隆、邵质、俞纶、詹徽等一大群军政高级官员。 而这些人加上陈云甫便是此时此刻的大明东宫党。 “就辽东成立都司的事情,父皇已经批复兵部,不过眼下就辽东的政务是否划归山东管辖,朝堂还没有决意,诸位有什么看法。” 随着纳哈出的投降,诺大的一个辽东(东北三省加上外兴安岭)重新回归祖国怀抱,可这么大一次疆域扩张所带来的问题也不少。 最紧要的问题当然是当前时空所有人都关注的核心一点,民族成分。 辽东自唐末后沦落异族迄今达五百余年,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已是汉胡难分,因此朱元璋批复兵部的第一要务就是成立辽东都司,迁民实辽。 而在此之前,辽东暂不设布政使司,辽东在行政权属上划归山东暂管。 如此,山东相当于有了四司衙门。 即山东布政使司、山东按察使司、山东都司和辽东都司。 朱元璋之所以这么做,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汉胡混居、难以甄别,不可粗暴、恐碍国策。” 这里朱元璋提及的国策,便是洪武二年定下的对待蒙古政策。 除战争外,大明不会屠杀任何愿意投降的蒙古族民及降卒。 不仅不会杀,而且朱元璋对每一位投降的蒙古高级军政官员一律厚待。 比如刚刚投降的纳哈出便被敕封为海西侯。 之所以如此,还是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腐朽不堪的元王朝固然被赶出了大都(北京),但元朝本身的元气其实一点都没有损伤。 游牧民族政权的根基本就是在草原而不在中原,元朝国运不足百年便在于他们一直都在努力的维持着草原帝国之特性,这和之前的辽国、后面的清朝有实质性区别。 这也是为什么徐达、常遇春北伐大军刚刚到河北,元朝皇帝便带着嫔妃、孩子、王公大臣匆匆离开,连抵抗都懒得抵抗。 元朝的将校士卒在洪武元年至眼下的洪武十九年之间,仅向大明投降的便足足超过三十万! 这三十万当然不可能全是蒙古人,很大一部分本就是汉人。 这还是只是投降的,若是加上几次北伐、收复云南之战中的俘虏,六十万都打不住。 如此都是这条国策的功劳。 北元已经被大明给打服了,或者说打破了胆,大量的蒙古王公现在一见到明朝军队杀来,第一个选择是逃,逃不掉就投降。 压根没有死战的想法。 朱元璋尝到了这条国策的甜头,并以此倨为圣明,故而到了辽东这里,决定一如既往的推行这条国策。 仅设辽东都司,却对辽东的政务不过多插手。 一句话,在政治环境上,给到此刻生活在辽东的蒙古人以宽松优待。 弊政大矣! 辽东那片广袤的土地上难道只有蒙古人和汉人或者高丽人吗? 熟读明史的陈云甫清楚知道,辽东宽松的堪称自治一般的行政环境,使得汉民族的同化天赋失去了用武之地,而且也让辽东土地上大量的少数族群得以疯狂繁衍。 最明确的一个例子:女真! 无论是野人女真还是北山女真、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都是在这几百年里大量繁衍恢复元气的、其他的还有诸如兀狄哈等族群。 几百年的时间,这些游猎或渔耕性质的民族都得以繁衍生息,反而是中原政权的汉族生存环境被大量挤压。 这里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军屯卫所数量。 辽东都司刚成立的时候,军屯卫所在辽东可谓是遍地开花,而等到嘉靖时期,辽东都司便已经名存实亡,到了万历后期,努尔哈赤逐步统一辽东各部女真,已经有足够的力量集结出一支数量达六万人的重装甲、骑步等兵种齐全的八旗大军和大明正面打一场规模不小的军事会战了。 那堪称断送大明一半国运的萨尔浒之战。 想到此,陈云甫开了口。 “殿下,辽东不能划归山东权管,山东距离辽东遥遥数千里,所谓鞭长莫及,划归山东管和放任辽东自治无有区别,若是放任自治,百年后,辽东还是咱大明的辽东吗。” 堂内,一群人都纷纷出言附和,只有詹徽跳了出来表示反对。 “通政使所言,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辽东如今刚刚平定,生活于此的大量蒙古裔民正可谓心神惊惶,若是划分府县,以我汉民习俗治之,只怕要不得多久辽东就要遍地反民了。 如此一来,岂不和陛下当年制定安抚外夷的国策发生冲突?将来我大明再次北伐,蒙古人见我军便选择死战,于国朝有利乎?” 说到最后,詹徽还煞有其事的拱手向天:“这些年我大明之所以战无不胜,全是仰赖陛下高瞻远瞩,圣明无过今上,通政使如此进言,终还是年轻智短了些。” 这个詹徽,就他娘的会搬朱元璋出来给人扣大帽子! 陈云甫气的怒不可遏,不过他现在的城府已然深沉许多,不会当面和詹徽死磕,那岂不是说自己比朱元璋要聪明? 打擂台,哪能自己亲自下场。 有的是门下生徒。 这不,董伦第一个站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詹御史说的话才是危言耸听,什么叫一旦划分府县,辽东就会遍地反民?听詹御史这意思,我大明朝的国治、吏治、法治在詹御史眼里就是如此不堪和腐烂吗! 那下官倒还真得好好问问詹御史,为什么如今天下咸歌盛世,那是因为圣皇在位,如今上有圣皇、太子,下有清官、廉吏,加之圣人德化教谕,辽东怎么会处处反民!” 不就是比谁更会扣大帽子吗,挑出你一句语病,董伦也是毫不客气的回扣过去。 政见不合,必须拔刀相向! 第一百五十九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好的喜日子因为一个政见,变得火药味十足。 朱标居中上首,看了看左手边一身大红披头的陈云甫,又看看右手边绛红飞鹤官袍的詹徽犯起难来。 这俩人说的,都有道理。 维持辽东自治局面、优待蒙族是国策,事实也证明这条国策就自颁行至眼下是极其正确且高明的政治手段,如果没有这条国策,大明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就完全灭亡北元,扫平北疆边患。 至于日后良政是否会变弊政,谁也说不准,如果不会变弊政,现在就急忙忙的推翻毫无疑问是在质疑、否定朱元璋的英明神武。 朱标不想往自己老爹脸上抹黑。 但陈云甫说的同样有道理,放任辽东不管,那大明收复辽东的意义又何在呢。 “辽东之于大明,等如云南之于我大明,进扼三韩、退为屏障,北抵岭林、南毗海湾,日后只要将辽东完全开发,仅一个辽东便可活五千万百姓!” 陈云甫一开口就放出了大招,惊得所有人都不可置信侧目。 仅就一个辽东能养活五千万百姓? “呵,吴中侯这是酒喝的太多,把脑子给喝迷糊了吧。” 詹徽不屑冷笑,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云甫直接打断。 “愚蠢短智之人,岂可无礼。” “你!” 詹徽气的拍案而起指向陈云甫,身边的邵质阴阳怪气道:“詹御史,人家吴中侯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出言,我国朝一品大员就这么没有礼教吗。” “邵部堂,他是你女婿,一家子你倒是护的紧俏。” “这里没有翁婿,只有陛下的臣子!”邵质冷言相讥:“詹御史别动不动就给人扣朋党的帽子,要说朋党,我大明谁人不知先公门生广及朝野,要不然,也轮不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你......” “够了!” 朱标不满开口,斥责道:“都是我大明一品、二品的大员,还有一位县侯,在孤的面前横加指摘、恶语相向成何体统。” 话虽各打三十,可到了陈云甫这,朱标又明显偏心许多:“云甫你说你的,国事为大不可夹杂私怨。” “是,臣断不会行那小人行径。” 陈云甫侧目冷眼瞥了一下詹徽,把后者气的三尸神暴跳,现在他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当初瞎了心把陈云甫从都察院刀笔小吏提拔成照磨。 “辽东环抱勃海,进扼三韩,取之可望日本,万里汪洋便是万里金沙,物产丰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况如今山东、江苏沿海倭患不绝,朝廷更需勃海湾,因此无论是为民生计亦或为战略计,辽东都必须要牢牢握住,不仅要握住更要发挥好辽东的地理优势。 迁民实辽、开发辽东事不可搁,必须火速立项施行,如此三代人五十年,辽东完全可以成为第二个塞外江南!” “就那冷的鸟不拉屎之地,还塞外江南?” “詹御史!”陈云甫骤然提升语调,毫不留颜面的喝斥道:“此是议事,议的更是国策,你若有不同意见可以引经据典,执礼相谈,而不是在这里一味的质疑本侯说的话,最后本侯还要告诫你一句,不要忘了尊卑!” 区区一无爵之人,谁给你的勇气? 詹徽气的差点引发高血压,是的,他确实是因为嫉妒陈云甫才一直挑刺,而现在陈云甫搬出自己吴中侯的县侯身份,这便更让詹徽失去理智。 凭什么、凭什么陈云甫寸功未立不过是跟着朱标去北平晃一圈,回来就能加县侯? 皇帝陛下偏心啊! 朱标也看了出来,自己此刻在问下去,也无非是看陈云甫和詹徽两人互怼,便自起身言道:“今天就先到这吧,具体如何等云甫过几日还朝之后,咱们再议。” 复又笑道:“今天可是云甫大喜洞房的好日子,咱们总不能都在这里逗留,耽误云甫行敦伦之礼吧。” 众皆哄笑,惹得陈云甫臊红了脸。 “那个,先议国事,无碍的。” “滚蛋。”朱标笑骂一句:“这三日且安心做你的新郎官。” 众人此刻也都起身跟着朱标离开,陈云甫相送到府门前后驻步,最后才一甩袍袖回身。 他现在哪还有心情去洞房? 辽东的事埂在心头,詹徽的短视狭隘更让他愤怒不已。 为国为己,陈云甫现在都得先把这事理弄清楚才行。 《议迁民实辽疏》 洋洋洒洒三千字,陈云甫挥手即成,吹干墨迹,陈云甫捏着这道奏疏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 反手扔进火盆中。 这道疏他不能上,起码不能绕过朱标直接上给朱元璋,现在就辽东的事还在酝酿,风向尚未明确,此时此刻陈云甫不能开响这第一枪。 换言之,坚决不做出头鸟。 谨慎是官场立身之本。 满腔壮志豪情总也得先顾全自己。 张居正还读书的时候可不敢坐六十四抬轿。 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陈云甫才睁开眼喊道。 “来人。” “奴婢在。” “去找通政使司经历胡嗣宗来见本侯。” 下人匆匆领命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带着一脸急切之色的胡嗣宗赶到。 今日婚宴,胡嗣宗也来了,不过只是上了一份礼金后便离开,没有留下吃宴。 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品轶太低。 此刻的陈云甫已经换下了新郎官的装束,穿着轻便的丝锦,面沉如水。 “下官胡嗣宗参见侯爷金安。” “坐。” 待胡嗣宗落座后,陈云甫才沉吟开口。 “最近些日子,可有云南方面的卷疏。” 胡嗣宗小心请示道:“请问侯爷说的,是哪一部分?” “自云南设立三司之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关于汉土混居,德化教谕的成绩如何。” “云南左布政使张紞政绩斐然,短短两年已将云南治理的井井有条,去岁底张紞上《治云南土司疏》还被陛下朱批‘西南贤政’,如今留档照磨所,侯爷若要看,下官这就去取来。” 陈云甫哪能让胡嗣宗去跑这个腿,唤来一名下人,提笔写下一份批条加盖印章。 “速去通政使司照磨所取云南布政使张紞的《治云南土司疏》来复。” 等到下人领命离开后,胡嗣宗才小心翼翼言道。 “侯爷怎得突然对云南土司感兴趣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一百六十章:辽东经略使 大红花烛的烛光下,美人如画,又比苍白单薄的画多了三分温润、三分神韵。 “娘子,喝完这杯合卺酒,咱们就该洞房了。” “相公...嗯~!” 烛光摇曳着,似也是娇羞脉脉。 敦伦之礼,被翻红浪。 洞房中的桌子上,《治云南土司疏》在暧昧的烛光中忽明忽暗。 小两口的床笫之乐不足于外人道,只说转天一早,陈云甫先带着邵柠来到邵质府上回门,匆匆吃了一顿饭后便马不停蹄赶往太子府面见朱标。 “你这才刚成亲,就不能歇两天?” 朱标一见到陈云甫穿官袍而来就知道后者是来聊公务的,不由哭笑不得。 “放着娇滴滴的小娇妻不去陪,总来咱这成什么样子。” “殿下,您先看看这个。” “《治云南土司疏》?”朱标接过陈云甫这道由张紞所做之疏,不由得目露诧异:“你怎么又开始关注云南的事了。” “臣在想,辽东的情况和云南偏差无多,张紞既然可以将云南治理的井井有条,咱们何不把张紞从云南调任辽东呢。” 朱标恍然点头,可随后又皱眉道:“父皇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在辽东设立布政使司,咱把张紞调往辽东做什么呢。” 如果辽东不设布政使司,那么就算把张紞调过去也是毫无意义。 这一点朱标明白,陈云甫也懂,因此后者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先按照陛下的意思,辽东仅设都司,但辽东也不能划归山东权管,调张紞去辽东任经略使。” “经略使?” “就是一个名头而已,着张紞行使布政使和按察使之权,让他将辽东当成第二个云南来治理。 若是成绩斐然,便可以顺水推舟设立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如出不来成绩,那便恢复旧制,臣自请降罪。” “你小子倒是个傻大胆,这不是拿自己的官位给张紞做担保吗。” 朱标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也是认真点头:“这样倒也是个办法,两边都能兼顾到,也全了父皇的圣颜,只是你既已经有了想法,为什么不具疏面呈父皇呢,这样的话,将来张紞若真在辽东做出成绩,你小子可是首功。” 陈云甫叹了口气,严肃拱手道:“圣明无过今上。” “所以,做出成绩功劳归父皇,做不出成绩你担责。”朱标呀然后也是对陈云甫的高风亮节敬佩不已:“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确保父皇会同意你的建议,不使辽东托管自治。” “辽东幅员广袤、地大物博,更重要一点,这里民族林立、胡风习气甚盛之,若是托管于山东,不消百年,辽东就会成为第二个漠北蒙古,到时候会养出新的外敌。” 陈云甫认真道:“解决辽东问题的重要性不亚于云南、贵州、两广问题,这些地方永远都是咱大明的国土,就要一碗水端平相同对待。” “如此考虑,确也有理。” 朱标沉吟一阵,复犹豫道:“不过所谓经略使不过是无衔虚职,把张紞从云南左布政使的位置上调离,总不能只给一个平白冒出来的经略使吧。” 陈云甫遂笑了起来,拱手道:“那不如,给张紞加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衔?” “你小子......”朱标抬手指着陈云甫,哭笑不得:“你这不是给詹师添堵呢吗。” 张紞加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出任辽东经略使,那最恶心的就该是詹徽了。 万一张紞做出成绩的话,张紞凭此功就随时可能顶替他左都御史的都察院一把手职位。 将来的日子,詹徽估计就该茶饭不香了。 “詹御史最是深明大义,想必知道后也会倾力支持张紞在辽东做出成绩的。” 朱标低笑不止,片刻后才收住声点头。 “不过籍此敲打一下詹师也好,他近来确实有些私心过重了一点,希望这次他能警醒些,懂得公私分明,倾力支持张紞才是。” 有了朱标这话,詹徽这次算是恶心定了。 既害怕张紞做出成绩,又害怕张紞做不出成绩自己被被人议论挟私报复、扯朝廷后腿。 “那好,咱这就入宫和父皇说。”朱标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实干派,这边一点头马上就要入宫,不过起来后还是迟疑了一下,看向陈云甫。 “如果张紞在辽东干出成绩的话,你确定不要这份功了?” “与功劳相比,臣更在乎长治久安。” “好小子。”朱标由衷感慨了一句,点头道:“这样,你也别瞎跑了,回头把咱弟妹接过来,咱今晚做东,请你伉俪二人吃顿便饭。” “是,臣代贱内谢过殿下。” 陈云甫作揖送别朱标,独自坐了一阵,却没想碰到了联袂进来的齐德、黄子澄两人。 “见过侯爷。” 两人见到陈云甫在也是一怔,昨天两人才去到后者府上送礼道贺,都知道陈云甫现在处于‘婚假’当中,故而十分诧异。 这也太会卷了吧。 “本侯来此和太子爷汇报一些公事。” 陈云甫随口敷衍了一句,后言道:“昨日本侯忙于大婚,也忘了问二位,自打调任左春坊以来如何?两位皇孙的功课做的可还好。” 听陈云甫关切皇孙功课,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骄傲来。 “回侯爷的话,皇孙天资聪颖,无论背什么书都进展神速,令下官等赞叹莫名。” 这话回的还算有点情商。 明着是在夸朱允炆、朱允熥俩孩子,却是不忘凸显自己的教学质量。 “那可真是有劳二位了。” 陈云甫点点头后便起身:“二位且先忙吧,本侯先去把家妻接来。” 这是朱标要请吴中侯两口子吃饭啊。 齐黄二人对视,无不看出彼此眼中的艳羡。 他们啥时候能有这般恩荣该多好。 此二人想的没人关心,只说朱标那进了皇宫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方出,和他一道出来的还有朱元璋加印的一道敕命诏书。 “......加云南左布政使张紞都察院右都御史衔,调任辽东经略使,与辽东都司一道妥善处置辽东事宜,观其后效再思决策治辽事。” 笑到最后的,终究还是陈云甫。 第一百六十一章:除了我,没人可以缔造盛世! 五月份的金陵已经开始宛如小火炉般炽热,晒在人身上,连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灼烧起来一般。 一如此刻履足金陵的张紞,心头那是一片火热。 他是刚接到通政使司转达的朱元璋敕命诏书,随后在云南交接完相关事宜后便马不停蹄赶赴金陵,准备到吏部先行对接,而后即刻转任辽东。 从氤氲密瘴的云南到苦寒塞外的辽东,看似就职的地方都不咋地,但张紞还是很激动。 因为他从正三品的布政使变成了正二品的右都御史。 诶,升官就很舒服不是。 开心之余,这张紞也是吃水不忘挖井人,领完敕命的当天就拉着那个叫胡嗣宗的传旨官一通‘请教’,总算是弄明白自己这次突然升官是什么原因。 九卿之一、大明政坛眼下最炙手可热的那位吴中侯陈云甫向朱标保举的自己,要不然这般好事哪里能轮得上自己。 而对陈云甫这位九卿,张紞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最初听说的时候张紞只当陈云甫是哪家的勋后,可当弄明白陈云甫的出身后,张紞剩下的便只剩敬畏了。 什么样的佞臣能全靠着溜须拍马混到眼下这般高位,姑且就算陈云甫是个不世出的佞臣,那朱元璋呢?朱标呢? 这两位能是那么容易就被蒙蔽的主? 要说朱标还有可能的话,那朱元璋总不可能了。 因此,张紞从不认为陈云甫是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 这次到金陵,张紞从吏部一出来,便买了礼物一路打听来到陈云甫府外递了拜帖,打算专程感谢一番。 顺道也试探着看一下陈云甫到底是何方真神。 “藩台大人,我家侯爷请您进去。” 门房下人自然要尊称张紞一句大人,左右开了府门,不过还是拦了一句。 “请藩台大人将拜礼留在府门外。” 张紞明显一愣,这是什么操作,嫌弃他带来的拜礼寒碜吗? 不过好在门房的话及时赶到。 “藩台大人可能与我家侯爷不甚相熟,我家侯爷最忌讳别人携礼登门,为此都不知道赶走了多少多少批门房下人,请藩台大人还是不要难为奴婢等人。” 张紞这才明白,心里暗暗叹了一句清廉,随后便将礼品放置在府门外,两手空空跟着下人进了这吴中侯府。 一路穿过前院、中堂,抵制第二进院,张紞便看到一对年轻伉俪正在一处葡萄架下乘凉,各自一张竹藤做成的躺椅,二人中间还摆着条几,上面是琳琅满目的瓜果和小吃。 条几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冰鉴,满满的冰块中插放着几个小壶。 而在这两口子正对面还搭建了一处小台子,上面吹笙鸣笛,却是一戏班正在唱着小曲。 好生惬意! 张紞知道,这位看起来也就不过二十岁许的年轻人便是保举自己调任辽东经略使的大明吴中侯陈云甫了。 快步上前,作揖拜礼。 “下官张紞,见过吴中侯。” 按说依着张紞的品轶比起陈云甫来还要高一品,似乎不应该自谦为下官,不过这里并没有呼错。 首先从官场实际职务来说,张紞挂都察院右都御史,但依旧没能算入九卿序列,另外,陈云甫是县侯,爵排在驸马、国舅之上,当初陈云甫在尚是永昌侯的蓝玉面前尚且要自称下官,何况张紞还不是九卿。 陈云甫还没说话,身旁的邵柠倒是先坐了起来。 “相公先忙,我去回房了。” “大热的天回哪门子屋,这是咱家你回避个啥。” 陈云甫在家里堪称是解放了天性不屑此絮礼,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在这听你的戏,为夫去去就来。” 站起身,擦干净手上的西瓜汁,陈云甫自张紞身边走过。 “免了,随我来。” 张紞这便直起身子,跟在陈云甫后面亦步亦趋的跟随到一处凉亭内落座。 “去过吏部了?” “啊、去过了。” 张紞本想着要不要先和陈云甫寒暄个几句,没想到后者却是如此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一时间有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感觉。 “这次调你去辽东主政,是因为本侯看了你去年那道《治云南土司疏》,写的非常不错,有思路、有想法、贴实际,因此本侯才向太子爷力保你来。” 陈云甫跟张紞也不熟,他也没有任何跟张紞说熟络熟络的打算,所有事都直眉瞪眼的挑明了说。 “本侯想听你说说,对辽东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张紞组织了一番语言,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下官对辽东的事情暂时还不太清楚,不知道吴中侯有没有什么示下。” “你先看看吧。” 陈云甫将关于辽东的情况以及自己对辽东的问题看法早都写了下来,此刻见张紞不甚清楚,便差人回屋取了过来递给张紞。 后者恭敬接过翻看,足有一刻钟后才不由自主赞了一声甚好,突如其来的一声还把陈云甫吓了一跳。 “吴中侯见谅,下官一时情难自禁,失礼之处还望吴中侯不要介怀。” “没事没事。”陈云甫摆摆手道:“说说看,你什么想法。” “辽东的情况若真如吴中侯所介绍的这般,那么设立府县统管事在必行,不能放任蒙古、女真、兀狄哈等各部族自由繁衍和发展,不然百年之后,这几个族群便有坐大失控的可能。 下官打算按照吴中侯的指示,先将围绕在勃海湾一代靠着渔猎的建州女真以及长白山一带的北山女真分批迁往辽阳、盖州、庆州、大宁一代,在这个范围内成立最少三十个县。 同时混以汉七、蒙一、女真一、朝鲜等各族一的比例组织建造城池,遵循以多带少、以群混孤的方式带动这些族群转变生活方式,另外在勃海湾一代修建坞港,不过,这需要朝廷支持,从山东、江苏、浙江一带迁一些沿海的渔民到辽东。 有这些渔民亲身传授,辽东的百姓也可很快学会捕鱼,加上蒙古、女真等族传授游猎,料想可以通过互相学习的方式,迅速丰富各种新的生存方式。 至于吴中侯所说,辽东是一片沃土这件事,下官也会带一批不同的谷种去辽东进行插秧实验,看看哪一种粮食能在辽东成长。 眼前,下官就准备先做到这些。” “这便已经很好了。” 陈云甫见张紞说的头头是道,遂满意点头道:“你要先保生产,只有保生产才能让去往辽东的百姓生存下去,吃饱肚子人才有力气干活。 前两年,辽东的一应物需朝廷都会大量供给,可两年后,就得靠你们辽东当局自力更生了。 本侯希望三到五年之内,辽东可以实现物产自给自足,起码要能保证有五十个县、三百万百姓,如此辽东才能缔造一个稳定发展的向上大局。 一旦到了那时,辽东进可为国朝战略前驱,守可为国朝东北屏障,一言蔽之,辽东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我大明将来对待三韩的战略考量,张紞,你肩上责任重大啊。” 四十多岁的张紞此刻激动到面色涨红,起身冲陈云甫一揖到底,虔声道。 “请吴中侯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和朝廷交代下来的重任、不会辜负吴中侯的保举信任,会以最快的速度推进辽东稳定发展大局。” “去吧。” “是,下官告退。” 张紞再拜,复起后转身大步离开。 此时此刻的他在斗志昂扬之余,更是满心的敬服。 吴中侯果为坊间相传那般,世之大才矣! 而陈云甫望着张紞离去的背影也很高兴。 这是个干吏,和徐本一样,将来都是可以重用的。 再放辽东锻炼几年,说不准思想就能逐渐向自己靠拢些了。 想改变大明这个时代,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干实事的思想和敢干事能干事的官员。 其他的,靠山山会倒! “陛下,您曾说过,您这一辈子,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陈云甫望向远处沉迷听戏的邵柠,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这一生除了我,没人能为我将来的孩子缔造一个盛世出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自打成了亲之后,陈云甫发现自己的生活一下就变的规律许多。 每天除了上朝当值以外,就剩下回家陪媳妇过日子,偶尔呢也会带上邵柠跑到朱标那蹭顿饭。 主要还是因为没什么忙的了。 大明朝国势正盛,内忧外患一扫而绝,这个时候的大明,或许国力还没有达到最煊赫阶段,但绝对是最安定的时期。 另外,陈云甫自身也不打算折腾事了。 复商的事有户部和工部在牵头落实,辽东也把张紞给派了过去,剩下的,是交给时间去发酵。 就如同邵质说的那番,他陈云甫做出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加了许多名声。 该到了韬光养晦的阶段。 顺便,也夯实一下自身势力的基础。 该用的要用,该提拔的也该提拔了。 胡嗣宗升任了通政使司右参议,接班的人便是赵乾,别的地方陈云甫可以不管,但通政使司自己毫无疑问是必须牢牢握在手里。 这才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一亩三分地。 另外吏部的田士恭也在陈云甫的推荐下升任了吏部左侍郎,邵质组了一场宴,将自己这些年的门生故旧悉数交付陈云甫之手。 这便形成了党中有党的政治格局。 陈云甫毫无疑问是属于朱标太子党的一员,而且还是一员大将,可整个太子党中,还有包括蓝玉、常茂、詹徽等一系列军政重臣,陈云甫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这些人和陈云甫一样,既属于朱标的班底也各自有着自己的班底。 大家未必就能和谐相处。 最直观的例子便是陈云甫和詹徽。 两人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要不是头上有朱标压着,詹徽估计早就开始发动其都察院的党羽对陈云甫进行弹劾了。 而相应的,陈云甫也从未在任何一次朝会中对詹徽挑过刺。 大家,互相留全一份面子。 朝局也难得的一派风平浪静。 “恭喜侯爷,小姐的喜脉请下来了!” 刚从文渊阁下值回到家的陈云甫才堪堪进到后院,迎面就碰上一脸喜色的巧儿,小丫头像一只喜鹊般叽叽喳喳的报着喜。 这里巧儿本应该唤邵柠夫人,可在家里,邵柠一听夫人就总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岁数一样,所以要求巧儿在家里唤小姐,出门才许唤夫人。 “夫人有喜了?” 陈云甫先是一怔,而后大喜过望,扔下巧儿快步跑进内宅,推门就看到了一脸娇羞喜色的邵柠。 “夫人......” 迎上陈云甫激动得眼神,邵柠点了点头:“太医确定了,妾确实已怀上了身孕。” 陈云甫顿时一把搂起后者的腰肢,开心的原地转起。 “哈哈哈哈,好!好!” 什么叫天降喜事,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降喜事。 对陈云甫来说,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邵柠为他怀上孩子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这条好消息,胜过一切。 “我的奋斗、我的努力将更具有意义!” “相公,你也不怕挤着孩子。”邵柠虽然也很高兴,但还是拍了陈云甫一下,嗔怪道:“巧儿还在这呢,你可是堂堂吴中侯,总得注意点仪态。” “什么狗屁仪态,我媳妇有喜,还不允许我开心一下了?” 嘴里嘟囔着,陈云甫还是将邵柠放了下来,面向站在门边的巧儿轻咳一声道:“那个,去管事那里领二百、一百两银子,均发给府里所有人。” “哪有你那么小气的。” 邵柠心里最清楚陈云甫的小气,故而娇嗔一句,对巧儿言道:“别听侯爷的,就取二百两发。” 巧儿弱弱的看了陈云甫一眼。 自家这位侯爷哪都好,就是这小气劲让人都无法理解。 你可是大明县侯、堂堂九卿。 哪有一谈到钱就恨不得把银子镶肾上的。 “咳,家里的事夫人说的算。”陈云甫挥了挥手,就是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此刻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巧儿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开。 “侯爷发钱了、侯爷发钱了!” “这妮子!” 陈云甫气的咬牙,而后就被邵柠掐住了耳朵。 “相公,难道这钱发的你还心疼不成?” “疼疼疼。” “嗯?” “不是,夫人你听我解释,我说你掐的我耳朵疼,钱不心疼。” “真不心疼?”邵柠眯起眼睛,呵气如兰吹在陈云甫脸上:“可妾看你的表情,似乎说的很违心啊。” “哪能啊,我那是想到了、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陈云甫讨好一笑,趁着邵柠手上的力道一松,赶忙伸手拿开,扶着后者落座。 “娘子,你现在有了身孕可不能轻易生气,气大伤身,对胎儿也不好,你说是不。” 说着话,陈云甫还殷勤的为邵柠捏起肩来:“你看为夫伺候的力道还到位不。” “得了吧你。”邵柠拿开陈云甫的手:“你可是堂堂吴中侯,哪能让你伺候我这位‘贱内’,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了,岂不折辱了面子。” “我在夫人您这哪有什么面子啊。”陈云甫嘿嘿一笑:“你现在可是咱们家最大的功臣。” 说罢又赶忙上手。 邵柠被伺候美了,满意的骄哼一声。 “这还差不多。” 两口子正搁这你侬我侬呢,玲儿在门外呼了一声。 “侯爷,董伦大学士来了,说太子爷有事找您。” “咳,知道了。” 陈云甫收回手,轻咳一声让自己的声音重复威严,而后给到邵柠一个告罪的眼神。 “去吧去吧,天天找,也不知道谁才是你媳妇。” “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你了。”陈云甫捏了一下邵柠的小鼻子:“太子爷的醋你也吃。” “晚上又不在家吃了?” “这不是给家里省点粮食吗。” 陈云甫一脸肉疼的说道:“我这可是刚撒出去二百两现白银。” “陈云甫!” “俺去也。”陈云甫一见邵柠又要发飙,当下脚底抹油就跑了出去,身后,邵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可自打嫁给陈云甫后,邵柠发现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 婚前什么样、婚后还是什么样。 陈云甫的尊重和保护,让邵柠很感动。 只是有时候陈云甫口中总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 邵柠每次问清楚后都会闹一个大红脸。 也不知道堂堂县侯,都从哪里学的这风化不堪的淫词浪调。 “你不在家吃,我也不在家吃。” 邵柠找来巧儿:“走,跟本小姐回家。” “又回娘家吗。” “对,回娘家!” 邵柠强调道:“这次是给我娘和我爹报喜去的。” “小姐。” 巧儿跟在邵柠屁股后面,小声念叨了一句:“每次侯爷被太子爷找去您都回娘家,确定不是为了去蹭饭的吗。” 哪有这样的啊,两口子天天跑别人家蹭饭。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一百六十三章:迁都的考量 “云甫、云甫?” 朱标伸手在陈云甫面前晃了几下,诧异的问道:“你这是咋了,聊两句就走一次神,想什么呢?” 后者恍然惊醒,口中告罪不迭,可脸上的喜色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可是近来有什么喜事。” “还得是太子殿下目光如炬。”陈云甫说道:“今日,贱内请下了喜脉。” 朱标闻之亦笑,道了贺:“是吗,怪不得咱今日看你魂不守舍的,既如此,那便早些回府陪夫人吧,咱就不留你了。” “没事没事,臣这心已经定下来了,太子殿下找臣定是有要事相商,还是先把正事说了吧。” 朱标打趣道:“不是为了留下来蹭饭?” “怎么会,臣是那样的人吗。” 俩人之间打趣了几句,朱标开始将话题引入正事上。 “前几日孤入宫,父皇和孤说他想要离开金陵,还问孤觉得北平如何。” 朱元璋要迁都? 陈云甫心头一跳,不过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听着朱标继续说道。 “父皇说,凡以金陵为都之朝,国运皆不久长,所以他想要离开金陵迁营新都,这番话当年青田先生刘伯温也说过。” 朱标把话头引开,随后问陈云甫道:“这事父皇也在犹豫,同我说也只是随口一言,你呢,有什么想法。” 他这么说是担心陈云甫太过重视导致不敢随意妄言,想让后者畅所欲言。 陈云甫思忖一阵,苦笑道:“殿下别怪臣装糊涂,迁都之事可也有理、不可也有理。” “那你倒把两种理都说出来,咱们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定都金陵,中枢坐于江南两淮,方便朝廷取赋,江南乃国朝财税重地,与北方的权比已经达到八二甚之,离开金陵,无暇实时监管,日后很可能使江南财税流失,须知天高皇帝远,中央一旦搬走,那这地方什么牛鬼蛇神都该蹦出来了。 另外,河北贫弊,北方近三十年来战祸不断,民生凋敝而困塞,二十年内恐难恢复元气,若是迁都往北,日后中廷一共供需都需从南方调运,故而不利日后预用。 而迁都北方的好处则在于治化。 北地失之胡手已逾五百载,北地之民风向胡而不向汉,自禹王治洪划分九州,燕云之地何曾像今朝这般远离中夏如此久巨。 尤其眼下朝廷刚刚覆灭北元、围绕我中原王朝持续两千年的草原之祸堪堪平定,可草原之广袤甚于中原,不消几十年又会重新冒出新的草原政权。 朝廷稍稍疏于防控,边患即刻复起。 所以臣才说,迁都一事可也有理、不可也有理。” 说罢,陈云甫拱了下手:“其中权衡之度,还是俯听陛下圣裁的好。” 对于朱标说的这事,陈云甫虽然有些意外,倒也不甚惊讶,历史上老朱确实多次考虑过迁都的事,不仅考虑了金陵和北平,也让朱标去看过西安,可以说中国古代几大著名的古都,朱元璋都在脑子里考虑过。 谁能想到朱标看完西安后就病亡,朱元璋一边守着孩子的灵柩虎视群臣,一边还得想着哪些人可以活、哪些人必须死。 就这样,硬生生凭着一口气让自己撑到杀到天下一片顺民的朱元璋把江山留给了朱允炆,哪里还有时间去迁都。 现在是洪武十九年,朱元璋会把迁都这事提上日程倒也不意外。 “南北都有理,那还没有其他什么备选的?” 朱标沉吟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比如说西安或者洛阳?你觉得怎么样?” “陕甘的情况和北平差不多,移都陕甘也好方便治理黄患,遏制水土流失的严重情况,确保关中沃土,确也有利,但三秦之地山隘众多、政令不够通达,水系也比不上江南发达,移都陕西,就要重新疏浚西北河道和扩修路政,劳民伤财。” “洛阳倒是不错,人多地袤,且这些年也没怎么经历过战乱的波及,地缘又居于天下之中,集六省通渠,可谓是站尽了地利,可洛阳就属于是过于平衡,处处都有优势处处也都是劣势,中庸之选吧。” 对朱标随后提出的西安及洛阳,陈云甫也都各自给出自己个人的看法,中规中矩,不影响朱标自身的判断。 现在朱标一共提出了四个城市,除却眼下的金陵,便是北平、西安和洛阳。 全都是中国有史以来被历朝历代选为首都次数较多的几个城市。 是因为中国没有比这些城市更好、更合适的城市了吗,也不完全,主要是选旧都的好处可以省却极大一部分钱。 就拿北平举例,北平是元、金、辽三朝都城,虽然都是异族政权,可作为首都,这三个走马灯变幻的政权给到北平带去的政治红利一点不少。 城墙修的又高又坚固、排水、排污系统完善,更难得一点,皇宫不用新建、旧址上翻新扩建一番就能直接住进去。 很多元朝的王公大臣府邸也能直接拿来分赐给百官居住,不用从零开始建一座新城。 省多少事。 “还不如不听你说呢。” 朱标笑言道:“本来孤就比较犹豫,现在听你说完后反而更加犹豫了,不知道哪个更合适了。” 陈云甫陪着笑上两声,而后脑子就是一绷。 这话的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是朱标来选首都呢? 总不能这么大的事老朱都撒手不管,让朱标自己拿主意吧。 他还真没猜错! 朱元璋把朱标叫进宫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朱标最初和陈云甫一样,模棱两可,将问题重新推给朱元璋,让老朱自己拿主意,谁知道老朱说了一句。 “江山早晚是你的,你看哪里顺眼就去哪,咱管得了你现在,还能管得住你将来?” 他倒是实诚。 朱标还想再推辞,老朱就先耍了性子。 “你自己看着办吧,龙兴寺(前身皇觉寺)已经完全重修竣工,咱去逛逛,顺道也会凤阳祖地看看,这几个月,你监国。” 这才有朱标把陈云甫找来,只是让朱标啼笑皆非的是,后者和他最初的想法一样,那就是把这差事重新踢回去。 “云甫啊......” “太子爷,可以进膳了。” 陈云甫腾愣一下就站了起来:“殿下,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讨论,你说对不。” 这个饭桶,还说自己不是来蹭饭的。 朱标掩面摇头,不忍直视。 第一百六十四章: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迁都的事充其量还只能是个想法,别说正式立项、调研推行,连最基本的九卿会议都没商论呢,过了九卿还得过大朝会,而后才能由通政使司正式立项,具体由朝廷指派工部遴选专业人士调研为准。 等到工部调研的结果出炉,给出具体时间和预算后,还得重新走一遍流程。 九卿、朝会、通政使司立项、公布实施。 第一遍流程走的是要不要迁都,如果迁,往哪迁。 确定好之后工部去看看营建新都的实地条件,最后结合一番给皇帝及朝廷做出预算和工期。 第二遍流程走的是花那么多钱、用那么多年值不值、干不干? 两遍流程走完,这件事那就是板上钉钉,不干也得干了。 朱元璋权力通天彻地,但也很少干一拍脑门的事,这些规矩也都是他自己定下来并且一直遵守且鲜少破坏的。 历史上,老朱纠结了小十年,最后好不容易通过第一遍流程开始立项,结果又因为朱标的死而彻底胎死腹中。 如今也是如此,朱标姑且当自己随口一说,陈云甫也是姑且当自己随耳一听,成与不成的,两人现在都不会去多想。 后者忙着在家陪媳妇,前者则忙着操办了一堂私宴。 朱标第四个儿子朱允熞满岁抓周。 又到陈云甫最心疼的割肉时候了。 “大学士,您确定是一千两礼金吗。” 太子府文书局的官员忍着笑提笔看向陈云甫,说道:“那下官写上了?” “写吧写吧。” 陈云甫捂着心口往太子府里走,要不是董伦在一旁搀扶着,估计老陈都能一头栽地上去。 一千两,他两年的爵禄啊! 都怪当初自己结婚时朱标上的礼金太重,礼尚往来,陈云甫总没有脸装傻回个百八十两吧。 “你是太子爷,你有钱也不能上那么重的礼啊,这让我们这些个做属官的怎么还?” 陈云甫心里气的那叫一个咬牙。 这还得亏是朱允炆、朱允熥已经逐渐长大了,自己只需要给朱标上这一份礼就...... 等等! 将来朱标身体健康顺利继位的话,会不会像他老子那样一口气生上几十个? 我勒个大操! 生一个一千两两年爵禄,生二十个就是四十年爵禄。 好嘛,感情你们爷俩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合起伙来想让我陈云甫白白给你们老朱家打一辈子工呗。 完后顶着个县侯的爵位走到哪还得说是承了你们老朱家的恩。 真阴险。 陈云甫心头叹气。 他是真想把结婚时蓝玉给他送的东西转送给朱标,又怕朱元璋看到。 到时候老朱该笑了。 感情朕御赐下去你们就这么兜兜转转的互相送着玩? 要知道,御赐之物是不能转送更不能兜卖的。 也就蓝玉这个没脑子的货能干出这事来。 他就是把海东青宰了熬汤喝陈云甫都不意外,还得深以为合理。 你送我收着、我送我不敢。 “吴中侯这是咋了,一脸的苦大仇深?” 朱标的小舅子,郑国公常茂正巧从中府走出来,看到陈云甫在董伦的搀扶下西施捧心,遂十分好奇。 “没事,我缓缓。” “没事走两步。” 常茂笑着上前拉开董伦,揶揄道:“那么年轻咋还靠人扶了,要不本公给你拎副拐来。” 你搁这跟我俩演小品呢? 陈云甫没好气的想着,但还是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想那还没捂热乎的一千两,同常茂并肩而行。 小常同志这是去代朱标迎客的。 谁让他是朱标的亲小舅子呢。 “我自己去就成,吴中侯先入内歇着吧,喝杯茶什么的。” “没事没事,咱们一起迎客。” 陈云甫嘟囔着:“我正好看看别人都上多少礼。” 最后一句声音有些低,常茂没听清:“吴中侯说什么?” “啊,没,走走走。” 两人重新来到门房的位置站住,这功夫,太子府外的东长安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这幅盛况不逊色任何一次大朝会。 文武百官,几乎能来的都来了。 大明朝的情况放在这呢,百官们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就算上赶着投诚朱标也不会被朱元璋猜忌,怕个毛线。 等百官近乎悉数到齐,蓝玉、徐辉祖、李景隆、邓镇等国公统帅也迎进了太子府,陈云甫和常茂俩人和蓝玉有说有笑的打算转身入内,身后一声唱词。 “韩国公、太子太师诣皇太子府前恭贺!” 三人齐齐一愣,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连卧病在家,经年不曾露面的李善长也来了。 顾不得多想,陈云甫和常茂齐齐转身回到原位恭候着。 “哎哟哟,太师您怎么也来了。” 常茂见到李善长也很恭敬,连忙上前搀扶后者下马车,同时鞍前马后的嘘寒问暖:“您身体近来可好。” “托陛下和太子爷的洪福庇佑,好的很。” 李善长轻拍常茂的手言道:“郑国公可别这般,让郑国公亲扶,老夫哪里受得起啊。” “瞧您这话说的,别说是俺了,就是太子爷当面,那也是您学生不是。” 常茂搀着李善长跨过门槛,一迭声的逢迎话:“太师的金体康泰,那就是咱大明的福气。” 后者呵呵直笑,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陈云甫停下脚步:“这不是大学士吗,哦对,现在是咱大明的吴中侯了,老夫一生能看到吴中侯这般的少年英杰为国效力也算不枉此生了。” “下官见过太师,问太师金安。” 陈云甫不敢造次,亦是毕恭毕敬的冲李善长作揖问礼。 何止是一个陈云甫,那排着队按身份入府的文武百官此刻也是队分两列,齐齐退了三步让出道路来,包括蓝玉、李景隆等位居一品的世系国公哪个不是冲着李善长作揖或抱拳问礼。 “吾等见过太师,问太师金安。” “好好好。” 李善长满面笑意的在常茂搀扶下,于人群中缓慢向前踱步,不住言道:“诸位同工快都免了,入内向太子爷恭贺才是。” 说着免礼的话,可李善长压根没有回礼的打算,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回礼! 这就是实打实太子太师的权力和地位。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望着李善长背影,陈云甫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动心了。 天下又有哪个男人不动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失言、失行、失德 随着李善长的到来,这京中百官身份够的便算是悉数到齐,朱标为这个小儿子朱允熞办的抓周宴就算正式开始。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观幼子抓周之礼。” 朱标提起酒杯,眼睛却是看着李善长:“尤其是太师今日能来,孤心甚是感动。” 后者虽已年迈,但耳朵却是一点都不花,他举起酒杯回道。 “殿下言重了,今日是殿下弄璋之喜,老夫这心里也替殿下开心的紧啊。” 两人饮罢了杯中酒水,才是陈云甫等百官举杯陪饮。 “为殿下贺。” 吃喜酒嘛,陈云甫前世今生几十年没少吃,本质是一样的,只能说后世更简练,古代呢要稍繁琐些,所谓繁文缛节莫外如是。 当图一乐了。 也权当给礼部的官员们留口饭吃。 “管那么多干什么,埋头吃饭,把一千两礼金吃回来才是正道。” 陈云甫心里隐隐作痛,连忙把头埋进面前琳琅满目的佳肴之中,手里的筷子那是根本不带停,把身边临座的蓝玉看的瞠目。 “大学士,你这咋弄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今日是太子爷喜日子,喝酒啊。” “好好好,来喝。” 陈云甫觉得蓝玉实在是神经够大,这种场合有啥好说的,来来回回不过是一些浮词藻句,还不如吃饭呢。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可陈云甫显然是低估了蓝玉或者说今日到宴的一众官员,这些人杯来盏去的喝的好不开心,气氛很快便热烈起来。 环节进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打圈’。 这下文官们可就遭了罪,武将们猖狂起来。 “来来来,诸位咱们给大学士敬一杯,这次北伐,多亏了大学士在后面给咱们筹措军资。” 几个武官在蓝玉的撺掇下来给陈云甫敬酒,吓的后者扭头就要跑,被蓝玉扯住袍摆。 “这可不兴临阵脱逃的。” “都是陛下和太子爷指挥得力,下官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陈云甫想躲酒,可蓝玉这浑人哪里能让陈云甫如愿,一个劲的撺掇,最后无可奈何的陈云甫只能一饮而尽。 古代的酒水度数虽低,料想也有个二三十度,喝多了也醉人啊。 一圈又一圈的,陈云甫都记不得喝了多少杯,反正到了后面,文官这边也来敬酒,话里话外的说着一些恭维的话,还有甚者,更是把朱标搬出来劝酒,言下之意,似乎陈云甫今日不喝醉那就是不给朱标面子一般。 搞得陈云甫只能来者不拒,最后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案上扯起鼾来。 “大学士、大学士?” 一样醉意盎然的蓝玉捅咕了陈云甫几下,而后耻笑道:“你这也不行啊,这点酒量可比不上俺,来,接着喝。” “呃啊~”陈云甫晃晃的抬起脑袋,一双眼都睁不开了,摆手道:“不不不行了。” “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蓝玉充分展露出劝酒人的嘴脸:“是个老爷们就挺直咯,再说了,这抓周礼眼瞅着就要开始,你可不兴睡。” 这人喝醉了最不经架,陈云甫被蓝玉激将几句后也是强撑着坐好身子,端起酒杯来:“说的对,男、男人就没有说不行的,来、来,喝!” 说罢,仰脖子就是一口干掉。 也不知道是和谁喝的这杯酒。 “哈哈,这才对嘛。” 蓝玉还算厚道,同样扯脖子陪了一杯。 “哈!” 就在酒局正酣的时候,几名宫娥抱着一幼童走了出来,正忙着和李善长聊天的朱标眼见连忙起身接过,百官便自知晓,这是今日的主角朱允熞到了。 此刻,又有几名下人搬了一张条案进来,铺上绒毯,随后便开始陈摆琳琅满目的物件。 有木制的小刀、有笔、也有朱标的印绶。 沙场、文人和权力! 至于其他的小物件更是不胜枚举。 咿呀学语的朱允熞被抱上了条案。 “小家伙,选一个。” 满面笑容的朱标松开手,让朱允熞自行去挑选,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条案上小小的朱允熞身上。 陈云甫也看着,可眼神却是空洞无神。 喝的太醉了。 小小的朱允熞在桌案上迷茫四顾,而后在条案上来回爬动却是怎么也不挑一个,七八名宫娥小心谨慎的寸步不离,生怕小家伙从条案上一不小心滚下来。 最后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中,朱允熞总算是停下了自己漫无目的的乱爬,在一个小小的拨浪鼓面前停住。 朱标掉了脸色,百官也是皱眉。 古人也不知道迷信什么,一婴孩懂什么啊。 可偏生他们就是这般重视。 当朱允熞真的拿起这小小拨浪鼓时,朱标顿时冷哼一声。 “不成器的东西!” 百官亦是面色讪讪。 本来大喜的日子,这下可好,弄得太子很不愉快。 “一个孩子懂什么,嗝。” 陈云甫眼神迷离插了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不远处坐着的邵质急急忙过来拉了陈云甫一把,低声喝道。 “云甫,你醉了。” “岳丈,我没醉、没醉,来来来,接着喝!” 看着陈云甫举起酒杯四下找酒,邵质赶忙走出来摁住自己这位好女婿,同时冲朱标告罪。 “太子殿下,吴中侯这是醉了,您别介意。” 朱标当然不会跟陈云甫见外,所以丝毫不以为忤的摆手道:“无妨,来人,带吴中侯先下去洗漱休息。” 几个宫娥闻言上前。 此时,同样也喝得七八分醉意的常茂开了口。 “殿下也不要太过介怀,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诸位可知当初允熥刚出生的时候抓的什么,那小子,抱起太子爷的金印就撒了欢,明明拿不动还一个劲的护在怀里傻乐,这臭小子,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龙子龙孙了。” 众皆大笑,蓝玉也是频频点头。 “郑国公说的......” “嘿嘿,美人长得好生俊俏。” 这时,身旁被几名宫娥扶起来的陈云甫又撒着酒泼,嘿嘿笑道:“来,本侯抱抱。” 说罢便是向前一步熊抱过去,却是扑了个空将蓝玉扑倒在地。 后者本就喝醉,这一下被扑的生猛哪里坐得住,直接被陈云甫捂倒在地。 这一下堂内顿时哗然,再看朱标,气的嘴唇发抖。 “简直是有辱斯文,还不快把吴中侯给架出去!” 一众宫娥内侍好容易将陈云甫扶将起来,此时的后者头一低,竟然扯起呼来。 他睡着了! 再看蓝玉,估计是被这一下扑倒时撞了后脑勺,扶着后脑站起来也是晕晕乎乎。 没几下后便也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伏案呼呼大睡起来。 好嘛,一堂喜酒,喝醉了一大片。 邵质摇头无奈,而詹徽却是笑开了花。 看你小子酒醒之后还不悔断肠子。 该! (盟主加更5/10,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一百六十六章:风雨欲来 自太子府那日闹剧之后,陈云甫连着一个多月都没敢正眼抬头去看朱标,每次见到也是小心翼翼的躲开老远。 “现在知道后悔了。” 一次下朝,朱标堵住了陈云甫,恼怒的斥责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的如此无度,亏得父皇这次去了凤阳巡幸,要是父皇在朝的话,看不狠狠的责罚你。” “是是是,下官知错、下官再不敢犯了。” “一个你、一个蓝玉,你们俩就不能让咱省点心,好在父皇前几天回了信,说他这两日便回来了,看你们俩可还敢如此造次。” 见陈云甫认错态度良好,朱标也不好再多计较,摆手赶走了陈云甫。 后者先是一怔,而后匆匆离开皇宫,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先去了一趟通政使司。 “御前司近日来可有往京城传递的消息,可曾说过陛下圣驾几时回京?” “没有。” 没有? 难道朱标在诓自己?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朱元璋瞒谁也不可能瞒朱标。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朱元璋这次回京来,压根不想和京中百官通气。 “朱标说,几日前朱元璋就说要回来。此从凤阳回金陵,脚程但凡快些,这功夫都该到金陵了!” 就算是朱元璋圣驾随驾者众多耽误行程,最多明天下午也能赶回金陵来。 “时间来不及了。” 陈云甫心头一震,但面上仍无表情的离开通政使司,只把胡嗣宗看得迷糊。 心里也同样在诧异。 “皇帝陛下不是才去的凤阳吗,这才一个多月没说要回来的事啊?” “侯爷,咱们去哪?” 韦三攥着缰绳,半天不见陈云甫有动静,心头很是诧异。 自家这位侯爷一直以来可都是风风火火很有主见的主,从来没像今天这般上了车后却连去哪都不知道。 难道真如坊间相传的那般,上个月喝醉了,影响了一直聪明无双的大脑? “去梁...算了,回家!” 刚说完回家,陈云甫又喊住韦三,撩开车帘,不等韦三搬来凳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再次迈步进到通政使司内。 胡嗣宗看到陈云甫去而复返,很是惊诧,但还是作揖见礼。 “侯爷?” “这些日子,五军都督府的奏本可都悉数送来吗?” “都送来了,侯爷要的是今日的还是....” “全都拿来。” “是,下官这就为侯爷取来。” 胡嗣宗虽不明就里,前些日子的奏本陈云甫不是都看过好几遍了吗,为什么还要看。 再者说,为啥这些日子陈云甫对五军都督府的奏本这么上心? 虽然不懂,可胡嗣宗还是抓紧去取,足足上百本不止。 “你先出去吧。” 陈云甫挥退胡嗣宗,坐于案后开始一本本的挑看。 其实这些奏本陈云甫这些日子已经看了不下数遍,但他依旧坚持着看,不看,心里总是不踏实。 “没有、还是没有。” 陈云甫连着最新的奏本全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当下急的额头都冒出汗来。 “不可能没有啊。” “如果没有的话,朱元璋怎么会那么快就从凤阳回来,难道历史出错了?” “不对!” “历史没有出错,是自己想错了,压根就不现实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五军都督府没有,那就只能是。” “都察院!” 陈云甫长身而起,甚至顶翻了面前的条案,奏本顷刻间覆满一地,但此时的陈云甫压根没心情去收拾,出了专属于自己的独立官堂,谓守在经历司的赵乾道。 “去把本侯屋子收拾一番。” “是。” 再次登上韦三的马车,这一次陈云甫有了明确去处。 “去都察院!” “是皇城内的御史台还是皇城外的?” “皇城外。” 韦三不复多问,鞭鞭打马赶起车来,等到了之后连忙翻身下车摆好矮凳。 都察院外站着几名小吏,见到陈云甫初时不识,但见后者三品官袍在身也没敢拦,低头放行。 陈云甫进了都察院却是哪都没去,直接一头扎进经历司。 此刻都察院经历司的一把手还是陈云甫当年在这述职的熟人。 陈新立。 陈新立此刻正悠然自得的品茶看报,这都是当年从照磨所里养成的习惯,此刻也被他带进了经历司,正看的入迷陡觉阳光一暗便抬起头来,和陈云甫四目相对。 按说故人见面分外热情才对,可陈新立哪里有那个胆子,一见到陈云甫便腾的一声跳起来,想都没想作揖下腰。 “下官陈新立参见吴中侯,问侯爷金安。” 还寒暄啥啊,短短四年,两者的身份已经是天壤之别,陈新立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陈云甫面前凑前寒暄。 只是经历司内一群不明所以的刀笔小吏心中暗暗惊讶。 吴中侯? 这就是那位风头正劲的陈云甫? 好生年轻! 陈云甫也不和这陈新立过多废话,直接一屁股坐在属于陈新立的位子上,双目如电直射后者。 “这些日子,都察院可曾收到弹劾。” “回侯爷的话,咱们都察院不就是负责收弹劾的吗,这些日子收的多了,您指的......” “弹劾五军都督府的奏本有吗。” “有。”陈新立不假思索的说道:“一共有三十七本,分别是......” “全部取来,哦对了,连着近来直隶有关的弹劾奏本一并取来。” 这是出啥事了吗? 陈新立心中一个劲的打鼓,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去办,很快就取来了上百本奏本来。 陈云甫一一翻看,面上倒是古井无波,直到最后一本看完,陈云甫才点头起身。 “好,辛苦陈经历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陈新立连忙送着陈云甫离开,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不敢开口。 他是多想和陈云甫寒暄两句叙叙旧情啊。 说不准一大意,陈云甫顾念旧情能够提拔自己一手,自己可不就飞黄腾达了。 “今天本侯来,是因为看到了苏州有奸商哄抬布匹、粮食的价格,苏州知府刘祖乙视若无睹听之任之,至今,都察院竟然未收到任何弹劾,苏州府的官员都是瞎子哑巴不成。” 陈新立有些跟不上陈云甫跳脱的思维和言语,但当下还是连忙开口顺着话说。 “是,苏州府此举属实可恶,下官一定和监察御史汇报,今年京察严查苏州情况。” “嗯。” 陈云甫伸手在陈新立的肩头拍了两下:“好好干吧。” 后者只觉整个人都仿佛飘了起来,连连作揖。 “下官一定谨记侯爷叮嘱,侯爷慢走。” 陈云甫这才登上马车。 “回家!” 韦三催动骏马立时扬长而去。 留下灰尘中的陈新立兀自一脸傻笑。 吴中侯让自己好好干,这是要给自己升官啊! 想不到俺老陈临老临老,还能报上这么一条大粗腿,焕发仕途第二春? (盟主加更6/10) 第一百六十七章:密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中之事暂且不言,只说朱元璋那日自金陵启程回凤阳,直直便扑向了龙兴寺, “阿弥陀佛,贫僧等参见吾皇,圣躬安!” 龙兴寺外,两大住持善杞、文彬统领浩荡荡近千僧人齐齐下腰,在这些僧人的面前,是队伍规模更庞大十倍不止的御驾。 这也就得亏是这龙兴寺占地甚广,要不然都容不下那么多人。 那这龙兴寺到底占地多大呢。 一千三百亩! 只僧人屋舍便足有三百八十一间,用了朝廷二万五千名工匠士卒才修好。 花了户部二十五万锭宝钞、近三十万两现白银。 天界寺天下第一寺的名誉自龙兴寺建成后,便是保不住了。 “皇爷口谕,众僧弥各回己舍,诏显密法师、善世法师两位随圣驾入寺!” 宝祥高呼一声,千名僧人、沙弥顿散,只善杞、文彬二僧留下,等着朱元璋。 终于,当九龙车稳稳停在山门之前,朱元璋迈步走了出来。 “两位法师。” 朱元璋面带笑容言道:“走,随朕入寺。” “是。” 善杞两人应声,陪在朱元璋身后进入龙兴寺,过山门时,朱元璋停下脚步,仰首看了一眼这凤凰山和气派无比的龙兴寺,兴之所致。 “宝祥,给朕取一杆墨笔来。” 宝祥闻声而动,连忙取来交于朱元璋。 后者提笔在山门前一块镇山石上挥毫留墨。 “第一山!” 站在朱元璋身后的善杞、文彬两人见状,无不激动的浑身颤抖。 有了这朱元璋的亲笔手书,龙兴寺日后香火盛矣! “阿弥陀佛,贫僧在此谢过万岁隆恩。”善杞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强行保持着出家人的淡定,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谄媚:“有了陛下这亲笔留书,此镇山石日后也就有了灵性,可避风雨雷电了。” 真他娘的会放屁! 文彬气的眼热,这么大好的机会竟然让善杞抢走,真是可恨。 “哈哈哈哈。” 朱元璋仰首大笑,挥手道:“朕可没那么大仙法,行了,走吧。” 不在这山门前过多逗留,朱元璋率先入内,善杞、文彬二人连忙跟上。 一众人先后进入大雄宝殿、天王殿等主殿,而在进到天王殿内时,朱元璋满意颔首。 “两位法师有心了。” 原来,这天王殿内四大天王法相是坐相,而非站相,宝相尊严让人望之不由心生顶礼膜拜之感,但就在这四大天王法相的宝相之后墙上略高些位置,却是悬挂着朱元璋的画像! 这里如此布局是有典故原因的。 四大天王相本为站相,头至穹顶,脚踏大地,取顶天立地之意。 朱元璋小时候是皇觉寺的沙弥,要干活,相传一次朱元璋在扫天王殿时嫌弃四大天王相的腿碍事,便呼了一声‘抬腿’。 于是四大天王相齐齐抬腿,等到朱元璋清扫结束后才敢落下。 这当然是民间杜撰的。 但自从这杜撰之语出了后,天下所有新兴之寺庙,天王殿内的四大天王法相都变成了坐相。 也因此,今日来此龙兴寺,看到天王殿内有自己的画像和四大天王坐相,朱元璋才会满意颔首。 “朕今日来呢,也不全是只为了游幸,顺便,也想麻烦两位法师一件事。” “陛下但有示下,贫僧等无不竭尽全力以赴。” “朕有个孙子,再过一个月就该满周岁了,这小子刚出生的几个月,吃奶不多,导致体弱多病,朕想请两位大师给挑个宝器什么的,护个身用。” 一听是这事,两人都连忙拍胸脯保证下来。 “贫僧马上组织全寺僧人一道为宝器开光,同时为小皇孙诵经祈福。” 别说要个宝器了,你朱元璋开口,我们龙兴寺乃至前身皇觉寺历代主持的舍利送给你孙子当弹球玩都行。 “哈哈,好。” 朱元璋不复多言,只安心自己的观光游幸。 更是在这龙兴寺落跸住下,白天离寺在凤阳到处看看,晚上则回转留宿。 时间如此一过便是将近一个月。 “宝祥,差人把这宝器给标儿送回去,就说这是咱给允熞的抓周之礼。” 宝祥应声,忙命人去落实此事,又被朱元璋喊住交代:“顺便留意一下此次允熞的抓周之礼上。” 宝祥顿时醒得,点头退下。 如此六日之后,当京中锦衣卫将消息传到宝祥这里后,宝祥便连忙来向朱元璋汇报。 “坐着说吧。” 朱元璋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拿着茶碗,老神在在。 “谢皇爷。” 宝祥听话落座,开始一字一句仔细汇报起来。 “庚戌,皇太子殿下为允熞皇孙办抓周礼,在京官员齐往之,有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辉祖......” 听着这报出来的一个个显贵官员名字,朱元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面露微笑。 “满朝皆是聪明人啊,朕离京留标儿监国,他们便知道朕这是开始有意释权给标儿,故而才敢踏踏实实前去恭贺,不错。” 宝祥不接话,只是向下继续汇报道。 “宴初,百官齐向皇太子殿下诣贺敬酒,后酒局热烈,百官相顾痛饮,独吴中侯一人埋头进食,一杯不喝,一语不发。”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朱元璋呵了一声:“他知道,允熞这次抓周礼宴,咱是一定会命人留意的,他不喝酒,是怕酒后失言,让咱逮着把柄修理他。” “后面,在梁国公等人连连加劝下,吴中侯很快饮至大醉,伏案酩酊。” “装的。” 朱元璋脱口而出:“躲酒的最好办法就是装醉,这小子大婚的时候都没有喝醉,怎么可能会在这种酒局宴上喝至酩酊,他装醉,就没人会再灌他酒了,以清醒装糊涂,可是这小子的拿手伎俩。” “宴末,皇孙殿下抓周之礼举行,皇孙殿下抓了一个、一个拨浪鼓。” 宝祥略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朱元璋,却见后者笑的更加开心。 “好、甚好,日后可做承乐王。” “太子殿下有些不喜。” “他是当爹的嘛,望子成龙古今如此,正常。” 什么叫隔辈亲,朱元璋对朱允熞的态度,当然是希望孙子一辈子快快乐乐,而朱标作为一个父亲,望子成龙自然又重视些,何况当着百官的面,总还是要些面子的。 “就在百官噤声之时,吴中侯说了一句‘一个孩子懂什么’。” “故意失言。”朱元璋直接抬手,止住宝祥接下来的汇报,武断道:“朕要是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一定也是因此,陈云甫那小子被标儿先行斥退了吧。” “是,太子殿下见吴中侯喝醉了,便命人将吴中侯带下休息。” “标儿和这陈云甫确实有够默契的。” 朱元璋摇头一笑。 “亦在此时,郑国公常茂言及当年允熥皇孙抓周之事。”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顿消,一抹杀气,自佛舍中开始升腾。 第一百六十八章:暴怒如雷的老朱 “他说了什么。” 朱元璋幽幽开口,语气冷的有些吓人。 宝祥不敢耽搁,便将当日之事悉数奏禀。 “郑国公常茂言‘殿下无须介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诸位可知当初允熥刚出生时抓的什么,那小子,抱起太子爷的金印就撒了欢,明明拿不动还一个劲的护在怀里傻乐,这臭小子,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龙子龙孙了’” 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冷峻,呵呵着笑了两声却是什么也没说。 宝祥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就在郑国公说完之后,吴中侯突然发作酒意,意欲侮辱宫娥,却是将梁国公扑倒在地,场面一度混乱,太子殿下命人将吴中侯拖离,而梁国公则也撞了后脑,昏睡过去。” 朱元璋一声不吭,许久后才言道。 “常茂说完之后,蓝玉没支持吗。” “没有。” “真没有?” 宝祥又仔细看了一遍情报,确凿说道:“没,梁国公被吴中侯扑倒后便昏睡了过去,没有说任何话。” 朱元璋闭上眼睛,许久后才开口。 “回京。” “啊?”宝祥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言道:“是,奴婢这就下去安排,要通知通政使司吗。” “给标儿说一声就行,不用通知京畿了。” 朱元璋言道,就在宝祥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朱元璋冰冷的声音复响起。 “杀!” 宝祥顿了下脚步,而后言道:“是,奴婢这就安排。” 言罢,快步离开。 朱元璋只说了一个杀字,杀谁? 原因又是什么? 没人知道。 但宝祥久伴御前,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朱元璋的情绪波动出在哪里,自然就是打算杀谁。 至于原因,宝祥才不在乎原因呢,老朱想杀谁,他就只管把刀递过去就行。 御驾说走就走,只过一夜,朱元璋便动身回转金陵,不打招呼、亦不通知地方。 就这般,御驾一路自凤阳抵至金陵。 “儿臣恭敬父皇金安。” 金陵城外,朱标率文武百官悉数赶至,迎驾城外二十里。 朱元璋满面笑意扶起朱标。 “吾儿甚是英武。” 夸耀了朱标一句后,朱元璋才面向百官,脸上的笑意收了大半。 “都平身吧。” 百官揖礼作罢,各归本位默不作声。 朱元璋自人群中走过,先是停在了蓝玉面前,但什么话都没说,复又走到常茂面前依旧无言,只等到了陈云甫面前才开口。 “朕听说你前段时间喝醉了?” “臣万死!” 陈云甫不假思索跪下来,惶恐不安道:“臣放浪形骸,犯下失言、失行、失德之罪,伏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默声看着,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陈云甫已经打起哆嗦、汗如雨下才离开。 这一次朱元璋来到了詹徽面前。 “朕离京多日,京中如何?” “回陛下,皇太子殿下监国有方,诸事顺遂,为陛下贺。” “甚好。” 朱元璋满意点头,复归车辂,自陈云甫边上经过的时候撂下一句。 “起来吧。” 后者起身,只是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御驾在京外未做任何耽搁便直入京城,朱标引着百官随后。 “明日皇爷回京,奉天殿大朝,百官各归其值。” 等送御驾进入皇城,一名小太监在承天门外唱词,诸文武官员随之而散。 “吴中侯、吴中侯?” 董伦看到陈云甫迟迟未动,好奇的凑上前问话,却发现后者此刻竟然在不停的颤抖着? “啊!” 陈云甫恍然惊醒,不仅面无血色更是嘴唇不住发抖:“本侯昨日惹了风寒,不便久耽,告辞。” 言罢,陈云甫二话不说便登上韦三的马车扬长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董伦摸不清头脑,左右四顾,只见百官各个谈笑如常,五军都督府一众将帅也是攀谈甚欢,常茂侃侃而谈,而蓝玉却不知所踪。 皇城外的无甚好说,只说宫内,朱标送朱元璋进到乾清宫,作揖问道。 “父皇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次朱元璋的突然回京确实太过于突然,招呼连通政使司都没打,故而朱标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咱再不回来,大明还是咱的大明吗!” 朱元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朱标连忙跪伏,不明所以。 “父皇此话从何说起、儿臣惶恐!” 难道是因为自己监国的过程中犯了什么僭越的罪过,让朱元璋觉得自己的皇权受到了威胁? 一念至此,朱标遍体生寒,顿首呼道。 “儿臣、儿臣不知父皇此言何意,但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伏请父皇降罪。” “汝无罪,缘率百卿罪之!” 朱元璋骤然怒喝一声,须发皆张。 站在身后的宝祥连忙摆手,乾清宫内一众跪伏的宫娥、太监迅速退场,负责看守的锦衣卫也是离开,在乾清宫外肃然守卫。 朱标惊恐抬头,又带着迷惑。 这都什么和什么? “当年,东宫无妃,吕氏端良,朕立之,汝有怨言乎?” 朱标额首冒汗,应道:“圣明无过父皇,儿臣年幼,内宫岂可无首,吕氏端良恭孝,表率六宫正矣。” “既然无怨,何故行兵谏?” 朱标差点被这一句活活吓死,嘴唇疯颤,面色苍白。 只见朱元璋走下金椅,指着朱标怒喝道。 “若非陈云甫,汝欲成李世民耶!” 会说话咱就好好说,当谜语人很有意思吗? 反正朱标是越听越迷糊,越迷糊越害怕。 朱元璋说的话实在是晦涩难懂,以至于朱标根本听不懂,可听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元璋说的话太吓人了! 什么兵谏、什么李世民! 我朱标什么时候打算率兵造反了? “常茂该死、诸卿官该死!!” 朱元璋咆哮如雷,怒不可遏:“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群家奴横加置喙了!” 朱标猛然抬首。 这一刻他瞬间明白了朱元璋话里话外的意思。 当年,常氏罹病而亡,东宫无妃,朱元璋言‘吾儿岂可为无后之帝?’遂立朱允炆生母吕氏为妃,言及端良恭顺,表率六宫,可正之。 自此,本为庶子的朱允炆摇身一变成了嫡长子,而朱允熥则从嫡子变为庶子。 但正儿八经的嫡子是朱允熥啊! 看看朱允熥的娘家势力吧。 郑国公常茂是朱允熥的舅舅、蓝玉是朱允熥的舅姥爷。 如果不是常氏病亡,谁也不会谁也不够资格抢朱允熥太孙之位! 但偏生常氏她死了啊,她死了,难道就因为一个常茂、一个蓝玉,朱标登基改元之后就不立后了? 这天下到底是朱元璋的天下,还是常茂、蓝玉的天下! “朕敕吕氏为汝妃,与其是否端良恭顺并无原因,而因这江山,是咱朱家的江山!” 朱元璋眸子里杀意疯狂涌动:“咱早晚会死,江山早晚是你的,改元之后,难道让你没有皇后吗!” 承继之君若是没有皇后,那登基诏书怎么写! “咱扶正了吕氏,汝心不忿还是常茂不忿?” 朱元璋负着手,不住的冷笑:“允熥亦是咱孙子,咱如何不爱,如若允熥有才,咱亦会虑之,但这是咱考虑的事,他到处去说允熥如何是存的什么心?” 蹲下身子,朱元璋掐住朱标肩头,目光冷的如一把刀。 “你想说咱错了还是想逼着咱立允熥为皇孙?” 朱标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爹~” 此时此刻,朱标泪如雨下,惊惶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一切,都听爹的。” 这声爹让朱元璋顿时破防,他松开手,面上肌肉猛烈抽动起来。 “是咱想多了、是咱想多了。” 念着这话,朱元璋又猛然断喝一声。 “常茂该死!朕必杀之!!” 朱标不可思议的抬起头,而后哭求道:“不可啊父皇,不可啊父皇,茂乃开平王之子,更是为国朝履立战功,无过无错,不可加害啊。” “无过无错?”朱元璋低笑,那笑声冷的让人毛骨悚然。 “都开始替朕想着谁可为太孙了,那奉天殿这把椅子,让给他坐吧。” 朱标哑然,只是瞪大双眼,失魂落魄。 当朱元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谁也劝不住朱元璋了。 就是因为那日一句酒后妄言,常茂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第一百六十九章:突然发难,大祸临头 承天门外百官齐聚,各自随意攀谈畅聊。 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朝会,面上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波澜无惊。 “吴中侯早啊。” “吴中侯金安。” 当陈云甫出现的时候,百官依旧和陈云甫打着招呼,只是今天的前者显得是如此心不在焉,面对这些招呼声充耳不闻,只顾一个劲低头看自己的靴面。 司礼官点起了名,排在第一位的韩国公李善长仍然是抱病不朝。 “梁国公蓝玉。” ...... “梁国公蓝玉!” 司礼官提了调门,武官班列交头接耳。 蓝玉呢? “梁国公昨日突患急症,今日不朝了。” 陈云甫这时候开了口:“病疏昨日送到了通政使司。” 司礼官不复再点,码过蓝玉继续往下。 就这般,除了李善长和蓝玉外,百官悉数到齐,等时辰一到,开始鱼贯进入承天门,来到奉天殿候乐进入。 “圣驾到!” 西偏殿处的小太监一声唱,朱元璋大踏步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吾皇,圣躬万福。” 百官躬身下腰,朱元璋来到金椅处站定,宝祥唱了一句拜,百官伏跪三叩首,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成!” 非大礼日,朝礼还算是比较简单,当然跪还是要跪的,只有私下见君面礼的时候可以不用跪拜仅作揖,不懂的去看《大明会典卷四十四》,这里不背书了。 只不过百官起身后都看向丹墀之上,那里,怎么没有太子朱标的身影? “今天,有哪些人没来上朝啊。” 听到朱元璋开口询问,司礼官跪于丹墀之下回道。 “韩国公、梁国公因病不朝。” 听到有蓝玉的名字,朱元璋眯起眼睛瞄了一眼陈云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哦了一声,旋即挥袖。 身后宝祥立时明了,开口唱道。 “有事序奏、无事入班。” 百官站定了一阵寂静后,詹徽站了出来,作揖。 “臣,有本启奏。” “奏来何事?” “臣弹劾郑国公常茂!” 就老实站在武官班列中的常茂猛然瞪大了眼睛。 好端端的,都察院弹劾自己干什么玩意。 整个五军都督府一众公侯亦是惊诧的看向詹徽。 素日常朝,武官们几乎就是来充个人数,很少说话,都是文官们在表现,大家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这詹徽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亲自出面弹劾一位国公,想干什么? 想掀起文武党争吗。 “你可知你弹劾的是谁?” 朱元璋冷哼一声:“若是捕风捉影的事,朕要治你的罪。” “臣岂敢以捕风捉影之事风讦一位国公。”詹徽不敢耽搁,取出奏本大声读道:“濠州府怀远县县令匡圩奏劾,郑国公于怀远广收贿田属三千九百八十亩,变农为奴者达六百七十余人,横行不法,恃强霸道,故奏劾于都察院,伏请陛下处置。” 百官一片哗然。 受贿、变农为奴。 这可全是死罪。 “放屁!” 常茂大惊之下蹦了出来,指着詹徽切齿骂道:“老子几年都不能回一次怀远老家,怎么可能受贿,又怎么可能蓄奴,你想冤枉老子也换个办法。” “是不是冤枉,郑国公心里最清楚。” 詹徽冷笑,将手中弹劾奏疏送呈至朱元璋御前。 后者翻看两眼,顿时勃然大怒。 “常茂,吴志是你什么人!” 常茂眨了眨眼:“是臣的妹夫。” “那你自己看吧。”朱元璋一把将这道奏疏扔到常茂脚边,冰冷的声音响起:“看完后,给朕一个答复。” 常茂连忙捡起来看,这一看也是惊得连退数步。 随后连忙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顿首呼道。 “陛下,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臣更没想到臣的妹夫竟然敢瞒着臣私收贿田、在怀远如此横行枉法。” “你不知道?” 朱元璋呵呵冷笑一声:“那你妹夫具供却是你在背后指使,没有你撑腰,他敢这么无法无天吗!” 百官都纷纷议论,常茂急的都快哭了,他本就只是一介武夫嘴笨,现在自家亲眷在怀远老家横行不法,证据确凿一口咬定是他指使授意的,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广收贿田、变民为奴、恃强凌弱、残害百姓,常茂啊常茂,你让朕如何能饶的了你!” 朱元璋连拍金案,咆哮如雷。 “来人!” 几名大汉将军走了进来,抱拳。 “给朕将他的官袍褫去,打入诏狱,即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由左都御史詹徽任主审官,证据确凿后,即刻问斩。” 众皆哗然! 这就要杀一个国公?杀的还是开平忠武王常遇春的儿子。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常茂亦是吓得哭出声来,哪怕被几个大汉将军摁住也是不住的挣扎,说什么也不愿意就这么被拖走。 一旦下了诏狱,那自己真的就死定了。 “陛下......” 有五军府的武官想站出来求情,被朱元璋猛然喝住。 “谁敢替这个混账求情,同罪!” 百官噤声不敢言语,只有宋国公冯胜硬着头皮出列道。 “陛下,这事其中必有冤情,郑国公一直在朝忙于南征北战,都未曾回过怀远老家,怎么会指使亲眷犯下如此罪行呢。” 说完,冯胜便拜了下来,乞求朱元璋宽恕常茂。 后者不曾言语,只是冰冷的眼神盯住冯胜,许久后才开口。 “冯胜,朕的话你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陛......” “你是常茂的岳丈!” 朱元璋一指冯胜,厉声喝道:“朕让你们结姻亲,是希望你们通力合作,为国朝建功立业,而不是像今天这般,官官相护,草菅人命,朕说了,谁替他求情同罪。 来人,把冯胜也给朕压入诏狱,若二人有所牵连,就一并斩了。” 这就,又搭进去一个国公? 而且更重要一点,冯胜才刚刚为大明收复辽东,是国朝的大功臣啊。 真就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吗? 这一刻,谁也不敢再为两人求情了,各自都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膛里。 奉天殿内的气氛降至了冰点。 “都还有事吗?” 朱元璋扫视一圈,最后看了一眼陈云甫,起身甩袖:“没事的话,退朝。” 说罢,迈步就走。 仿佛刚刚将两个国公拿进诏狱的事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百官鱼贯离开,一出奉天殿后便议论纷纷,而五军都督府的一众公侯则是面色凄凄,今日朱元璋的做法让他们各自都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悲凉感。 无论冯胜还是常茂,都为国朝立过大功啊。 怎么就这么被下了诏狱,行将丢掉性命。 “吴中侯,太子爷请您过去。” 承天门外,吉祥等到了陈云甫,连忙上前言道。 陈云甫知道,朱标这是想要救常茂,来找自己想办法了。 呵呵。 办法,谁有办法啊。 陈云甫仰天一叹。 第一百七十章:波云诡谲的政治旋涡 对于今日朝会上朱元璋的突然发难,包括詹徽站出来弹劾常茂,所有发生的一切,全朝堂只有陈云甫一个人心里跟明镜般早就猜到了。 包括这些天发生的一切缘何而起,也只有陈云甫心里最清楚。 事情的源头还在那日朱允熞的抓周之礼。 复下盘吧,不然迷雾重重。 早在朱允熞抓周之礼前,朱元璋离京去凤阳,当时朱标特意找了一次陈云甫,说及迁都的事。 当时陈云甫就很诧异,迁都,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朱元璋竟然会让给朱标自己做主。 那只能说明,朱元璋老了,实打实的开始考虑将皇权移交给朱标。 结合当年马皇后仙逝,皇宫内朱元璋那道亲笔写就的《缅怀皇后马氏诏》中的内容,陈云甫坚信,朱元璋的眼里此时此刻,只有朱标这么一个儿子值得他重视。 那么好,既然朱元璋如此重视朱标,那么朱标的儿子朱允熞抓周之礼,朱元璋一定会给这个孙子准备礼物顺便留意一下这次大宴。 锦衣卫的很多故事大家都耳闻过,陈云甫也知道,玲儿就是朱元璋留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他从来都不吭,留着就留着吧,反正自己也不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怕什么。 心中有了数,所以陈云甫在那日宴上根本就没打算喝酒。 可他不喝,架不住一群没脑子的上来硬劝,索性简单喝点去装醉。 整个抓周之礼的前一大部分都没什么营养和值得一说的地方,重点只在最后。 当时陈云甫和自己的岳父邵质、朱标三人合伙唱了一出戏,陈云甫作势喝多,失言朱允熞只是一个孩子,能懂什么叫抓周,于是邵质立马站出来向朱标告罪,说陈云甫醉酒。 朱标顺势斥退,让宫娥和邵质将陈云甫拉走。 事到这个地步正正好,陈云甫只是单纯的为了躲酒,可谁能想到常茂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突然来了那段吹捧朱允熥的话来。 注意,就在常茂说完之后,蓝玉打算出言附和,而陈云甫借着酒劲一把将蓝玉扑倒。 很奇怪不是吗。 当时陈云甫身边有邵质、有几名宫娥团团围住,陈云甫要是真喝醉了那也应该扑宫娥,而不能那么精准的躲过面前所有人,只是把蓝玉给扑倒。 所以,陈云甫压根没醉,不仅没醉,脑子还清醒的很。 当常茂说出那段话的时候,陈云甫那异于常人的直觉再次让他捕捉到了危机感,所以在蓝玉堪堪开口的瞬间,陈云甫一把将蓝玉扑倒。 本来以蓝玉的力气,就算陈云甫把他扑倒,他也总能推开陈云甫,不至于等到别人来把陈云甫拉开。 只因为借着两人面贴面的这个机会,陈云甫说了一句。 “闭嘴、装醉!” 秉持着对陈云甫无条件信任的原则,蓝玉果断装作撞击了后脑,捂着头昏睡过去。 而朱标则是气的不住发抖,好好一堂宴不欢而散。 陈云甫何止救了一个蓝玉,他把朱标也给救了! 至于如何救得,后面再说。 咱们先往后捋。 当朱标告诉陈云甫朱元璋已经起驾回京的时候,陈云甫马上赶往通政使司问胡嗣宗,可得到的消息却是通政使司并未收到御前司所有有关圣驾返京的消息。 朱元璋为什么要瞒着通政使司搞突然袭击呢。 原因很简单,他一定是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安排。 老朱要动常茂! 陈云甫绞尽脑汁想及了历史上常茂的下场,已经可以断定历史上常茂、冯胜包括蓝玉真正的死因是缘何了。 立储! 既然老朱要动常茂,最简单的办法是通过五军都督府来挑常茂在军中犯下的过错,所以陈云甫频频翻看五军都督府的奏疏。 但一无所获,没人弹劾常茂。 陈云甫当时就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是历史出错了? 随即恍然大悟。 历史上常茂坐的是什么罪名? 他随冯胜北伐,迫降纳哈出的那天,纳哈出在明军大营醉酒,言语放肆咄咄逼人,于是常茂不顾冯胜的阻拦,拔刀砍伤了纳哈出。 就因为这一点,冯胜班师回京后在朱元璋面前弹劾常茂不听帅令,而常茂则说冯胜有失大明气节。 最后的结果是,冯胜被朱元璋收了所有的兵权幽禁在家,而常茂呢则坐死罪,后宽恕发配广西龙州,没一年就病亡。 这是正史的记载不假,但真的没法让人相信啊。 要知道冯胜可是常茂的岳父! 在这个亲亲相隐的年代,翁婿二人在朱元璋面前互相对黑咱姑且就当大义灭亲,可常茂不过是砍了纳哈出一刀,就坐死罪? 这一点根本解释不过去。 所以陈云甫才言,压根不现实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历史因为自己已经改变了。 常茂没能和冯胜随军北上,自然也就不可能拿刀去砍纳哈出,他的罪压根不在这,而在于他是朱允熥的亲舅舅! 他在支持谁当太孙的立场上和朱元璋站到了对立面。 要知道,除了陈云甫谁都没有上帝视角。 谁会想到朱标会先朱元璋而死,都认定朱标会继位啊。 那么朱标一旦继位,太子要么是朱允炆要么是朱允熥。 作为朱允熥的娘家人,常茂、蓝玉自然是支持朱允熥的,而冯胜又是常茂的岳父,他天然也站在朱允熥这一边。 理清楚了人物关系和党派利益,那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朱元璋觉得这些臣子或者难听点说是家奴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家事横加置喙,对皇权形成了极大威胁,故而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 杀! 既然要杀,必须要有罪名,常茂没有如历史上那般砍伤纳哈出,朱元璋就得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发动地方上来挑刺,弹劾常茂! 因此陈云甫马不停蹄的赶往都察院,要来了五军都督府和直隶的弹劾奏本,果然在直隶奏本中找到了濠州府怀远县县令匡圩对常茂的奏劾。 这个时候,陈云甫为自己打了个掩护。 说他来找的,是苏州府商人哄抬物价的事。 并且在离开前告诉陈新立,一语双关的说道。 “苏州府的官员都是瞎子哑巴不成?” 其实这是告诉陈新立,我今天来干的事,你给我装成瞎子和哑巴,没看到、不要说。 至于陈新立能不能听得懂,那就看他自己了。 陈新立懂了,他顺势表态今年京察要严查苏州府,坐实了陈云甫来此只是为了苏州事。 故而陈云甫开心的拍了拍陈新立肩头。 这个造化机会陈新立靠自己抓住了。 陈云甫从都察院离开后就已经知道常茂是死定了。 但他救下了蓝玉! 另外,再说回那日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俩的对话,为什么朱元璋说若是没有陈云甫,朱标就成了李世民。 围绕朱标身边的军方势力太大,但这本就是朱元璋有意的。 要不然,朱元璋怎么会把常遇春的闺女许配给朱标,而不是把徐达的闺女许配给朱标。 看似大明军方中,徐达的地位为首,可徐达一派除了徐达还有谁? 开平王常遇春却不然。 他小舅子是蓝玉、儿子常茂又是冯胜的女婿、冯胜的大哥叫冯国用,是埕国公,而冯国用的女儿是朱元璋干儿子,西平侯沐英的夫人、沐春的生母! 而沐英和朱标的关系、感情怎么样还用在这里说吗。 加上已故的岐阳王李文忠从小手带手领着朱标长大,曹国公一系也是太子党。 现在看明白了吧,大明朝军方所有的利益纽带核心都在朱标一个人身上,朱标继位,朱允熥做太子,大家皆大欢喜。 至于徐达一派只有一个厉害的名人,那就是他女婿燕王朱棣。 可谁能知道朱棣将来会造反当皇帝,对吧。 所以说,大明已经形成了以朱标为核心,韩国公李善长、郑国公常茂、宋国公冯胜、曹国公李文忠、西平侯沐英等为辅臣的第二代权力中央。 只是天不假命,所有的一切朱元璋都为朱标铺平了道路,千算万算没算到常氏病亡。 这一下朱元璋犯难了。 他自己不想家里的孩子为皇帝宝座从而手足相残,这才颁行了大明宝训,定下了嫡长子继承制度,并把所有的权力逐步移交给朱标,可现在常氏一死,朱标将来当皇帝没皇后怎么办? 那就再扶正一个吧。 朱元璋扶正朱允炆生母吕氏其实压根和吕氏为人如何没一毛钱关系,只是因为朱允炆比朱允熥大了一岁! 这太他娘关键了。 扶正吕氏,朱允炆既嫡又长,和皇明宝训卡的严丝合缝。 另外,就关于朱允熥这个嫡出是否因此变成庶子,压根无须争论。 因为礼法的规矩不是礼部定的,是朱元璋定的啊。 皇权时代,尤其是大明朝,谁的规矩能大过朱元璋! 礼部的官员谁敢站出来怼朱元璋,说他这么做与礼法不合?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推进着,可围绕着朱标这个核心安排的党派班子却坐不住了。 大家都把筹码下注在了朱允熥身上,现在倒好,等将来朱标继位,太子的位置落到了朱允炆身上,那我们怎么办? 就此退出权力核心,把绝大部分政治红利让给吕氏一族吗。 人的屁股坐在哪自然要为自己的利益摇旗呐喊。 常茂、冯胜、蓝玉齐齐支持朱允熥的行为,让朱元璋感受到了威胁并因此而愤怒。 他担心自己死后,朱标继位会顾忌军方的态度,转而立朱允熥为储君,违反自己一手颁行的皇明宝训,使皇权蒙尘。 常茂说的话,让朱元璋多疑的心联想到这是不是来自军方的试探? 是不是来自朱标的试探? 一旦那日宴上朱标开了口,蓝玉、冯胜、李景隆等人纷纷附和,那就太可怕。 这是一股足以支持朱标发动兵谏的力量,虽然这个兵谏注定不可能成功,可也添堵啊。 朱元璋是镇压还是不镇压? 镇压了,就要废除朱标的太子之位,不镇压,像玩笑话说的那般,把自己绑起来给朱标送过去,皇位易主,那么朱标这个靠着兵谏上位的新帝就要倚重军方,从而立朱允熥为太子作为政治交换。 皇权依旧蒙了尘。 到那时,朱元璋是进退维谷。 是陈云甫的放纵胡闹,使得宴会不欢而散,也使得常茂说出来的话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及附和。 气急败坏的朱标甩袖离开,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注意常茂说了什么,或许就算注意到,当时气火攻心的他也无暇再去思考更深的一层含义。 历史本身只有一行行空洞的文字,可对正身处于此时此刻的陈云甫来说,这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眼前事。 他,正身处于恐怖的政治旋涡当中。 等到朱元璋回京,朱标领百官接驾,当时朱元璋先走到了蓝玉面前、后又走到常茂面前,又去敲打了一番陈云甫,最后,找到了詹徽。 “京中如何?” 詹徽回“诸事顺遂。” 您交代的事,臣都办好了! 朱元璋满意点头。 “甚好。” 什么甚好? 朱元璋要想问京中如何,怎么也轮不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来回吧,他要问也得问陈云甫这个通政使文渊阁大学士! 那时候陈云甫还跪着呢。 朱元璋敲打够了,才让陈云甫起身。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朕什么意思了? 所以才有今日的朝会,蓝玉没有出面,陈云甫一吭不吭。 一旦蓝玉在场,这个没脑子的二货很可能也站出来替常茂求情。 那么好,蓝玉案就势必要炮制而出。 株连大狱一旦发动,那又是上万颗人头落地。 不让蓝玉来,陈云甫做的就是顾全大局,朝会上别闹得太凶,别在朱元璋的怒火上再浇油了。 复完盘,所有的诡谲也就算见了光,剩下的事,其实也就没什么事了,常茂冯胜一死,这事到此为止不好吗。 陈云甫愁啊。 现在看来,朱标又是动了恻隐之心,打算找朱元璋打擂台呢。 这位太子爷,咋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逼宫!! 虽然在心里,陈云甫已经觉得冯胜和常茂救无可救,但既然朱标把自己找了过去,那该给想办法的时候还是要想办法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 “郑国公、宋国公二人能救否?” 朱标的脸色也是极其阴沉可怕,他握着茶碗的手在不停颤抖,显然此时此刻的这位太子爷,心里已是波澜万丈。 “难。” 陈云甫叹了口气,无奈道:“广受贿田、变民为奴......” “你我都知道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标直接打断了陈云甫的话,怒道:“所有的事都是常茂亲眷犯下的罪孽,何以加至常茂之身。” “可现在陛下已经给办成铁案了,不是吗。”陈云甫和朱标对视,沉声道:“陛下不给任何人打招呼就突然从凤阳回京,常茂的事,让陛下不信任何外臣,陛下老了,猜疑心太重。” “咱不管,咱一定要救常茂。” 朱标咬牙道:“父皇一直说你才智过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大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陈云甫哭笑不得,哪能想到朱标还会耍这般无赖招数。 我倒是也想有办法呢,可现在已经完全开始逐渐黑化的朱元璋,谁能有办法劝得住。 马皇后的死负面影响正在逐渐暴露。 以前朱元璋有什么事还能和马皇后商量,不至于憋在心里面,现在倒好,孤僻! 朱标只是儿子又不是媳妇,很多话终究是不如马皇后的。 孤僻的人心理都多少有些扭曲,何况一个权力通天彻地,没有法律、道德、伦理可以约束的皇帝。 谁知道老朱的脑回路怎么转。 “臣真的没办法。” “云甫!” 朱标面露痛苦,良久后怆然一叹,哀漠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去吧,去吧。” 看到朱标如此难受,陈云甫也跟着心里一堵。 他这些年受了朱标那么多的恩情,难道真就不管不问吗。 罢了,就当还恩吧! “硬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陈云甫沉默了好一阵,看向朱标言道:“但是太子爷,臣能信你吗。” 后者闻言一怔,忙言道:“只要能救冯胜、常茂,咱一定全力以赴。” “那太子爷,你能救我吗?” 陈云甫哀叹一声,起身跪了下来,向朱标顿首道:“臣能有今日,全是殿下您的恩情,既然殿下您一心要救郑国公、宋国公,那臣今日,就把这条命还给您。” “云甫你这是何意。” 朱标连忙扶起陈云甫,焦声道:“咱向苍天与列祖列宗起誓,你的命咱保定了!” “因为,这件事已经无力回天了。”陈云甫痛苦道:“事已至此,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行破釜沉舟之举。” “哎呀你快急死咱了,什么办法你说!” “逼宫!” 陈云甫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竟然要去逼朱元璋的宫,但眼见朱标已经心哀若死,他不能不去报恩。 人,得有良心。 “逼宫......” 朱标惊站起,负手皱眉在屋中来回踱步,最终,眼里的所有犹豫变成了决绝。 这一刻,他想到了马皇后、想到了李文忠,想到了千千万万的人。 “你说,这个宫怎么逼!” 朱标站到陈云甫面前,目光炯炯的盯着后者,坚定道:“咱干了!” 陈云甫热血涌上大脑,反手摁住朱标的肩头,一字一顿的说道。 “郑国公的罪不是广受贿田、变民为奴吗,这些罪孽,秦王、周王都做了,臣有确凿证据! 您把这些罪孽大白于天下,看陛下,杀不杀他的亲儿子来平民愤!” 朱标立时瞪大了双眼,踉跄着退后几步。 如此逼宫吗? 逼着自己这个大哥杀手足兄弟、逼着朱元璋杀亲生儿子。 “陛下不是好杀吗,那就杀吧,杀他个天昏地暗、杀他个社稷不存!不就是掀桌子吗,大家一起掀,横的怕不要命的。” 陈云甫已经背水一战,到了疯癫的状态,进上三步厉声道:“太子爷,您要再退下去,那就别再管陛下想杀谁了,什么事您就装作看不见,等将来继位之后您再为郑国公他们平反,要不然,您就逼宫。” 见朱标还在犹豫,陈云甫不再言语,复跪于地道。 “请殿下赐臣回府自尽。” 你要办法,我给你办法,拿自己的命来赌你朱标能硬气一次。 “几分把握?” “九成!”陈云甫仰起头,目视朱标笃定道:“陛下老了,尤重亲情,他不会赌这一次的,只要您不让步,陛下就一定会退!” 朱标握紧了拳头,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 一边是自己的兄弟、一边也是自己的兄弟。 “请殿下想想岐阳王!” 朱标脑子轰然一声炸响,瞬间面白如纸。 是啊,李文忠的死就和朱元璋有直接关系。 自己这个爹做任何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可如此伤人! “爹,你逼的我。” 朱标立时目露凶光和狠绝,他的骨子里到底流着朱元璋的血,这些年的恭良温顺并不足以抹平他所有的血性。 真到了要背水一战时,他也能拿出朱元璋的气魄来。 朱标将目光投向了墙上的佩剑,上前几步将其卸下配到了自己腰上。 他要带剑入觐! “只赌上老二、老五和你的命哪里能够,咱的命,咱这次也拿来和父皇赌一次!” 朱标目露血光,骇人可怖:“现在,可有十成把握?” “有了!” 陈云甫作揖一拜:“郑国公、宋国公的命保住了,臣这就回府服毒自尽。” 以老朱的脑子一定能猜到这个办法是自己给出的,与其等着被朱元璋五马分尸,还不如自己死了痛快呢。 “他娘的,这辈子老子活的可真憋屈。” 陈云甫直接骂出了声,转身就走,又不忘回头冲朱标言道:“殿下,保重好身体,小心朱棣,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哪都别去。” 朱标不明白陈云甫是啥意思,但他现在没心情去问了,一把摁住陈云甫的肩头,笃声道。 “咱起过了誓,你出办法咱就保你,父皇要杀你,咱就和他拔剑于金殿,你死,咱陪你一起死!” “这太子,不当也罢,那皇位,咱不要了!” 陈云甫怔怔的看着朱标,良久后终是笑了出来,身子一瘫倒在地上,一边笑一边哭,发起神经来。 以朱标的为人秉性,说出的这句话,陈云甫信! “你是咱兄弟、真的,你是咱兄弟。” 朱标蹲下身子,头对头的撞在陈云甫额头上,一样有些神经质的说道:“你拿命信咱,咱也拿命信你。” 什么生与死的,这一刻真的不重要了。 朱标连皇位都不要了! 来吧,大家在朱元璋的淫威下都已经压抑了很多年。 今天就跟老朱正面怼一次! 他娘的,舍得一身剐,朱元璋也给他拉下马! (盟主加更7/10) 第一百七十二章:孩子大了、爹老了。 当朱标挎剑闯入皇宫,一路抵至乾清门的时候,守门的大汉将军甚至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吓得连忙上前阻拦,意欲抢下朱标的佩剑,却不想后者沧啷一声拔出。 没有指向尽职尽责的大汉将军,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谁拦着孤,孤就自刎于此。” 这下谁都不敢拦,放进去是死、不放进去也是死,横竖都是个死,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朱标先死吧。 一众大汉将军进退不得,场面陷入了僵持中。 还得是守门的小太监看的真着,马上跑上来跪地哭道:“太子爷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奴婢等人马上就去禀报皇爷。” 朱标不言语,只是冷眼站着。 很快,自乾清门内响起一阵阵疯狂的急呼。 “请太子入觐、快请太子入觐。” 没人再敢拦朱标,由着朱标挎剑入宫。 “你来了。” 朱元璋就站在乾清宫的殿门外,冷冷的看着朱标,言道:“来逼咱的宫吗?” “对!”朱标一口应下,丝毫不惧的与朱元璋对视道:“儿臣想问父皇,郑国公犯了什么罪,您要杀他。” “他广受贿田......” “一个五年都在外面打仗,没回过老家的人,收受贿田有什么用。” 朱标断喝,直接打断了朱元璋的话:“郑国公至今连子嗣都没有,他要贿田干什么!他一年的爵禄是三千石,哪一年用完过,结余的粮食,常茂和儿臣一样,都留给了府库,他知道国家初建到处缺钱,这样的人,会受贿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怒道:“标儿......” “请陛下唤孤、太子!” 乾清宫外,所有的侍卫也好、内监也罢,包括宝祥这位总管太监,此刻全部齐刷刷跪了下来,若是地上有缝,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去活活憋死自己。 太子这是要造反? “您当年要杀文忠兄,孤没能保住,现在又要杀常茂,那日后呢,杀蓝玉?杀沐英?杀李景隆、徐辉祖,除了咱老朱家的,全部杀光?” 朱标挺直了脊梁,直直于朱元璋对视着,他眸子中的狠绝与冰冷,与朱元璋已有了七分神似! “您还想杀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您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们,就纯粹是想到了就杀、想到了就杀!” “常茂是开平王的儿子,是孤岳丈的儿子,是玉儿的亲弟弟,孤要是连他都保不住,孤这个太子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一只蝼蚁罢了。” 朱标呼呼的喘着粗气,遽尔冷笑道:“您不是说常茂犯了私收贿田、变民为奴的罪吗,那老二呢,老二犯的罪不比常茂更甚!” “标儿,住口!” “孤从这皇宫出去,便将我皇家丑闻皆曝于世,孤就要看你,杀不杀老二!杀不杀我!” 朱元璋面上猛然一抽,捂住胸口,面如金纸。 “你不要逼咱。” “这些年,不都是你这个爹在逼孤这个儿子吗。”朱标猛然拔出佩剑,指向了朱元璋! 这下所有跪地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不能再装瞎子了,全部跳起来护在朱元璋面前,抽刀对准朱标。 “滚!” 朱元璋一脚踹翻身前的侍卫,喝骂道:“狗东西怎敢拔刀对向吾儿,滚!” 众皆惊退,弃刀复跪。 看着朱标,朱元璋迈开了自己的脚步,一步步的向前,眼瞅着胸膛就要撞上剑刃,朱标颤抖的身子开始向后退。 “你不是忍咱很久了吗,今日弑君弑父,你便是大明的皇。” 朱元璋每进一步,朱标便要退上两三步,面上,已是泪流不止。 “爹~” “爹!” 朱标引剑于颈,眸子里的悲痛几欲溢出:“孩儿不孝,下辈子再伺候您吧。” 言罢便要刎颈当场,一支没有箭矢的冷箭呼啸而至,正射在朱标持剑的手背上,痛的朱标立时松手,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几名锦衣卫像是会轻功一般,数丈距离一跃即至将朱标扑倒在地。 朱元璋一脚踢飞地上的佩剑,怒不可遏的下令道。 “来人,尽诛陈云甫、邵质、常茂、冯胜满门!” 下令完,朱元璋低头,正对上朱标那完全失去生机的眸子,仅就这一眼,朱元璋复又喝道。 “免了!” 免了、免了。 朱元璋闭上眼,鼻息越来越重,他的双拳死死握住,克制着心头的愤怒。 “免了、免了。” 朱元璋颤抖的手挥动,驱散走几名压在朱标身上的锦衣卫,老泪纵横的扶起自己的儿子,摸着后者那红通通肿胀起来的右手,泣声道。 “标儿,咱只是想让你踏踏实实的当皇帝啊。” “您不杀他们,他们难道就会反了吗。” 朱标也更咽了起来:“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这江山姓朱,别再杀了,爹,放过他们吧。” “难道,你宁愿相信那陈云甫,也不相信爹吗。” “孩儿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标虽然在痛哭,但却是一步不让的坚持道:“您错了,而儿做的,是对的。” “你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眼里怎么可以只有对错呢。” “如果世上没了对错,那我们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朱标站起身,指着这一圈的红墙琉璃:“您起兵举义恢复中华,这便是天下最大的对,苍天站在您这一边、万民站在您这一边,这难道不是对错带来的助力吗。 如果您起兵之后和张士诚、陈友谅他们一样,只为了自己当皇帝,而不是抗击元廷,那天下人心还会遵从您吗。 将校卒勇浴血沙场,为您扫清登上皇位的所有荆棘,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您在做的事是对的,是为了让全天下饱受压迫、欺凌、剥削的三等汉奴重新挺直脊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现在您当了皇帝,竟然和儿说,对错不重要?” 权力是世上最恐怖的毒药,他会让人迷失初心、会让人逐渐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会让人沉沦。 朱元璋沉默了许久,怅然一叹后又低笑起来。 “吾儿真的长大了,去吧、按你认为对的事去做吧,江山早晚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说罢,朱元璋寂寥转身,留给朱标一个悲情且孤单的背影。 儿子大了,他老了! 属于他的时代正在逐渐褪色。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盟主加更8/10) 第一百七十三章:门下蓝玉,拜见明台! 太子府内,陈云甫端坐着,面前的桌子上是一瓶从老胡那整来的高纯度红砒,俗称鹤顶红。 他在等。 等活或者等死。 “真不甘心啊,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给朱标出了那么一个主意。” 陈云甫苦笑起来,这大概,就是身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吧。 有恩必报,杀身碎骨。 就是对不起邵柠和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 “嗒!” 轻飘的脚步声此刻在陈云甫的耳朵里都犹如惊雷一般,使其下意识攥住眼前的鹤顶红,举至唇边。 死不怕,陈云甫现在最怕的就是入大狱,老胡的手段他是见过的,那还不如死了呢。 “云甫。” 当朱标走进来的时候,陈云甫才松开手,毒药洒满一桌。 “殿下。” 陈云甫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脸上不住的呼呼冒出虚汗来。 谢天谢地,又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都不用死了。” 朱标握住陈云甫的手,念叨道:“活下来了,大家都活下来了。” 当看到朱标的那一刻始,陈云甫心里已经清楚,自己不会死了。 朱元璋对朱标的爱,远超过对其他任何一个儿子,甚至是所有儿子的总和。 这般深厚的爱在朱标死后作用到了朱允炆的身上。 他一定要把江山,留给朱标的孩子! 而不是那个最像他的朱老四。 “臣先回去了。” 陈云甫扶着桌子起身,此刻的他有些腿软,但却笑的很开怀。 “回家陪媳妇去。” “去吧去吧。” 朱标挥手,一样的笑意:“你去陪媳妇,咱也去陪媳妇,等明天,咱们一起去诏狱,把郑国公他俩接出来。” 俩人彼此对视,相顾而笑。 太子府外,韦三的马车一如既往的等候着,看到陈云甫出来,韦三搬了凳子。 “大学士请上车。” “以后,不用事事再跟陛下汇报了,这江山,早晚是太子爷的。” “是,奴婢记下了。” 韦三跪在矮凳边,恭恭敬敬叩了一记响头,而后等着陈云甫上车后才敢起身,利落的收拾整齐,驾车催马。 在经过邵质府前的时候,陈云甫张了张嘴,随后一笑。 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回家,陪媳妇去。 “娘子,为夫回来了,还不快来抱抱。” 大踏步走进府邸,陈云甫便扯脖子高呼起来,把个院子里乘凉纳阴的邵柠羞的不行。 “你就不能有点正行吗,家里那么多下人还在这呢。” 陈云甫啥话也没说,只是在邵柠不可思议瞪大的眼神中将其搂入怀中,嘴唇直接印了上去。 “唔~唔!” 等邵柠反应过来后,吓得实在够呛,连连拍打陈云甫的肩膀和胸膛,这才算是推开,一抹嘴,脸已红透。 “你疯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啊。” “嘿嘿。” 陈云甫恬不知耻的笑道:“你是我媳妇,这是我家,我在自己家里亲我自己的媳妇,谁能说啥。” “那也不能白日宣淫。” “说的真难听,这咋能叫白日宣淫。” 陈云甫气的翻眼,而后不再给邵柠责怪的机会,拉起后者的手就往厨房的方向奔。 “干啥。” 邵柠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是不是跑错屋了。” 说完,自己的脸也是腾一下更加羞红。 “脑袋瓜里想啥呢你。”陈云甫逗弄了一句,而后连忙说道:“为夫打算亲自下厨,给你做顿饭吃。” “还笑。” 邵柠打了一拳,而后惊奇起来:“你还会做饭?” “准确来说,手艺还相当不错。” 进了厨房,陈云甫把府里的下人悉数赶出去,开始洗菜、切配。 别看来到这时空几年的光景没做过饭,但前世的厨艺也只是偶有生疏,丝毫没有落下。 就是烧锅炉的时候把自己呛得厉害。 “行了吧你,君子远庖厨,你好歹也是个侯爷,亲自下厨像什么样子了,让下人来做吧。” “你先尝尝再说。” 陈云甫不再多言,开始专心捣鼓起来,而邵柠见劝不动也开始动起手给陈云甫帮忙。 小两口忙活了小半天,还真让陈云甫做出了四个菜来,盛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今天这顿晚饭就算是做得了。 “尝尝看,怎么样。” 邵柠夹了一筷子,本都已做好难以下咽的准备,谁知道菜一入口,眼睛里腾一下就冒出了光。 “嗯?还别说做得真不错。” “好吃吧。” 陈云甫笑笑,得意道:“你也不看看为夫是什么人,那可是全才。” “得得得,没夸你两句就要飘。” “柠儿,你说咱们以后开个饭馆怎么样?” 正埋头吃饭的邵柠顿时怔住,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陈云甫。 “好端端的,说哪门子胡话,你是堂堂九卿,开什么饭馆啊。” “我说,我不当官了,去开个饭馆,过平民老百姓的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邵柠惊愕的瞪大眼睛,但很快又笑了出来,握住陈云甫的手,笑靥如花:“好,夫君无论做什么,妾都支持。” “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来委屈呢。” “好啊,你敢说为夫是鸡是狗。”陈云甫作势恼怒,本起脸来:“看为夫晚上不打你屁股。” “流氓。” 对陈云甫在家这般没几句话就要蹦出句荤腔的德行,邵柠早就习以为常,不过还是没好气的羞嗔一句。 正吃着饭,玲儿进来通禀道:“侯爷,梁国公来了。” 蓝玉? 陈云甫微微一怔,而后哦了一声说道:“带梁国公去本侯书房稍坐,本侯马上过去。” “夫君,要不你先去吧,哪能让国公爷等着。” “让他等着也没事。” 陈云甫丝毫不以为然,仍是一味的吃饭,细嚼慢咽的同时还不忘给邵柠夹菜。 仿佛来拜见的只是寻常之人。 等到一切吃得了,陈云甫才站起身往书房走去。 推门入内,一眼就看到规矩坐着的蓝玉。 后者闻身而转头,立起。 “你怎么能来我这,不告诉你这段时间在家呆着吗。” 陈云甫才堪堪掩上书房的门,那蓝玉便拜了下去。 不是抱拳揖拜,而是撩袍行跪拜大礼。 “门下蓝玉,拜见明台!” (盟主加更9/10) 第一百七十四章: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奉上谕:郑国公常茂亲眷不法,茂有不察之罪,即褫去一切官爵,没其爵禄,饬其回怀远故乡闭门思过,结善乡里。” “奉上谕:宋国公冯胜骄横日恣,目无君上,犯不敬之罪,即褫去一切官爵,没其爵禄,发配台州充军三年,留观后效。” “奉上谕,吴中侯、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司通政使陈云甫怠慢国事,畏惧权贵,私压奏劾而不报,偏枉擅权,即褫去一切官爵,没其爵禄,饬往吴中县为民,不可参科入仕。” 那日的事过去了,像纸张一样揭了篇,但谁也知道,为顾全朱元璋的面子,不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放下,丢官弃爵是必然的事情。 申饬的诏书一下就下了三道,常茂、冯胜和陈云甫一个也没跑掉。 朝野惊呼,谁也没想到陈云甫也会受到牵连从而倒台。 毕竟怎么看这件事都和陈云甫没有一点关系才对。 流水的九卿、铁打的陈云甫。 这位从十五岁入仕,四年平步青云位居通政使、拜吴中侯的政坛新星,在谁眼里,那都是将来朱标登基的从龙之臣才对。 怎么就倒台了呢。 宫里的事永远烂在了宫里,正史不会记载,野史纷纭也没人会信。 但陈云甫离京去往苏州的时候,送行的规格却让所有百官瞬间明白,人家哪里是倒台,只是换个地方歇几年而已。 太子朱标、梁国公蓝玉、曹国公李景隆出面不说,连着朝中文武群臣都到了一多半。 “苏州是个好地方,到那权当休息了,玩几年咱就把你召回来。” 朱标拍了拍陈云甫的肩头,用着轻松的语气,就是眼里的泪花不争气的泛出清辉来。 “太子殿下留步吧,草民告辞。” 陈云甫退后三步,对着朱标便欲叩首,被其一把扶住。 “去吧,一路保重。” 陈云甫也激动的掉下泪来,一抹鼻子,环顾一圈,最后将目光留在了老岳丈邵质身上,拉着邵柠过去跪拜。 “孩儿不孝,连累柠儿跟着受委屈了,向岳丈大人赔罪。” “快起来快起来。” 邵质忙把陈云甫拉起来,虽老泪纵横却笑的极其欣慰:“我儿是当世大丈夫,老夫得婿如此,死亦无憾了。” 亲朋一一话别,陈云甫这才牵着邵柠的手坐上一辆驴车。 现在,他已没有资格再坐马车了。 但赶车的人却不得了。 还记得那个叫穆世群的锦衣卫千户吗。 朱标伸手问毛骧要人,毛骧哪里敢不给,不仅把穆世群开了出去,连带着的还有七八名锦衣卫。 这些人摇身一变,也成了平民百姓,留给陈云甫当护卫。 “太子爷,城外风大,咱们回去吧。” 眼见着陈云甫已经走远,詹徽凑上前劝朱标离开,后者却直接给了一个冷眼。 “詹御史为国朝揪出了两个横行不法的国公,功劳甚大啊。” 詹徽的脑门上顿时冒出冷汗来,拱手:“臣惶恐。” “你怎么能惶恐呢,你可是父皇的得力臂膀,将来位列三孤指日可待,说不准就连本宫见了你也得给你行礼问好才是。” 朱标一甩袍袖,怒哼一声转身离开,留下詹徽双腿发软,几乎失禁。 “詹御史早些回城,城外风大还不安全,万一有什么目无法纪的歹人劫道可不安全。” 这时候的蓝玉也走到詹徽身边,呵呵一笑捏住了后者的肩头,痛的后者差点跪在地上。 蓝玉小声道:“你记住了,俺老蓝这辈子啥也不干,就找机会弄死你!” 百官观瞧一眼詹徽,无不摇头,下意识离之远远。 谁都能看出来,这詹徽已是人嫌狗厌了。 等到失势那一天,詹徽的下场恐怕要比陈云甫等人惨的多。 皇宫里,朱元璋扔下了手里的奏疏,没了陈云甫,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无法再看的进这些废话连篇的奏疏。 心烦意乱。 “那小子离京了?” “是,一个时辰前走的,太子爷和几个国公都出面相送,文武官员去了七十多人,排场十分浩大。” 宝祥知道朱元璋问的谁,故而进了言。 “唉。” 虽不知道老朱缘何叹气,宝祥还是说道:“皇爷,这次那陈云甫忒不是个东西,他竟然敢向太子爷进这般毒计来逼您的宫,要不奴婢差人,把他半道截杀了。” “放肆!” 朱元璋一声喝骂就把宝祥吓得伏跪不起。 “杀他,呵,咱现在都杀不了他!他已经尾大不掉了你看不出来吗。” “这小子找到了咱的命门,牢牢的攥着,杀他,标儿就要造反咯。” “不过这小子倒也算是有情有义,标儿能有这么一个臣子也是一种福气,比咱好多了。” 朱元璋说着说着,情绪便越加低落,他环顾了这空荡荡的大殿,怅然一叹。 “征贵州的汤和那里如何了?” “前些日子又报了捷,贵州全境已快悉数平定。” “让他回来吧。” 朱元璋呢喃道:“咱好久没和汤和喝酒了。” 连朱标都能有陈云甫这样可以性命相托的挚友,而自己身为皇帝,除了权力之外,却是什么也没有。 妻子没了、儿子差点反目成仇,当年一起起兵打天下的手足兄弟也都死了七八,朱元璋紧了紧自己的襟口。 他莫名的有些冷。 “走。” “走?”宝祥诧异问道:“皇爷要去哪?” “去李善长那,看看这老家伙最近身体咋样了。”朱元璋走出了皇宫,仰首看着艳阳高照。 “快两年了吧就是不愿意上朝,呵,他是怕咱杀他啊,不杀了、还杀什么啊,还能有几年活的,都由他们去吧。” “那今天的奏疏。” “送文渊阁......先送到标儿那吧,明天拟诏,擢去年的状元丁显来做文渊阁大学士,擢蔡瑄任通政使司试通政。” “是,奴婢记下了。” 这一日,金陵城注定有很多人是睡不好的,唯独已经找了一家客栈的陈云甫睡得格外香甜。 无官一身轻。 他再也不用把脑子用在无休止的政治思量当中。 太阳依旧升起,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盟主加更10/10,撒花庆祝!) 第一百七十五章:同福客栈 苏州府、吴中县,城北开了一家新客栈。 “同福客栈。” 鞭炮声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等到烟尘散去,却只有寥寥几人迈步进店,猎奇尝鲜。 店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看起来似还不到及冠,妇人亦是年轻,容貌生的极为俊俏,小腹微微隆起,似有身孕。 这对夫妇能是谁呢,自然是从金陵城‘发配’到这吴中县的陈云甫、邵柠小两口。 客栈内还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帮手,各自都是年轻的紧,这俩丫鬟便是邵柠带来的巧儿和当初朱橚送给陈云甫的侍女嫣然。 至于其他的下人,早在陈云甫离开金陵前就悉数遣散,重新编户,改奴为民。 客栈外贴了一纸告示,上写着招聘两个大字,具体的,则是招厨房学徒、跑堂碎催以及账房先生。 除了第一份差事不给工钱外,其他两个岗位给的都很是丰厚,月钱一两。 “相公,你说咱这客栈为什么要叫同福呢。” 小两口招呼完店里仅有的几桌客人后,邵柠趴在账台上,手杵着下巴不明所以。 陈云甫弯腰抹着桌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不觉得这名字寓意很美好吗。” “也是。” 邵柠点点头,而后笑弯了眼:“相公,你猜咱们今天中午赚了多少钱。” “拢共不过才六桌客人,能赚多少。” “一百多文呢。” 邵柠叽叽喳喳的汇报着今日成绩,兴奋不已。 “才六桌我们就赚了一百一十七文钱,要是一天开六十桌岂不是赚一两多银子,一天一两多、一个月就是三四十两,相公,比你当官时候的俸禄还高呢。” “六十桌?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陈云甫擦完了桌子,将抹布扔到账台上没好气的说道:“真要是一天来六十桌客人,你男人我就累成孙子了。” “嘻嘻,那不能,哪能累着我的好相公。” 两口子正腻歪着,打店门外弱生生进来一白面书生,瘦瘦弱弱的小身板还有些害羞。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陈云甫扔下邵柠上前来问,小书生面上带着羞意支吾着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店外的招聘告示,陈云甫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来应聘的啊。 “你是来应聘账房先生的吧?” 书生诧异的抬起头看向陈云甫,不可思议问道:“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看你的穿着打扮了。”陈云甫指了指书生装束,笑道:“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兼得文文弱弱、扭扭捏捏,除了读书人也没谁了,跑堂碎催你干不来,厨房烟火你瞧不上,那留给你应聘的也就剩下一个账房先生了。” 书生惊讶不已,没想过这小小一个客栈掌柜竟然还能有这双毒辣的招子。 “掌柜的也读过书?” “嗯,以前读过。” 陈云甫招呼这白面书生坐下,笑么滋的说道:“现在不行了,整日忙于生计,恐怕是没时间读咯。” “哪能不读书啊。”书生急道:“不读书,如何考取功名,小生观掌柜的你也是年轻人,总不能只守着这客栈碌碌无为吧,还是要发愤图强,争取早日考取功名为国效力才好。” “噗嗤!” 账台后的邵柠没忍住,笑出声来,就见两人齐齐转头看向自己,连忙摆手:“你们聊你们的,我刚才想到了开心的事。”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陈云甫笑着摆手,复问道:“那你呢,可曾考取功名啊。” “小生不才,乃是去年的后补秀才。” 书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却把陈云甫听的一头雾水。 “这秀才,还有后补的?” 听说过后补翰林郎、后补知府、后补县令,头回听说后补秀才,陈云甫捏着下巴。 难道是自己来苏州这段路程中,吏部和礼部新捣鼓出的专业名词? 书生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嗫嚅道:“就是差一名没考上。” “咳咳咳。” 陈云甫好悬让一口茶水呛死。 “小生家境贫寒,这些年为了小生考功名的事已是家徒四壁,没办法,只能出来务工,让掌柜笑话了。” 说起自己被迫出来谋生的事,书生还有些羞于启齿,好似是什么天大的窝囊事一般。 “这有啥好笑话的,自力更生那是值得钦佩之事,对了,还没问你叫啥呢。” “小生吕登文。” 姓吕?‘后补’秀才,那不就是吕秀才吗。 陈云甫笑的更加舒心,当即拍板道:“好,你被录用了。” 吕登文万没想到出来找工作那么容易,呀然道:“掌柜不先考校小生一番。” “记个账而已,还用哪门子考校。” 陈云甫不在意的摆手道:“十五加十八等于多少。” “三十三啊。” “你看,这不很聪明吗,这份工作你足以胜任了。” 吕登文大感挫折,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不是有脑子就会的吗。 “咋了,难道我这招个账房先生还考你四书五经啊。” 陈云甫一拍桌子,吓了那吕登文一跳。 “月钱一两银子,年底双薪加提成,干不干。” “干干干。” 吕登文连忙点头,而后又迷糊起来:“掌柜,啥叫双薪、啥叫提成啊。” “双薪就是腊月那个月的工钱翻倍,提成嘛看店里一年的效益怎么样,我要是赚得多就分你们一点,我要是赚的少,你们就分少一点。” “哦。” 吕登文恍然大悟,而后拱手冲着陈云甫作揖道:“小生谢过掌柜收留之恩。” “这是客栈,别那么文绉绉的。” 陈云甫站起身来到账台取来账簿,放到这吕登文面前。 “现在,我来教你账怎么记。” 吕登文看了一眼,困惑的指向账簿上一行奇怪的符号,乱码七糟的‘195’在吕登文眼里好似鬼画符一般。 “掌柜的,这是啥意思。” “数字,我自创的。” 陈云甫毫不客气的将这个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其实认真来说,这个时期的大明已经有了这种数字,是阿拉伯人在忽必烈时期就带进来了。 不过最初的译本被老忽扔进了回回钦天监,沿用的依旧是宋朝时的算筹,等明灭元,朱元璋重置回回钦天监,这道译本就被留在了天界寺的元史馆,陈云甫看到过。 但他这里不能说的那么明白,不然吕登文该怀疑他身份了。 “来,我教你啥叫数学、啥叫加减乘除。” 店门外的吴中县车水马龙,客栈内的年轻掌柜、后补秀才研究起了数学。 账台内的邵柠托着下巴,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家相公的背影。 巧儿和嫣然叽叽喳喳着牵手从同福客栈的牌匾下跑上大街,商量着买些胭脂水粉。 一派安定且祥和。 第一百七十六章:县太爷的叔祖父 招到了吕登文这个账房先生之后,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添人进口,又陆续招到了一个学徒和两个跑堂的小二。 学徒叫宋金鳌,俩跑堂的是兄弟二人,大的叫葛虎、小的叫葛豹。 得亏是哥俩,要不然再有个弟弟啥的名字都不好取。 玩笑归玩笑,招来了三人之后,同福客栈就算是员工齐备,陈云甫每天的工作便只剩下待在厨房里教宋金鳌做菜。 这小子学厨是把好手,上手极快,没一月就驾轻就熟,独霸厨房了。 这一下,陈云甫便更闲了。 每日里就是趴在账台和吕登文侃大山,要么就陪着邵柠四处逛逛。 穆世群带着几个锦衣卫也在吴中县里谋了份差事:捕快! 以老穆的身手,当个捕头那自然是大材小用。 从锦衣卫千户变成地方一个县衙的捕头,也算委屈了穆世群,不过他倒是干的甘之如饴。 老穆心里跟明镜一样,陈云甫早晚会复用回京,现在这叫什么,这叫潜龙在渊。 “哈欠~” 一日大早,陈云甫站在店门外望着人流如织的大街正自发呆,迎面就见到两名穿着皂衣的衙门小吏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 “你是掌柜?” 这小吏鼻孔朝天,很是傲娇的大步走进店肆,倒也是不客气,自顾自的倒茶不说还抓了一把花生剥弄起来。 “嗯,有事?” 陈云甫看着好笑,倒也懒得和这小吏计较。 “你们这客栈,开了多久啊。” “一个半月吧。” “效益怎样?” “赚了不到一两银子。” “胡扯!”小吏当即挑眉,颐指气使的说道:“把账簿拿来给我看看。” 吕登文手忙脚乱的把账簿取过来拿给这小吏看,后者随意翻了几页后就发起难来。 “你们这一天的营收就有两三百文,一个月才赚一两银子?” “开支占了大头。” 陈云甫掰着手指头算账:“光店里四个跑堂一个月的月钱就要四两银子,哪里还能剩下什么钱来。 就这能有个一两银子的结余,都算是好的了,两位来就是为了关心一下小店的效益?” “谁跟你嬉皮笑脸呢。” 皂吏一掌拍在账簿上,喝道:“既有营收,缘何不知道去官府交税。” 闹了半天是来要钱的,早说不就结了,废什么劲啊。 陈云甫摇摇头,而后冲吕登文道:“取三百四十二文钱来。” 小吏斜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这三百多文是怎么个说法啊?” “小店上个月营收六千八百四十文,按着二十税一的税法,可不就应该交三百四十二文钱吗?” “谁跟你说二十税一的?” 陈云甫差点气乐,这营商税多少是他自己亲手制定下来,还用谁来说。 营收不到十两的一律二十税一,不足五十两的十五税一,不足百两的十税一,不足千两的七税一,不足万两的五税一,万两以上的才会提到四税一。 “听你这意思,不止?” “当然不止,朝廷王法,商税十税一。” 一听这话,陈云甫立时就眯起了眼睛。 从二十税一调整到十税一,苏州府这一下可就贪墨了整整一半。 胆子是真大。 “朝廷王法营收不到十两的,明明是二十税一。” 陈云甫还没来得及说话,吕登文已经气不过先开了口:“我看了朝廷去年的告示。” “改了!” 小吏一提调门喊道:“今年知府老爷刚改的。” “刘祖乙?” “对,就是...你怎么会认识知府老爷?” 小吏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陈云甫。 “呵呵,我和你们知府老爷沾亲戚,按辈分的话,他见到我还要喊我一声叔父呢。” 陈云甫一巴掌拍在这小吏的肩头言道:“不信的话就回去给你们县令说,你们县太爷见到我都得喊一声叔祖父。” 后者吞了口口水,理智告诉他此事不足为信,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陈云甫把手搭在自己肩头的时候,自己会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呢? 有心反口吧,小腿肚子都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行了,拿着钱回去给你们县令报个信,我也不难为你们。” 陈云甫挥手赶走两名小吏,悠然自得的继续哼着小曲,顺便把刚才俩人吃的花生壳打扫干净。 这功夫,外出买菜的巧儿和宋金鳌赶了回来,小妮子还算是勤奋,看到陈云甫在干活,忙上来抢扫把。 “姑爷,我来吧。” 老陈是个讲究人,这种粗活累活哪里舍得让巧儿干。 “这种脏活,你一小丫头就别干了,后院的水缸里没了水,去打满它。” “姑爷,您这哪是拿我当丫头,您这分明是拿我当牲口。” 关键时候还得是葛虎,这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连忙凑过来献殷勤:“掌柜的,我去。” 说完都不带等陈云甫答应的,跑到后院,兴奋的抄起俩木桶就跑出去打水,生怕有人抢了他活计一样。 “这小子。” 陈云甫摇头一笑。 忙活到正午,店里开始陆续上人,一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吸引了陈云甫的注意。 居移气、养移体,气度这种东西可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这位客官看看要吃什么?” 男子抬头看向陈云甫,眼神里带着狐疑之色,轻声道。 “听说这里有我的叔祖父,本县特意前来拜会。” 陈云甫乐了,看来这位就是吴中县的县令了,勾头向店外看看,果然见有几名衙役四下晃荡。 “今日若是寻不到我那亲戚,可别怪本县拿人。” 陈云甫莞尔一笑,这县令人还算有点脑子,没说一上来就激恼的要动手,给彼此都留了余地。 “如此说来,你就是咱们吴中县的县令了。” 男人没有吭声,依旧盯着陈云甫。 “我姓陈,双字上云下甫。” 陈云甫给这男人添了杯茶推到其面前:“现在是一介升斗小民,事务繁多,就不给县尊您见礼了。” 言罢,呵呵一笑转身离开。 男人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陈云甫? 很有名气吗。 唬谁呢。 “大......” 一拍桌子,男人站了起来,刚想喝骂一句大胆,脑中如电光般划过一抹印象。 “大什么?” “大、大、哒哒哒哒哒。” 男人拍着桌子,同时冲陈云甫展颜一笑:“叔祖父您看,我这节奏怎么样?” “呵。” 见到陈云甫转身离开,男子慌不择路跑出客栈,满脸大汗的坐进来时马车。 “县尊,咱们拿人不?” 赶车的小吏探头问了一句,而后便挨了一耳光。 “拿你大爷,那真是本县的叔祖父。” 骂完之后,男人心里一阵嘬牙。 那位要真是自己的叔祖父该多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为往圣继绝学 自从那日赶走了吴中县县令后,再也没有什么衙门里的人来找麻烦,不过衙门不找陈云甫的麻烦,不代表陈云甫就不会找他们麻烦。 一纸情况反应就给邵质送了过去。 商税流失牵扯日后废徭的重要国策,陈云甫哪里能放任不管。 日子就这般晃晃悠悠的结束了洪武十九年,除夕夜的时候,陈云甫做东请了所有人在店里喝酒。 “喝多了就在楼上的客房睡,咱们今儿一起跨个年,吃好喝好啊。” “谢谢掌柜的!” 一群人都开心的欢呼起来,哪怕是一向腼腆内向的吕登文都跃跃欲试,打算多喝几杯。 “来来来,祝大家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大家共同举杯,几个姑娘里除了邵柠不能喝之外,便是巧儿和嫣然都喝了起来。 放下酒杯,陈云甫从怀里取了一叠宝钞出来,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咱们客栈呢,虽然说才开了两三个月,不过生意还算是不错,你们老板娘算了一下,赚了大概三两银子,正好,巧儿、嫣然你们一共六个人,每人分五百文。” 说完,陈云甫便把三千文宝钞悉数分发给六人。 “谢谢姑爷。” “谢谢侯、掌柜的。” 巧儿和嫣然各自道了谢,而后到了吕登文这,小秀才还有些推拒。 “掌柜的,您平时给我们的月钱已经够多了,何况我们也都才来了没几个月,您就要给我们分钱,这让我们哪里好意思。” “什么话。” 陈云甫不由分说的将钱塞到吕登文手里:“你呢,以前家里不吃不喝的供你读书考试,现在这钱拿着,给父母高堂买点吃穿之物孝敬,所以说,拿着。” 说服了吕登文后,到了宋金鳌这,这小子也不愿意收。 “掌柜的,您教我做菜,传我手艺让我以后有个饭辙,这是等同再造的恩德,我怎么能还有脸要您的钱呢。” “这两个多月你一毛钱月钱都没发,这钱是你该得的,拿着。” 陈云甫笑道:“再不给你发钱,那不成包身工了。” 最后到了葛虎葛豹兄弟俩这,二人倒是没过多的推辞,只是问了陈云甫一句。 “掌柜的,你把钱都发给我们的话,那您不留点了吗。” “我这人对钱没什么兴趣。” 陈云甫才开口,顿时就感受到来自邵柠和巧儿的不屑目光。 你都恨不得把钱镶肾上,还说对钱没兴趣? “咳咳。” 陈云甫握拳轻咳两声,正经道:“我这叫做共同富裕。” “啥?” 吕登文听着新鲜,便问向陈云甫是什么意思。 “所谓共同富裕呢,就是指通过引导、协调等经济手段,来实现广大百姓生活水平进入到富裕层面。” 陈云甫随口说了一句核心意思,就让吕登文来了兴致,这小秀才拿着手里的宝钞来问陈云甫。 “就像掌柜的您这样发钱吗?” “不不不,发钱那叫平均富裕,平均富裕是不可取的。”陈云甫摇头,而后笑道:“大年下的说这个干什么,吃饭,喝酒。” 他本不想多提,谁知道吕登文一扭头跑到账台拿了纸和笔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陈云甫。 “掌柜的您说,我记下来回去好好领悟。” 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挺好学。 陈云甫左右看看,连邵柠都捂嘴笑道:“既然咱们的秀才公那么不耻下问,你这个没功名碌碌无为的小掌柜还不快卖弄卖弄。” 吕登文闹了个红脸,梗着脖子说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掌柜的虽然没有功名,但久于经商,在这个领域上自然要比我懂得多。” “得了吧你。” 巧儿夹起一个鸡腿,毫不留情的回击道:“你要能有我家姑爷一成的功力,别说考功名,当个知府啥的都绰绰有余,我家姑爷当初可是......” “巧儿,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邵柠打断了巧儿的吹嘘,笑着催促陈云甫:“快些吧。” “好,既然秀才公想听,那我就卖弄卖弄。” 陈云甫喝下一杯酒水说道:“我今天给你们发宝钞的方式,是属于共同富裕中的引导行为,你们为什么会领到这五百文,那是因为咱们客栈赚到了钱,所以你们才能有钱可分。 为什么咱们客栈能赚钱呢,厨子做菜做的好、跑堂服务跟的及时、账房先生精打细算,这都是你们通过努力和共同协作实现的。 因此,所谓的发钱只是一种激励行为,引导和调动你们在平时的工作中、生产中具有更高的主观能动性。 如果你们偷懒甚至是不工作,却依旧在年底拿到工钱的话,那么这反而会破坏你们的积极性,使得你们在日常的工作中的态度变得消极,并直接影响到客观上的行文规律。” “至于共同富裕中的协调,即多边协作和宏观调控的统称,其中多边协作......” “掌柜的您先等等。” 吕登文连忙喊住陈云甫,苦着脸说道:“就您现在说的这些内容中,有好多词的意思小生都听不懂,如听天书一般。” “哈哈哈哈。” 几人笑了起来,陈云甫挥手道:“那就等有时间我在慢慢和你解释吧,这里面的很多内容你现在一时半会的也确实很难吃透。” 吕登文羞愧挠头,而后又好奇的问道:“掌柜的,您这些知识都是在哪些先贤的书上看到的,能借给小生拜读一番吗。” 先、贤? 先贤的八辈祖宗估计这会都还没生呢。 陈云甫摇头一笑:“我也记不得了,也是些当年看到的孤本,后来找不到了。”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吕登文先是叹了口气,而后便急声道:“既然掌柜的曾经看过,为什么不去将这些内容整理出来重新编修成书呢,须知横渠先生曾言,为往圣继绝学,如此宝贵的知识,不能就任其泯然于世啊。” 陈云甫刚想拒绝,心里却是一动。 自己的第三步子似乎,还真可以落到著书这件事上去。 “砰砰砰!” 正沉吟着,客栈的门被急促敲响,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呼救声。 “救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想安生都不得 除夕夜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救命把陈云甫等人都吓了一跳。 这大晚上的呼救命,多吓人啊。 “掌柜的,咱们开门不?” 葛虎看了一眼陈云甫,而陈云甫此刻则看着邵柠。 “嫣然,先把夫人送回房,巧儿你从后门出去,找穆世群带人来一趟。” 俩姑娘各自有了事做,而后陈云甫才给葛虎一个眼色,后者摸到门边。 “啪嗒”一声,打开一扇房门。 门外呼救的姑娘便噗通一声摔进屋来,陈云甫不去看,只冲葛虎喊了一声。 “关门!” 等到门户关好之后,陈云甫这才有功夫去看爬起来,赶来呼救的女子。 姑娘十七八岁的芳华,满脸的灰尘和污渍,挡了大半的容貌,但一身上下的穿着却让陈云甫一眼就认定。 大户人家的千金。 上好的苏绣,只有官宦人家才有资格穿。 “救命、救命。” 姑娘此刻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只一个劲的惊惶呼喊,被陈云甫一个馒头全给噎了回去。 “鬼叫什么,你是打算把追杀你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不成?” 姑娘这才收住声,陈云甫暂时没功夫去搭理她,冲葛虎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各自回屋,不要在这聚集了,熄灯。” “你跟我来。” 陈云甫把这姑娘领上楼来到自己和邵柠的屋,一推门就看到了面带担忧的两女。 “相公,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让她自己说吧。” 等到陈云甫让开身子,两女这才看到陈云甫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子。 邵柠扶着腰来到这姑娘旁边,温声安慰道:“别怕、别怕,巧儿,快去打盆水来给这姑娘洗洗。” 陈云甫从旁递了杯热茶。 “喝点水压压惊。” 一通忙活后,这姑娘总算是定住了心神,开始将自己求救一事的缘由娓娓道来。 故事有些狗血,只是这姑娘的出身让陈云甫猜错了。 并非官宦之家的千金,而是当地一布商之女。 商贾之家依大明律是不允许穿绫罗丝绸的,不过人家偷偷摸摸在家穿,倒也可以理解。 姑娘姓曾,叫曾诗卉,其父是这吴中县布商之一,主要做的买卖是通过漕运往山东、河北输运布匹。 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就不干了,这曾诗卉也不知道,反正不干了之后呢,她家里的生意就开始一落千丈。 而今天晚上,一队黑衣人就摸进了她家,那是见人就杀,到处放火。 狡兔三窟,亏得这些富商都喜欢在家里暗藏密道,曾诗卉这才逃出来。 “你哪不能逃,往我这客栈这逃干什么。” 陈云甫气的想翻白眼,这故事打耳朵一听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梗概。 铁定是这曾诗卉的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掌握了不该掌握的证据,从而惹火烧身,祸连满门。 不平之事哪都有,陈云甫没想到苏州作为直隶脚下州府,竟然也会有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 除夕夜杀人全家,这是多么恶毒之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那曾诗卉此刻也已洗漱好,姣好的容颜上挂着悲痛的泪渍和哀痛,冲着陈云甫便跪了下去。 “那是因为小女知道恩公的身份,苏州府虽大,能救小女的只有吴中侯您了!” 吴中侯。 这个称呼都多久没人喊过了。 陈云甫眯起眼睛:“你怎么会认识我。” “小女虽然不认识,但家父认识您。 小女家里的生意通山东、河北,故而家父曾去过北平,有幸曾在北平见过您的尊荣,您此间客栈开业的时候,家父一眼就认出了您,只是知道您的近况不敢冒昧打扰,此间大难,是家父让小女来此求救的。” 说罢,曾诗卉一头砸在地上:“求侯爷救救小女,为小女报仇,如此,小女愿给侯爷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我现在和你一样,都只是一介白身,今晚上藏你一夜已经是尽到最大仁义了,明日一早你爱去哪去哪,和我没有关系,至于报仇,你可以去金陵告到应天府或者刑部,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你的安全便一定有人保护。” 陈云甫没那闲工夫来做民间复仇者,更不可能一见到女人就色令智昏。 邵柠就快要生产了。 自家媳妇和孩子才是陈云甫现在最重视的。 “相公。”邵柠这会子反倒是看不下去了,眼见那曾诗卉跪在地上悲痛大哭,可把她的心给哭的稀碎,连忙拉着陈云甫到一边说道。 “相公,见死不救可不是你的为人。” “你男人我就是因为太好管这种闲事,你我夫妻俩才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害的你和咱们孩子将来出生的时候受委屈。” 陈云甫都不能想,一想脑子就疼。 自己堂堂政坛的明日之星,不敢说权倾朝野吧,但遍观朝堂之大,自己这个通政使已经隐隐有了九卿之首的权威。 不及弱冠能有如此显赫权贵,就是让朱标一哭哭的脑子抽风跑去救常茂、冯胜。 “妾从没有感觉到委屈。”邵柠握住陈云甫的手,温声道:“只要夫君能一直做对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妾都会支持夫君,会陪着夫君共同面对。” 自己有个好媳妇。 陈云甫叹了口气,点点头,走到这曾诗卉面前,本欲伸手又抽了回来。 “行了行了,起来吧,你今晚先在这住一夜,容我想想后面怎么安排。” “是,奴叩谢侯爷大恩大德。” “别喊侯爷了,这里没吴中侯,只有一个客栈掌柜,你乐意,喊掌柜的也行喊老板也行。” 陈云甫说着,耳边,响起一阵更加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声。 “开门!开门!” 这呼声中夹在着不少的蛮横,让陈云甫面色一变。 难不成这曾诗卉的追兵那么快就追过来了? 正担忧着,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巧儿回来了。 “姑爷,穆大哥他们来了,现在刚从后门进来在后院听命,您看?” “让他们转到前门,看看是什么人。” 陈云甫听着耳边越加急促的砸门声,心烦意乱,也不再吩咐巧儿,直接下楼来到后院。 “卑职见过侯...” “免了。”陈云甫一把握住穆世群的小臂,眸子里冷光闪烁:“把前门的人处理掉,清扫干净些。” 甭管是不是追曾诗卉的匪贼,陈云甫都不敢冒这个险去开门。 穆世群点点头没说话,当下抱着腰刀就要离开,又被陈云甫喊住。 一块灿金的腰牌塞到了穆世群手里。 “找个兄弟去苏州军屯卫所指挥使司,苏州有足足五个千户所,以轮换驻防的名义调一卫来吴中县接管城防。” “调兵?” 穆世群刚想说陈云甫是不是糊涂了,紧跟着就看到了这块灿金腰牌上的字。 “皇太子:标令!” 再不多言,单膝跪地恭敬接过。 看着穆世群带人离开,陈云甫烦闷的叹了口气。 本想着来到这吴中县能过上两年安生日子,没想到想混个安生那么难。 “咚咚咚!” “开门,快开门!” “再不开门,可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 “什么人!” “呃啊!!” 一阵丁零当啷的金铁交鸣声后,所有嘈杂声顿去无踪,陈云甫默默走到门边,穆世群的低语声传了进来。 “侯爷,干净了!” 陈云甫什么话也没说,阴沉着脸大步上楼。 这个除夕过的,可真他娘糟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诞生 洪武二十年的年初一,开门就差点把陈云甫顶翻个跟头。 自家客栈的门外,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不过地面上倒是干净的一尘不染,更别说血迹了,连个毛都看不到。 若不是看看自己身后那一脸惊魂未定的曾诗卉,陈云甫还以为昨晚是做的一个梦呢。 “掌柜的,这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吕登文也是哆嗦个腿,心神不安。 “没事,都该干嘛干嘛。” 陈云甫笑笑,宽抚了众人的心,随后看到邵柠要下楼,连忙跑过去搭手。 “你不在房里歇着,到处溜达个啥。” “今日可是正旦,闷在屋子里多不好受。” 邵柠下了楼,自然也闻到了被风吹进来的刺鼻气味,不适的皱了下眉头,看向陈云甫。 “昨晚出事了?” “放心。”陈云甫说道:“穆世群会处理好的。” 说完,赶忙岔开话题道:“快来,给为夫拜年,为夫发你压岁钱。” “美的你。” 邵柠的思绪果然被陈云甫带到了别处,也从这不适中走了出来。 后者扶着媳妇坐下聊了两句,眼角余光看到穆世群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夫人等我一下。” 陈云甫站起身,迎上那穆世群,给了后者一个噤声的眼神,随后领着来到偏处。 “怎么样?” “一个时辰前换了防,现在整个吴中县都是能您能调用的人,侯爷要不要见一下来换防的千户?” “就不能让老子过两年安生日子。” 陈云甫低骂一句,而后冲穆世群吩咐道:“我就不露面了,回头我交给你一个人,你让这位千户派人护送她入京,告诉刑部邵部堂,请他给太子爷说一声,苏州的情况,不,我估计整个直隶乃至浙江的情况都很糟糕。” 穆世群眨眨眼,不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也没啥大事发生啊。 “复商的事闹的,利益太大,很多人就像恶犬一样上赶着抢食了。” 陈云甫叹了口气。 虽然昨晚曾诗卉说的不清不楚,但陈云甫什么人,复商营官榷的事是他一手推动落实的,整个直隶以及浙江的情况都在他脑子里,随便一想也能推敲出个七八来。 复商,就意味着直隶和浙江本土大量的商人可以正大光明活在阳光下,大胆进行资本流通,而营官榷的本意是为国家开源,同时创造健康的市场商业环境,引导商业行为。 但这时空的地方官府哪里会懂这些,官府出钱介入商业领域,必然会和民间资本发生剧烈的利益冲突。 苏州把二十税一的法规私变成十税一,本身就是一种对民间资本的强权报复行为,而昨夜曾诗卉家里发生的情况,则证明情况远比陈云甫想像的更加糟糕及恶劣。 “等我一下。” 陈云甫拿来纸笔,刷刷点点一蹴而就交给穆世群:“你把这封信让人带进京交给邵部堂,他自会转交给太子爷,什么事,太子爷会处理好的。” 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中央执政,很多事无法亲自处理,只能麻烦朱标了。 只希望这事能抓紧办完吧,拖的时间越久,越是容易搞的一团糟。 这届官员的水平太差,不好带啊。 穆世群领命,随后陈云甫唤来曾诗卉,让其随穆世群离开。 等二人走后,陈云甫这才转到堂内,重新坐回到邵柠身边,温言道:“没事了。” “妾就知道,没有相公办不好的事。”邵柠展颜一笑:“相公在妾眼里,就是天下顶属的大英雄。” “那是。” 陈云甫一撇大嘴,姿态当场就摆了出来:“你也不看看为夫是谁,不是我跟你吹,也就我现在想偷点懒。” “没个正经。” 邵柠捂嘴一笑,骤然眉头一皱,以手摸向肚子,痛呼一声。 这突然的动静差点没把陈云甫的魂给惊散,连忙跳起来喊巧儿:“快、快去请大夫。” “相、相公,我好像要生了。” 算算时间,从去年四月请下喜脉到现在,可不就差不多快十个月了。 “快去请弄婆、快把夫人扶进屋,哎哟,快呀!” 陈云甫还在这一个劲催别人呢,自己第一个乱的六神无主。 偏生摊上一个巧儿、一个嫣然俩姑娘都是没经验的主,此刻也都跟着手忙脚乱,好在陈云甫这边前脚把邵柠抱回了屋,后脚弄婆就匆匆赶到。 有了弄婆在,一切就瞬间变的有条不紊起来。 陈云甫这个大老爷们也被赶了出去,负手踱步在走廊上瞎着急。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手里握着当年邵柠和她母亲为自己求来的平安符,陈云甫不住的念叨着,额头上顿时满是汗水。 楼下大堂内,吕登文几个活计此刻早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聚在一起,齐齐昂起脖子看向楼上。 “掌柜的你放心,老板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老板娘的称呼自然是陈云甫发明,此刻经几个伙计的嘴里说出来倒也不违和。 “就是,俺一看掌柜的面相就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说不准这一次,老板娘能给您生个双胞胎哩。” 面对这些安慰之言,陈云甫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而后整个人继续焦躁的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半个时辰、也可能一个世纪。 总之,陈云甫听着耳边那一直持续的邵柠痛呼,意识都逐渐开始飘忽起来。 终于终于。 “哇!” “哇!” 婴孩的啼哭宛如破晓的曙光瞬间照亮了陈云甫那几乎陷入混沌的意识,让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快步跑到门边望眼欲穿。 “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巧儿满是喜悦的脸探了出来。 “恭喜姑爷、是龙凤胎、是龙凤胎!” 还真让葛虎那个傻小子说准了? 陈云甫登时喜的快要缺氧,晃了一下身子后双手摁住巧儿的肩。 “夫人怎么样?” “小姐好着呢,您快进来吧。” 一把甩开巧儿,陈云甫大步就进了屋,果然见到弄婆和嫣然各自怀里抱着一婴孩,当下顾不上去看孩子,陈云甫单膝跪在床榻边,一手握住邵柠的手,另一只手温柔的擦拭掉其脑门上的汗水。 “媳妇,辛苦你了。” “没事。” 邵柠苍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夫君快去看孩子吧,妾听说,是龙凤胎呢。” “孩子等等再看。” 陈云甫觉得眼有些酸,连忙眨了几下,紧紧握住邵柠的手,用温柔且坚定的语气趴在邵柠耳边说道。 “这辈子,你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向你保证!” 说完这句话,陈云甫才起身去接孩子。 一左一右、一男一女。 这是血脉的传承、更是陈云甫人生的新篇! 第一百八十章:三载岁月,弹指一挥间 在有了孩子之后,陈云甫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只一心扑在孩子和邵柠身上,再不关心外界的任何事情。 给孩子起名才是大事! 男孩叫景和,女孩叫雅熙。 “景熙和雅,好寓意。” 邵柠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景为美观、熙为日光,和则而雅,取赏心悦目之意,景和同雅熙又是龙凤胎,般配的很,相公你真棒。” 陈云甫摸了摸鼻子,他取名字的时候真没往《尔雅》之类的古书上想,纯粹是觉得还算顺口就写了下来,倒是没想在邵柠这,还能给两个孩子的名字想那么多含义出来。 “那是,为夫是奇才嘛。” 陈云甫又开始自己的自吹自擂,换来一阵嘲笑。 搂着媳妇,陈云甫此刻只剩下傻笑。 他现在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做。 就守着媳妇孩子、守着这间不起眼的小客栈,过悠然世外的闲散生活。 他是真的轻松也放了下来,可远在金陵的朱标却忙的焦头烂额。 复商之后的第一次利益冲突开始爆雷了。 不过,这和陈云甫又有什么关系? 眼下的他,陪着俩孩子,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 “粑粑!” 虽然发音远谈不上准确,可当陈云甫听到的第一瞬间,还是激动的饱含热泪。 “诶!乖儿子。” 孩子口中的爸爸叫的越来越清楚,时间便也就走的越来越快。 当陈云甫再抬起头的时候。 “掌柜的,掌柜的,我考上了、我终于考上了!” 一声呼喊让趴在账台上睡着的陈云甫惊抬起头,他仰面,就看到吕登文满脸兴奋的跑进来。 “我终于考上秀才了。” 抹着桌子的葛虎扔下抹布,兴奋的凑过来说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吕登文兴奋的都留下泪来,他拿出一纸文证:“这是咱们县教谕所刚给我的,我真的考中秀才了,等今年年底,我就能去参加乡试了。” “哎呦哟,真不容易,咱们的吕大秀才可算是把他脑门上的后补俩字给摘掉咯。” 二楼上,巧儿倚着栏杆笑话道:“加油啊秀才公,争取乡试中举,我们也好沾你的光,跟你去见识一下啥叫鹿鸣宴。” “可不说吗,三年边工边读,可算是把这个秀才功名考了下来。” 陈云甫轻轻一笑,继续自己的假寐。 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刚才在自己的梦里,自己还是大明的通政使呢。 嗯? 自己曾经本来就是吧。 想不起来了,是还是不是来着? 陈云甫看向桌子上的年历簿。 洪武二十三年,二月十八。 “掌柜的,今天是吕大秀才中得功名,你不请客摆一桌吗。” 有相熟的老客起着哄,陈云甫就笑了出来。 “他中秀才我请什么客,应该让咱们的秀才公请客才对。” “对对对,我请,我请。” 吕登文也是豪气,一挥手说道:“今天晚上,诸位尽管来喝,所有的钱都算在我头上。” “好!” “秀才公大气。” “敬秀才公一杯。” 有便宜可占,顷刻间这一群客人都纷纷为吕登文叫好,也有不少人端杯敬酒,祝吕登文能在今年的乡试上一帆风顺。 “爹爹!” 正热闹着呢,门外,邵柠一手牵着一孩子走了进来,小男孩最先呼了一声,而后迈开小短腿就冲向陈云甫。 “好儿子。” 陈云甫绕出账案,弯腰把陈景和这个小家伙一把抱起,刮着后者的小鼻梁问道:“今天娘带你和妹妹上哪玩了啊。” “我们去了好多地方呢。” 陈景和掰着肉头的小手指开始一个一个报起数来。 那一边,小雅熙也凑了过来,抱着陈云甫的大腿撒娇。 “爹爹,抱。” “小雅熙,让姨娘抱好不好啊。” 自陈云甫的身后又走出来一腰系围裙的姑娘,她弯下腰,对着陈雅熙说道:“你爹爹累了。” “诗诗姨娘好。” 陈雅熙乖巧的喊了一声,但抓着陈云甫的手却显然不打算松开。 曾诗卉没了办法,只能冲陈云甫无奈一笑。 两年前,苏州经历了堪称恐怖的一场风暴,自知府刘祖乙及下,数百名官吏被抓,超过半数被砍头抄家,那之后,曾诗卉从金陵重新返回吴中县,在这小小客栈内,也做了一份跑堂差使。 “好好好,爹抱。” 就这样,陈云甫一手一个,抱着俩孩子到处逛。 路过相熟的顾客旁,总会有人逗弄两句,惹得孩子嬉笑不止。 玩闹了一下午,宋金鳌那边做好了饭菜开始陆续上桌。 “来,咱们大家一起敬登文一杯,恭喜登文喜中秀才。” “干杯!” 一群年轻人欢呼着,由衷的替吕登文感到高兴。 吕登文自己也兴奋的满脸涨红,不住起身作揖道谢。 “我能有今天,离不开掌柜的教导,离不开各位兄弟姐妹三年多来的鼓励,我、我敬大家三个。” 吕登文是真开了心,明明酒量不咋地,还连干了三杯,再坐下时,脸就已经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登文啊,这次你虽然中了秀才,但也不能骄傲自负,要再接再厉,只有乡试中举,你才算是真正有了进身之姿。” 陈云甫拿酒壶给吕登文添酒,同时勉励道:“你的文采不菲,只要别偷懒,我相信一定会有一天会在金榜上看到你的名字。” “嗯,谢谢掌柜的。” 吕登文道了谢,而后又看向陈云甫,重复着他三年多来不止一次说过的话。 “不过,掌柜的,你明明懂得那么多,而且对天下任何事似乎都了然于胸,论才华,胜小生十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去考功名当官呢?” “这个...” 陈云甫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耳边,一道声音响起。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这位掌柜,本身就是官呢?” 众人与陈云甫皆寻声望去,只见店门处站着两个盛年壮汉,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而在两人进来后,还有一个华服玄氅的男人紧随其后。 “云甫。” 陈云甫站了起来。 男人笑了。 陈云甫也笑了。 (过渡支线结束,继续书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经略湖广、贵州土司事 突然到来的三个男人,吸引了吕登文等几人的目光。 来的是谁? 疑惑之余,吕登文又看向陈云甫那便更加迷糊了。 自己这个掌柜本来就是官? 既然是官,为什么要来开客栈呢。 “登文、金鳌,今晚就不陪你们喝酒了,我这有点事,你们先各自回家吧。” 几人纷纷点头,起身离开,直到出了客栈后才纷纷交头接耳。 “你们说,咱们这位掌柜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来人说掌柜的是官,什么官,多大?” “还有来者是什么来头,我咋感觉那么出众,该不会是知府吧。” 几人纷纷说着各自的猜测,只有吕登文站住脚步,问了一句。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今晚咱们这街上怎么如此诡异?” 几人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平日里即使到晚上也有不少家酒肆、苍蝇馆子开业的大街,此时此刻却是悉数关了业。 但大街上的人却奇怪的不少,且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男人,只是诡异的没人说话。 几人对视,各自吓得腿软。 他们这该不会是: 撞鬼了吧! 哪有什么鬼啊,这外面游来荡去的一群人当然是之前那三名中年男子带来的侍卫。 而他们的身份是: 原宋国公冯胜。 原郑国公常茂。 今上皇太子朱标! “草民陈云甫,拜见太子殿下金安。” 陈云甫作势下拜,被朱标双手托住。 “这三年,委屈你了。” 一语泪崩,陈云甫真个是掉下泪来。 可不委屈吗,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之前还当过官。 “都起来吧。” 朱标免了几个女子的礼节,这才看到两个小不点,此刻个个昂着脑袋瓜看向自己。 “娘,这是谁啊。” “这是皇太子殿下。” 邵柠拉了一把,小声说道:“还不快跪下叩头。” “这是云甫的孩子?” 朱标眼睛一亮,走过去蹲了下来:“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叫小家伙,我叫陈景和。” 做哥哥的陈景和明显要外向许多,当朱标问他的时候便站到妹妹身前,不仅清楚的回答了朱标的问题,还反问一句。 “皇叔叔,您和我爹是朋友吗。” 皇叔叔? 朱标笑了出来:“我不姓皇。” “可娘说你叫皇太子。” “皇太子是我的身份,还有,你不能喊我叔叔,我比你爹大,你应该喊我伯伯,伯伯姓朱,你要叫我朱伯伯。” “朱伯伯?” “诶,这就对了。”朱标满意的揉了揉陈景和小脑袋,站起身看向常茂和冯胜两人,皱眉:“你们俩还等什么呢?” 就在陈云甫疑惑中,常茂和冯胜两人齐齐面向自己单膝跪地,抱拳呼道。 “某常茂(冯胜),拜谢恩公救命之恩。”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陈云甫赶忙跑过去一手扶起一个,同时看向朱标苦脸道:“殿下如此可是折煞草民了,哪能让两位国公爷给草民行如此大礼。” “什么草民、什么国公。” 朱标纠正道:“他俩现在和你一样,不都是一介白身,行了,都起来吧,常茂,去孤车辂将酒肉取来,今天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咱们弟三个和冯叔,好好喝几杯。” 冯胜的侄女是沐英的媳妇,又是常茂的岳丈,故而辈分上要大一辈。 “柠儿,你们先带孩子回屋吧。” 邵柠也知道朱标一来,几个大老爷们聊得就都是军国重事,自己不便在此,懂事点头,和巧儿、嫣然等几女将桌子收拾干净后便带着孩子上楼回屋。 “这三年,看来也就咱们这位吴中侯的日子过的最好嘛。” 当常茂将酒菜取来重新摆桌后,朱标率先开口调侃了陈云甫一句。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俩,一个整天在家酗大酒,一个在台州垂钓打渔,成何体统。” 常茂和冯胜各自都笑了。 他们这三年过的,那才叫一个不堪回首呢。 常茂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亲眷犯法在先,各个打着他的旗号为祸乡里,这下几个妹夫都被拉出去明正典刑,亏得老家还有常昇等几个弟弟在,不然常茂估计也是一蹶不振的多。 至于发配台州的冯胜小日子过的倒还算舒心些,他之前毕竟是国公,即使这次发配充军,台州的指挥使也不可能真就把冯胜往死里害,打发到一处礁岛上,冯胜过了三年渔翁生活。 比起他们两个人,开着客栈,每日迎来送往的陈云甫过的可不就是有滋有味。 “殿下此番来,是接臣等回京的?” “说是也算是,说不是也不是。” 朱标冲陈云甫揶揄道:“怎么,在这呆不住了?” 后者催促了一句:“哎呦我的太子爷,你就别卖关子了。” “哈哈。” 朱标朗声一笑,见常茂、冯胜俩人也都眼巴巴看着自己,便挑明了说道。 “父皇确实有意宽宥你们三人,不过你们想要回京,总得立点功吧,正巧,上个月湖广布政使司报了军情。 江西有个叫夏三的山贼头头流窜进了湖广,勾结当地的洞蛮谋逆作乱,适时,父皇本欲命东川侯胡海率军讨之,正好想到了你们仨。 所以决定,由冯叔您担任此次湖广平乱总兵官,常茂为副将军,今晚上咱们喝完酒,你们俩就快些去上任吧,三万大军已经在荆州集结,你们俩人带着命信一到,即刻就可以发兵。” 冯常对视,彼此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兴奋。 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重归疆场领军的好消息,还是一瞬间点燃了两人所有活力。 “是,臣等领命,必平定逆贼,枭首归朝。” “太子爷,那我呢?” 陈云甫指着自己,很是坐不住。 “你,你也去。” “我不会领军打仗啊。”陈云甫连忙摆手,苦涩道:“有道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臣就是再想立功,也不想为一己之私连累三军。” “你想上前线咱还不愿意呢。” 朱标正色道:“湖广、贵州十年九反,地方土司动辄作乱,每乱一次朝廷就征一次,杀个人头滚滚还是没用,父皇心忧且燥,这次咱打算让你出任湖贵经略使,想个办法,把湖广、贵州问题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可是百年之功,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湖贵,经略使? 陈云甫眯起眼来,朱标这可是把国朝眼下最烫手的两块山芋全给自己扔了过来。 朱标也知道这差事不好办,于是拍了拍陈云甫的肩头,支持道。 “你放心,父皇自己也知道湖贵的问题非一日之功,千年来就没有哪个朝代彻底的解决过,所以这次给了你极大权限,湖广、贵州、江西三省都司你都有权调动,许你雷霆手段、恩威并施,放手去做吧。” 三省军卫?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 陈云甫猛然瞪大双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谁可为太孙? 就经略湖广、贵州一事,陈云甫现在脑子里暂时还没有个章程,再说了,湖贵的情况肯定和自己印象中的后世完全不一样,不等过去亲身处置,想再多也没用。 故而这个话题只是开了个头,陈云甫也没有再续下文,转而问起蓝玉的情况。 “梁国公呢,这三年干啥去了。” “去年刚去了甘肃,征讨西番蛮。” 西番蛮,大概位置就是后世的青海及新疆东部。 朱标同陈云甫介绍起这三年来国朝的一些情况:“张紞在辽东干了三年,成效颇丰,年关的时候父皇还感慨,说这是你一力保举的功劳,辽东这三年除了刚开始时偶有小乱,后面便日趋平复,中夏各族和睦相处,不误生产,民生恢复的很快。 辽东的安定也带着北疆各地都平静下来,北平、河北、山西的民生也恢复了不少,去年北平府的粮税,达到了两万七千三百余石,比起三年前,增长了将近三倍。 北平知府俞以丰因功擢任山西右布政使。” “咱们中原政权最大的天赋就是这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文明同化力,只要做到分而治之、包而容之这两点,无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对蒙古、女真、朝鲜等族都有好处。” 陈云甫频频点头,感慨道:“张紞能用两年的时间,把云南变成我大明的云南,给他点时间,完全可以让辽东世世代代变成我大明的辽东。” 全大明有六千万人口,而这些生活在大明的少族加在一起还不到五十万,再去掉女人和孩子,满打满算一二十万的壮丁顶天了,迁一批留一批散一批,那还不是如一滴露水掉进水缸中,找都不好找。 “对了殿下,前两年复商的事闹的不小,现在处理的如何?” 朱标摇摇头,叹了口气:“只是面上平静了而已。” 见陈云甫不解,朱标遂言道。 “盘根错节,一时难动。” 陈云甫顿时恍然。 显然,这后面估计又和老朱家的宗亲扯上了关系。 对此陈云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经商,左右不过是一个钱的事,总不能为了这种事再撺掇朱标去逼朱元璋的宫吧? 在封建王朝的政治上,任何改革的过程中都要允许上层阶级在国家利益分配的过程中优先拿走一部分。 这不公平恰又是最原始的公平。 谁让老朱是他们的爹呢。 另外曾诗卉的事也给陈云甫提了醒,他这三年没少去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很多想法还是过于超前,虽然还不至如到完全不合时宜的地步,但客观上的矛盾依旧存在,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扩大化。 当然,站在一个政客的立场上去看这件事,就完全不用在乎。 这就是所谓的摸石头过河,政策在转型期中存在阵痛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也是有积极的地方,毕竟营商的环境和发展已经比三年前迅猛的多,眼下不仅直隶、浙江、江西等江南富庶之地陆续振奋,连着山东和河南依连漕运的地方亦是在突飞猛进。” 朱标喜上眉梢的说道:“只等再过几年,各省的财税情况都有长足进步,朝廷就可以着手在西南、西北、辽东等地增开官榷,推行均物价、民买官补的政策了。 民生恢复、物产丰饶,咱大明就为废徭迈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 两人聊的火热,一旁急坏了冯常二人,常茂举起酒杯嚷嚷起来。 “太子爷、云甫,咱们可是三年多未曾见过了,总揪着国事聊个什么劲啊,来,喝酒。” “好,喝酒。” 四人共同举杯,不再纠结国事,转而踏踏实实的喝起酒来。 看得出来,常茂和冯胜两人确实是许久未曾这般放松,喝起酒来天南海北的侃着,聊到尽兴处便要喝酒,小小的酒杯也被两人换成了大碗,没多时便喝的醉态显露。 只有陈云甫和朱标因为心里还各自有着事,故而一直都在留量。 眼见两人已喝的酩酊,陈云甫便招呼巧儿几人下来搭手,把冯常两人送入屋,自己则跟着朱标进到一间厢房内,各自添了一杯茶。 甫一坐下,朱标便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三年,父皇已是越加的苍老,好在汤和回了朝,有汤和陪着,父皇的心气能平顺许多。” 看到朱标面带担忧,陈云甫便出言宽慰了一句:“殿下放心,陛下他有天福加护,必然可以万万岁。” 怕什么,眼下才洪武二十三年,老朱同志还有八年可活呢。 只要你朱标别出事,刺激到他,有的是。 “殿下,您最近怎么样,金体可还康泰?” “咱?咱能有什么事,好着呢。” 那就好,你没事就最好。 陈云甫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朱标,一旦朱标有丁点闪失,自己那就可以直接洗干净抹脖子自杀了。 不过话说,自己总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办法。 有什么办法能让老朱抓紧禅位呢? 办好贵州和湖广的土司之患! 老朱想的,就是给朱标留下一个铁桶般的江山,现在北边的草原之患消弭于无,鞑靼和瓦剌政权都还没有出现,暂时无须担心。 困扰大明的问题,只剩下沿海像跳蚤一般讨厌的倭寇和内部的土司作乱了。 搞定这两件事,老朱应该就可以放心的把江山让出来。 那自己还真得对这份差事上点心呢。 “云甫,想什么呢?” 朱标看到陈云甫一直沉默,故而有些好奇的喊了一声。 你这半天默不作声的是又走神了? “啊,臣在想两省土司的事该怎么解决。” 陈云甫找了个借口搪塞,让朱标很是感动的拍了拍其肩膀。 “也不用太忧心,贵州和湖广的情况朝野上下都清楚,上千年来哪个朝代摆平过?就算是盛唐时期不也只能靠羁縻州制度勉强维系,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是,谢殿下。” 陈云甫拱手,不再耽搁,打算起身离开,又被朱标喊住。 “允炆和允熥,谁可为太孙?” (查了一些有关各朝代改土归流的政策性文献,更新会稍微晚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标哥越来越像老朱了 翌日一早,朱标便带着常茂和冯胜两人离开,陈云甫送至城外,朱标为陈云甫留下了一个满编卫的军士。 足足五千六百人,指挥使是一个叫李良国的中年汉子,不到四十的岁数却打了快二十年的仗,可谓身经百战。 “咱先回京了,等你准备好就去吧。” 陈云甫点点头,作揖拜别朱标,而后才皱着眉头回城。 身边紧紧跟随的穆世群好奇问道:“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陈云甫摇了摇头,而后想起一件事来,同穆世群言道:“对了世群,有个坏消息得跟你说一声。” 目视穆世群,陈云甫叹气道。 “锦衣卫,没了。” 锦衣卫,没了! 穆世群先是一怔,而后只觉这噩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惊得他踉跄三步。 自己跟着陈云甫在这吴中县蛰伏三年,本想着有这三年委屈护卫之功,等到回了金陵城,自己可以再往上进那么一步,可谁能想到,自己等了三年,竟然等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眼见这穆世群如此惊骇,陈云甫叹了口气,也是于心不忍。 锦衣卫在洪武朝就是如此昙花一现,因其本身就是扭曲的政治产物。 胡惟庸案后,朱元璋对朝臣的猜疑心大盛,在洪武十五年将亲军都督府与仪鸾司合并设锦衣卫,而锦衣卫的设立真展现了什么积极一面吗? 事实并没有。 空印案、郭桓案相继案发,案发后锦衣卫竟然一点证据都查不出来,依旧全靠着朱元璋的大杀特杀才把郭桓这个毒瘤给挤出来,随后牵扯六部堂官。 直至此刻,朱元璋对朝臣的猜疑心达到了巅峰,三法司形同虚设,几乎全国所有案件都开始由锦衣卫插手侦办。 而锦衣卫每一次下到地方侦办案件,或真实或冤枉的将案件牵连到地方主官身上,株连大狱就没有停止过。 地方官员一定是全烂掉的吗? 会不会有锦衣卫想着索贿而不得,故意泼脏水呢。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总之事实就是,锦衣卫的成立还不到十年就被朱元璋下诏废除,北镇抚司交回刑部留作司衙,所有锦衣卫的刑具悉数焚烧,锦衣卫待办案件分门别类交付给刑部或都察院。 一言以蔽之,如今的穆世群成了一个没‘家’的游子。 “愿意从军否?” 陈云甫问道:“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会和太子爷推荐,让你回老家,出任一个军卫指挥使。” 从军从戎或者回老家都司做一任卫指挥使? 穆世群又瞬间从低谷中爬了出来。 这两条选择乍一看显然是后者更合适,但穆世群是有脑子的人,他知道陈云甫要去湖贵处理土司的事,免不得调兵遣将行雷霆手段。 回老家能有什么出息,抱住陈云甫这个金大腿才是人间正道。 一念通达,穆世群当即抱拳道。 “卑职愿随侯爷南下,为侯爷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好。” 陈云甫点点头,不再多说,再次陷入无尽的思绪之中。 他在想什么? 当然是昨晚朱标问他的那句话。 “允炆和允熥,谁可为太孙!” 这个问题不是朱标问的,而是老朱旧事重提。 朱元璋老了,打算在自己完全老迈昏聩之前把这涉及神器传承的大难题先解决掉,故而问朱标什么想法,朱元璋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完全支持朱标自己的选择。 所以才有昨夜朱标问计陈云甫。 俩人一个是元嫡,一个是新嫡,法统上倒也不存在什么谁比谁更优。 因为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皇帝想怎么定就怎么定,想找例子,能找出立元嫡的也能找出立新嫡的,不背书只说事。 俩人选谁? 当时陈云甫的原话说的是:“殿下,两位皇孙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无有贤庸之别,臣三年未曾回京,不敢冒言。” 有理说理,评价这俩孩子到底哪个更好无从谈起。 朱允炆是个大废物点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那朱允熥历史上没当过皇帝,谁又知道这位爷上位之后又会比朱允炆好多少呢。 比较他俩,本质就是个伪命题。 另外最重要一点,全大明除了他陈云甫有上帝视角之外,谁还有? 朱允炆就是再废物,可朱元璋和朱标他俩现在不知道啊你说急人不。 他俩不知道,那看到的朱允炆是什么样子? 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恭孝顺从、明礼知典。 陈云甫要说朱允炆是个超级废物,虚伪且偏执乖戾,是个狗看了都摇头的无能之君,那不纯是把自己脑袋伸出去让老朱砍。 朱标听了也得气炸啊。 难就难在这里了。 陈云甫是真想给老朱爷俩一人开一个上帝视角,但是他没这本事,希望天外天的老爷们能够理解一下他老陈的不易吧。 更何况陈云甫啥也没说,这事也不是他有权力插嘴的,一切都是老朱爷俩说了算,老爷们要迁怒,生他俩的气去,跟老陈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又跟咱打太极。” 朱标见陈云甫不愿意表态,摇头一笑却也不恼。 “其实咱就知道,以你小子的精明,这种事是不可能表态的,而且,你也知道咱会怎么选。” “允炆和允熥都是咱的儿子,立谁咱都没有偏爱的意思,三年前,父皇为了咱让了那一步,咱得给父皇一个交代。” 有朱标这句话,陈云甫心里就明白,朱标这是打算立谁了。 依旧是立朱允炆! 朱元璋当年就是为了立朱允炆才决定铲除掉冯胜、常茂和蓝玉这些朱允熥的娘家势力,因为陈云甫的献计,朱标的逼宫使得历史拐了一个大弯,而现在,朱标保住了这三人,那于情于理也该还朱元璋这个恩。 “既然父皇一心想要立嫡立长,咱又何必跟父皇对着干呢?” 朱标是个孝顺孩子,他决定在这件事上让朱元璋顺心,不给老朱添堵。 “那,梁国公他们那......” 陈云甫迟疑道:“会不会心有不忿?” 朱标沉默了许久,而后才言道。 “咱已经救过他们命一次了,路,终究要靠他们自己走。” 当朱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云甫有了一种错觉。 和自己对面而坐的,不是朱标,而是。 朱元璋! 第一百八十四章:王者归来 在这世上,有的人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践行江山易变本性难改这句话。 三年的时间,朱标的身上,皇气越来越重。 或许在朱标的心里,他其实和朱元璋一样,都倾向于立朱允炆,这本身和他救常茂也并不冲突。 这叫公私分明。 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其它的原因,但陈云甫已经三年没在金陵了,朝中到底发生了哪些事,陈云甫也不知道,故而也不好去瞎臆测。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把贵州、湖广的事给摆平掉。 走之前,先把眼皮下的事给安顿好。 “柠儿,你带着孩子,和巧儿她们先回金陵。” 陈云甫同邵柠温柔言道:“还是咱们原来的家,这三年太子爷一直给咱们留着呢,你带着孩子先回去安心住下,为夫办好差事马上就回家陪你。” “嗯。”邵柠也知道这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遂点了点头,依偎在陈云甫怀里轻声道:“相公,一切都要注意安全。” “放心,为夫又不上战场,只是在后方,安全着呢。” 挥手送别,看着几女在一队军兵的护送下踏上返回金陵的道路,陈云甫这才转身,看向吕登文几人。 这几位客栈的老员工此刻也都知道了陈云甫曾经的身份,心里那叫一个滚烫和兴奋。 自己这位掌柜的竟然是之前的吴中侯,九卿之一的通政使! “登文啊。” “侯爷。” 见到吕登文如此惶恐,陈云甫连忙安抚一句:“别这么喊,我还没复爵呢,你们啊就依旧拿我当你们掌柜的就成。” 说罢,陈云甫取来一沓子文契交到吕登文的手上。 “这是咱们店的店契,我要也没什么用了,你们几个收下,从此之后,咱们这同福客栈就是你们几个人的,谁当掌柜你们自己推选就成,也算是有个生计。 登文呢还是要安心读书,争取今年的乡试可以一举中的,到时候,我在金陵等你。” 几人都推辞不愿意接受,可陈云甫一板脸坚持,吕登文只好收下。 “掌柜的,客栈永远都是你的,等你将来回来我们就还给你。” 陈云甫顿时苦笑出来,一巴掌拍在吕登文的肩膀上。 “登文啊,你是真不会聊天,将来真要是入了官场可如何是好。” 说完便转身登上马车,冲吕登文等人挥手:“都回去吧,咱们他日金陵再见。” 矮身钻进马车,车外护着的穆世群高坐马上,扬手喊话。 “经略使登辂,起仪!” 指挥使李良国亦是催马,数千将士护着陈云甫浩浩荡荡启程南下。 队伍之后,吕登文等人不由发声感慨。 “经略使,好威风啊。” 感慨完,宋金鳌几人上前拍了拍吕登文的肩膀,摇头一笑。 “怎么了啊这是。” 吕登文挠头:“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这傻秀才。 陈云甫当然不会去计较吕登文的一句无心之言,他没那么狭隘,更没有那么闲。 现在的他,满脑子全是贵州土司的事。 有人可能会不太明白,这次作乱的明明是湖广洞蛮,陈云甫操心贵州的事干什么? 再者说,汤和不是才平定贵州回师吗,为什么还要把贵州放在首要位置。 究其根本一句话,贵州的乱由来日久,前后时间可以追溯上千年。 最后一次动荡史究甚至能到清朝嘉庆年。 再快进点都到近现代史,快嗅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硝烟了。 所以,解决掉贵州的问题,才能完全解决掉西南的所有乱子。 而且贵州又临近刚刚收复的云南,贵州的问题一日不绝,就会严重拖沓朝廷对云南的开发和支持,影响整个西南边陲的安全。 “经略使,咱们直接去贵州还是湖广?” 大军行至一处驿站落跸,指挥使李良国找到陈云甫问了一句。 后者跺了跺有些发凉发硬的脚,摇头道:“先去一趟江西。” “去江西?” 湖广贵州的事关江西有哪门子关系,难不成陈云甫是担心此行有危险,打算先从江西调军护送自己? “对,去赣州府。” 陈云甫解释道:“那个在湖广作乱的什么夏三不是赣州人吗,本官先去赣州找当地的官员了解一下情况。” “这。” 李良国有些犯难道:“湖广平乱的事有冯帅和常帅去做了,跟咱们的关系不大吧。” 陈云甫瞥了这李良国一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李将军,本官膺奉皇命经略湖广、贵州事,湖广作乱怎么能说和本官没有关系呢?还有,只要皇命一日在身,湖广、贵州两省军政暂时还是本官说了算,还望李将军全力支持。” 你当好你自己的差比啥都强,一个军人只管服从命令就好,哪那么多话说! 往大了说你这是干涉上层决策,往小了说也是一个违令之罪。 咋,你李良国也想学蓝玉了? 李良国额头冒出冷汗,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犯了忌讳,连忙冲陈云甫抱拳告罪。 “末将失言,请经略使降罪。” “本官不是营帅,何来降罪一说,希望李将军能和本官勠力合作,尽早办好陛下和皇太子殿下交付的差事回去复命,到时候,本官自会为李将军请功。”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这种伎俩,陈云甫早就已经信手拈来,随口两句话便让李良国差点拜服,谢恩之余也是心中一凛。 眼前这个经略使别看年轻,简直是天生做官的人物。 哦对,人家十五岁就开始做官,十八岁的时候都做到九卿了。 自己可不能因为其看起来年轻就抱有轻视之心,不然的话,倒霉吃罪的只会是自己。 “经略使请。” 进到驿站,李良国毕恭毕敬给陈云甫拉开太师椅,而后便要去备酒菜。 “行军路上不许饮酒,咱们对付两口就早些歇息,明日一早立刻拔营。” 陈云甫不愿饮酒,并看向穆世群,谓后者交代道:“你去告诉营中执纪官,今晚所有军士都必须要在军营留宿,若是有一个胆敢夜出祸害乡里的,一经拿下即刻斩讫来报。” “是!” 李良国小心落座,心里对陈云甫全是敬畏。 这个经略使行事不仅张弛有度,更可谓雷厉风行! 别看三年没当官,如今一朝复仕,陈云甫依旧是那个陈云甫。 大明,你的通政使,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全部拿下 赣州知府张宏君搓着双手,不住的拿到嘴边往里哈热气。 这二月的天倒春寒,终究还是凉的。 身为堂堂知府,张宏君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可是没有办法,当听说新上任的湖贵经略使陈云甫要来,这天气就是再冷再受罪,张宏君都得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出城来。 “经略使?这都什么时候的官职了还整出来,都不知道到底多大权力。” 嘟囔着腹诽着,可当张宏君知道陈云甫已经离着赣州府不到二里地时,张宏君的脸上立马便挂上了笑容。 即使这笑容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僵硬。 终于,张宏君的眼帘中出现了一标人马,更看到了那两杆刺绣金边的大纛旗。 湖广经略。 贵州经略。 乌泱泱的精兵猛将,肃萧的金戈之气中,一辆马车显得格外特殊。 最后,稳稳停下,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出来。 张宏君不假思索,知是正主驾跸,立刻提起袍摆,微躬腰背小跑迎上前,揖拜。 “下官赣州知府张宏君,参见经略使。” “张知府免了吧。” 出来的人自然是陈云甫,先开口宽了张宏君的礼节,而后走下车辕同张宏君言道:“这倒春寒的天,劳的知府还受这份罪。” “应该的应该的。” 张宏君只能卑微,寄希望能在陈云甫这里混些好感。 他心里对陈云甫这次的到来那是门清。 湖广洞蛮作乱,牵头的人竟然是从他赣州府流窜过去的山贼夏三,这不妥妥的无妄之灾。 真个迁怒,他张宏君脑袋能不能保得住不好说,可这官袍官戴那是绝保不住了。 “都散了吧,回城各司其职去。” 陈云甫又环顾了一圈随张宏君出来迎接自己的赣州府上下官员,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对这些巴巴跑来迎候自己的官员说什么难听话,只作简单挥退,点了张宏君的名。 “张知府和本官同车,聊两句。” “是。” 张宏君的心里猛一哆嗦,他现在就属于是一个惊弓之鸟的状态,哪怕这种在平时意为亲近的行为都让他胆战心惊。 进到马车内,张宏君想坐又不敢坐的德行让陈云甫笑了出来。 “行了,坐吧。” “诶,谢经略使。” 坐是坐了,但蹲马步型的坐法还不如不坐来的舒服。 陈云甫看着好笑,但也懒得管他,只说道:“本官这次来赣州,是因为湖广的事,有个叫夏三的山贼贼酋流窜到了湖广,现在搅得整个湘西南乱成一片,怎么回事?” 若是有可能,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张宏君此刻是真的想哭,他委屈道:“经略使,下官去年底才刚刚上任,对这个叫夏三的,那是一点都不熟悉啊。” “本官不问你这夏三是什么人,本官想知道的是,赣州为什么会有山贼,而且还是这种数量众多的山贼。” 陈云甫皱眉,语气也随之冷下来:“总不能说,赣州当地的百姓全靠着当山贼讨生计吧。” 张宏君冷汗涔涔,嗫嚅不语。 “自吴二年杨廉奉命修赣州城郭置府,迄今二十有四载,仅就你们一个赣州,前后出了十几次山匪之祸,这又是为什么,你这个赣州知府都不看府志的吗?” 陈云甫再问,便把张宏君问的遍体生寒。 “赣州有民一万七千六百户,口一十三万三千余人,但就本官知道的,这些年朝廷光剿灭的匪贼首级就有五千多颗了!” 见张宏君还是一个劲的缄默,陈云甫恼了,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喝道:“你是个哑巴吗,本官都知道的事你身为赣州知府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上任至今三个月,什么也说不出来,你这三个月都在干什么!” 噗通一声,张宏君就吓的坐到地上,面色苍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经略使竟然能把赣州的情况说的如此一清二楚。 看到张宏君这幅德性,陈云甫便知道眼前这位,自打上任至今,压根就没了解过赣州的任何情况,这三个月,估计除了睡觉就剩下和赣州当地的商贾、地主在一起饮酒作乐。 不再多言,陈云甫喝起了茶,但一双冰冷的眸子还是停在张宏君身上,把后者压的坐在地上根本不敢动弹。 直到。 “经略使,府衙到了。” 陈云甫这才把张宏君赶出去,随后自己走出马车,张宏君像个下人一般,搬着软凳颤颤巍巍道:“经略使,您留意脚下。” “通知六曹并知府衙门所有属官全部来府衙。” 陈云甫懒得理他,一马当先的进入府衙正堂,在那属于张宏君的知府位上坐下。 伸手一摸,倒是没有什么浮灰,干净的一尘不染。 本来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但结合之前张宏君一问三不知的德行,陈云甫便知道,这也就是个面子上的形象工程。 张宏君站在阶下瑟瑟发抖,不住的抬手擦拭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等待着隶属赣州府的六曹官吏赶来。 “把府志取来。” 陈云甫唤来一名小吏吩咐,随后就捧着府志看了起来,甚至没打算让这张宏君落座。 也没让两人多等,能有个一刻钟,便有十几人脚步匆匆的小跑赶来,俱都看了一眼直打哆嗦的张宏君,随后面向陈云甫揖拜。 “下官等参见经略使。” “都到齐了?” 陈云甫这才放下赣州府的府志,扫了一圈衙内众人言道:“哪位能给本官介绍一下赣州的情况?” 十几人彼此对视,都忐忑不安的不敢开口。 “全是哑巴吗!” 陈云甫气急了,一把将厚厚的府志砸在大案上:“吃喝的时候嘴长得比谁都大,现在是怎么回事,被绣线缝上了不成。” 在陈云甫的怒斥中,总算有一个八品小官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慌,连忙站出来将赣州的情况如实汇报。 包括丁口、田亩、赋税、徭役等情况悉数上禀。 “你是户曹的?” “回经略使,下官汤文是、是赣州儒学教授。” 回话者一开口,陈云甫就笑了,冷笑。 “六曹、经历司、税课司的官员不吭声,倒是一个儒学教授站出来和本官说这些,呵,呵呵。” 陈云甫累了,什么都不想再说,看向这名叫做汤文的儒学教授。 “你和本官说说,你的这些上官、同僚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唰拉一下,十几个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汤文。 后者额头冒出汗来,他哪里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向陈云甫打小报告。 可陈云甫的威势也压的他不敢不说啊。 眼一闭、牙一咬。 死道友不死贫道,管他个球。 “回经略使,诸堂官忙于嶂峡之会。” “何谓嶂峡之会?” “嶂山峡有一别院,诸堂官常往避暑。” 陈云甫复问道:“汝缘何不去?” “下官位卑权薄,岂配往之。” “汤文,你休要血口喷人!”一官员大怒,指着汤文怒喝道:“什么嶂峡之会,当着经略使的面,岂可由汝在此搬弄是非。” “你说他搬弄是非,那好,本官现在问你,去年赣州的税课有哪几种各税多少,是否有折抵?” 陈云甫看向此人,后者支吾狡辩。 “下官是工事功曹,税课司的事不太了解。” “拿下。” 陈云甫懒得再说话,挥手。 立时,两名护军便将此人当堂拿下。 众皆大惊,忙问陈云甫此是何意,又听陈云甫喝道。 “全部拿下!” 身为父母官,对当地的民生一窍不通,不管不问,也就怪不得赣州当地这些年匪祸不断。 这种官再留下去,赣州还是大明的赣州吗。 “枉食君禄,辜负圣恩,本官就是现在杀了你们也不屈,全部押送回京交付都察院。” 陈云甫挥手,根本不管这耳边连绵不断的哭冤和咒骂声,指着汤文说道。 “现在开始,你试任赣州知府。” “啊?” 汤文指着自己鼻子不可思议的傻住。 第一百八十六章:治大国如烹小鲜 “...经略使,以上就是赣州这几年的具体情况。” 赣州府衙内,汤文面面俱到的将赣州情况悉数向陈云甫做了汇报,而后就规矩站住,等着陈云甫的反应。 “太糟糕了。” 陈云甫皱眉叹气道:“怪不得这些年赣州的匪祸如此严重,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做土匪哪里还有别的活路。” “是下官等人的无能。”汤文羞惭拱手:“下官等身为赣州父母官,子民如此,愧杀矣。” 陈云甫摆手道:“之前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以后的赣州如何便和你有了关系,你现在试任赣州知府,赣州如何,你要多操心。” “是,谢经略使。” “去吧。” 汤文作揖欲退,停下脚步后又迟疑开口道:“经略使,若您走后,布政使司那边......” “你只需要等吏部的公文就可,不用理布政使司。” 有了陈云甫的肯定答复,汤文这才踏实离开,等其走后,穆世群有些站不住的问道陈云甫。 “侯爷,您这么做,会不会对您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什么不好的影响?” “您是湖广、贵州经略,这江西赣州的吏治腐败如何惩处及官员任免好似......” “好似本官无权管辖是吧。” 陈云甫摇头一叹:“本官当然知道无权管辖,可不管不行啊,不管,贵州、湖广的乱子就无法彻底平定。” “啊?”穆世群挠头,大为不解道:“这赣州的吏治崩坏同湖广、贵州的土司作乱有关系?” “当然有。” 陈云甫知穆世群不懂,遂解释道:“你们这些从军入伍的看事情,眼里就只有一件事,湖广洞蛮作乱,常茂和冯胜就跑去镇压,以为把人杀了、把乱平了,事就解决了?” “难道不是吗?” “治标不治本而已。”陈云甫言道:“杀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勘平暴乱,只要我们能从根上彻底将暴乱之源杜绝,日后都不会有乱。 湖广、贵州土司生乱的本质上就只是我大明内部自身的乱,既不是外患、更不是侵略和反侵略,那么内部的动荡就要从自身上找原因。” “本官当年还做通政使的时候就了解过贵州土司的几次作乱,发现了一个十分巧合的规律,那就是,每每土司作乱的时间节点,都在国朝外有征战或内有动荡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 咱们天下太平的时候,这些土司就老实的紧,而一旦咱们发生大乱子,比如胡惟庸案案发后,淮西勋贵集团遭到毁灭性诛杀,各省军屯卫所方兴未艾,还没来得及立下制度推进生产就中途遏制,地方都司主官空殆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贵州土司发动了一次波及整个黔东南、黔西南的大作乱,破坏毁灭了十几个长官司,陛下临时点将,命信国公汤和领军南征,因贵州地势险峻、路艰且阻,花了三年时间才将贵州全境平定。 再说这次湖广洞蛮生乱,夏三,一个赣州的山贼,带着千把号人流窜进入湘西地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搬弄的是非,湖广当地的土司就闹了起来。 若本官是土蛮首领,看到咱大明内部盗贼蜂起,也会生狼獒之心。” 穆世群似懂非懂的点头道:“侯爷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地方不生乱子,这些土司就不敢作甚幺蛾子。” “这还只是其一,另外一点,若是想要彻底勘平湖广、贵州的土司作乱,就必须要有全国一盘棋的大局观。” 这赣州府衙里也有山河堪舆图,陈云甫取来,指着湖广、贵州言道:“湖广接巴蜀、贵州接云南,云贵川湘四省连在一起就是咱们大明整个西南,黔湘一乱,西南不稳。 当年平定云南战役中,为什么会消耗如此巨量的钱粮,因为需要绕道,直隶、浙江的官仓需要先绕道四川,再发往前线,若是能走湖广、贵州直发云南前线,路耗可少一半。 而绕道,则使得沿线州府百姓压力骤增,盘剥便会严苛,百姓负担增巨则无力生存,至落草为寇,百姓为寇生乱,朝廷奔波不止,又让这黔湘两省的土司觉得有机可趁,乘势为祸。” “历代王朝千年来都无法平定贵州土司的原因就出在这里,贵州的南边是两广,两广宗族势力树大根深,一时难以根除,贵州东边是湘西南,亦是土司、洞蛮势力庞大。 而云南和川南的土司也不少,朝廷想平贵州,就得先把围着贵州一圈的这些刺全拔光,让中央的政令可以畅通无阻的下到地方,实现皇权下县乃至下乡,各省协调,一体合心,就能彻底的抚平贵州土司。” “一句话,治贵之首不在贵州本身,而在围绕着贵州这一圈的诸省机务。” 穆世群如听天书,哪怕陈云甫已说的如此明白,他依旧是没能听懂。 见此,陈云甫也懒得再深入解释,只是心里担忧不已。 赣州的吏治如此崩坏恰恰映和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那就是当朝廷忙于平乱而无暇顾及地方的时候,地方官员便开始腐化堕落,这些官员的堕落又促使地方动乱频生,构成了国家内部环境恶性循环的一环。 眼下大明有多少事? 辽东的开发、青海的西番蛮、云南的长官司、湖广、贵州的土司平叛以及直隶、浙江的营商改革。 朝廷中央焦头烂额,顾头不顾腚,这才给了张宏君这种懒官在地方肆意玩耍摸鱼的机会,连江西的吏治情况都如此糟糕,那两广现在会不会更差? 两广的宗族势力会不会趁机加剧他们的兼并扩张,与地方官府沆瀣一气作尾大不掉之势? 一旦如此,那么两广的国家财税就必然会流失,也会成为国家内部环境恶性循环中的一环。 或许这些作乱初看不过是癣疥之疾,可恶性循环这个词人尽皆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恶日益加深则小疾成肿瘤,依附于大明这个国家之上,巨人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粗略想一下明史的大概发展。 洪武二十六年国朝丁口六千四百八十万,隐户不足二百万,国家财税由实物折抵高达三千余万两,且物价平抑,生存环境极其良性。 及后靖难之役、交趾作乱、贵州土司再乱。 朱老四五征漠北、叫门战神土木折戟。 等到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前后十一年,国家军费用度一千一百八十万两就把大明元气耗费的一干二净,致有萨尔浒之败。 十一年,才花掉一千多万两的军费也叫多了? 陈云甫想想,自己前两年协调后勤支持冯胜收复辽东的时候,那一年朝廷批出去的军费就有三百多万。 北伐二十万大军那是个个鲜衣怒马、甲胄兵器锃光瓦亮上的战场。 回来时也是个个吃的满面油光、肚大腰圆,丝毫没受辽东寒冷天气的影响。 这才是明初时,大明能够百战百胜的横扫天下无敌的根本原因! 大明怎么就越来越穷了呢。 因为不论是中央的官员还是地方的官员,在落实具体政策的过程中因其时代思维的局限性,缺少一种全国一盘棋的大局观。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换着老朱现在岁数大了,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知道杀。 你杀就杀了,杀完之后倒是亡羊补牢的出台个解决办法出来也算不白杀,可杀完之后还是放任不管,那这仗打的,不是白白浪费朝廷军费和粮饷。 你都不如学赵宋,一纸诏安送过去来的省心呢。 老朱现在把贵州这块烫手山芋扔给陈云甫,老陈的压力真的很大啊。 若说想要个面上的好看,那陈云甫现在就能把改土归流的历史政策搬出来直接套用。 可自洪武二十八年改土归流政策雏形诞生,到清雍正年间最后一次改土归流,徙民实云贵,直至嘉庆初,前后将近四百年的时间,最后不还是硬生生靠着两亿丁口的好肠胃生生消化掉的。 大明现在要是有两个亿的丁口,就贵州那不到五十万的土司还用想办法解决? 迁一千万活不下去无地无产的贫民过去,要不了三五年,贵州那还有个毛线的野心土司,那就是载歌载舞的苗家姑娘和好客黔州欢迎您。 以力破巧还不会吗。 现在大明只有六千万人,而且不存在无地无产者,就算有,也是先紧着往辽东迁,不开发贵州最多就是生乱,不开发辽东,那是给自己养敌人。 所以,要从大局着手,小火慢炖。 治大国如烹小鲜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此女可借下官一用 从赣州离开之后,陈云甫便一刻不停的赶往湖广。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赣州的情况让陈云甫对日后如何处理贵州土司事,心中有了简单的计划,现在,他得办正事了。 来湖广,自然要先到武昌,跟就藩于此的楚王朱桢打声招呼。 当然,除了武昌的朱桢,还有荆州的湘王朱柏。 这两位都是要把招呼打到的。 “恭喜经略使复仕啊。” 朱桢的个头比陈云甫还要高半头,且身材健硕,面容刚毅,是个天生的将帅。 有时候陈云甫自己都在感慨,朱标和这几位兄弟的差异化也太大了些。 朱标现在是活脱脱一个小朱元璋,帝王之气日重,而朱樉、朱棡包括到老六,自己眼前的朱桢,全是带兵打仗的好手。 老五长歪了不算。 朱樉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独自领兵,朱棣十几岁跟着徐达,朱桢十几岁跟着汤和,都是少不更事的岁数就开始沙场杀伐,指挥千军万马。 只从这点上来说,朱元璋也算是个有福的爹,膝下几个儿子是真的争气。 “下官拜见楚王,问金安。” “好,孤好的很呐。”朱桢也就比陈云甫大个四五岁,两人岁数相近,相谈起来自然是天然亲近不少。 故而,朱桢也不摆什么亲王的架子,把住陈云甫的小臂邀请到自己的车辂上,同辂入城。 “这几年,经略使在苏州享清福,可是把父皇跟大哥累的不轻啊。” 朱桢玩笑道:“去岁年关,孤入京的时候,还听父皇感慨,言及若是经略使在,他得省却多少烦心。” 这就有些政治吹捧了,陈云甫心里自然是不信的,回道:“殿下如此说,可是折煞了下官,有太子爷和殿下等众亲王佐朝,方有四海咸歌盛世,下官也不过是承荫之臣罢了。” “哈哈哈哈,太谦虚了,经略使太谦虚了。” 朱桢一笑,请着陈云甫进到王府,府内隶属于他的楚王属官到了十几人,一堂接风宴备的可谓隆盛至极。 “经略使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诸位一道,敬经略使一杯。” 如此客套的姿态让陈云甫也有些吃不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桢微带着一些酒意看向陈云甫,言道。 “是日前,冯胜和常茂已领军出征全州,大胜,诸蛮崩而逃往天柱山,夏三部溃往桂阳,如今经略使至,不妨在孤这多待些日子,料想不多长时间就能收到捷报了。” 那么快? 陈云甫心里盘算一阵,虽说自己打从吴中启程往赣州的行军极慢,但一圈绕下来到今天也不过就才一个月左右,老冯老常两个人就取得一场头功了。 真猛。 不过自己来可不是指挥打仗的,遂言道。 “冯常两位将军不愧是咱们国朝的军方重将,短短一个月竟就能取得这般激励人心的胜利,可喜可贺,有了这场大捷之威,下官接下来的工作也可更好的开展了。” “经略使打算如何处置湖广诸蛮?” “优而待之、分而化之。” 朱桢一笑,摇头道:“此法已沿用千年,然效颇无长治,往往不消十年,即复反,经略使此法或欠了些考虑。” 有属官出言附和:“楚王殿下说的极是,经略使,蛮夷者畏威而不怀德,对付他们,就该行雷霆之手段,依末将,不若调湖广都司、江西都司、贵州众长官司,集十余万大军行犁庭扫穴之事,将之斩尽杀绝,如此才是百世之功。” 来来来,这经略使让给你干,就你聪明,你是大聪明行了吧。 陈云甫对此昏聩无智之言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还斩尽杀绝? 你当湖广、贵州是河北中原,无处可躲的地方吗。 十万大山险要处处,人家带着族群往大山里一藏,就是给你一百万大军,没个十年苦功都别想犁的干净。 支持百万大军剿贼十年? 大明朝就差不多亡国了都。 “土司诸蛮之事非一日之功,不可贸进,缓缓图之吧。” 朱桢立时笑道:“好,看来咱们的经略使已经有了详细谋划,那孤自然是全力支持,经略使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孤的地方,但可直言吩咐,孤虽不才,王府三千护卫,孤亦可领之为经略使披荆斩棘。” “那可真是多谢殿下支持了。” 陈云甫抄起酒杯:“殿下一心为国朝效力,其赤诚之心下官佩服,敬殿下。” “干!” 众皆喝了一阵后,面鼾耳热,朱桢唤了声歌舞何在,一队身姿曼妙的舞女便进得堂来,随着乐班款动丝弦,曼妙的舞姿随即上演。 陈云甫正襟危坐的看了一阵后发现端倪,面视朱桢言道:“殿下,此好像非我中夏之舞?” “对,这些姑娘是孤五年前初随汤帅征贵州时俘获的思州蛮女,领舞者还是思州蛮酋的闺女,她爹战败逃了,还把这丫头扔了下来,那时候还小,孤没舍得杀害就给带了回来,没成想五年后竟长的如此水灵。” 朱桢呵呵一笑,转而问道陈云甫:“怎么,经略使有兴趣乎?若是经略使看上了这丫头,今晚便让她给经略使侍寝,这也算是她的福分。” 怕陈云甫嫌弃不要,朱桢又小声道:“放心,此女还是完璧,这两年,孤那王妃看得太严,还没来得及下手呢。” 陈云甫斜着眼不可思议看向朱桢,堂堂楚王竟然惧内? “孤老丈是定远侯王弼,你也知道,定远侯那人,他闺女跟他好的没学会,就是这脾气,唉,不提也罢。” 陈云甫立时笑了出来。 这王弼何人,能让朱桢都摇头。 一言蔽之,小蓝玉,脾气臭不可闻。 但打仗绝对是一把好手。 听说和蓝玉还是拜把子兄弟。 不过朱桢确实挺疼这媳妇不假,王弼后来坐蓝玉谋反案要诛三族,就是看在其女是朱桢楚王妃的面子上才躲掉,改夷族为赐死。 赐死啊,那可真是谢主隆恩了。 “既是思州蛮酋之女,那下官还真要问楚王借来一用。” 朱桢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你们文人耍流氓都那么含蓄的吗,还借来一用? 咋的,用完你还打算还给我啊? 那我也不能要啊。 真会客气。 “呵呵,呵呵,经略使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这朱桢的语气听着似乎有些勉强啊。 陈云甫连忙说道:“放心,下官只用几个月,用完后定完璧归赵。” 用几个月还能完璧? 朱桢上下扫了一眼陈云甫,猛然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 “吃饭的时候,咱们别说那么恶心的话题,倒胃口,孤不要了,不要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朱桢还是蛮大方的。 “谢殿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见到你爹,我就娶你 等到晚上用完膳回房,陈云甫这才明白朱桢想歪到哪里去了。 这一掀开被窝,里面躺一光不溜秋的姑娘,要是还不懂,那陈云甫的脑子真就让驴踢了。 好吧,这也确实算‘一用’。 “大人...” “你等等。” 陈云甫坐到桌子边,冲这姑娘挥手:“先把被子盖好,别冻着,你让我冷静一下。” 都这根节上了还冷静个啥? 姑娘许也是逗笑了,来前自己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认命呗,自己还能怎么着。 五年了,从被朱桢从战场上俘获的那一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还有啥不能接受的地方。 跳舞的时候陈云甫看到了她,她自然也看到了陈云甫。 别说,也挺有眼缘的。 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委身倒也不屈了自己。 “你父亲是族酋?” “啊,是。”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叫灵芸,是五年前楚王赐下的名字。” 灵芸有问必答,乖巧懂事。 “如去了思州,你还能找到你父亲吗。” 闻言,灵芸顿时沉默下来,而后摇头道:“不能。” 陈云甫也知道,这姑娘根本不可能信自己,遂点了点头把这话题揭了过去:“好吧,这事等日后再说。” 说完一酸牙。 此情此景,这话歧义很大啊。 “那大人还不快些来就寝。” 灵芸掀开被子一角,轻拍床褥,目露狡黠轻咬嘴唇。 那媚劲,慢说是陈云甫喝了酒,就是没喝酒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反正朱桢自己不都说了吗,他不要还了。 那还跟他客气个屁啊。 陈云甫不是柳下惠,也没打算做柳下惠,这种男女之事,三年前就看开了。 那功夫邵柠正怀着身孕呢,现在明白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做什么用的了吧。 更何况还有个嫣然加上曾诗卉。 反正自己已经有三个女人一个通房丫鬟了,也不差这一个。 利利索索脱下衣服往被窝里一钻,别说,捂的还挺暖和。 “大人~”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门外的丫鬟羞红了脸,莲步轻移落荒而逃,此间事自然也就传到了朱桢的耳朵里。 “娘的,虚伪!” 朱桢啐了一口,说好的用几个月完璧归赵呢,今晚就被你啃得稀碎。 不由的升起一阵心疼。 自己白白养了五年还没吃口热乎的呢。 “你气啥呢?” 猛然间耳朵根子一疼,正是王氏掐住了朱桢的耳朵,目露不善:“心疼了?” “哪能啊。” 朱桢赔个笑脸,连忙和衣躺下:“夫人快些睡吧,为夫累了。” “累个屁,不准睡。” “夫人,夫人你别乱摸啊。” 二十多岁的小两口床笫之间打情骂俏,楚王府内人间春暖。 就是翌日一早,顶着俩熊猫眼的朱桢把陈云甫吓了一跳。 “殿下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哈欠~”朱桢一个劲犯困,没好气回了一句:“经略使精神抖擞,好生让人羡慕,果然是洞房花烛夜,不虚为人生四大喜。” 陈云甫脸上稍升羞臊,轻咳一声拱手。 “多谢殿下。” 谢你大爷。 朱桢心里嘟囔一句,不过生米煮成熟饭,左右不过一女人,他也就很快忘了,转而言道。 “经略使今日若有空,不若和孤一道去那龙泉山游玩,那龙泉山风景秀美,乃是人间一奇景。” “固所愿,不敢辞耳。” 想想这几天也确实没啥事,主要还是食髓知味,陈云甫一时也有些美人消得英雄气短,躲个几天懒日子。 文雅点说,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还有句闲白,叫做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只待了七八天光景,李良国就寻进了武昌城,找到陈云甫汇报道。 “湖广都司都指挥使常有道领军五万到了。” 王府正堂外,一顶盔掼甲的中年汉子大步进来,面陈云甫抱拳。 “末将常有道,拜见楚王、经略使。” “好,常将军快请先坐。” 老常带兵一到,陈云甫就知道自己该忙正事了,要不然成何体统。 “多谢殿下这几日的款待,下官看来是该走了。” “经略使何不多歇几天?” “先把正事办完吧。” 跟着朱桢玩了好几天,俩人也算是有了一份私交,老六这人不赖,能处。 “诶,常将军也是刚到,风尘仆仆的,今晚上大家一起喝杯酒,明日一早在拔营离开也不晚。” 陈云甫看了一眼常有道,说的也有道理哈。 那要不,就多待一晚,就一晚。 “咳,楚王殿下说的在理,常将军远道而来,确实应该休息一晚。” “末将不累。” 常有道起身抱拳,声音洪亮:“殿下和经略使不用管末将。” 朱桢和陈云甫面面相觑,俱都苦笑起来。 这老常咋就没一点眼力劲呢。 “既然常将军不嫌累,那咱就出发,走走走。” 陈云甫不再耽搁,起身先去了一趟灵芸那,谓后者言道:“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灵芸这功夫正在屋里摆弄着前些天从龙泉山买来的小物件,闻言不明所以抬起臻首。 “妾去哪?” “回家,贵州。” 陈云甫坐到了灵芸的对面,坦然道:“我派兵送你回去,你去找你爹,找你的族群。” 后者怔住,手里的物件滑落,还是陈云甫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没让其摔碎在地。 “回家?” 这个词对灵芸来说有些陌生,她怔了许久,眼里更是不住的滑落泪水,可当陈云甫伸出手替她抹去时,她便又握住了陈云甫的手摇头。 “不,妾不想回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初为人妇七八天,灵芸正享受着天天和陈云甫四处游玩的‘度蜜月’日子呢,五年前的家对她而言,已有了些陌生感。 更何况这一回去,灵芸以为再也见不到陈云甫了。 “大人这是不要妾了吗。” “要要要,我不是那意思。” 陈云甫连忙抱住灵芸一通哄:“我是说,你先回家,等我去贵州找你。” “大人想的,是找我爹吧。” “......对。” 陈云甫沉默片刻,不忍欺骗,遂坦然道:“你回家后告诉你爹,朝廷并不打算追剿他,相反还会赐他官爵厚禄,会赐你们的族群粮食、耕牛,会帮助你们的族群好生繁衍休养。 不要再在大山里东躲西藏了,出来吧,咱们在黎平会面。” 灵芸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双眼看向陈云甫。 “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 陈云甫拭去其泪水,言辞恳切的说道:“等什么事都办好,我娶你过门,跟我回金陵享福去。” “嗯!”灵芸顿时大喜,喜不自禁的点头:“妾一定说服父兄去黎平参见大人。” “收拾收拾东西,就去吧。” 陈云甫一巴掌拍在灵芸的屁股上,那荡漾开的手感让陈云甫一阵心猿意马。 “大人~” 看到灵芸表情有些不对,陈云甫马上转身离开。 “咱们黎平再见。” 身背后,灵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此刻陈云甫脑子里想到却是,自己这么做,算不算是美男计? 摸着自己的下巴,陈云甫不禁莞尔。 要是湖广、贵州一众土司的首领都有一个像灵芸这般的闺女,那自己吃点亏也无所谓。 标哥儿,不要心疼臣,让臣去和亲吧。 牺牲我一人,成全大明朝。 他倒是想的真美。 第一百八十九章:夏三的脑袋 打从朱桢这离开,陈云甫便一路马不停蹄直奔桂阳找到了正在此处指挥剿匪的常茂。 “战况如何了?” 大步流星进入到中军宝帐,把正在此处对着沙盘发呆的常茂吓了一跳。 “云甫?你怎么来了?” “我来当然是为了解决湖广和贵州土司作乱的事。” 陈云甫也不跟常茂客气,搬来把椅子直接坐到一旁,唤帐中亲兵为自己泡上杯茶,好整以暇的说道:“这次我又从湖广都司给你调了五万卫所军来,你可以放手来用了。” “五万?” 常茂正擦着手,闻言连忙放下绢布,坐到陈云甫边上大喜道:“真的?” “这还能骗你不成。” “太好了。” 常茂兴奋的击节,而后又有些吃味的说道:“这我和岳丈平乱,太子爷才给了我俩三万军,你不过是来一趟,就能调动五万大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也没想调用那么多人,军队调用的越多,对后勤的糜耗就越大。” 陈云甫说道:“给你们三万人,是因为平此间之乱三万军已经足够,我调用五万,是想着抓紧时间,时间比粮食重要。” “那么急?”常茂不解道:“出什么事了吗。” 陈云甫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如不尽快平定湖广诸蛮作乱,我担心消息传进贵州后,贵州的土司又该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早些平乱总是好事。” “好。”常茂点点头,打包票道:“现在有了你带来的五万军,一个月内,我就有信心把那夏三给你揪出来,藏?老子看他能往哪里藏!” “不要活的。” 陈云甫摇摇头,冷声道:“我要死的,死的比活的有用。” 常茂一愣,而后为陈云甫这骤然生出的杀气笑了起来,竖起大拇哥。 “好样的云甫,现在越来越像个爷们了。” “我以前不是爷们了?”陈云甫没好气的呛他一句:“我以前那只是不喜欢打打杀杀而已,抓紧调兵遣将吧,咱们争取今年就把这两地的事给办完,我还等着回京陪孩子呢。” “好。” 常茂点头,而后谓亲兵言道:“速令军中诸将来中军营听令。” “诺!” 常茂这边忙着调兵遣将,而陈云甫则站在沙盘边,摩擦着自己下巴处的青青胡茬陷入了沉思。 他不喜欢留须,这些年一直没留,加上归隐吴中三年,也没人会管他,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酸话,所以这些年老陈还真就像一个白面书生,干干净净的都快像是一个太监了。 湖广的问题远比贵州情况要简单的多,加上朱桢这些年从没停止过对湖广当地蛮族的打击,因此形成势力的并不多,顶了天也就属一个永顺宣慰使司。 永顺宣慰使司那是上千年的历史遗留问题,等到北宋初的时候更是盛极,不过枪打出头鸟,永顺宣慰使司在宋亡元兴的历史节点中,也遭受了忽必烈的残忍屠刀,从此元气大伤。 如今的永顺宣慰使司对大明还算是恭顺,建国至今一次乱都没有生过,隐隐有做顺民的势头。 时下到处作乱的,说难听点就是一些山猫野猴子而已。 一个几百人的种族村落没事从山里跑出来,袭击一下地方的屯卫所,抢点粮食就跑。 湖广的问题就是这般,都是零星战火,所以一烧就是几百里,不像贵州那,几个土司联合一起,都能攻陷大明几个长官司。 所谓的长官司,就是地方政权,对应参考的同级就是县一级。 贵州、湖广、云南、四川和广西都有长官司和蛮夷长官司。 其中蛮夷长官司就是土司的官方名称。 其主官叫做升官或长官。 而大明本身在当地设置的汉族长官司,其实本质上就是屯卫所。 土司和屯卫所合在一起的上级机关叫安抚司或者宣慰使司,这两司对应的级别就是唐代时的羁縻州一级。 为什么有两个机构名字,这其中的政治成分极其好分辨。 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共存的叫做安抚司,安抚司主官由中央政府直接任命,地方行政权、司法权和教谕权悉数归于朝廷。 而汉人少,领导权和行政权全部都交由当地首领自治的,就叫做宣慰使司,如永顺宣慰使司以及在交趾(越南)、旧港(印度尼西亚)设立的宣慰使司。 这就是两司的区别。 而都司则是军管的意思,如奴儿干都司(库叶岛并南千岛群岛) 明初疆域大就大在这奴儿干都司上,和整个大外兴安岭加在一起,将近一百万平方公里呢。 这也确实是朱元璋制定那优待蒙族政策的政绩之一。 元廷覆灭,整个征东元帅府在纳哈出投降后也归了包堆全投降大明,唾手开疆无数,置设奴儿干卫。 现在张紞过去开发辽东,过个三五十年光景,奴儿干那么大一片估计都能单独拿出来划个省。 陈云甫的思绪跑的有些远,还是常茂从后面捅咕了一下才惊醒。 “想什么呢,想半天了在这。” “啊。” 陈云甫回过神来,指着沙盘说道:“我在想,能不能把永顺安抚司改制。” “我不懂,你现在是经略使,你自己拿主意。”常茂懒得动脑筋,摆手道:“你爱咋做咋做吧,我只管把你要的夏三脑袋给你送过来。” “好。”陈云甫点点头,不再多言,安心等着常茂这边的进展。 老常打仗是把好手,加上这次陈云甫来又给他带了常有道的湖广都司五万军、李良国一卫,合计五万五千多人,他自己手上还有两个卫一万一千多军队,合并在一起就是小七万。 把桂阳翻个底朝天都够了。 都没到一个月,夏三就被揪了出来。 尸体。 “这狗东西自杀的。” 常茂撇嘴,也能理解,夏三这是怕凌迟啊。 “差人把他的脑袋和这封信给冯帅送过去。” 陈云甫看了一眼就避开眼,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递给常茂。 “你准备怎么做?” “停战,我和他们谈谈。” 第一百九十章:大方的经略使 当冯胜接到陈云甫送来的两样物件时,他都已经准备对盘亘于芷江负隅顽抗的作乱诸蛮发起最后决战了。 足足两万多颗脑袋的战功正对着冯胜招手。 “冯帅,干吧!” 副将彭波进言催促,他的眸子里满是喋血的兴奋。 两万多颗脑袋啊,他虽是副将,也足够自己这个伯变成侯了。 哪怕是流爵的侯也是侯啊。 流爵就是一代嗣终,陈云甫之前的吴中侯是县侯,属于贵爵也叫世爵,可以传承。 “停战。” “啥?停战?” 彭波不可思议的看向冯胜,急了起来:“冯帅,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群蛮子逼到绝路上,只要打破芷江城,就是全功啊。” “经略使说要停战。” “什么狗屁的经略使。”彭波啐了一口:“毛头小子懂个屁啊。” 冯胜猛一挑眉,怒喝道:“放肆!” 这声怒喝吓得彭波连忙抱拳低头:“末将知错。” “非议上官、不听军令,彭波,你何止是错,出去领二十军棍。” “诺。”彭波不敢还嘴,乖乖出去挨打。 冯胜冷哼了一声,而后捏着这封信皱起眉头。 陈云甫要停战的事他也不理解,而且也有些小情绪。 可现在陈云甫是湖广经略,军政大事都是陈云甫说了算,冯胜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自己自然也不会自作主张。 更何况陈云甫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于公于私,冯胜都得听话。 “派使者入芷江,将这夏三的脑袋和这封信转交给其首领。” 冯胜唤来一名亲兵,自己提笔按照陈云甫的意思写了一封信交付到,同时叮嘱道:“告诉他们,是我大明的湖广经略要和他们和谈,地点在永顺司。” “诺。” 此刻困守芷江打算做殊死一搏的一众蛮酋也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然是一纸和谈。 “不会有诈吧?” “都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诈。” 诸蛮之酋姜塘沉着脸说道:“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赴约还能如何,难不成咱们真带着两万多族人悉数战死于此吗。” “都怪这该死的夏三。” 看着案上夏三的脑袋,有人怒不可遏,抽刀上去将其砍得面目全非。 “都怪这夏三的蛊惑。” “行了!”姜塘喝住,他一脚踹飞夏三的脑袋,没好气说道:“也是咱们自己没脑子,大明朝风调雨顺怎么可能处处反民,这就只是一个蟊贼而已,不说他了,我一人去永顺会会大明那个什么所谓的经略使,看看是怎么一个和谈法,如我死了,你们便带着族民逃入深山之中。” “大首领。” “就这么定了!” 姜塘挥手打断,望着屋外的蓝天失神。 此一去,生死难料。 永顺之约被姜塘当成了鸿门盛宴,而此刻业已抵达永顺司的陈云甫却是好整以暇的在永顺宣慰使彭添保的陪同下四处闲逛。 彭姓一直都是永顺的大姓和首领姓氏,打从唐朝设羁縻州开始到现在都快千年了。 “宣慰使,咱们这永顺发展的很不错啊。” 一圈转下来,陈云甫很满意的点头说道:“百姓安居乐业,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加之风光秀丽,本官还以为这里是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呢。” 彭添保一笑,连谦虚道不敢当。 “现在永顺的情况怎么样,每年的产出都够吃的吗,可有什么短缺之物。” 走进宣慰使司的衙门,陈云甫当首坐下,反客为主的和彭添保聊起天:“柴米油盐酱醋茶或者葱姜蒜辣、丝绢绸布啥的,缺什么都可以和本官说,本官给你想办法解决掉。” 这位年轻的经略使那么好说话? 彭添保顿时大喜,他也不跟陈云甫假客气,你问我缺啥那我就直说。 随着彭添保一通哭穷,很快一份清单就列了出来,陈云甫接过看了一眼,倒也不算太离谱,就点点头放到一边。 “本官马上着湖广和江西布政使司为宣慰使筹措送来。” “谢谢、谢谢经略使。” 彭添保开心的像个四十多岁的孩子,起身一个劲冲陈云甫作揖。 “宣慰使不用如此多礼节,区区一些生活用度而已。”陈云甫笑道:“永顺的子民亦是我大明的子民,管自家子民的吃喝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宣慰使如此道谢,反而让本官感到惭愧啊。” 彭添保顺着话说了两声是,可又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彭添保说不出来。 当晚,彭添保召集了宣慰使司一众土官来为陈云甫接风,宴席上陈云甫起身敬酒,叹声道。 “今天本官刚到,听宣慰使说永顺如今缺衣少食的情况,本官听到心里非常悲痛,羞惭的几欲钻地缝之中。 想我大明富有四海,物产之饶无可胜数,便如这使司官衙般大的仓禀便足有数千座,堆的是满满登登,盐如雪山、绸如汪洋,可永顺这却是衣食紧张,难以自足,本官身为湖广经略,此皆为本官之过也。 于是本官让宣慰使列了一份清单,以命人快马加鞭送往湖广、江西两省,即刻擢两省官仓调拨送来,不仅要按照清单来送,更是双倍送之,以酬己过。” 一群土官面面相觑,而后俱都兴奋起身,端起酒碗冲陈云甫道谢。 “多谢经略使。” 经略使是真大方。 大明朝也是真富啊。 听听,几千座类似这使司官衙般大的仓禀堆的满满登登,那得多少吃穿之物。 “经略使,既然大明如此之富,我们永顺能不能买一点?” 有一土官坐不住,开口说道:“当然,我们虽然没钱,但是有矿石、有奇木...” “这位兄弟说什么买啊。”陈云甫诶了一声,不悦道:“咱们都是兄弟手足,家里的财产自然是咱们家里人花,何谈买卖一说,你缺了就和家里说,陛下乃是我等手足之父母,焉有不给之道理? 说,缺什么都可以说。” “真不用我们买?” “本官还能骗你?”陈云甫笑呵呵端着酒杯来到这位土官身边,搂住其肩膀扫视全场,言道:“说了咱们是一家人,那就是一家人,家里人还能见外吗?” “来,喝酒。” 土官激动的不能自持,举碗一饮而尽。 “敬经略使。” “好!兄弟豪气,给我换碗,我也干了!” 众皆叫好,直言经略使豪气冲天,唯独彭添保一个劲的皱眉。 他总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就是说不出来。 摇摇头。 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要去想呢,大明也好之前的大宋也罢,朝廷这么些年来不一直都是很大方的吗。 除了那什么大元。 砍砍杀杀的忒吓人了。 活该被赶回草原。 第一百九十一章:规矩能大过王法吗? 在永顺待了大半个月,陈云甫总算是等来了自长沙、荆州运送来的第一批盐粮物资,陈云甫说到做到,前脚到来,后脚就发。 大发特发的那种。 几千名护军在军营里将这如山似海的物资按照永顺司登记造册的户数均分,而后一家家的登门去送,彭添保想阻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慰使不用感谢我,送佛送到西嘛。” 陈云甫笑着谓彭添保言道:“这种小事让下面人去做便好。” 我...... 彭添保张张嘴,苦笑出声。 “为什么没我们氏族的?” 就在这发放的过程中,突然有一个土司长官气冲冲走来,穆世群下意识就要拔刀出鞘,被陈云甫抬手制止。 “怎么回事?” 彭添保脸色一变,刚欲开口,又被陈云甫出言打断。 “怎么可能会少,难不成有人从中贪墨?若是有,本官即刻将其揪出来,斩首示众。” 来人本是气冲斗牛,可真等到了陈云甫跟前又不免气短,只是不忿道:“家家户户都发了盐粮布匹,独我们司没有,百姓们气不过,讨个说法。” 陈云甫没急着说话,而是唤来了负责发放物资的军需官,问其原因。 “回禀经略使,卑职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墨物资啊,您说要将物资均分为两万七千六百份,卑职亲自监管看着分的,一份也不少啊。” 两万七千六,就是永顺司的户籍造册数。 陈云甫惊疑出声:“那倒是奇怪了,既然数合,怎么会少呢。” 彭添保脸色青红变幻,本不想说话,但见那没有领到物资的土官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道。 “经略使,之前那份册簿已是十年前的了,所以,户数可能和现在差出不少。” “哦,原来如此。” 陈云甫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你看本官这个脑子,连这点都想不到,哎呀,真是愚蠢至极,这样吧,这位兄弟不用焦急,等下一批物资送来,你招呼你们司所有没领到的百姓都来,本官下场发放,断不会有人敢从中贪墨和不公平。” 这土官顿时大喜,乐滋滋的离开,而彭添保的脸色却是越加的难看和忧心。 这次没领到物资的何止只是一个土司,整个永顺司几乎所有土民一日之间就全传开了风,都知道大明来了一个经略使要给每家每户都发物资,但有不少没能领到,现在听说第二次还会发,便都眼巴巴等着。 赶到第二批送抵永顺的时候,乌泱泱便自四面八方云集来了上万人不止。 这些,全都是之前第一批发物资时遗漏掉的隐户。 “三千一百九十二户,一万五千八百多人。” 陈云甫看到军需官刚刚登记好拿来的册簿,扭头看了一眼彭添保笑了出来:“宣慰使,贵司这十年来,新生儿可是不少啊,本官看了一眼,还有五六十岁容貌的孩童,这也太显老了吧。” 后者哪里还能听不出陈云甫话里的诘责和质问,吓的额头冒汗,刚欲拜倒就被陈云甫托住,耳边是陈云甫的小声言语。 “你是永顺的大首领,千年以来都如此,哪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拜我。” “下官有罪。” “宣慰使太客气了,谁都可能有罪,宣慰使怎么会有罪呢,宣慰使世代忠良,那是青天可表。” 陈云甫笑着扶彭添保坐下,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安心坐着,我去和乡亲们说几句。” 言罢,扔下彭添保,走到乌泱泱排队等着领物资的土民前,踏上一处高台,放声高喊。 “本官乃是大明湖广经略使,今日来此,乃是奉当今万岁之谕专程来给乡亲们发吃穿用度的,众乡亲不用急,家家户户都有,若是不够了还可以和本官说,本官自会安排人再送来。” “谢谢经略使大人。” “要谢当今陛下。” “谢谢陛下,陛下万岁!” 陈云甫这才满意点头,走下高台来到军需官身边,看着条案前眼巴巴等着领物资的小年轻笑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年轻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应该还是领盐粮之前的兴奋,红着张脸说道:“我叫翁赤。” “多大了。” “十九。” 陈云甫笑着点头:“好,翁赤是吧,我记下了,怎么你们家是你来领东西,父亲不在吗?” 翁赤低下头,情绪略有些低落。 “我父亲几年前入大山打猎,失足摔死了,我娘去年冬天害了病,家里穷,没救回来,现在俺们家就剩我和妹妹两个人。” 真是个不幸的孩子。 陈云甫亲手把一袋盐粮和一匹布递给这翁赤,拍了拍后者的肩头道:“去吧,你是个勇敢且坚强的小伙子,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哪有什么好日子。” 翁赤因为想起了往事,心情便很是低落,听到陈云甫的话,完全是随着情绪在放纵。 “每年的收成一大半都要上交,要不然也就不会缺衣少食了。” “翁小子,你胡说什么呢!” 一个土官急了,厉喝一声:“这可是经略使大人,你怎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马上把你和你家女娃逐出祖乡。” 翁赤吓的面如土色,便要跪地认错,一头砸下却不觉得疼,定睛一看,是一只脚垫住了自己的脑袋。 仰首,是陈云甫。 “你还知道我是经略使啊?” “嘿嘿,瞧您这话说的,下官当然知道了。” 土官一脸谄媚的笑,不住搓手。 陈云甫却是变了脸色,一直以来温煦示人的他骤变的极其冷峻:“既然知道我是经略使,我没说话之前,你能插话吗?” “这...” “穆世群。” “卑职在。” “掌嘴!” “啊?” 穆世群愣住了,小声提醒了陈云甫一句:“大人,这里可是在永顺司,您要在这打他们的土官首领?” “永顺司怎么了!” 陈云甫拔高调门,大声喊道:“永顺司难道就不是我大明的土地了吗,给我掌嘴!” 几个护军亲兵二话不说就摁翻了这个土官,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啪啪的耳光就搂了上去。 “大胆!” 几个关系较好的土官站了起来,猛然被彭添保喝住。 彭添保的弟弟彭义保目光不善的盯着陈云甫,开了腔。 “经略使,您就算是朝廷派来的封疆大吏,可在我们永顺司这,当着我们大首领和众位首领的面打我们的兄弟,这样做,有些不合规矩吧。” “规矩?” 陈云甫笑了一下,没看这彭义保,而是看向彭添保,淡然道。 “规矩能大过王法吗?” 后者不想在族人面前丢脸,本欲硬气一句,陡见一名明军小骑快马加鞭奔来,在陈云甫面前十步外翻身下马,几步奔前单膝跪地。 “报经略使,湖广、江西两省都司、贵州诸长官司之军合计三十万悉数抵至,冯帅、常帅也都到了!” 陈云甫还是看着彭添保,追问道。 “大首领,规矩,能大过王法吗!” 彭添保站起了身,而后。 “啪!” 这一巴掌,彭添保直接扇翻了自己的弟弟彭义保。 “立刻去向经略使认罪。” 陈云甫静静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彭义保,不屑一笑。 规矩或许能大过王法,但绝不可能大过三十万大军! 至于哪来的三十万? 当然是编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温水煮青蛙 “经略使此来,带三十万大军做什么?” 发粮还在继续,刚才的不愉快谁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彭添保请了族法,鞭打了彭义保和之前那个土官各十鞭,算是给了陈云甫一个交代。 现在彭添保很忐忑,甚至是惊惧。 三十万大军? 这都快比他永顺司上下所有土民还要多了。 “我这人胆子小,走哪都喜欢带着大军护佑,不然心里不踏实。”陈云甫笑言,而后连忙打了个哈哈:“跟宣慰使开玩笑呢,哪有什么三十万大军,都是我编的。” 我信你个鬼! 彭添保嘴角抽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谨慎点好,谨慎点好。” 你看,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发放物资一结束,陈云甫便直接起身回到自己的落跸之处,那彭添保亦是如此,快步带着十几名土司首领回衙,顺便看望了一下自己的弟弟。 “大哥,你可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彭义保趴在床上,脊背上满是血淋淋的鞭伤,皮开肉绽的伤口让人看着都疼。 “你先安心养伤,什么事有大哥在呢。” 彭添保安抚好自己的弟弟,冷着脸走出屋回到大堂内,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一土官怒气冲冲的开口说话。 “大首领,这什么经略使简直是欺人太甚,竟然敢当着族人的面如此逞威。” “那又怎么样?”彭添保睨了此人一眼:“他逞威那是因为他有底气,没听到吗,三十万大军云集于我永顺周遭,你让我做什么,杀了他然后带着咱们全族老幼灭种?” “三十万?他说三十万就三十万了?” 有胆大的不信,嚷嚷道:“就算是真有三十万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再像当年一样,一头扎进山里去,看大明能怎么办。” “八十年前咱们就是这么逃避蒙古人屠杀的,进了大山的族民等活着出来时十不存一。” 彭添保沉声道:“失足摔死、饿死、冻死、被毒蛇咬死的不计其数,当年早知如此,都还不如操刀子和蒙古人死磕来的体面。” “那就死磕。” “你把大明当蒙古了?” 十几个土官首领中自然也有亲近大明者,闻言顿时出言讥讽道:“先不说族民们敢不敢拼死,就算敢谁又愿意? 这些年咱们各氏族承了多少朝廷的恩我姑且不说,就说这段时间,人家经略使刚每家每户发了那么多的盐粮衣布,哪一家哪一户没有?反大明,亏你想得出来。” 厅堂内,顿时吵闹声一片,扰的彭添保烦闷挥手。 “行了,都别吵了!” 止住无穷的嘈杂声,彭添保起身,负手而立,面色凝重。 “反是不可能反的,就像老五说的,反大明咱们连举旗的名义都没有,别忘了,二十多年前,还是大明救的咱们,那时候暴元横征暴敛,咱们永顺上下被盘剥的饿死多少人。 朝廷送的衣粮救了咱们的命,今天又送了如此多的物资,反? 我担心的,是那位经略使如此广施恩惠,只怕会有族民经不住诱惑,彻底投向大明,动摇我永顺千年来的祖宗成法啊。” 若是陈云甫在此,闻听此言一定会笑出声来。 何谓永顺的祖宗成法,你彭添保都不如直说,就是为了保住手里的权力和世代以来通过盘剥底层土民来使自己一脉过着天然高人一等的生活。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有一名土官自作聪明的开了口,他讲道:“等这什么经略使走后,咱们就将所有土民这次领到的东西悉数征走,说是朝廷反悔了行的征收之举,怎么样?” 得到后的失去,比从未拥有过更可怕。 不少土官都点头,颇为心动。 办法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将那如山似海的物资全部归拢到自己的腰包里,以维系自身穷奢极欲的生活不变。 反正千百年来一贯如此。 土官对土民的盘剥不比西藏僧番对农奴来的少。 之前那个叫翁赤的少年可不是一个个例。 眼瞅着这项提议就要通过,彭添保的一个心腹走了进来,面色焦惶的拿着一张纸条走进,交给了彭添保。 “大首领,刚从那物资袋里发现的,每一户家里的都有。” 彭添保拿起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的起身。 众皆好奇观望,催问道写了什么。 “你们自己看吧。” 纸条被一一传递,看到的人无不惊骇,只见上写着。 “同为中夏之民、不以汉夷为别,陛下天人之主,不忍看子民挨饿受冻,故发衣粮,永顺地处偏僻垦荒之处,物产短缺,每每思及吾皇怜之。 盖自今日始,民若有短,可入长沙府领赈。 若有人横加阻拦、贪墨横夺,民无需惧,勇敢奋击不退,请相信,在汝等背后是陛下,是强大的国朝。” “这一定是那个什么经略使想出来的毒计。” 彭添保眼皮疯狂跳动着。 毒计、确实是毒计啊。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识字,咱们可以编瞎......” “你忘记明军家家户户上门去发的事情了吗?” 彭添保将这纸条撕的粉碎,一张脸憋得发紫。 先是发粮收拢人心,而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罚土官彰显自己的威风,使之朝廷的强大形象深入人心,而后又来上这么一招,往土民的心窝里打强心针,撺掇土民在面对盘剥的时候勇敢反抗。 “同为中夏之民、不以汉夷为别。” 强调一国之立场,淡化民族之区别,这是釜底抽薪,直接向土官们千年来最喜欢干的宣传洗脑行为进行舆论倒攻。 几百年来,土官们一如既往的盘剥行为,早就让土民心生不满,眼下又来了这么一记重击,彭添保闭上眼都能看到,此刻的永顺司土民的人心得崩析成什么样子。 就在一众土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云甫行辕落跸之处,穆世群正忧心的替其添茶。 “经略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刺激那彭添保暴起而反?您的安全可是头等大事。” “知道彭家为什么每次改朝换代都能牢坐这永顺大首领的宝座吗。” “为何?” “因为他们和圣人之后一样聪明,识时务。” 陈云甫站在窗边,看着土司衙门的方向不屑一笑:“要真是野心勃勃之辈,元末那么乱的天下局势早就想着裂土封王、称孤道寡了。 他们那时候都不敢,现在天下太平、国力鼎盛,彭添保敢反吗?他要的,只是想保住自己屁股之下的大首领之位和世代富贵,哪怕明知道我是在温水煮青蛙,也会捏鼻子认下,失权总比死了强。” “等着吧,明天彭添保就会来找我。” “现在,就等诸洞蛮首领来了。” “给我十年时间,我便能腾开手,把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全部解决掉!” 第一百九十三章:集中管理、高度自治 事情的发展不出陈云甫所料,第二天一早,彭添保就怒气冲冲的来到陈云甫这讨要说法。 “大首领这话说的我可真是不懂了,什么说法?” 陈云甫满面笑意的为彭添保倒茶,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反问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我奉陛下之命经略湖广,我是哪里做的不对,要给大首领说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云甫笑的灿烂,搞得彭添保一时语塞,心气无处发泄。 只能嘬着牙花子挤出一句话来。 “经略使缘何要分化我永顺宣慰司。” “哈,分化?” 陈云甫笑出声来,更是糊涂不解:“什么叫分化?说贵司缺衣少粮的是大首领你,你这边说缺,我马上就给你双倍补上,这怎么好心还办了坏事呢。” 这下彭添保更觉牙疼了。 他此刻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苦。 可不说吗,明明口是他张的,东西也是他伸手要的,弄到现在,反倒是成全了陈云甫。 引狼入室啊。 见彭添保不说话了,陈云甫开始了反客为主。 “这些天,辛苦大首领带我在咱们永顺四处看看,大首领不容易啊,二十余万百姓在大首领的带领下安居乐业,衣癝丰实,这都是大首领的治理之功。 永顺地扼川黔,永顺稳,则西南稳,来之前,陛下就有圣谕示下,要我代表朝廷好生感谢大首领镇守之功,还说等一年灭了西番蛮之后,请大首领入京接受封赏呢。” 一说到封赏,彭添保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开。 “什么封赏?” “那我这个做臣子的就不知道了。”陈云甫故弄玄虚的说道:“只是听说,好像要封大首领一个世侯、还是世伯来着?看我这脑子,想不起来了。” 侯、伯? 彭添保的心又开始火热起来,他刚想说话,又听陈云甫继续说道。 “可是朝中有人嫉妒大首领你啊,在御前搬弄是非进言,说是大首领在永顺拥兵自重,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说要把大首领宣慰使的职衔给拿掉,当时陛下就说了,说大首领世代镇守西陲,从未有过反心,这都是谣言,说什么都要给大首领敕封。 所以,本官在此提前恭贺大首领即将加我大明世爵,从此世世代代食禄永顺,镇守西陲。” 大饼画好了,该敲打的话也说了三分,陈云甫喝茶住嘴,把说话的机会留给彭添保。 后者这功夫被陈云甫画的大饼勾着走,早已经是心神无主,几乎就是陈云甫话音一落,便激动的开腔。 “吾皇圣恩之隆,这让下官这个做臣子的如何受的起啊。” 说着还起身,冲着金陵方向拜倒叩首,大呼万岁。 陈云甫也不吭声,静静等着彭添保表演结束,直等到后者起了身才递过一句话。 “大首领大可以放下心,踏踏实实等着领封吧。” “诶,谢谢经略使。” 彭添保眉开眼笑的准备离开,才迈出第一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来干什么的来着? 不是说好的兴师问罪吗。 又转过来看向陈云甫,发现后者一脸和煦的笑。 “大首领还有事吗?” “经略使,我永顺土司的事还希望经略使不要再多插手了,这样,对你对下官都好。” 哟呵,这是来硬的了。 陈云甫依旧笑,笑的更灿烂。 “大首领,你也听本官一句,朝廷的法令前可不分什么达官黔首,只有有罪者和无罪者,你马上就是我大明的世爵了,你的孩子、孙子、子子孙孙都会是,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永顺永远是我大明的永顺,而绝不会是某一个人的永顺。” “经略使这是打算和下官图穷匕见吗。” 彭添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得守在门外的两边亲兵都拔刀闯入。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都干什么呢,退出去!” 陈云甫厉喝一声赶走穆世群等人,彭添保也抬手,挥退自己的亲兵。 “大首领动什么怒啊。”陈云甫丝毫不惧此刻怒气勃发的彭添保,后者越是怒,他心里反而越踏实。 外强中干罢了。 “永顺司几十个土司首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大首领一系一直领导着永顺,那是因为彭家世代忠良,朝廷放心。” 陈云甫微微仰首看向彭添保,道:“这才有陛下钦谕要敕封大首领世爵之位,您可千万别让朝廷不放心啊。” 彭添保眯起眼睛,以他的脑子当然能听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这也是他心中最担心的一点。 永顺不是独裁政权,他彭添保是大首领不假,但不是唯一首领。 永顺是由几十个土司氏族组成的,不是他彭添保一家之天下,只是因为势力不及彭氏才世代接受领导。 如果大明真的要动他,保不齐内部就会先分裂,一群小首领开始惦记他屁股下的大首领之位。 永顺司是堡垒吗,就算是,内部爆破谁也扛不住。 “谁可镇守西陲,谁就是我大明的世爵。” 陈云甫一句话,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彭添保呼呼冒汗。 “喝杯茶?” 看着陈云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彭添保抄起来一饮而尽,重重顿在桌子上,扭头带着一众亲兵离开。 穆世群扭身进来,走到陈云甫身边。 “侯爷?” “我就说这彭添保识时务吧。” 陈云甫笑了出来,一切都是成竹在胸。 对付永顺土司就是这种直眉瞪眼的阳谋,彭添保根本无从招架。 除非彭添保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敢和大明摆明车马打一仗。 拼个鱼死网不破。 彭添保有这种勇气吗? 老彭一支要是有这种勇气的话,就不可能传承千年没绝嗣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丢人。 陈云甫悠然自得的在永顺住了下来,直到,诸蛮首领姜塘到来。 “姜塘?你怎么来了?” 彭添保看到姜塘的时候还很诧异,身背后响起了陈云甫的声音。 “是我请姜首领来的。” 姜塘看了一眼后怔住。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明的湖广经略? 白衣飘飘、玉面俊朗。 玄色飞鹤大氅随风而动,端的是风华正茂。 “既然姜首领也到了,那咱们就聊聊,湖广诸蛮并入永顺、永顺宣慰使司改制为永顺自治府之事。” 陈云甫开门见山道出了自己对湖广的打算。 集中管理、高度自治! 第一百九十四章:二桃分永顺 随着姜塘的到来,陈云甫开始将自己的计划的冰山一角露了出来。 先将湖广诸洞蛮集中起来,安置进永顺。 “这些年,朝廷和你们的矛盾无非就是两点,第一,民族习俗上的差异,第二,律法的强权干预。” 陈云甫侃侃而谈,开诚布公。 “想要稳定,那咱们就得互相尊重,本官代表朝廷在这里保证,对湖广诸族报以相对等的尊重,不会再用行政手段干涉你们各族的生产生活。 并且就律法权,让给你们自己制定,朝廷制定的律法贴合了我们汉族的民族风俗而忽略了你们,司空见惯的矛盾点的就是婚丧嫁娶等民间各风俗习惯的行为方式,从现在开始,永顺府可以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民族风俗来制定你们更习惯和更舒适的律法,朝廷不再干预。 朝廷撤回教谕,不再要求强迫你们学习儒学,一句话,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但仅限永顺一地,你们唯一承担的,只是对朝廷的赋税。 朝廷会撤出所有的机构衙门,仅会保留一个永顺税课司及户曹,将永顺所有百姓编户造册,取消按土地纳税改为按丁纳税,且免服徭役。 同时,对湖广诸族,朝廷撤销蛮、夷等鄙称,统一称谓永顺之民,或按照你们各族自认的称之为苗、侗、瑶、土家都可,你们具疏朝廷,朝廷公文即刻修改。” 随着陈云甫的话音落下,姜塘和彭添保两人便互相对视,俱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两人本都以为,手握‘三十万’大军而来的陈云甫,要逼着两人签的是城下之盟,可谁能想到,条件待遇竟然如此优渥。 这还有什么想的,这里面的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以前打破狗脑子都争取不来的,现在必须把握住啊。 “我同意。” 几乎是脱口而出,姜塘都不等彭添保表态就应了下来。 于是,陈云甫又看向了彭添保。 “大首领的意见呢?” “你说的能当真吗?” “当然。” “好,那我也同意。” 陈云甫于是笑了出来,击节道:“大首领、哦不,现在该叫彭知府了,彭知府高义,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永顺府一应官职差事,都交由彭知府自行决策了。” 说罢,陈云甫便不再逗留,起身欲回行辕,那彭添保喊了一句。 “经略使若是不急的话,可否今晚赏光再留一夜,让下官为经略使设宴送行。” 扭头,彭添保笑的很是开怀和恭顺。 于是陈云甫亦笑。 “好,有劳彭知府了。” “哎哟哟。” 现在彭添保越听这彭知府三字越是激动,那姜塘也一样激动,陈云甫给出的条件,让湖广诸族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从此可以在永顺自由自在的生存下去。 完全自治啊。 这不就是妥妥的独立王国吗。 这般高度自治,那就是国中之国,彭添保这个知府,说直白点就是永顺的土皇帝。 回到行辕,穆世群又开始像个好奇宝宝般凑到陈云甫跟前请教,来来回回说的,无非就是这么做是不是太优待永顺和那彭添保。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就算是真掉了,那也是毒药,吃下去是要死人的。” 陈云甫本正在看贵州都司刚送来的一些军报,听到穆世群请教,不由笑着放下。 “看着吧,最多三年,永顺就该乱了。” “又乱?”穆世群惊讶起来:“那不是给咱们大明添麻烦吗。” “这个乱不是作乱,而是自乱。” 陈云甫轻蔑一笑:“彭添保这个人啊,做个土司首领还算合格,做皇帝,他有那命和能力吗。 永顺宣慰使司没改制之前,几十个土司联合在一起,抱团取暖和咱大明作对,朝廷为了稳定每年都会赐给他们盐粮布匹等物用作安抚。 可现在改了制,又加上姜塘带领的其他各族融入进来,永顺现在就是一个大锅烩,各种民族混居,本就不好协调处理,彭添保又从公推的首领摇身一变成了名正言顺的独裁者,那些原本和他合盟的土司首领、各氏族长反成了他彭家的臣民,你说,彭添保是开心了,那些人会开心吗。 统治者不是那么好当的,没那个金刚钻可千万别瞎揽瓷器活,而现在,本官把这瓷器活扔出来,彭添保就上赶着揽到自己怀里,简直是不自量力。 你且看着吧,要不了两三年,那些土司首领、姜塘这种新加入进来的氏族长就该抱起团,从和咱们大明作对变成和彭添保作对了。” 穆世群初听不懂,此刻恍然大悟,眼前不由的一亮,可及后又有些疑虑。 “若是,他们不争不抢呢?” “人有不争的吗?”陈云甫嗤的一笑:“若是不争,就不会千百年来和中央朝廷作对了,姑且就算他们这次全部洗心革面、坐地成圣不争了,本官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打,而且把脑子都打出来。” “什么办法?” “陛下一道圣旨就够了,给彭添保一个世侯,再给他两个世伯名额的举荐权。” “这是......” “彭添保有一个弟弟、两个儿子吧。” 穆世群不由自主的瞪大双眼。 “彭添保的大儿子肯定是将来等着继承他世侯的爵位,那他弟弟怎么安顿、他小儿子怎么安顿?两个世伯的名额刚好够彭添保用的。 彭添保要是把自己一家子都安排的妥妥当当,那你就看几十个土司首领加上一个姜塘能不能愿意了。 彭添保要是让出去一个,那家里就不够分的,给弟弟?两个儿子大打出手,给儿子,他弟弟彭义保就敢分裂彭家这个主支。 而且给出去一个,给谁? 给姜塘吗,几十个当地土司还不炸锅,给土司,姜塘带来的几万各族新民也就成了不安定分子。 就算全让出去,两个也不够分,只要一争起来、打起来,他彭添保就该头疼了。 还是那句话,统治者不是那么好做的,权衡之术更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他彭添保不是一直想当个人物吗,本官今天就给他这个舞台,看看他这个跳梁小丑能把这出戏唱成什么样子。” 陈云甫将茶一饮而尽,开怀一笑。 “这出戏的名字,叫二桃分永顺!” 第一百九十五章:女大不中留 当陈云甫从永顺离开的时候,彭添保带着一众土司首领及姜塘还巴巴的送出十里地,对陈云甫那是千恩万谢的拜别。 “经略使,谢谢啊!” “不用谢,好好干。” 陈云甫勉励了彭添保一番,表示:“有彭知府在,永顺府日后一定会发展的比现在更好,这一点,本官深信不疑,陛下也必然放心,好,彭知府留步,本官告辞了。” 看着陈云甫离去的背影,彭添保久久驻足,还不忘感慨一声。 “经略使真是个大好人啊。” “是啊。” 姜塘附和点头:“千年来,中原朝廷独到今朝,给了咱们如此尊重,经略使真是个好人、好官。” 俩人又各自聊了几句,夸赞陈云甫的高风亮节、海量胸怀便转身回城。 “你看什么呢?” 彭添保见到彭义保此刻正捧着本书,不由好奇。 自家这个弟弟可从来不喜欢看书,从小到大满脑子全是打打杀杀,这会功夫竟然看起书来了?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回见。 “大哥,我再看大明官制呢。” 彭义保指着书上一行小字说道:“您看,府一级的主官叫知府,也就是您啊,副官叫同知,还有通判、推官、首领官等临事添设的加职。 其外,府一级要增设功曹,另外还有经历司、税课司、杂造、巡检都五花八门的各种职务,可谓是将咱们日常生活等各方面都含括在内了。 而且那位经略使不是都说了,咱们是完全自治,所以即使是都司下辖的府卫,也是咱们自己整编设立。 咱们的永顺卫指挥使也是咱们自己任命,哥,你说我是干同知好呢,还是干指挥使好? 忠儿是您大儿子,要不让他当同知怎么样,正好跟着您学习政务。” 看着侃侃而谈的彭义保,彭添保很是开心的笑了出来。 现在的永顺,已经完全成了他彭添保一人之王国了! “好,都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彭添保拍了拍彭义保的肩膀:“咱兄弟俩还分什么你我,我的不就是你的,这些什么官啊职啊的,你看中哪个随便挑,顺便给你家俩小子也安排个差事。” “好嘞,谢谢大哥。” 看着彭义保欢天喜地的离开,彭添保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可无论彭添保怎么想,都不知道这没来由的不安出自何处。 摇摇头,将之抛诸脑后。 你现在就是让他彭添保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就算他后面想到了又如何呢。 无论是推恩令还是二桃杀三士,都属于阳谋,把握就是人的利己心,这种从人性上下手的计谋很难破。 除非彭添保拱手让出自己的利益和权力,可他让出去了之后,彭家一家老小还怎么活。 陈云甫也不在乎将来彭添保有没有本事破他这计阳谋,他要的,只是争取时间。 哪怕三年内不能把永顺分家,起码也可以保证十年内乃至二十年内,永顺不可能上下一条心的继续抱团和朝廷作对,这个时间,足够他陈云甫把所有围绕土司改制的各省机要安排妥当了。 到那时,合几省之力,陈云甫直接就能碾碎湖广、贵州的土司势力! 他现在做的,就是给大明、给自己争取时间。 自己这也算是为大明操碎了心。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老朱啊老朱,你但凡有点善良心,就别总想着杀我了。” 陈云甫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在几万大军的护送下,自永顺抵达贵州黎平。 这黎平就不是什么安抚司或宣慰使司了,而是正八经的黎平府,这里的汉民占了九成以上,是整个贵州为数不多的中管府。 为什么说是中管府,因为此刻的贵州没有布政使司。 黎平府由中央直辖管理,倒是和直隶各府相同待遇。 等陈云甫抵达的时候,黎平知府江吉忠已经早早在外候着,见到陈云甫下辂,连忙上前来迎。 “下官黎平知府江吉忠拜见经略使。” “免了。” 陈云甫挥袖问道:“这段时间,可有思州蛮来此。” “回经略使的话,有。” 江吉忠连忙汇报道:“大概是在二十天前,有一标原思州蛮人马赶来,领头的是一个年轻汉子和女人,那蛮女说...” “说什么?” “说是经略使您的妾。” 江吉忠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陈云甫的脸色,便见后者颔首,坦然的应了下来。 “嗯,确实是本官的妾室,继续说。” “那汉子是夫人的兄长,二人到了之后,下官已经妥善将二人安排在城中驿舍,带来的人马下官也给安排在城外落营。” 从蛮女到夫人,江吉忠的转变很是丝滑,一点都不觉拗口。 “好,带本官过去。” 陈云甫重新登上马车,示意江吉忠头前带路,后者又担心言道。 “经略使,为了您的安全计,要不咱们还是把这见面的地方安排到府衙吧。” “怕什么,人家一个人都敢入城,本官带着数万大军,连见个面都不敢了?” 陈云甫不以为然,只带着穆世群并几个护军便直趋驿舍。 来这的两个人,果是灵芸和她的大兄熊璟。 看来灵芸之前的姓氏就是这熊氏,倒也确实是苗疆大姓,脉承战国时期楚国世系。 “大人。” 见到陈云甫,灵芸最是激动,一把就冲过来扑进陈云甫怀里,把老陈都给整不会了。 “你哥还在这呢。” 到底是苗疆的姑娘,就是活泼热情。 “大人是妾的郎君,这有何不妥的地方吗。” 也没毛病。 陈云甫只能冲那屋里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男人一笑,而后由着灵芸抱了好一阵后才松开,招呼道:“行了,来坐吧,别那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用我们那的话说,你是灵芸的大兄,算是本官的大舅哥呢,咱俩是亲戚。” “做汉官的亲戚,我可没这种福分。” “你看你,咋跟吃了枪药一样。” 陈云甫止住要喝骂的穆世群,温和一笑:“灵芸应该把本官的条件都和你们说了吧,能谈谈吗?” “怎么谈?五年前你们汉人,杀了我们族民一万余众,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大兄。” “你闭嘴!”熊璟喝住灵芸,复又盯住陈云甫,气愤难平的说道:“想谈也行,你跟着我到我们族里去谈。” 穆世群站不住了,立马上前来揪住这熊璟的襟口,恶狠狠的说道。 “小子,你他娘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世群不得无礼。” 陈云甫挥手示意穆世群撒手,而后冲那熊璟摇头。 “让我去不可能,让你父亲来。” “怎么?不敢吗?” “嗯。” 陈云甫一口就应了下来,反倒是把熊璟给整不会了。 “本官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当然不可能一个人亲身犯险跟你们回去,本官能来这跟你们谈就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不要得寸进尺。” “你去,我熊璟冲我妹子,也发誓保你周全。” “你的命不值我的命。” 陈云甫毫不客气的掐断了熊璟的妄想,说道:“本官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这么跟你说吧,本官来之前,湖广诸蛮作乱之事业已平定,现在只剩下你们贵州几个蛮族了。 能谈咱们就谈,不能谈,本官现在带着芸儿就回京,本官一走,仗接着打,你们的血接着流。” “呵,说的你们汉人不会流血一样。” “我们汉人有六千多万,取个零头都比你们几个氏族加在一起还多十几倍,战死万八千人换贵州上百年长治久安,本官觉得很值,你想打那就打!” 熊璟险些气炸了肺,他看向灵芸,本指望自家妹妹能说一句,结果这一眼看过去好悬没气死。 灵芸这小丫头此刻正含情脉脉的看着陈云甫,那一双眼里,全是小星星。 这是生了一个什么完犊子玩意,胳膊肘就会往外拐。 女大不中留啊! (写书以来第一次求订阅,八更,理直气壮!) 第一百九十六章:两省悉平 陈云甫的强硬态度,最后换来熊璟的无奈让步。 总不能眼睁睁真个看陈云甫离开,贵州继续深陷战火之中吧。 正如陈云甫说的那样,大明是绝不会怕打仗的。 哪怕打的贵州处处破碎不堪,大明都绝不会心疼。 维护国朝在法理上的完全统一那是不可动摇的底线原则。 愿意谈,朝廷给优待,不愿意谈,那就打。 “现在贵州土司的情况,主要在三个,分别是贵州安抚司、播州宣慰使司和都匀宣慰使司。你们思州蛮五年前兴兵作乱被打残了,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还藏在丛山密林中苟延残喘。 本官现在给你们一跳活路,诚心纳降,朝廷会增设思州宣慰使司,并且向你们提供粮食、衣物、耕牛、铁具,让你们可以快速的恢复生产,休养生息。” “你们汉人,能有这么好心?” “对待敌人的话,我们比谁都狠,但对自家兄弟,我们汉人一直都很大方,甚至为了兄弟可以不惜一切。” 陈云甫对视着熊璟的眼,沉声道:“我们几千年来都在强调先礼后兵,追求任何事情能谈则必先谈,不能谈才会兵戎相见。 而你们不一样,动辄就要兴兵作乱,戕害地方,冲击长官司,五年前的事我也有所了解,往小了说无非就是一个贡赋之事,不能坐而畅谈吗? 是你们先动的手,才导致家园破碎,骨肉分离,所以不要妄动刀兵,我们心疼你们也心疼,天下太平不好吗。” 熊璟冷哼一声,知道论口舌之快,自己说不过陈云甫,索性不再多言,只说要将这事汇报给其父亲熊仲。 “是打还是谈,我父亲说了算。” 站起身,熊璟冲着灵芸喊道:“还不跟我回家。” “不,我在这等大兄你和父亲来。” “你!” 熊璟气的眼发黑,抬手欲打,便见陈云甫目光不善,气的放下手扭头离开。 那熊璟一走,穆世群也明眼的带着几个亲兵离开,给陈云甫两人留下了一个二人世界。 苗疆姑娘的热情瞬间点燃。 “先关门、先关门。” “嘭!” 金陵城,文渊阁。 朱标高居上首金椅埋头于案牍之间,双眉紧锁。 御阶下,两排的文武官员各个垂首默不作声。 “湖广的乱子闹了几个月、贵州的乱子闹了好几年,你们衮衮诸公,到现在连一个有效的章程都拿不出来,吃干饭吗!” 猛然间,朱标拍了金案,吓得御阶下数百人齐齐心头一跳。 詹徽属文官之首,此刻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作揖。 “殿下不是启用了那陈云甫去任两省经略吗,陈经略素来以才智机敏而闻达于世,他去了,说不准马上就能有成效报回京来。” “什么事都指望别人,指望陈云甫,那父皇和孤还养你们做什么?” 朱标现在是一看到詹徽就气不打一处来,完全不复当年张口詹师闭口詹师的客气。 “就是因为你们拿不出办法,父皇和孤才去启用云甫,现在你们看这份差事有人做了,就更加惫懒了是吗?” 能闲着谁没事给自己找活干啊。 没听过那句话吗,干的多不如犯错少,湖广和贵州的问题积弊千年,要有本事解决唐宋时期就解决了。 扔到大明朝来,谁来办? 一群人都不吭声了,朱标也知道指望不上,只能摆手。 “下一件事,张紞又来疏了,辽东今年的缺口还是很大,要一百万石粮食和十五万匹布、三百万斤棉花,户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挤出来给辽东送过去。” 户部尚书葛循脸皮跳了好几下。 “殿下,今年户部的预算,超过了。” “怎么可能?” 朱标顿觉不可思议:“年初的时候,你们户部不还说因为江南复商的事,多收了二百多万两现银,说今年朝廷能过个富裕年,怎么这才年中,你就跟孤说超了?” “今年,陛下在莫愁湖修行宫花了一百五十万两,梁国公征西番蛮迟迟没能报捷,后勤骤然增压,往陕甘运调军备物资的糜耗本就大,这又多花了一百万两。 陈经略使去湖广,调动了湖广、江西两省都司的兵不说,听说前段时间还调用了两省官仓大量的物资,足值五十万两之巨,户部事先根本没有这笔预算准备,所以、所以现在户部是真没钱了啊。” 朱标闻言顿时气消。 这三件事那是一件都躲不掉。 老朱跑到莫愁湖修行宫,是为了带汤和跟李善长去安度晚年养老归隐,这种事朱标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他倒不是恋权想着抢班,而是觉得老朱一把岁数了,能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颐养身体确实很好。 所以户部这个钱花的,纯粹是不花也得花。 蓝玉那打仗那更没啥好说的,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持,大明开国至今没打过败仗呢,要是因为一个后勤的拖累导致前线不利,朱标没法向老朱交代。 至于最后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额外开销。 詹徽捕捉到了机会,马上站出来道。 “殿下,陈经略事奉命安抚湖广、贵州土司事,何至于用五十万两的盐粮衣物,以往朝廷安抚两省,一名翰林郎,一道圣旨,百车之物足以解决。” 老詹真是逮到点机会就不忘给陈云甫上眼药。 你看你,花了那么多钱粮物资,给国家整出财政赤字了吧,要是还办不好,你就看回来之后治不治你的罪。 最好一辈子把你贬在吴中开你个破客栈才好呢。 朱标的眼角跳了好几下,知道这是詹徽挑刺挖坑呢,又见几人站了出来。 “殿下,辽东正直三年之功的紧要时期,一切还是以辽东为主吧,不如先把经略使调回来,反正湖广、贵州的事那么多年都没办好,陈经略三年不在朝,对天下之事恐怕也生疏不少,缓几年再派去也不迟。” 只要陈云甫被调回京,那这次办差不利的罪名就栽到其脑袋上,想拿都拿不下来! 朱标叹了口气。 贵州辽东哪头重、哪头轻,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湖广、贵州眼下来看就是个无底洞,由着陈云甫带十几万大军在那里,每日之糜耗确实太巨大了。 要不,先停停? 正犹豫着,吉祥走到了身边,小声禀报。 “殿下,通政使司经历赵乾说有湖广、贵州紧要事汇报。” “湖贵之事?速速召他进来禀报。” “是。” 百官不明所以,都疑惑等待,看着赵乾一手拿着奏疏、一手提着袍摆快步进来,一揖到底。 “启禀殿下,陈经略使于黎平急报,湖广、贵州诸蛮并土司事,自此,悉数平定!” “经略使择期回朝!” 第一百九十七章:这朝堂,属于陈云甫! 文渊阁内一时间有些安静。 百官的脑袋都泛着迷糊,刚才还说着湖广、贵州的事积弊日久,仓促间不可能办好,议论着要不要把陈云甫给从贵州撤回来,结果一转脸,陈云甫就来了奏疏。 说两省平定了?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要是那么好平定的话,我们满朝衮衮诸公想了小一年都没想出个办法,我们是吃干饭的吗? 什么人啊都是。 说好的中国人不卷中国人呢。 你那么猛,会显得我们很弱鸡的好不好。 朱标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兴奋的站起来,冲赵乾不停招手。 “快把奏疏给孤送上来,快把奏疏拿来。” 赵乾诶了一声,三步并坐两步蹬蹬跑上去,双手恭敬的呈上这道奏疏,朱标抢过翻看。 许久,大声称叹。 “好一招二桃分永顺、好一招四家分贵州、好一个陈云甫!” 二桃分永顺这个前文写过了就不再赘述,那么这个四家分贵州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贵州是三家土司坐大,分别是贵州安抚司和播州、都匀两大宣慰使司,而陈云甫要把熊仲也就是灵芸她爹的思州蛮也扶持成思州宣慰使司,使其恢复元气,可以和以上三家分庭抗礼,这便是四家分贵州。 贵州的乱由来日久,陈云甫也没有本事说马上就平定,毕竟贵州的情况和永顺完全是不同的,永顺那一招用不到贵州土司身上。 索性,陈云甫干脆再扶持一家出来。 土司和土司之间的感情本身就不融洽,矛盾一样持续千年。 陈云甫在通政使的位置上干过几年,中央藏书阁很多史献他没少看,历史上贵州几大土司之间互相争斗乃至大打出手、成规模的火并不在少数。 与其朝廷去打,逼的四家联起手来跟朝廷作对,那不如让他们自己先打着。 现在思州宣慰使司刚成立,加上之前被汤和、朱桢两人差点灭族,元气最弱,如今独成一脉势必会遭到其他三家土司的进攻。 毕竟贵州就那么大一点,原本三家现在四家分食,谁也不愿意。 因此陈云甫才要大力的扶持熊氏一族。 三家变四家,打去吧。 贵州内部土司打的越凶,陈云甫就能为大明、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从头到尾,陈云甫就没想过用改土归流的方式来治理这两个地方。 因为历史的发展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了陈云甫,改土归流治标不治本。 刚用的时候能见到成效,可往往五到十年,土司又会反一次。 最显著的个例,就是播州宣慰使司。 明朝改土归流上百年历史,到万历年,不还是爆发了明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土司叛乱,致有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战。 这一场仗,足足用了朝廷二十四万大军才平定! 那么改土归流的成效在哪呢。 既然注定是无用功,那么陈云甫想的,就是如何尽可能的多争取些时间。 全国一盘棋,他要先把两广的宗族问题解决掉、把江西、湖广、云贵的问题解决掉,让这几个省的民生得到进步,国库的收入得到增加,而后直接集结多省之力,强行拔除贵州土司这个梗在中央王朝喉头长达上千年的刺。 只要有了钱粮和人手,陈云甫就不信,几十万大军护着几省百八十万调拨的移民开进贵州扎根筑城,几大土司还能有什么生存空间。 逼也给他们逼死。 慢慢来,先把时间争取到。 这就是陈云甫这道奏疏里的治理贵州问题中心纲领。 朱标大开眼界,由衷赞叹。 好一个陈云甫啊。 看看手里的奏疏,再看看阶下站着的詹徽,朱标是越看越觉得后者碍眼了。 要不,给老詹挪个位置? 虽然詹徽没什么能力,为人气量又极其狭隘,可毕竟是九卿之一,还加着少保衔,朝中其父亲詹同留下的门生故吏不少,没有理由不太好动啊。 詹徽这里也感受到了朱标那扫荡的目光,背后冷汗涔涔的向外冒。 心里一个劲骂着自己嘴贱。 这下好了,前脚刚给陈云甫上眼药,后脚就被打了脸。 这真是打脸不隔日,熟练拿捏了流量密码啊。 “太子殿下。” 心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的詹徽连忙要开口自救,就被朱标开口打断。 “詹师啊。” 这一声詹师差点让詹徽坐到地上,自打三年多前陈云甫离京被贬去吴中,他再也没听到朱标这般称呼,此刻复听,心中直呼不妙。 “眼下湖广、贵州已被陈云甫平定,但孤心里还是担心,万一日后复反可怎么办,所以孤打算,由你去接陈云甫的班,保留两省经略一职。 你呢近前监管,务必要确保两省不再复反,为国朝解决此癣疥之疾。” 完了。 詹徽顿时如遭雷击。 这安排听起来是让他詹徽去两省摘桃子,可实际上就是发配边疆啊。 大乱已平,所有功劳都被陈云甫给抢占个一干二净,他现在去不过是拾人牙慧,更何况万一两省真个复反,那他詹徽首当其冲就是第一罪臣,丢官弃职还是轻的,一大意,脑袋都会掉。 而且怎么看,两省土司复反的可能性都不小。 毕竟千百年来大家都习惯了,隔三差五就收到此两地作乱的消息。 朱标如此安排,这不纯纯害人吗。 “殿下,臣、臣无能,只怕去了之后,反耽误经略使留下的大好局面,给国朝造成难以挽回之损失。” 此时此刻,抱着狗命为大的想法,詹徽怂了,他不想接也不敢接这份差事。 朱标顿时冷脸。 “詹师这是不打算为国朝效力了吗?” “不、不,臣只是......” “既然詹师去意已决,无心再为国朝献计效力,那孤也不好强留,只能洒泪挥别,准詹师致仕。” 詹徽退了一步,惊愕瞪眼。 我什么时候说要致仕了? 更何况,你明明说的洒泪挥别可怎么我感觉你在憋着笑呢。 “太子殿下仁义,既然詹少保执意致仕,那确实不好强留啊。” 刑部尚书邵质站了出来。 紧跟着,兵部尚书俞纶、吏部左侍郎田士恭、鸿胪寺卿黄廷、通政使蔡瑄都纷纷出列把这事硬生生给凿死。 户部尚书葛循和工部尚书徐本对望一眼,也都站了出来。 至此九卿中五人都开了口。 詹徽面皮猛烈抽搐一阵,心知木已成舟,不免心生悲凉之感,作揖下拜。 “臣,谢皇太子殿下准臣乞骸骨之恩。” “詹师虽退,日后还望要多多回京来,孤想你啊。” 朱标说着思念的话,可眼里的冷漠却让詹徽明白,他的仕途,完了! 便是想要复仕,恐怕希望也是渺茫。 步履蹒跚的走出文渊阁,詹徽再次回头留恋一眼,仰天长叹。 这大明朝的朝堂,属于陈云甫了! (十更十更!开卷开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回京 “郎君,这就是金陵城吗?” 金陵城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一素衣俊俏女子望着眼前的巍峨城墙,惊得两眼都不由瞪大。 女子身边,一袭白衣青年正仰面靠坐在舒适的软椅中昏昏欲睡,闻言连眼皮都没睁,只是嗯了一声。 “真的好大啊。” 青年打了个哆嗦。 马车外此刻又响起了声音。 “侯爷,咱们直接入城吗?要不要和通政使司说一声?” “不用说了,又不是什么旷世之功,直接入城,去通政使司报备。” 青年坐起身来,只这一动,气势瞬间不同。 刚才的青年若说是宛如一只懒散的白猫,那此刻坐直身子的他便似山林之王的白虎,压迫感十足。 马车外的男人响起了恭顺的回应。 “是。” 这马车里坐的谁此刻已是不言而喻,正是从贵州回京的陈云甫。 老陈这次回京可谓是深得轻车简从四个字的精髓,除了穆世群带着几名亲兵护军一路护送之外,便是李良国那一卫都没跟着,陈云甫让他们先去找冯胜汇合,而后直接随冯胜、常茂两人班师。 至于当初去黎平时带的十余万大军那就是充场子的,熊仲这边离开黎平,陈云甫便直接就地遣散,让他们各自回都司归营。 大明境内一片处处晏歌升平,哪里需要大军护卫。 还显得他陈云甫出行排场太大,招人眼目。 功劳反正已经到手,该低调的时候要会低调。 看着窗外掠过的金陵景象,陈云甫竟然陡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苏州三年多,湖广贵州半年多,不知不觉间,他离开金陵竟然快四年了。 也离开这个大明的权力中枢四年了。 今天,彻底归来! 小四年,金陵比印象中更加的繁荣,处处都是人,也是陈云甫这次回来没有赶上好时候,快到冬至,卖年货的都开始陆续出了摊。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到了通政使司,陈云甫下了马车,韦三问道。 “侯爷,要把夫人送回府吗。” 他口中的夫人当然是灵芸。 陈云甫连忙拦住:“别,就近那家四海楼先安顿着,等我回去再说。” 韦三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点点头催马离开。 现在送回家铁定是不行,陈云甫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呢,这功夫两女相见,那还不当场顶牛。 家里的事,还是等自己回去之后再行安顿来的踏实。 整理了一下身上,陈云甫迈步就要走进通政使司,没曾想被几个门房小吏给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四年间物是人非,连这通政使司看门的小吏都换了,自然也就认不出陈云甫来 “大胆,这位乃是湖广、贵州两省经略使陈大人,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阻拦。” 陈云甫可以不说话,但穆世群必须得站出来,挑眉喝骂。 几个门吏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当然听过陈云甫的大名,但这谁能想到眼前这么位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陈云甫,此刻知道自己拦错了人,连忙就要下跪认罪,被陈云甫一把托住。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咱之间可不兴跪。” 官吏虽是天壤之别,但这跪礼却也是逾矩的,陈云甫再飘,也不敢让皇城根下吃皇粮的小吏跪自己。 安抚住几个胆战心惊的门吏,陈云甫这才迈步走进通政使司,迎面第一间衙门自然就是相当于通政使司办公室的经历司。 “赵乾。” 经历司经历赵乾正埋头整理一大堆各省往来机务,听到这既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声音诧异抬头,而后整个人就跳了起来。 “侯爷?” “侯爷!” 赵乾激动的像个孩子,连忙跑上来作揖:“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哪有什么侯爷,我还没复爵呢,叫我名字就成。” 陈云甫拍了拍赵乾的肩膀,上下扫了一眼,满意点头:“小四年不见,你小子还真越来越像是个官了,不错。” “您快请坐、快。” 赵乾请着陈云甫坐下,而后忙前忙后的伺候茶水:“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下官一声,下官好去向太子爷禀报一声,您这次平定两省,朝野振奋,太子爷之前就说过,等您回来要喊上百官亲自迎您呢。” “不值当,区区寸功而已,哪里配得上。” 陈云甫品着茶,也不多寒暄,谓赵乾道:“行了,我现在人也到了,也算是来和你们通政使司报个道,去和陛下同太子爷汇报吧。” “陛下眼下不在京。” “嗯?”陈云甫愣住:“陛下不在?” “对,莫愁湖那修了行宫,陛下两个月前就带着韩国公、信国公去了莫愁湖,现在是太子爷监国。” 历史上,朱元璋没在莫愁湖修过行宫啊。 陈云甫顿时明白,历史线已经完全跑偏了。 跑偏了好啊,跑偏了自己心里更踏实。 “好,那你快去和太子爷禀报吧。” 赵乾点点头马上离开,他前脚走了不久,后脚这经历司就进来一人唤赵乾。 来人三品官袍,四十岁许的盛年,没见到赵乾却是看到了坐在赵乾位置上的陈云甫,也是一愣,而后喜出望外。 “下官蔡瑄,见过明台。” 这也是老熟人了。 蔡瑄是之前通政使司的右通政,陈云甫当通政使那几年,两人自然也熟络。 “子立,你都当通政使了。” 故人相逢,陈云甫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忙招手:“来,快坐快坐。” 蔡瑄谢过,坐到陈云甫对面,毕恭毕敬的像个学生:“明台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下,朝廷上下对明台的到来可谓是翘首以盼。” 说着话,眼疾手快的为陈云甫添茶。 “子立别那么客气,你现在好歹也是九卿之一,这添茶的活哪能让你来做。” “您这说的可不对,明台您怎么说也是下官的老领导嘛。” 老领导这个词是当年陈云甫见朱标时经常说的话,一传开,现在倒是风靡了整个大明官场。 “下官能有今日,那也是多亏了当年明台的言传身教,跟着您,下官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油嘴滑舌。” 陈云甫笑诘一句,但还是颇为受用的。 两人在这寒暄了一阵,那赵乾已匆匆跑了回来,来的又何止一个赵乾,还有朱标近前伺候的吉祥,后者看到陈云甫也是非常兴奋。 “经略使,太子爷现在文渊阁,请您速速过去。” 陈云甫站起身,谓蔡瑄和赵乾二人笑道。 “等我忙完之后,喊上博渊,咱们一起聚聚,我先入宫去拜见拜见我的老领导。” “哈哈。” 众人皆笑,具起身作揖。 “恭送明台。” 第一百九十九章:骗进来虐 “臣,湖广、贵州经略使陈云甫,奉命参见皇太子殿下金安。” 文渊阁外,陈云甫站定身形,一揖到底,唱词嘹亮。 这一刻,文渊阁内的文武百官齐刷刷扭头。 那一袭一尘不染,亮如皓月般的青花刺绣白袍配上玄色飞鹤大氅穿在二十二岁的陈云甫身上,是如此的出尘脱俗。 配上陈云甫白皙且清爽无须的面容,明明带着和煦的微笑,却隐露三分高贵姿态的气质。无数人的脑子里,都下意识的响起了一首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四载未见,陈云甫真的长成一方巨擘了。 朱标站起了身,绕过金案走下御阶,位于百官中央的位置和陈云甫四目相对。 “进。” 陈云甫两手掐起侧摆,微微躬下腰,快步迈进文渊阁,抵至朱标五步外放下侧摆,掀开前摆双膝拜倒,顿首于地。 “臣,叩见太子殿下,恭惟太子殿下茂膺景福,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甫。” 朱标开口时都带着颤音,蹲下身子双手扶起陈云甫,不住的拍打其两侧大臂,一个劲的说道。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刻的朱标连两省机务如何都不去问,只顾得上说这一句。 回来就好。 百官的玻璃心,瞬间稀碎。 老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来时仓促,臣未来得及更换官袍,还望殿下责罚。” 陈云甫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主动请罪道。 省的回头又被詹徽那玩意挑刺找毛病,故而自己先挑出来,不给丫添话的机会。 “就穿这挺好看的。”朱标哈哈一笑:“再说了,你现在只挂着经略使的职务,咱大明可没说经略使是几品,你就是想穿官袍也不知道该穿啥不是。” 经略使本身就是陈云甫和朱标联合一起捣鼓出来的临时加差,确实连个品轶都没有,张紞这个辽东经略不还是加了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差事才去上任的。 “臣此番回来,已将湖广、贵州诸事具悉陈表,这就向殿下和众同工汇报一番。” 看到陈云甫掏出奏本,朱标忙伸手摁住。 “你几个月在外风餐露宿,这又千里迢迢赶回来,早点回家陪媳妇孩子去,什么事明天上朝再说。” 百官对视。 要不咱们先出去死一会? 嗯,好主意,反正大明朝眼下看来要咱们也没啥用,让他们两口子,哦不,君臣俩人自己看着办吧。 “殿下,这于礼不合啊。” “孤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得,大明朝再大大不过你们老朱爷俩,这话说的属实没毛病。 陈云甫不再矫情,作揖告退。 当然路上的时候不忘冲左右两侧的文武官员微笑致意。 百官甭管是熟络的还是陌生的,无不脸上堆满笑意,点头回应。 走出了文渊阁,陈云甫才诧异的皱起眉。 詹徽那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呢? 难不成是知道自己今天要回京来,气的不愿意上朝了? 还挺能掐会算的哈。 算球,想他干什么,不够堵心的呢。 不想这事想啥呢,当然是想着回家怎么跟媳妇交代了。 这趟差出的,带回一女人。 “侯爷,咱们回府?” “先回府。” 家还是那个家,里仁街北三甲。 陈云甫到的时候,家门紧闭,也没有了门房下人,但却排着队的有无数人在外面逗留着。 “皇宫就是堵四面漏风的墙啊。” 看到这种情况,陈云甫心里顿时就清楚。 自己要回京的消息怕是早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自家门前徘徊。 “经略使回来了!” 当陈云甫走出马车的那一瞬间,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全都看到了,立时就有人高呼一声。 “参见经略使。” 这些来逗留的,没有吏全是官,虽然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官。 陈云甫沉着脸面色有些难看。 “一个个的不去上值,都跑来这看我这只猴子吗!” 一甩袍袖,却是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只跨过门槛时扭头,看到众人还不愿散去,便喝了一句。 “韦三,给本官把他们的官职姓名全部记下来,明日送往吏部,全部罢黜!” 门前原本还满满登登的人顿作鸟兽散,跑的一干二净。 “哟,经略使好大的官威啊。” “放、、、夫人~” 陈云甫一扭头,瞬间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国粹变脸,小跑着迎上去。 能让陈云甫瞬间变老实的,除了邵柠这个正牌夫人还能有谁。 “放什么?” 陈云甫脑子里飞速运转,张开就来。 “放弃你我做不到,不管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噗嗤。”邵柠笑了出来,小粉拳一把砸在陈云甫肩上:“这都从哪学的小调,轻浮。” “嘿嘿,好听不。” “还凑乎吧。” 邵柠才来得及说一句,就被陈云甫一把搂入怀中。 “媳妇,想为夫没。” “嗯,想死相公了。”邵柠乖巧的依偎着,可琼鼻嗅了几下后马上抬起头,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哪来的女人香?” 女人的鼻子都那么灵吗。 “哈,有吗?” 陈云甫打个哈哈:“为夫怎么闻不到,哎呀,为夫累了,先去洗澡。” 前脚都还没迈出去,耳朵根子就被邵柠一把揪住。 “说,哪来的女人味。” 躲肯定是躲不掉了,陈云甫赶忙坦白。 “楚王送的、楚王送的!” “好你个陈云甫,人家送你就要,你把咱家当什么了。” 邵柠差点气炸了肺:“本小姐累死累活的在家给你伺候孩子,你倒好,湖贵办差还不忘顺手带回个女人,那狐媚子呢,本小姐看看长什么样子。” “四海楼。”陈云甫老实的像个乖宝宝,马上求饶:“媳妇你先撒手,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邵柠挽起袖子就要去抓奸,被陈云甫打后面一把抱住腰就往后宅跑。 “陈云甫你放开我!” “巧儿,把府门关好,就说老爷我今天不见客。” 好容易把邵柠给抱回屋,陈云甫往门槛处一蹲,整个人把门堵住,老老实实的认错。 “我错了。” “你...”邵柠指着陈云甫,委屈的差点哭出来:“你无赖。” “是是是,我无赖。” 陈云甫脸皮厚,完全没感觉,但见邵柠要哭,马上过去哄。 “你当为夫是流氓啊,为夫眼里只有你一个,真的,我发誓,其他的女人在为夫眼里不过是红粉骷髅,过眼云烟罢了。” “哼,本还只觉得你是无赖,现在发现,你这简直是无耻,既当又立,你觉得本小姐会信吗。” “娘子,为夫有苦衷啊,这女人为夫不收不行。” 陈云甫道明了原委:“当年为夫被贬黜苏州,你知道玲儿为什么没跟去吗。” 玲儿。 这个名字邵柠已经快四年没听过了,此次回金陵更是没见到,故而一时竟有了一种陌生之感。 “这事和玲儿又有什么关系。” 陈云甫左右看了两眼,小声道。 “小心隔墙有耳,附耳过来。” “所以说,玲儿走后,相公怀疑她俩里面有新的锦衣卫?” “这个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我只要媳妇多,陛下他心里就踏实。” 绣床上,邵柠趴在陈云甫的臂弯中,手指在后者的胸膛上画圈圈,闻言两根葱指气的掐了一把。 “说到底还不都是你的借口,流氓。”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别看为夫现在风光无两,实际上一直都是踩在悬崖边起舞,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为夫只有妻妾成群、子孙满堂,陛下他才不会担心我有不臣之心,你要记住,在官场上,孤臣是做不得的。” 就别说此时此刻的大明,哪怕再往后再推几百年,没结婚没孩子的也是一律不予提拔重用,尤其不会用在实权岗位。 这是为国家和百姓负责。 这个道理几千年都是一样的。 “我这次复仕重新被启用,不是因为我陈云甫多有本事,而是因为你在吴中,给为夫生了两个孩子啊。” 陈云甫搂着邵柠,低声叹了口气,呢喃道:“若不是看到你们娘仨,我陈云甫就算被启用,也就最多是回到金陵留用而已,哪能被派任两省经略,更别提还被授权调动三省都司几十万大军了。 你带着孩子回金陵,为夫就可以踏踏实实调动三省都司几十万大军尽情施为。 既用之,亦防之,陛下他,可是从没有一日放过对我陈云甫的堤防之心。” 邵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陈云甫很欣慰。 “你现在明白为夫的苦衷了吧,为夫这是牺牲自己的腰子来为你们娘仨遮风挡雨啊。” “累坏相公了吧。” “不累,这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陈云甫刚说完,额头的汗就冒了下来。 “娘子,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救命啊!” 第二百章:九卿之首! 翌日一早,文渊阁朝会。 朱标才走进来,就看到御阶下站在一众文官班列之首的陈云甫气色萎靡,哈欠连天,心中顿时明了,轻咳两声,作势不悦道。 “堂堂两省经略,怎么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成何体统。” 陈云甫连忙摇摇头作揖。 “臣知罪。” 能有精神才怪呢,昨天好容易把邵柠给伺候美,又得屁颠颠跑去把灵芸给接回家,然后两头哄。 事实证明,女人多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几个娘们聊天,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陈云甫听在耳朵里,比朝堂党争时那群谜语人打哑谜还废脑子。 “好了,说正事。” 朱标玩笑一句便不再多言,开始一天的朝会流程。 “既然陈卿已经从贵州回来了,那云甫,你就向诸同工介绍一下此刻贵州、湖广的情况,顺便说一下你是怎么处理的,后面又打算如何做,如何帮助国朝彻底的解决湖广、贵州诸蛮及土司事。” “是。” 陈云甫搓搓脸,让自己的精神头严肃些,开始侃侃而谈。 也没什么需要添油加醋的地方,陈云甫就事论事将自己此番去湖广、贵州的事悉数道来,最后才添上一句。 “因此,臣的打算就是拖时间,朝廷现在处处都是用钱、用人的地方,牵扯了朝廷大量的精力,等将手头上的事情办完之后,咱们再腾开手慢慢处理两省土司。” “云甫目光高远啊。” 朱标带头夸了一句,接下来就是朝中百官蜂拥而来的赞誉声。 趋炎附势之辈占了绝大多数。 陈云甫微微一笑,作揖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那个显目至极的文官之首。 詹徽‘自愿’致仕的事他昨晚就听邵质说了,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这老家伙别的东西不会,党同伐异的本领学的可是不浅,整天到晚脑子里就只有怎么打压别人,这样的人还配当官? 禽兽食禄,百姓遭殃。 说完了湖贵两省之事,朱标又开始处理其他机要,陈云甫全程缄默,一言不发。 他都四年没在京了,天下的事确实有些陌生,没必要为了凸显存在感而开口,既误国也误己。 不过虽然话是不说,但观察还是要观察的。 现在朝堂上的百官比起之前来说多了不少生面孔,而令陈云甫感到欣慰的一点,就是这些官员大多都比较实干,可能是因为朱标监国的原因。 朱标的性格这些年因为受到陈云甫的影响,也是愈加喜欢干练和直白,对浮词藻句深恶痛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场风气顿时为之一清。 几十件军政大事,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讨论完。 就在百官准备退班的时候,朱标抬起了手。 “诸臣工且慢,孤这还有一件事没宣布呢。” 百官抬首,好奇的望向朱标。 “眼下詹少保致仕归乡,可都察院之重,在于监察天下臣工,不可或缺,如今右都御史张紞远赴辽东经略,以至于都察院左右两都御史皆缺,谁可出任这左都御史之位啊。” 这问题还用问?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陈云甫的身上。 傻子也知道了。 作为当事人的陈云甫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为所动,好似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邵质走了出来。 “臣举荐一人。” “邵部堂欲举荐何人啊。” “臣举荐湖贵经略使陈云甫。” 老邵啊老邵,你可真是深得举贤不避亲这个词的精髓。 这功夫朱标还演戏呢,作难道:“湖贵经略之事也是干涉甚大,除了云甫之外,谁还能安抚住湖广、贵州的土司。” “湖贵之事如今业已平定,短时间内不会生患,陈经略素有大才,若留京而不用实在是国朝之损失,加上陈经略使初仕便是在都察院,倒也不陌生都察院之政务,由经略使担任左都御史,可谓是恰当其位。” 邵质话音一落,依附陈云甫一党的众党羽那便纷纷站了出来,表态支持由陈云甫出任新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既然百官都支持,那孤又怎么好拒绝呢,陈云甫。” “臣在。” 仍旧一脸淡然的陈云甫走了出来。 “既然百官众望所归,不如,你就且先出任都察院试左都御史。” “殿下,臣才疏学浅,恐难胜任啊。” 古代官场中,似陈云甫这种叫做推官,推官的规矩讲究一个谦让。 “若是连经略使都说才疏学浅,那我辈岂不是更无颜去做了。” 兵部尚书俞纶那是第一个摇旗支持:“都察院事关国朝吏治吏察,重任在肩,非经略使不可胜任,还望经略使为国朝吏治之计,不要推辞了。” “是啊是啊。” 蔡瑄、田士恭、黄廷等人连声附和,到最后,九卿之八全都发声,推荐陈云甫当这个左都御史。 哦不对,应该叫试左都御史。 正式的任命流程还没走完呢,可不能瞎写。 陈云甫微微一叹,拱手向朱标一揖,而后面百官揖礼。 “既然殿下如此器重,又有众同工信任相佐,那臣必当殚精竭虑、竭尽所能。” “好,那就这么定了。” 谦让的流程走完,朱标满意颔首,看向偏殿处的承旨翰林郎。 “拟诏吧。” 刚打算退回班列的陈云甫悬住了脚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拟...诏? 太子监国任命官员,说的应该是拟令或草命。 只有皇帝才能用拟旨和拟诏。 朱标怎么可以用如此明显具有僭越意味的词眼。 直到此刻陈云甫才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朱标坐宫理政的时候,即使是召见百官也是在东阁,而现在,却是在文渊阁。 别忘了,陈云甫之前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啊。 文渊阁是朱元璋从奉天殿下朝后的理政之处。 在这里召百官上朝,这个国监的,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惊愕抬首,陈云甫正看到朱标冲自己递来了一个眼神。 霎时间,陈云甫笑了。 大事定矣! 当承旨翰林郎拟好诏命,恭谨的捧到朱标金案上后,百官瞩目之中,朱标抄起那象征无上权力的玉玺,重重卡了上去。 至此,陈云甫重归政坛,成为大明朝最年轻、权力最盛的一颗政治之星。 都察院试左都御史兼湖广、贵州两省经略! 名副其实的。 九卿之首! 第二百零一章:禅让礼怎么定? 下了朝之后,陈云甫并没有急着离开文渊阁,即使他知道此刻的百官,都在外面排着队想向他祝贺献殷勤。 此刻,正有更重要的事等着陈云甫呢。 跟在朱标身后进到暖阁,关上门,便只剩下君臣二人,有些话可以敞开了说。 “莫愁湖修了行宫,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开门见山,朱标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讲到此刻大明最核心的一件事上:“自打信国公汤和回来之后,父皇就着手开始在莫愁湖修行宫,两个多月前竣工完成,父皇就同韩国公、信国公驾幸莫愁湖,正好天也逐渐冷了,看架势,父皇这个年只怕是不打算回京来了。” “国事悉付殿下之手,看来陛下有意...禅位?” 陈云甫不敢确定老朱现在的心思,所以说到最后自己也难免有些怯场。 朱标看了一眼陈云甫,随后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没错,年关前父皇确实和咱说及了此事,说他先去莫愁湖修养一年,回来就筹备禅让大典。” 后者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后心里压抑不住的激动。 历史真的改变了,真的被自己改变了! 就算是过完年,那也不过才是洪武二十四年而已,自己也就二十三岁。 朱标登基,他陈云甫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改造大明朝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事,和礼部通过气了没?” 陈云甫开心却未忘形,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 “没呢,所以孤找你来。” 朱标叹了口气:“你说,要是孤亲自去说,总感觉像是孤急不可耐贪恋皇位一般,说出去属实是不好听更不好看,”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陈云甫也是点头。 可算明白朱标留下自己是什么打算了,这是想让自己出面去找礼部商量明年禅让大典的事。 朝野皆知,自己是朱标的头号心腹,由自己出面去找礼部商量这禅让仪程,倒是确切合适的很。 更主要一点,自己出面,将来朱标登基之后,那么自己天然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老大哥讲究啊。 “是,臣现在就去礼部。” “等下,咱还还有样东西没给你呢。” 朱标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锦盒放到陈云甫面前,后者不解。 “打开看看。” 陈云甫闻言照做,打开锦盒,便见其中静静的躺着一对品相极好的玉佩。 一为佛像一为观音。 具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即使陈云甫不懂玉,也知道价值必然不菲。 “你添了一双子女,咱这个做伯伯的一直也没给孩子见面礼,这双玉送给孩子,养身辟邪。” 陈云甫顿时泪崩。 “你一大老爷们动不动哭什么啊。” 朱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太子爷,当年允熞抓周的时候,臣可是上了一千两礼金,这对玉,能折现不。” 条条黑线顿时爬满了朱标的额头。 半晌,朱标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滚!” 陈云甫二话不说,抱起锦盒就跑。 礼钱铁定是没了,能收一对玉总比没有的强。 说折现那也就是个玩笑,陈云甫确确实实是感动,朱标监国,每日忙的跟陀螺一样连轴转,还能想着自己这边的家事,走心了。 怀里揣着锦盒,陈云甫径直奔向礼部,找到礼部尚书任亨泰。 “陈御史怎么来了?” 见到陈云甫来,任亨泰很给面子的起身前迎三步。 陈云甫拱手一礼后没急着说话,只是环顾了这礼部主堂一圈,任亨泰立时明了,挥手。 “都先出去。” 左右侍郎及下属官退出,陈云甫这才同任亨泰坐下。 “任部堂,我想问一下,礼部在洪武四年、六年制定皇室礼节的时候,有没有制定过禅让礼。” 刚拿起茶壶准备倒茶的任亨泰差点吓得把茶壶扔出去。 什么情况? “刚才太子爷留我说及此事,陛下有意在明年的时候,禅位于太子爷。” 任亨泰实在是没本事倒茶了,索性将茶壶放到桌上,一双手都不停哆嗦。 这消息来的也太劲爆些! 皇帝禅位,新君登基,改朝换代,万象更新! “陈御史,这种事可不敢瞎说,要掉脑袋的。” “废话,我不知道?” 陈云甫没好气的说道:“我刚娶了一小妾,你觉得我想死吗。” 他老陈二十二岁位居百官之首,脑子有多大病敢拿这种事来找礼部开玩笑。 任亨泰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不假,陈云甫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那也就是说,这风还真是朱元璋透给朱标的。 皇帝老了! “禅让礼,礼部这么些年还真没制定过。” 任亨泰字斟句酌的说道:“除非循唐宋时期的旧礼,最容易效法的就是宋高宗禅位于皇太子赵眘......” “不行。” 陈云甫摇了摇头:“赵九妹哪有资格跟陛下礼法同格。” 任亨泰眨了几下眼睛,初时还有些没听明白,等想通了之后不由失笑出声。 赵...九妹? 可真贴切啊。 笑完之后,任亨泰又立马严肃起来。 陈云甫说的没毛病,十个赵构也不配和朱元璋拉到一起比较,就哪怕只是想想两人之间的优劣点那都是对朱元璋的侮辱。 真理不存在吹和黑。 “陛下之功甚隆,又是开国之君,很难找到功德可与陛下同等之帝啊,始皇又没有禅位过。” 任亨泰愁的挠头,实在是想不出来应该制定个什么规格的禅让礼。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坐了好半天。 规格必须要高,场面还得隆重,怎么整呢? 到底还是陈云甫脑子转得快,他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冬至!” “冬至?” “对。”陈云甫击节道:“每年冬至,朝廷会办郊天大礼,陛下率百官至南郊社稷坛祭天,意为奉天承运。 咱们在明年冬至这一天不祭天了,改办禅让礼,陛下登社稷坛,太子率百官诣前觐拜,自陛下手上接过玉玺,意为陛下将天命传于皇太子殿下,这样规格上就够了。” 任亨泰也是眼前一亮。 “好主意!” 改郊天为禅让,从规格上,将朱元璋捧成与天齐肩的地位,非常妥当。 看着陈云甫,任亨泰心里一个劲感慨。 到底还得是陈大御史会拍马屁啊。 感慨之余更是无尽的羡慕。 朱标一旦登基,陈云甫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现在就已经位列九卿之首,再有了这份从龙首功,那还得了? 新的太子太师? 我滴乖乖,二十多岁的。 大明太师! (庆祝月票突破一千,明天会有十章月票加更,连着保底十二章,以后每次月票到一千都加十更,让我们一起开卷!) 第二百零二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自打朱标透露口风说出老朱要禅让的事情后,陈云甫就激动了一连好几天没睡好觉。 精神那叫一个抖擞,甭管白天还是...晚上。 足足一个星期之后才因腰酸腿疼而暂告一个结束。 禅不禅让,咋禅让,那也是礼部操心的事情,和他陈云甫关系并不大。 都察院一大堆子事等着他呢。 “下官等,参见都御史。” 再回都察院,陈云甫不由笑的舒心。 他仕途的起点就是在这都察院,只不过那时候是在皇城外的外院。 照磨所刀笔吏。 短短八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刀笔小吏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左都御史,大明的九卿之首。 京察、吏察,官员的考定免黜,自己的笔怎么落,将会关连十二个省数万名官员的命运! “都御史,您看这屋子里的布局,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都察院经历司经历,也就是当年陈云甫的老领导陈新立紧紧陪着,忙前忙后张罗要给陈云甫收拾办公室。 这间都御史的办公屋自然是之前詹徽,现在詹徽不是滚蛋了吗,官场迷信,若是前任官员倒台,那么继任的新官就会觉得办公室风水有问题,会进行调整挪动。 若是前任升官,那就很少有人会动了,哪怕是狗窝待着都舒服。 陈云甫会信吗? 他信个屁! 自己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最清楚,风水根本妨不动他,只要老大哥身强体健,他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要不然,就算这间屋子风水再好,自己上刑场砍头的时候也扛不住刽子手一刀。 反正老大哥就快要登基了,等老大哥一登基,别说这间屋只是风水不好,就算这屋子里全是发霉的馒头,自己都不会走霉运。 “不用动了,这就挺好。” 陈云甫往原属于詹徽的太师椅里一坐,屁股下的软垫还挺有弹性,椅背还罩了一层牛皮,内里蓄满了棉花,那个舒服劲,不比后世的沙发要差劲。 一念及沙发,陈云甫心里就跟长了痒痒肉一样,要不从工部找几个巧匠,做几张沙发出来? 绝对的真皮。 嗯,可以考虑,顺便给老大哥也送两张。 天天做木椅子,咯的腚疼。 “都御史、都御史?” 陈新立见陈云甫自打坐下之后就不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周,提心吊胆的喊上两声。 “啊。” 陈云甫回过神来,冲其抬了抬下巴:“这里没你的事了,去把都察院所有五品以上的御史官全部叫来,初来乍到,本官要跟他们开个碰头会。” 初来乍到的会面叫碰头会? 又是个新词,记下来,以后学以致用。 陈新立应了声,连忙离开安排。 好在陈云甫这间办公室够大,而且还不止一间屋,乃是足足三间屋打通连在一起,内里还有一简单的居卧。 进到这间屋,正对门摆着一公案,但那里不是陈云甫坐的,而是一个小吏,职权身份相当于陈云甫的秘书。 陈云甫的位置在靠北方向,也就是进了门左转。 每个来此的官员没有说直接闯进来的,都是先站在门外,陈云甫的秘书也就是正对门坐着的小吏会看到,而后向陈云甫通禀。 陈云甫若说见才可以进来,若说等着,那么进了门右转还有一片区域,放着几张木制的小圆桌,坐那喝茶等着。 等多暂陈云甫忙完了,求见的官员才能过来。 所以这间巨大的屋子集合了办公室、秘书室、候见室于一体,在陈云甫办公区的左手还有着一小暗门,推开就是单独隔出来的小卧房,里面有床和一个夜壶。 既能睡觉也能方便。 大有大的好处,就像现在,陈云甫要开碰头会,都察院几十个御史级官员涌入进来都不觉得挤,一个个按序站好,向着陈云甫作揖见礼。 “下官等参见左都御史。” “诸同工免礼。” 陈云甫偏头,冲自己的专属秘书,一个叫尹子钊的小吏喊话:“带几个人去搬些凳子来。” “咱们坐着聊。” 左副都御史杨靖言道:“左都御史太客气了,下官等站着就行。” “别,咱们这碰头会的时间恐怕不短,还是坐着说吧。” 众皆心头一凛。 等到尹子钊搬来了凳子,所有人谢过落座之后,陈云甫才笑眯眯开口。 “本官初来乍到,都察院的工作本官就会一个看档案,所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说错了话各位同工不要笑话,多多指出,本官一定虚心认错,加勉改进。” “不敢不敢,都御史言重了。” 一群人都纷纷表示陈云甫作为一把手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这次来都察院一定能和大家伙处好关系,处不好,大家伙也会从自身上找原因。 “既然诸位同工如此客气,那本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陈云甫客气寒暄完,脸就瞬间变的严肃起来,从桌上拿出一道自己带来的奏疏,摊开来读。 奏疏的内容就是当初在赣州,赣州知府张宏君等人的所作所为。 “啪!” 说完了,陈云甫猛一下将奏疏合上,清脆的声音把在座众人都惊的心头一跳。 “一个赣州府,从知府到六曹、到各司,十七名官员,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治下的地方有多少老百姓、每年的税课有哪几种,这种官还叫官吗。” 陈云甫冷笑道:“但是,你要问他们赣州城里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哪家戏院的戏子漂亮、哪家勾栏的婊子床上功夫好,他们能背出个一二三来,但你要问他们老百姓天天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谋生,他们几十个官加在一起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赣州最穷的一户,家里面八个孩子活活饿死了五个!他们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消息不实,胡编乱造!” 一群御史纷纷心头狂颤,埋头不敢言语。 “江西监察御史余启光到了没有?”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老头颤巍巍走了出来。 “下官在。” “金陵城,繁华吗?” “繁华、繁华。” “有多繁华啊。”陈云甫笑问道:“本官已经四年没回来了,对金陵有些陌生,你能给本官介绍一下吗?” 余启光不知道陈云甫想问什么,但他现在心神不定,只能顺着陈云甫的话往下说,详细介绍了一下金陵城这四年来的变化。 “嗯,很不错。” 陈云甫非常满意的冲余启光一笑,后者连忙赔笑。 “余御史现在可以脱下官衣,好生去享受金陵的繁华了。” 余启光顿时大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丢了官。 “你身为江西监察御史,四年多天天待在金陵享福,江西的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你都不知道!出了那么多烂官、懒官你是一点都看不见,还当什么监察御史,给我滚出去!” 陈云甫一指门外,厉喝道:“本官不想把你下入大狱,脱了官袍,滚回老家种地去。” 余启光环顾一圈,发现所有同僚都不由自主垂下脑袋,知道不会有人替自己出头,当下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忙脱去官袍,仅着素衣,冻的哆里哆嗦离开。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陈云甫就烧的异常旺盛。 (1/12) 第二百零三章:治国先治官 碰头会的气氛因为陈云甫这第一把火烧的稍有些凝重。 所有御史全部都心中发冷,面露戚戚之色,唯独那左副都御史杨靖却是两眼冒光。 “江西赣州的情况,只是个例吗?依本官看,恐怕不是这样吧。” 陈云甫虎视一圈,沉声道:“在我大明一十二省、四百三十七个府州,还有多少类似于张宏君这样的懒官、烂官,为什么会有张宏君这样的官员存在,依本官看,这就是咱们都察院的失职、严重失职!” “各省道监察御史不在各自该待的省道待着,一窝蜂的往京城跑,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是金陵酒楼的饭菜香,还是金陵的戏子唱歌好听,亦或者,金陵的婊子睡起来更舒服!” 好嘛,这位新上任的左都御史说话也太低俗了吧。 低俗吗?确实低俗。 可低俗有低俗的好处,起码低俗,能骂到人心里去。 浮词藻句不是他陈云甫吹,他比谁说的都好,写的都漂亮,前世干的就是这笔杆子工作。 可那顶什么用啊。 官僚主义要是靠那些个不痛不痒的文雅批评能骂醒,那就不叫官僚主义了。 “以前都察院是个什么样,本官管不到,现在本官来了,本官既然做了这左都御史的位子,都察院还真得好好管一管,再不管,天下的老百姓就该骂娘了,骂谁的娘,骂我陈云甫这个左都御史的娘!” 大案被陈云甫拍的震天响,带着所有御史的脑袋再次低下三分。 喝口茶润润喉咙,顺了心气的陈云甫长长呼出一口,声音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打今天开始,各省道监察御史不允许留京,全部回到各自该待的岗位上去,同时,在京的御史包括本官在内。 并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御史、左右副佥御史共七人,每人每年都要挑一到两个省进行下沉都察,本官亲领直隶各府和浙江。 右都御史张紞因为兼着辽东经略,所以他只负责辽东。 左副都御史杨靖。” “下官在。” “你负责山东以及北平。” “是。” “右副都御史申迟瑞。” “下官在。” “你负责江西和福建。” “是。” “左佥御史负责两广。” “右佥御史负责河南、湖广” “左副佥御史负责山西、陕西。” “右副佥御史负责四川、云南。” 如此,大明一十二省并直隶、北平就算是全部都有了负责人。 “每年自三月始,各位就离京去实地都察,若是查出来地方有不法之事而地方省道监察御史隐瞒不报的,地方监察御史就地免职,锁拿回京按枉法论罪。 等第二年,各位的都察省份轮换,若是接替去都察的发现上一年有遗留案件而未纠办的,那就责任倒查。 如杨御史今年负责山东和北平,第二年由申御史负责山东和北平,申御史发现当地有上一年的诉官弹劾之案件而杨御史未办的话,那么杨御史就要负这个责。 不要想着官官相护,哪怕是你们在职期间十年互相遮掩什么都没查出来,换了一批新御史,他们查出来了,你们也跑不掉,这个责任终身制!” 这一刻,一众御史的脑袋都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汗珠子像下雨一般,不停的砸在地上。 “第二件事.....” 陈云甫继续往下说,可扫到面前一群头都抬不起来的御史,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意点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御史。 “报上名号来。” “下、下官河南监察御史吴凤全。” “本官刚才说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给本官复述一遍。” 吴凤全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哆里哆嗦的说道。 “都、都御史说、说我们各省、省的监察御史各回地方,还说在京的御、御史们每年要亲临地方实地都察......” 听到这吴凤全能背出来,陈云甫这才算顺了口心气,冲那尹子钊说道。 “给每位御史准一道空白奏本和一杆笔。” “接下来本官说的事,你们给我全部记下来,不准忘。” 强调了一番纪律之后,陈云甫才接着自己之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第二件事,从今天开始,本官不管你们之前是跟地方的官员关系好、还是跟京城六部、五寺的官员关系好,通通不好用了。 本官会向陛下、向太子爷请敕令,自今日始,都察院只许在公务上和刑部、大理寺有联络,除三法司,都察院做的任何事、收到的任何弹劾奏疏、每一起案件的卷宗,都必须由照磨所严加看管,你们拿要登记好,拿到哪、用多久要记清楚,本官会让照磨所去追、去问。 如果说谁拿的奏疏对不上,地方弹劾的奏疏还没等入文渊阁之前,风就露了出去,谁拿的、谁过的手,一律就地革职查办,本官告诫各位一句,本官撤职不分大小、陛下和太子爷的刀,杀头也不分大小!” 众人下笔飞快,哪怕已是汗遮了眼,此刻也不敢漏记一个字。 “第三件事,六科给事中的言官从今天开始,将完全由咱们都察院选调派遣,不再同属六部管辖,这件事,本官会向太子爷请谕。 日后再往六部、五寺派驻监察官员,不准派一个,派就派三个,别说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咱就扩招,那么多刀笔吏,考不出几个懂行的吗。 六部五寺有任何问题,不允许瞒报更不允许装瞎,另外,本官不管你们之前和哪个朝廷大员关系好、和哪个亲王、国公关系好,你们收到的弹劾奏疏必须要过本官的手,别跟本官玩什么突然袭击,拿到朝会上就开火。 我都察院,绝不允许做党争的利剑!我都察院,更不是谁谁谁的个人喉舌,谁要敢做这样的事,你今天朝会上弹劾完,本官保证你没法穿着官袍下朝!” 说完这三件事,陈云甫复又厉喝一声。 “都听清楚了吗!” “下官等谨记于心。” 众皆起身,簌簌发抖。 “去吧。” 陈云甫挥手,却又叫住了左副都御史杨靖。 “杨御史留一下。” 后者停住脚步,有些许困惑。 “都御史有何示下?” “坐。” 这一刻的陈云甫又笑了出来,示意杨靖坐下,言道。 “刚才本官训事,众皆惊悚不安,独杨御史你兴奋不已,何然?” 杨靖拱手,激动道。 “下官自入都察院以来,便觉都察院积病日久,弊政冗政甚多,只是苦于之前詹少保不愿处置,如今碰到都御史您,只觉拨云见日,故而兴奋。” “唉。” 陈云甫叹了口气:“治国先治官,都察院自身若是都不清正,又何谈天下官员清正呢,任重道远,我等都当勉励之啊。” 治国先治官,新政的第一步,就要从改变都察院的工作作风开始! (2/12) 第二百零四章:三法司联席会议 “咱听说你昨个在都察院,好生烧了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太子府的别苑,朱标同陈云甫四处溜达,笑么滋的说道:“还说什么日后各省、六部五寺的弹劾奏本要先过你的手才许上朝弹劾,这金陵城一夜之间就风传,说你陈云甫要擅权。” 陈云甫也笑了。 “这群人断章取义的能力可真不是盖的,臣说的后半句他们没传出来?” “什么后半句?” “都察院决不许做党争的剑。” 朱标停下脚步,非常认可的点头:“说的对、说得好,不仅你们都察院,三法司都不许做党争的剑,因为你们是国法的底线,而国法更是道德的底线,你们一旦参与党争,那就意味着国法没了底线、礼法道德更没了底线。 到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腐败被掩盖、多少冤案被炮制而出。” “就像当年的锦衣卫对吗。” 陈云甫默默言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锦衣卫知道陛下那时候怒火攻心,便大搞株连,动辄就要杀人一家,上至老翁下至孩提一个都不放过。” 对老朱的功绩,陈云甫那是一万个服气,就有一点实在不喜欢,心太狠。 别说陈云甫这个外臣了,就朱标也不喜欢,为此和老朱吵了多少架,要不是积了那么多年的矛盾,朱标也不会跑去找朱元璋逼宫了。 “母后还在的时候偶尔还能劝住,现在母后不在了,咱也只能靠着逼宫才能拦住,好在现在好多了不是吗。” 朱标揭过这个话题:“现在锦衣卫废除了,父皇也去了莫愁湖颐养圣躬,你放手大胆的去干,咱全心全力的支持你。” 陈云甫作揖:“谢殿下。” “下一步你准备做什么?” “组织召开三法司联席会议。” 朱标笑了一声,无奈摇头道:“你整天哪里来的那么多新词,不过好在你这些新词从字面上就能理解,倒都是大白话。 说说看,你召开这个什么三法司联席会议打算做什么。” “重新修订《大明律》!” 陈云甫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律法为国之基石,律不明则国不正,律不严则国不稳,重新修订《大明律》有利于我大明朝官民自省自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朱标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提醒道:“该严的要严,该松的地方也要松,中间的度你要把握住。” “臣拟个草案,即刻送呈殿下审阅。” “去干吧。” 朱标给到了他身为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监国太子所有的支持,陈云甫的工作便极其好开展。 前脚从这太子府离开,后脚陈云甫就找到了邵质和大理寺卿邹俊。 三人先简单碰了一下头,陈云甫将朱标的意思传达之后,三人便达成共识,定下这三法司联席会议的召开时间和参会人员。 都察院方面,除陈云甫外还有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御史。 刑部则是邵质这个尚书、左右侍郎。 大理寺方面邹俊这位大理寺卿以及审刑司司丞。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大理寺审刑司的司丞正是陈云甫的正牌大舅哥,邵质的儿子邵子恒。 邵子恒能当上这大理寺最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完全是沾了陈云甫的光。 当年陈云甫被贬去吴中县后不久,是朱标亲自插手干预,让刚刚中进参加工作不久的邵子恒直接一跃成为审刑司司丞。 火箭式提拔的政治补偿。 没有任何非议,大理寺上下全都接受。 不接受能怎么着,那不成跑到老朱那弹劾朱标吗。 几颗脑袋够砍的。 参会的人数不多,但都是实权派,少而精,对会议的开展是有好处的。 人多除了吵架的时候动静大点,没什么意义。 现在老陈就打算搬出那套‘大事开小会、小事少开会’的行政理念来。 会议的地点是朱标提供的。 东阁! 朱标把自己之前理政的地方赞助了出来,留给这次三法司联席会议。 负责这次会议的书记官,是陈云甫在都察院的私人秘书尹子钊以及通政使司派来的胡嗣宗。 三法司联席会议讨论的必然是大事,通政使司要立项的,哪怕是草案,通政使司也要留一份草底。 “今天咱们这个会的唯一议题,就是重新修订《大明律》,律法为国之基石,律法也是道德的底线,为人立世必须要奉行的准绳。 但律法同样存在对错、同样有不合时宜的地方,国朝在向前进,律法同样也该跟着向前进。 下面就重新修订《大明律集序例及附例》各事项,由刑部邵部堂来主持吧。” 陈云甫做了开场白,随后便把主持进行的工作让给了邵质。 自家这个老丈人一辈子在政法单位工作,一本《大明律》都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水平,由他主持,人尽其用。 邵质也不客气,干实事也不能假客气,接过陈云甫的话就开始自己的工作。 拿起自己随身带来的奏疏,这上面写着的就是今日这堂会议的诸事项,是之前他和陈云甫、邹俊三人碰头确定下来的。 “第一件议题,就是凌迟的适用范围。” 邵质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留在了陈云甫的身上。 这第一个议题就是陈云甫带来了。 没办法,老陈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一想到当年在诏狱面对那盘整整齐齐的肉丝,陈云甫现在偶尔还会做噩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也就人类能这么残忍,动物可不会把杀戮玩成艺术。 “依《大明律》,谋逆者、谋杀尊长者、通奸谋杀亲夫者、奴婢杀主者、屠人满门者、杀三人以上者、虐杀支解(非错别,明朝肢解用支字)被害人者、雇凶谋害家人及亲夫者,殴打尊长致死者一律判处凌迟大刑。” 邵质开始说出此次修改的意见。 “现预修订为,除谋逆、屠人满门者、虐杀支解被害人者外不再适用凌迟,而改换其他处死刑罚,具体刑罚后订。” “此次会议表决,无需发言,举手即可。” 陈云甫第一个举起了自己的手。 随后,全票通过。 (3/12) 第二百零五章:重订《大明律集》 会议继续进行。 “第二个议题,就十恶罪刑罚的修订。” “十恶者:谋反。 破毁宗庙及官阙。 叛国或辱国者。 殴杀尊长亲族。 屠人满门或养蛊种毒。 盗窃祀神之物或皇室舆服御物。 不孝。 谋杀或贩卖缌麻。 民杀官、吏杀官、徒杀师。 通奸亲父妾室。” “此上为十恶之罪,遇则杀不分主从,现予以部分修订。 毁坏宗庙及官阙者,主犯处以死刑、从犯处流放戍边或十至三十年徭役。 叛国者,杀,其家眷密而不告者处流放或徭役,辱国者,鞭一百,逐出国境再非我大明之民。 殴杀或雇凶殴杀尊长亲族,无论主从一律处斩刑。 屠人满门或养蛊种毒者,主犯处凌迟,从犯处斩刑。 盗窃祀神之物者,主犯处徭役; 盗窃皇室舆服御物者,不分主从处死刑。 不孝者,辱骂尊长及亲族者,处流放或徭役。 谋杀者,主犯处死、从犯处流放或徭役。 贩卖缌麻者处徭役。 民杀官、吏杀官、徒杀师,主犯处死,从犯处流放或徭役。 通奸亲父妾室者,男处流放、女判服徭。” 这次邵质说完之后,没人急着表决,而是就某些条款进行了讨论。 比如盗窃祀神之物废除死刑仅服徭役,是不是太轻了? “天下有神吗?” 陈云甫接了话:“当年太子爷就像陛下进言,说礼部天天报祥瑞,导致地方上行下效,官员们不思正事,只想着编纂祥瑞送万民伞,便是天下太平,陛下当时就同意,停止地方祥瑞之申报。 这天下没有神仙、更没有祥瑞,好日子,是陛下带领咱们靠双手干出来的,不是谁赐予的,所以盗窃祀神之物的罪不在祀神之物上,而在于盗窃。” 大理寺卿邹俊沉吟了一阵。 “老夫供职大理寺趋二十年,确也觉得此款过于严苛,只是不管唐律或者宋律,皆尊奉神灵......” “所以他们都亡了国。” 这下邹俊没法也不敢接话了,转而说及下一件事。 “就不孝这一条,辱骂尊长及亲父母者,可谓牲畜不如,可知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之典故,不孝之人活之何用?”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莫说杀,便是殴打尊长就一定大罪不赦,该判死刑吗。” 陈云甫和邹俊展开了辩论:“假如,一户人家,其父酗酒而暴虐,施暴于母,子护母而殴父,如此是为孝还是不孝?” 邹俊张口:“即护母,也不需要辱骂、殴打亲父。” “邹寺卿的意思是,虽然不能袖手旁观,但只能陪着其母一起挨暴是吗。” “那若是其母不堪其暴,被活活殴打致死,身为人子却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打死而不做任何反击,是为孝还是不孝?” 邹俊失声无言,但依旧做了最后的坚持。 “我大明以孝治国。” 面对着邹俊抛来的这顶大帽子,陈云甫皱起了眉头。 难就难在这了。 大明以孝立国的孝已经到了愚孝的地步。 而且十分离谱。 有个典型案例。 洪武二十七年,山东青州有个叫江伯儿的,其母患病,家贫,江伯儿割自己的肋肉喂母,仍不愈,于是江伯儿背母去岱岳祠祈神,言如母愈则杀子祀神,结果下了山不久其母病愈,江伯儿便带着孩子到岱岳祠,直接血溅祠堂还愿。 后来的处罚结果是什么。 仗一百流放海南,但礼部竟然还往他的老家立碑刻孝,旌表此孝行于天下! 后世人很难理解的畸形人伦道德。 还记着之前河南那个罗三虎杀官案吗。 他们死了,但死因的罪过正如陈云甫所说的那般,不是杀官而是开官仓私放官粮。 当时陈云甫就说,他们糊涂就糊涂在这里。 要不然依着老朱的三观,除了罗三虎这个主犯,其他人也就是个流放了事。 现在邹俊同样以这个立国准则来据理力争,陈云甫也不得不暂退。 别说老朱没禅位,就算老朱禅位,只要朱元璋活着一天,这大明朝还是朱元璋说了算。 这一点谁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以孝立国这一条就是国法的红线,决不能碰触。 陈云甫在这条上做出了让步,邹俊也识时务的没有得寸进尺,其他各条款全部通过。 邵质看了一眼陈云甫,爷俩对了一记眼神,随后继续下面的议题。 《大明律》很长,条款也很多,修修改改,议论纷纭。 这次三法司联席会议足足开了小半个月才算最终敲定草案,由陈云甫拿着去找朱标审阅。 “嚯,那么多。” 看着面前足足写满十几道奏疏的新订《大明律集序例及附例》,朱标抬头,一双错愕的眼睛盯着陈云甫。 “你们这是把整本《大明律》全给重修了?” “不能说全部,九成吧。” 陈云甫递上一句话:“除了谋逆等重罪以及和孝法沾边的,其他的全部修改了。” 朱标点点头没说什么,逐条逐款看了起来。 内容很长,朱标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看完,陈云甫自然也不会催,坐在御阶下品茶,只是思绪飞出了老远。 今天邹俊的事给他提了一个醒。 那就是甭管老朱禅不禅位,当不当这个皇帝,只要朱元璋活一天,大明还是朱元璋的大明,这一点毋庸置疑。 换言之,自己还得继续蛰伏。 现在能做的,只是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改造大明朝,大刀阔斧推行新政? 也就只能想想了。 不只是国法,还有很多朱元璋在大明宝训里定下的祖宗成法那更是不能触碰的雷区。 而所谓的祖宗成法可比国法要重要的多。 简单来说,祖宗成法就等于国宪,是国体、国策、国法、国家政权政治的根本。 不动大明宝训,就别想着改造大明朝。 仅就一点。 藩王的铁庄稼你就压根砍不动。 藩王的法律豁免权你就收不走。 要真是按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来办事,朱樉虐杀他人的行为,是要判处凌迟酷刑的! 可结果呢,改封滁王继续逍遥法外。 “再等七年,七年后,我也不过三十岁!” “那些该被清除的历史遗毒,享受你们最后的狂欢时光吧。” (4/12) 第二百零六章:普法之路任重道远 文渊阁内,朱标在翻阅着重新修订的《大明律》,陈云甫则在发呆,整间殿宇一片寂静。 蓦然间,朱标的手停住了,陈云甫也回过了神。 “咱看罢了。” 朱标开口,微皱眉头:“在这份新的《大明律》中,很多以往的重罪是不是遽然间改的太轻了,尤其是对于从犯和犯盗窃罪者。” 陈云甫站起身,回道。 “殿下,原我大明律,对于谋反、谋毁、谋叛等三大罪,一经发现不分首从,诛夷三族。 另外便是官吏受贿,本来大明律初定时,有禄人(官)受贿八十贯、无禄人(吏)受贿一百二十贯处绞刑,而对于这些受贿者官吏的家眷,是不予处罚的,但是这条法律很快就形同虚设。 陛下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遽尔变成受贿五十两剥皮实草,后又改成三十两剥皮实草。 再到后来郭桓案案发,只杀官员,陛下已经不满足了,开始迁怒与其家眷,初为流放后亦杀之,贪污罪之重已经罪比谋逆了。 为了这条律法的修改,臣等召开三法司联席会议的时候也争论过,邹寺卿认为,贪官的家眷享受了贪官贪污所得的非正当利益,理应同罪。 臣认为很不妥,遂反问邹寺卿。 ‘何谓享受非正当利益。’ 邹寺卿对言。 ‘吃好的、穿好的。’ 臣复回道。 ‘若是按照邹寺卿这么说,既然贪污依我大明律处要剥皮实草,如我陈云甫赴同僚之宴或家有喜事同僚奉送礼金,这笔礼金我陈云甫给家里人买了衣服买了吃的,那日后同僚被查处犯有贪污之罪,我这也算是跟着吃好的,穿好的,属于享受了非正当利益,我应不应该自刎谢罪?我的家人应不应该也跟着自刎啊。’” 朱标笑了出来,这句话还是当初他和朱元璋据理力争时所说的,没想到现在被陈云甫拿出来回击邹俊。 不过理确实是这个理不假。 “没有一个贪官在第一次贪污时会四处炫耀,说自己贪污了一笔钱,等到其家眷知晓亦是在事后,身为家眷就算要挑他们的罪过,那也只是包庇行为和窝藏罪犯,总不能也算贪污吧,按贪污斩首合理吗?” “邹俊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不吭呗。” 陈云甫耸肩一笑:“臣办婚宴那日,朝中王公贵胄、文武百官来了不少,若臣是个贪污犯,那国朝得砍多少颗脑袋。” “咳,放肆!”朱标板起了脸喝斥道:“咱和父皇也去吃了,怎么着,你还打算连我们爷俩都砍了不成?” “臣万死。” 陈云甫连忙低头认错,续言道:“臣的意思是,法律不能只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百姓点灯吧,如果按照邹寺卿那种认知,事事都要如此偏激,那国朝上下就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的。” 法律不是过家家,我开心怎么都行。 老百姓可以热血冲动,看到贪官恨不得把贪官一家子杀光才解气,但陈云甫是制定法律的,他不能也这样。 要真按照老百姓这种冲动想法来定法律,那第一个造反还是老百姓。 为什么,因为老百姓家里也有吃喝宴请。 张三在家睡的正香就被拉出去砍头,理由是昨晚朋友请客吃饭,宴资来自盗窃,张三属于享受了不正当利益属同罪犯,斩! 这样的法律下,老百姓不造反才怪呢。 作为法律的制定者、贯彻者和推行者,陈云甫既要小心翼翼的不去碰触绝对红线,又要尽可能的替天下老百姓争取利益。 哪怕老百姓们不理解,指摘他这么做是在包庇贪官。 “妄兴株连这一条,咱也不支持,确实太过于苛刻且缺少了基本思维。” 朱标点点头,他是太子当然明白陈云甫的用心。 哪能全凭自己心里痛快就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样的事,也就老朱现在老了才这么做。 就像之前所说,贪污罪刚制定的时候,那是朱元璋刚刚建国之初,朱元璋自己也很明白,所以不会去追究贪官的家眷,并且也没有剥皮实草之刑,只是绞刑。 只是后来老朱自己岁数大了,思想也越来越偏激,骨子里的老农思想开始占据理智的主导地位,就和普通百姓一样,看什么不顺眼就乱杀一气,图个自己心里痛快。 若是都这么玩,那就干脆别要法律了。 一本《大明律集序例及附例》中有很多的典型案例,对比大明建国初和洪武后期,是能清楚看到朱元璋的思想变化。 而事实的客观发展及史献已经充分证明,这种思想上的变化是存在错误的。 陈云甫身为一个穿越者,他的最大优势不是需要什么金手指,而在于熟知历史的走向,谙熟政治,能够甄别出正确与错误政策或思想对大明这个国家所会带去的深远影响。 只要减少错误、加强正确,国家是一定会进步的。 前世的经历加上这辈子在大明仕途上的厮混,陈云甫比之大明官场上的老油子也不遑多让,只不过他现在大权在握,不屑于蝇营狗苟而已。 他的棋盘很大,一般级别的官员已经连做棋子都不配了。 “减少株连的罪刑适用还好理解,可盗窃罪大幅减轻缘何?” 朱标蹙着眉头说道:“你得知道,百姓本就贫苦,每一文钱都可能是救命钱,偷人钱财如同害人性命,万一谁家里有病患等钱抓药,偷了这笔救命钱是会害死人的啊。” 陈云甫不住点头,叹气道。 “臣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从感情上来说,臣也恨不得将这种盗贼杀掉,但法不能这么定啊,这么定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盗贼本身如何甄别他盗取的钱财是救命钱还是寻常钱?如何能知晓他的盗窃行为会带来哪些严重后果?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盗窃被抓住会判斩刑。 既然盗窃是死,杀人也是死,所以很多的贼已经不偷钱了,而是改为三两合伙直接入室杀人,他们把男人杀了,把妇女奸淫后杀死,然后席卷所有的钱财逃跑,这些案例,都察院和大理寺堆满了何止两间屋啊。” 朱标霎时间沉默下来。 “穷生毒计、富长良心,何况本就是歹徒的贼,他们犯罪的时候已经开始践踏法律和人伦了,哪里还有道德一说,过于严苛的酷刑只会把他们逼上更恐怖的境地,犯下更多骇人听闻的惨案。 法律不能寄希望罪犯的良知,更不能高估人性中的善、低估人性中的恶。 什么样人会去做贼偷东西,好吃懒做无钱无路,他已经丧失了为人最基本的正确价值观,我们还能再寄希望他是个义贼,只偷东西不害人命吗? 臣降低盗窃罪的刑罚,只是为了那些贼偷完钱之后就逃遁,而不是再去杀人、残害人。” 法律在这里是可以细分的,比如说盗贼窃取的是他人急等救命之钱,造成了严重后果如致他人死亡,这样的话就判死刑。 但陈云甫没有说,也没有这么去细分。 是他不想吗,不。 是这条细分的法律无法贴合大明的时代背景。 因其一点,科技环境的限制性。 这时代没有新闻、没有自媒体、没有便捷的沟通科技,老百姓都是文盲! 愚昧和落后是这个时代摘不下去的两顶帽子。 比如某县的盗贼偷了钱,因为这笔钱把失窃者害死了,盗贼被抓住判了死刑,那这个县后面的所有人企图去犯盗窃罪的时候只知道,盗窃是死罪。 他们不可能也永远不会知道,就在离着他们几百里的地方,一个盗贼因未造成严重后果只被判了三年徭役! 消息不流通啊,盗贼们没有手机,更不识字。 更别说天天能看到张三普法说案例。 官府宣传律法说的每一句话在他们耳朵里比听天书还晦涩难懂。 你只需要告诉他们,犯什么罪会死什么不会死就足够了。 教育需要慢慢来,普法是要跟着教育走的。 这条法律日后必然会细化,但那是日后。 陈云甫只希望,自己死之前能看到那一天,就此生无憾了。 (5/12) 第二百零七章:大撤藩 朱标已经完全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那就是朝廷制定法律只能面向绝大多数人,而非只面向小部分人。 更重要一点,不能寄希望于靠百姓自觉、自制。 黄老学说、无为而治等思想已经严重跟不上时代的进程,更不可能跟上大明朝此刻的时代。 “每一个朝代在刚刚开国立朝的时候,都往往会犯三种常见性错误,包括我大明朝。” 陈云甫指出三点:“第一点,承前朝制,为什么要承前朝制,因为改朝换代打了几十年仗,千百里土地上什么都不多就尸体多,朝廷的首要任务就是恢复生产,所以没心思再去将制度来个改头换面的大革新,往往以前朝制先行过渡。 汉承秦制、晋承魏制、唐承隋制、我大明承元制。 承前制有其必然性,臣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没资格对此朝制大事指手画脚,不敢多言。 第二个常见错误就是礼法的制定,比如臣和礼部尚书任部堂谈过一次,任部堂说礼部在当年制定我大明礼法的时候,除皇室礼法是陛下钦谕之外,其他的超过九成的礼法都是照猫画虎,按着唐宋时期留下的典籍来模仿,当然,这种偷懒的行为被他们称之为不能忘记祖宗,移风易俗要不得。 第三个常见错误就是臣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必须要提的,律法的错误。 臣上任至今,为了重修此《大明律》,顺道去看了《唐律疏议》、《律吕成疏》、《名公书判清明集》、《宋刑统》等历代律法典籍,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极高的相仿度。” 当然,陈云甫还有一本古代律法书没说。 《大清律集及其附例》。 历朝历代的这些个律法书真个对比一下,大同小异四个字就能概括完全。 相似程度八成。 为啥,不用多么高深莫测的去扯什么政治、经制考量,说难听点就是懒。 “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律法相似度如此之高,因为法律要贴合人情实际,但哪一个九卿尚书会跑到民间,真个亲身去感受呢。 所以直接照搬前朝的法律略作修改,加上一点吾皇万岁的指示就可以成文了,然后全国颁行,老百姓就按照这个法律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即可。” “你这还叫不敢多言,你就差把咱大明朝批的一无是处了。” 朱标笑骂一句,自己随后也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以往三法司不能说是国朝最闲散的部门吧,但也没那么多幺蛾子,现在可好,陈云甫一上任,闹出的动静那么大。 为啥,因为说难听点,三法司以前就是皇室的打手、皇室的刀。 皇帝要办谁,怎么办,他们就听话照办,口供拿到,开刀问斩最是省心。 其他的啥也不操心。 国家大事和三法司有什么关系? 这种为官的思想就是懒政,本质上就和陈云甫有着天然冲突。 老陈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就算不是穿越者,也不可能静下心待在三法司养老。 “好了,咱也看完了,你觉得能行那就让通政使司立项成书。” 朱标撒手不管:“律法咱也不懂,若是你们三法司联席会议表决过的新律都不专业,那咱这个监国太子就更不能随意指摘了。” 还得是老大哥。 陈云甫心里踏实下来,谢过就欲告辞,被朱标喊住。 “别急着走,也忙半个多月了,晚上留下来,咱俩喝点。” “诶。” 陈云甫那是一点都不打算跟朱标客气,闻言立马停下脚步,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你啊你,一听有饭蹭就开心的跟什么样。” 朱标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而后言道:“咱监国也三个多月了,说实话,以前真不觉得什么,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国是真难监,父皇累啊。 云甫,要不咱商量一下,你再顺手兼一个文渊阁大学士?” “别!” 陈云甫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连连摆手:“殿下,臣现在就已经忙的连家都没工夫回了,您再让我兼一份差事,我就这一百多斤肉,您拿去给尚膳局,看看下锅能榨出几斤油吧。” “嘿,你还跟咱耍起无赖来了。”朱标气乐了,说道:“别的人那都是生怕自己的官当的不够大,兼领的差事不够多,恨不得权力越大越好,到你这你还躲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嗯,有道理。” 朱标点了点头,赞同一叹:“确实是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父皇就是靠着这两个血肉肩膀扛起整个大明朝,不容易啊。” 君臣二人又闲白一阵,等到尚膳局备好了膳,这才离开文渊阁。 可是这顿饭吃着也不安生,朱标几杯酒下肚后,就同陈云甫小声言道。 “前段时间父皇给咱写了封手谕,垂问咱是否筹备禅让大典的事,咱就把明年冬至郊天换成禅让大典的事给说了,父皇表示很赞同。” 那不挺好吗。 陈云甫眨了几下眼,看向朱标等待后者的下文。 “齐德和咱说,明年借着禅让大典诸王回京诣贺,就顺势把诸藩给撤了,你什么意见。” 陈云甫往嘴里扒拉两口饭,没急着开口。 这可把朱标给急坏了。 “给个意见啊。” “其实不撤也挺好的。” 朱标惊诧不已:“你以前不还挺支持撤藩的吗?怎么现在又说不撤挺好。” “其实现在咱们大明朝也没有几个藩王,只要后面的皇子不再离京就藩,那满打满算封出去的也就那么几个。 晋王、燕王、楚王这几位呢不仅是藩王也是国朝重将,他们打仗更是一把好手。 晋王和燕王能拱卫北疆,楚王呢又能镇住湖广和贵州的土司,他们三位可以替中央争取多少宝贵时间,仓促撤换,也没合适的人去顶。” “蓝玉、冯胜、常茂、王弼、宋晟,这哪一个拿出来不都行,西南还有个沐英,东南还有个胡海,国朝可用之名将多着呢。” 这一串名单确实是将星璀璨,要不是蓝玉案,哪还有靖难之役。 “臣也就是随口一说,短视之言,殿下不用在意。” 朱标和陈云甫碰了下杯子,饮罢后自己也嘬起了牙花子。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那些弟弟都那么年轻,撤了藩留在京也太荒度岁月了,那就只保留晋、燕、楚三系,其他的全撤掉,你看如何。” “殿下英明。” (6/12) 第二百零八章:一家之主 有了朱标的点头,新的《大明律》很快被送往通政使司进行立项,剩下的,就等文书局拓印成书,而后就可以发行全国。 眼见过年,陈云甫却是一点偷懒的心思都没有,都察院的积弊太多,很多事都没来得及理弄完呢,歇不得。 要不是朱标看不下去,强行把陈云甫打发回家,估计这个年,陈云甫都能在都察院过。 “除夕快乐!” 作为一家之主的陈云甫举起了酒杯,一大桌子的媳妇们带着俩孩子纷纷举杯。 这一次,陈云甫有了酒友。 邵柠、嫣然还有灵芸都会喝酒。 曾诗卉也会一点,但是没喝,她有身孕了。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酒兴正酣,陈云甫还冲灵芸说道。 “芸儿,跳个舞去,咱们家就你一个会跳舞的。” 小姑娘也不客气,应下了差事就去。 只可惜没有响器音乐,灵芸只能干跳,但就活着身后那漫天的飞雪,场面一时也挺好看。 一舞毕,满堂彩。 陈云甫领头一家子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跳出一身汗的灵芸坐回来,顾盼嫣然的冲陈云甫邀功。 “郎君,妾跳的不错吧。” “不错,非常棒!” 陈云甫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耀之词。 “灵芸妹妹的舞姿如此曼妙,看来小时候没少下功夫啊。” “那是。”灵芸傲娇的扬起脑袋:“柠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小时候和族里的姐妹一起学跳舞,教我们舞蹈的婆娘可凶了,天天骂人,我又笨,总学不会,那婆娘就和其他姐妹合起伙来骂我笨,后来我就拼命的练、拼命的练。” 邵柠点点头,感慨一句:“苦心人天不负,最终还是让妹妹你练出了这曼妙的舞姿。” “那倒不是,后来她们就骂不过我了。” ...... “哈哈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声中,陈云甫端着酒杯以手遮面。 “来来来,咱们庆祝芸儿骂遍思州无敌手。” “干杯!” 都是年轻人,最大的曾诗卉也不过二十四岁,最小的邵柠二十岁,这岁数叫什么,正青春。 酒是越喝越欢,气氛也是越来越热烈。 这才叫过年,热热闹闹的多好。 没有繁文缛节,更没有令人不适的条框规矩。 开开心心过大年。 “来媳妇,干喝没劲,咱们划拳。” 喝到尽兴,陈云甫又觉得这么干喝没意思,喊上邵柠打算划两拳。 “不玩,拿骰子来,咱们玩你上次教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吹牛?” “对,来。” “我也玩我也玩。” 灵芸和嫣然这俩也坐不住,嚷嚷着要一起玩。 难道佳人酒兴如此之好,陈云甫当然是听话照做。 他在家反正就是这般德性,你要让外人看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堂堂九卿之首,陈云甫的家风。 带着媳妇玩骰子喝酒? 这要是让那些酸腐之人看到,还不说你这都御史家里和青楼一样。 谁敢说,谁敢说陈云甫非把他脑袋打肚里去。 “姑娘家的喝酒划拳,成何体统!” 陈云甫扭头一看,面皮顿时一抽。 这个节骨眼来的能是谁,当然是邵质这位老岳丈了。 这可不兴打。 邵柠吓的差点把桌子给掀了,秃噜一下就躲到了陈云甫身后面。 “岳丈大人来了。”陈云甫脸皮厚,起身作揖赔笑:“孩儿给岳丈拜年,祝岳丈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邵质拉着个脸:“柠儿,出来。” “不!”邵柠探出半张醉醺醺的脸,生平第一次胆大到敢和自己老爹顶嘴:“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现在只听我男人的。” “什么男人,要叫相公,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话来。” 邵质险些气炸了肺,被陈云甫一把托住。 “岳丈快坐、快坐,这大过年的你看看,别那么大气性嘛。” 眼瞅着邵质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陈云甫慌忙岔开话题。 “大舅哥也来了,坐坐坐,正好咱们一道喝点。” “你就惯吧。”邵质没好气的说道:“她都是孩子娘了,这种样子成何体统。” “柠儿再是孩子娘,那不也是我媳妇吗,我媳妇我不惯谁惯。”陈云甫嘟囔一声:“人家惯我还不愿意呢。” “你说什么?” “孩儿替柠儿给您赔罪了!” 陈云甫啪的一下端起酒杯,作势就要跪地上给邵质奉酒,被后者托住。 “你、唉。” 不看僧面看佛面,邵质就是再气自家闺女如此堕落,冲着陈云甫这姑爷,也不好再发作了。 拿过酒杯,邵质又瞪了那邵柠一眼,这才仰脖子一饮而尽。 “嘿嘿。” 陈云甫嬉皮笑脸,招呼邵柠道:“快坐快坐,给咱爹夹菜。” 这时候的后者可就听话多了,把个夫唱妇随表现的淋漓尽致。 “岳丈大人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的。” “想到了点事,跟你说一下。” “别,打住!”陈云甫赶忙抬手,老泰山的面子也不好使。 “今天过年,咱们一家子就开开心心在一起喝酒,您老要是聊公事,那这一桌子岂不是就剩咱爷俩了,白白浪费一桌子好菜。” “大事。” “天大的事大不过过年。” 陈云甫一步都不让,抬手给邵柠夹着菜,头都没转的说道:“天还没塌,就是塌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再托回去就是。” 邵柠为陈云甫点了个赞:“相公真帅。” 对于邵质说的大事,陈云甫还真没往心里去。 就算真有什么大事,邵质也不可能会比陈云甫先知道。 既然是邵质先知道的,那就说明不是大事! 无非就是三法司那一摊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吃完饭再说又能耽误多少功夫。 邵质也不再多言了,当陈云甫云淡风轻的说出那句天还没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婿真的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无论是家里还是朝堂上,自己都应给足陈云甫面子。 陈、邵两家的家主不再是他邵质。 直等到欢庆的除夕饭吃完,火器局的烟花在金陵的夜空炸响,陈云甫才和邵质、邵子恒爷俩移步书房。 慢条斯理的泡上热茶,陈云甫开了口。 “大理寺的案子吧。” 邵氏父子二人具是一愣。 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7/12) 第二百零九章:躲在暗处的政敌 “都看我干什么?” 陈云甫泡好茶,抬头发现老邵爷俩盯着自己,遂笑问道:“怎么,孩儿脸上有什么饭污吗?” “你怎么知道是大理寺的案子。” “刑部无大案、都察院的案子没道理您比我先知道,所以只能是大理寺的案子了。” 这里陈云甫说刑部无大案可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刑部能有什么大案子? 顶了天杀人放火、拦路抢劫。 要是那种团伙作案,占山为王号令一方的,又不归刑部管,报给当省都司上呈通政使司。 什么叫大案? 对陈云甫、邵质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只有涉及政治、官员党派的才叫大案,地方民间什么仇杀、强盗最多算是个治安问题。 所以陈云甫才说刑部无大案,而都察院倒是负责查官员,可都察院的案子邵质还能比陈云甫这个左都御史先知道? 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大理寺的案子了。 “喝了酒都不影响你小子聪敏。” “那才喝多点。” 陈云甫微微一笑,自己要是让几个媳妇给撂倒,那将来还怎么出去混。 “大舅哥说吧,你们大理寺出什么案子了,能让你这么个审刑司的司丞那么紧张,岳丈,我这大舅哥的脸上可是藏不住事啊。” “他要能有你一半的稳重还好了呢。” 邵质说教了邵子恒一句,随后就示意后者把事情说与陈云甫听。 “审刑司年底复核了一批案宗,这其中有一个叫郭小牛的辽东囚犯说,辽东现在有官员、商人勾结在一起,趁着朝廷大量迁民开发辽东的便利,暗中贩卖不少人口给蒙古人......” “不可能!” 几乎是瞬间,陈云甫就开口表示不信。 “元廷已经灭亡,现在的蒙古正陷入分裂之中,他们自己都还打的不可开交呢,哪还有工夫偷偷摸摸的买奴,更何况,那个郭小牛又是个什么身份,这么大的事,他能知道?” 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陈云甫的直觉都告诉自己,那个郭小牛在撒谎。 “还有,他犯的什么案子被下的狱,他的案宗不在辽东当地又怎么会跑你们大理寺来。” “辽东一直都还没有按察使司,所以这几年的案子都是直接往刑部送,刑部批办之后便由大理寺归档。” 差点把这茬忘了。 陈云甫点点头,可还是问道:“他犯了什么事?” “案宗上说,这个郭小牛是个靠敲诈勒索为生的青皮无赖,判了笞刑一百,刺配十年。” 所谓刺配,就是脸上刺字配军。 古代军队有正规军自然也有非正规军,比如之前冯胜北伐,问陈云甫要民壮保障后勤,这个后勤的运输工作就是配军干的,但大明哪有几十万配军,只能摊派给老百姓。 “一个青皮无赖的话也能信?” 陈云甫是不相信的,可这郭小牛在狱中检举揭发的案子又实在是太严重,不去查查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那么大的事如果真的存在,张紞不可能不报过来。” 站起身,陈云甫在这书房里负手转悠,眉宇紧锁。 “这四年,张紞在辽东政绩斐然、成绩很好,我怀疑,这起案子是有心人的阴谋,想要攻击张紞。” “没错,为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带恒儿来找你。” 邵质沉声道:“为父怀疑,这很可能是一次党争,一次针对张紞的攻讦陷害,企图把张紞给拉下马来。” “辽东的成绩现在来看已经是注定要出来的,这个节骨眼上把张紞拉下去,就能摘桃子。” 邵质点点头。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可是,谁会去辽东接任,谁不就是坐实陷害张紞之人了吗。” “陷害不陷害的,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陈云甫抬手:“这是民告官,不是风劾奏事,张紞要是因此被黜落也是他自己倒霉,怪得了谁?” 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是人为陷害,但明面上就是想往党争上靠都靠不上去。 老百姓告发检举的权力是朱元璋给的,总不能说郭小牛做这事是朱元璋指使的吧。 无论谁接任,那也是朱标这个监国太子任命,即使谁都知道接任者就是幕后主使,他陈云甫也拿人家没辙。 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话。 尤其是现在自己已经做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没证据就和人死磕,那就真成了无休无止的党争了,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看来这起案子得我亲自抓了。” “你亲自去辽东?”邵质初闻一惊道:“现在中枢之事可是离不开你。” 陈云甫当然知道,他也不想这时候离开金陵,毕竟过了年关就是洪武二十四年。 禅让大典礼部都开始着手筹备了! 这个时候去辽东,要是办快些三两月还能赶回来,就怕办的慢,再赶不回登基大典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云甫锁死眉关,沉声道:“张紞我是必须要保住的,正好我也四年没有去辽东了,辽东是国朝之重,我必须要保住辽东的大好局面,包括即使这次张紞倒下来,继任者也必须是咱们的人。” 换都察院谁去查辽东的案子陈云甫心里都不踏实,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去最合适。 邵质也想通这一点,叹气。 “眼下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明日正旦大朝会,咱们给太子爷诣拜新年的时候,子恒兄就可以把这事说出来。” 陈云甫言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 “历年正旦大朝会都只是诣贺,没有奏事的先例,明天就说,会不会太煞风景。” 新年第一天就给朱标心里添堵,那朱标还不恨死张紞这个辽东主官。 陈云甫一思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再急也不能急的不管规矩,新年就没有奏事的,诣贺完百官就能放年假了,谁还管公务。 “初八复朝,要不初八再说?” “好,那就这么说。” 送走邵质父子俩,陈云甫重新回到书房中坐下,一张脸在摇晃的烛光中阴晴不定。 眼下自己风头正盛,会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躲在暗处给自己添堵? “我的政敌,还有谁?” (8/12) 第二百一十章:一定要保住辽东的大好局面 洪武二十四年的正旦大朝会结束之后,陈云甫的脸色便一直很严肃,有不少官员想着和陈云甫打招呼拜年,可见其目光清冷,便也都吓退了。 左都御史这是怎么了? 大家心里都议论纷纷,可却无一人敢当面去问,都是在背地里串口风。 后来才从大理寺这边探到一点消息,知道是辽东出了大案,有人打算借这个机会把张紞整下马,好籍此来折陈云甫的羽翼。 谁那么大的胆子,这时候给陈云甫添堵? “明台,咱们不能就这么任由那群跳梁小丑肆意蹦跶吧,门下的意思,咱们要主动出击,给张紞写信,让他尽快将郭小牛的事查清,然后定其诬陷朝廷命官之罪,开刀问斩。” 大年初四,俞纶、田士恭、黄廷等人联袂来给陈云甫拜年,在正堂叙事的时候,田士恭第一个开口。 “现在杀了那郭小牛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夫以为不妥。” 俞纶摇了摇头,而后对陈云甫说道:“明台,这事是大理寺的案子,您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让邹俊自己去看着办,他要是把事态扩大来办,那就说明是邹俊和咱们不对付。” 陈云甫依旧在沉默。 会是谁在找自己的麻烦呢? 随着詹徽倒台,自己现在应该没什么政敌了才对。 不对,应该说,是不是自己的敌人太多了? 都察院改制,要动多少人的蛋糕,自己现在是摆明车马要和传统官僚们兵戎相见,都察院毕竟是悬在天下官员脑袋上的一把刀,而自己和詹徽又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也就不怪那么多人想害自己。 可是,谁会做这个出头鸟呢? 九卿应该不太可能,现在他们多多少少应该都收到了一些风声,那就是老朱即将禅位,等到朱标登基,自己就是新朝第一臣,权势地位几乎快要赶上洪武朝的李善长。 谁那么不开眼,和自己打擂台。 若不是京城百官中人,又会是谁呢? 老朱父子俩不可能,朱元璋什么人物,他想要自己脑袋一句话就够了,自己现在能活着全是因为老大哥朱标还活着,就那么简单。 不杀自己,那是看老大哥的面子。 老大哥就更不会了,陈云甫和朱标那是一起赌过命的,而且朱标的为人如何,陈云甫深有体会,并且亲身经历,朱标在自己面前从未玩过城府,有什么都是直眉瞪眼的说。 另外,朱标没有上帝视角,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寿命到底有多久,现在的朱标全身心的投入到今年的禅让登基之事,拿自己,是当新朝肱骨来用的。 要说朱标现在已经做了皇帝,而且患病在床时日无多,担心自己驾崩之后,朱允炆压不住陈云甫,开始着手逐渐剪除陈云甫的羽翼这还能说的过去,可现在才哪到哪,所以这个担心完全多余。 剪除陈云甫的羽翼,等同于剪除朱标自己的羽翼。 不是老朱爷俩,还会是谁? 朱老四? 陈云甫眯起了眼睛。 辽东离着北平最近,辽东发展的势头现在很猛,迁去的百姓也多,如果这个时候张紞出了事,最快稳定辽东事局的人还真就是非朱老四莫属。 毕竟辽东的地域形势摆在那,西、北两面和漠北、极北之地接壤,尤其是木里吉卫,向西翻过哈剌温山脉就是呼伦湖,呼伦湖再向西不到五百里就是斡难河! 辽东的边境线又极其长,无险可依,蒙古人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渗透进辽东,为了防止蒙古政权杀入辽东破坏辽东的大好局面,中央很有可能授命朱棣暂时权管辽东事。 如此,朱老四就能顺势接管新兴的辽东都司。 那可是足足十六个卫,将近十万人的卫所军编制! 越想陈云甫的头便越发胀痛,朱老四应该也不可能有那么大野心,毕竟他也没有上帝视角,朱标继位,蓝玉在世,他再长两个胆子也不敢生狼獒之心。 朱老四自己都没信心同蓝玉打擂台! 政治上,朱棣的水平斗不过朱标,军事上,他更打不过蓝玉,文武都不行,他反个屁啊。 所以,也不一定是朱老四? 哎呀乱死了。 “明台、明台?” 俞纶见陈云甫迟迟不发声,遂出言喊了两句,这才把后者惊醒。 “啊?啊!” “俞部堂刚才说什么?” 俞纶只好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不忘提醒道:“这件事,门下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本就不归明台管,何必横插一手落人口舌呢。” “大理寺的案子确实不归本官管。” 陈云甫点点头,无奈的摇头一叹:“可是俞部堂、诸位同工,辽东之重,牵扯我大明国本,哪怕是落人口舌,本官也不得不当这个出头鸟,亲身走一遭啊。” 辽东的大好局面绝对不能因此事遭到任何破坏,绝对不能! 陈云甫不希望给大明留下任何隐患,百年后,不会再有萨尔浒,更不会再有女真、有甲申国难。 一个辽东、一个贵州土司,陈云甫只希望自己能把两个内忧外患给彻底解决掉,给大明这个国家一个最完美的生长环境。 陈云甫或许并不爱大明这个国家,就如同他不会爱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样,但陈云甫热爱这片土地,无限的热爱。 所以,辽东陈云甫不能放,必须时刻监管。 “辽东是必须要按照本官制定好的路线去走,因此,本官希望诸位能够支持本官,即使这一次张紞倒了台,继任者也必须是咱们的人。” 陈云甫提出了一个人选。 “现任山西右布政使的俞以丰不错,他在北平做知府的时候就成绩斐然,这次调往山西一年,中规中矩的也算干出了一些成绩,为人稳重有思路,若是真到了张紞不得不撤职回京的那一天,就共推俞以丰转任辽东经略。” 几人对视一眼,俱都有些忧虑。 “明台,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招人眼球了,门下怕有人会风言明台您,擅权啊。” “你们只管照做便好,本官自有安排。” “既如此,门下遵命。” (9/12) (作者君高估自己了,删删减减、修修改改敲了一天,指骨有些疼,脑子也胀的厉害,再写下去也怕写不好,欠的三更明天补上。 另外给大家一个小预告,陈云甫布下的棋局已经开始落子了,后面的剧情,将会是极其精彩的政治弈杀,敬请期待主角是如何一步步登上大明太师的宝座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臭皮匠也想上位 这个年,齐德过的也很不痛快,于是在初七这一天,他邀请黄子澄来到自己家,借酒浇愁。 “尚礼,你这是怎么了?” 酒席宴上,黄子澄看着齐德埋头喝酒、面容苦涩,心中不由得大惑不解。 这眼瞅着今年冬至的时候,朱元璋就要禅位给朱标了,咱们这些位东宫潜邸之臣都将一飞冲天,按说应该开开心心才对,你齐德有什么好发愁的地方。 “子澄兄有所不知啊。”齐德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情绪很是失落道:“去年我向太子爷进言,说等今年冬至禅让礼的时候,趁着各藩王入京诣贺,便顺势裁撤众王,太子爷允了。” “这不是大好事吗。” 黄子澄本身也是极其赞同削藩的,闻言那叫一个高兴,不仅替朱标高兴也替齐德高兴。 “太子爷开明纳谏,尚礼此番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呵。” 齐德喝的微醉,本来耷拉着的脑袋因此扬了一下,面露自嘲之色。 “我立功?我立什么功,小弟我说话能有人家陈云甫陈大御史说话有用吗。”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黄子澄不明其中之事,他和朱标的关系也没有齐德那么近,故而好奇追问。 “陈云甫回京来不久,太子爷就找那陈云甫商量这撤藩的事,本来在小弟这太子爷都已经同意了把所有藩王通通撤掉,结果可好,那陈云甫现在又不同意撤藩了,陈云甫一反口,你猜太子爷怎么着,嘿,还真就不撤了,保留晋、燕、楚三王世系!” 齐德拍着桌子,那是破口大骂。 “陈云甫,佞臣、弄臣、权臣焉!反对撤藩,祸国殃民!” “尚礼慎言、尚礼慎言啊。” 见齐德如此怒骂陈云甫,可把黄子澄吓的不轻,赶忙上前去捂齐德的嘴,小声苦劝道:“可能是陈御史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另有打算,你我不在中央,很多事情千万不能偏见。” 这俩人是个什么官,齐德是升任不久的左春坊大学士,原左春坊大学士董伦已经升为太常寺卿。 而黄子澄呢也不过是左赞善而已,原左赞善刘三吾升为翰林学士。 人黄子澄说的一点不假,中央的决策和他俩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级别差着远呢。 “位卑未敢忘忧国。” 齐德来了劲:“哪怕我只是一介书生之时,北伐大事我也没少跟着操心,何况如今我已身为太子爷近臣,国家之事,更应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黄子澄是想笑不敢笑,想讥讽又觉得不合适。 小小一个左春坊大学士,人家朱标和陈云甫想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子澄兄,咱俩尽心尽力为太子爷鞠躬尽瘁,教育两位皇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陈云甫干什么去了,跑去吴中县逍遥度世还不忘收了几房姬妾,享尽了天伦之乐。 好嘛,现在转头换面一回京,左都御史兼两省经略!位居九卿之首矣! 等太子爷登基,是不是该给他再加个太子太师的衔,是不是该复吴中侯爵了,我看啊,一大意还能再封个国公哩。 那个时候,还有咱们俩什么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 黄子澄本还不当回事,现在一听齐德这么说,这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陈云甫有什么本事,不也就是个耍嘴皮子的佞臣吗,以前靠着给先皇后诵经守灵,打动了陛下的心,恩准他还俗入仕,后面又靠着这份人情做了太子爷的属官。 咱们哪里比不上他,咱们就是没有他谄媚,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年一直囿于左春坊。” 人的攀比心要强,那这日子就过不痛快。 同样是干秘书出身,陈云甫现在是九卿之首,齐黄二人还干着秘书,别比,比就是给自己添堵。 黄子澄也被齐德说的心都掉进了醋坛子里。 “撤藩势在必行。” 齐德红着眼:“子澄兄你说,不撤藩能行吗?” “不行。” 在撤藩这一点上,黄子澄和齐德的立场是一致且坚定不移的。 “不撤藩,晋、燕、楚三王世系就会尾大不掉,现在陛下尚在,撤藩易如反掌观纹,若是有朝一日......三王可如何处置。” 齐德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慨叹道:“所以,咱们必须要向太子爷进言,务必说服太子爷在今年冬至禅让大典上,撤尽诸藩。” “可你不是说太子爷已经听了那陈云甫的建议,决定保留三藩了吗。” “但是机会已经来了。” 黄子澄初时不懂,而后猛然大悟。 “辽东?” “对,辽东!” 齐德目光中的醉意一扫而空,清明且灼人:“辽东现在不是出了事吗,竟然有官员借着迁民之事私下将百姓卖给蒙古人为奴,张紞身为辽东主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张紞又是陈云甫保荐的。 明日就是初八复朝,到时候大理寺一定会把这件案子说于太子爷,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 “可案子是大理寺的,又不是都察院的,跟他陈云甫能有什么关系。”黄子澄不解道:“他陈云甫还能愚蠢到离京去辽东?” “他当然不会那么愚蠢,所以才要咱们俩发发力啊。” 齐德说道:“国朝上下,独属他陈云甫办的案子最多,不都夸他能力强吗,这个案子咱们就向太子爷推荐,让他陈云甫去办。 只要他离了京,撤藩的机会就来了。” “哪有这么容易。” 黄子澄还是觉得这太儿戏,摇头道:“就算他离京,咱们俩想让太子爷改变心意的可能性也不大啊,毕竟,咱俩的份量实在是比不上那陈云甫,更何况,咱们俩这么蹦出来撺掇陈云甫去辽东,他陈云甫会不会怀疑,辽东的案子是咱们在搞鬼。” “那是张紞倒霉,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齐德嗤笑一声:“不过这却是咱们的机会不是吗?还有,咱们虽然不能让太子爷转变心意,但咱们可以让燕王,暂时兼领辽东啊。” “啊?” 黄子澄大吃一惊,随后更加不解。 “既然要撤藩,为什么还要让燕王兼领辽东,这不是平白又让燕王增加实力了吗。” “他不增加实力,这个藩还真撤不掉。” 齐德解释着,声音变得极其阴冷:“等太子爷登基之后,咱们就说燕王手握重兵图谋不轨,到那个时候,你觉得太子爷还会留着燕王在北地吗。” “为国朝安稳计,不会。” “辽东的国策是陛下定下来的,是那陈云甫一力鼓捣,才非要搞什么辽东经略,致有辽东都司十六卫,足足十万大军。 燕王手握重兵图谋不轨,他陈云甫就脱不了干系,说不准就是他陈云甫和燕王暗中勾结,秘密谋划的这盘大旗,其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燕王摘了辽东的桃子好坐大谋逆。” 黄子澄惊得满面苍白、冷汗遍体。 这齐德,是准备把陈云甫往死了整啊。 可很快黄子澄又反应过来。 “不对,你刚才不是说,咱们想办法推荐燕王暂时兼领辽东吗,怎么能怪到他陈云甫的脑袋上。” “谁说咱们要自己说了,这话太子爷会替咱们说的。” 齐德自信一笑。 “我久伴太子爷四年,太子爷的为人,我心里,最清楚,你放心我有十足之把握。” “子澄兄,只有扳倒陈云甫,你我二人身为太子爷的潜邸之臣,才有出头之日,不然,永远都要仰仗那陈云甫的鼻息而活,干,还是不干。” 黄子澄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点头。 “那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朝会上,共荐他陈云甫去辽东办案。” 出离了齐德的府邸,正月初七的大街上处处屋檐还悬挂着大红灯笼,气氛一派祥和安定。 可黄子澄还是紧了紧自己的襟口。 他现在,冷的厉害,只想赶紧回家。 “大人,到家了。” 下人马夫说了一句。 黄子澄点点头,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马车,可旋即又钻了回去。 “去里仁街,左都御史尊邸。” (10/12) 第二百一十二章:出发前的喜讯 “这么说,本官这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一身睡袍的陈云甫呵呵冷笑,不远处,站着瑟瑟发抖的黄子澄。 后者思来想去都觉得齐德这想法太危险也太不靠谱,他和齐德本身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兄弟手足,最多也就勉强算是志同道合,仅限于削藩。 为了一个削藩的事,就和齐德联起手来打算扳倒陈云甫? 脑子有坑才会去干这种事。 “本官当年把他从通政使司调往左春坊担任皇孙的讲师,这是送他的功绩,今年太子爷登基,允炆殿下就是太子,他身为讲师,还怕将来不能位列三公? 谁能想,倒是本官拦了他的晋身之路,他要除掉我,呵呵。” “明台息怒,尚礼他也就是喝醉了,一时糊涂。” “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的愚蠢本官早多少年就知道了。” 看着黄子澄,陈云甫不屑一笑。 你也是个臭皮匠,你们俩比起来,谁也好不到哪去。 “行了,这事本官知道了,你这份人情本官心中给你记着,回去吧。” “是,门下告退。”黄子澄退步要走,复又进言道:“明台可千万不能去辽东啊。” “本官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说。” 挥退了那黄子澄,陈云甫笑了起来。 “齐德啊齐德,呵呵。” 熄灯睡觉,初八上朝。 “有事序奏、无事入班。” 吉祥提着气,志得意满的喊出这句唱词,御阶下,大理寺审刑司司丞邵子恒站了出来。 “殿下,臣有本奏。” “说吧。” 朱标还有些闹困,不时抬袖遮面打哈欠,可接下来邵子恒汇报的案情让他瞬间困意全无。 “辽东,有官员私卖民奴?” “丧尽天良,无法无天!” 朱标瞬间而来的咆哮,吓弯了文武百官的腰。 “殿下息怒。” “张紞是干什么吃的,他这个辽东经略是干什么吃的,他该死!” 朱标的反应完全在陈云甫的预料之内,如果这事查实了,那张紞还真不一定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查,一查到底。” 指着邹俊,朱标喝道:“必须给孤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通通锁拿回京,明正典刑。” “殿下,大理寺的人手恐怕不够。” 邹俊应了差事可也不忘诉苦:“这么多年来,大理寺只负责复核案件,可还从未曾独自侦办过案件,臣想请都察院或刑部帮助。” “殿下。” 就在邹俊话音堪堪落下的这个时候,陈云甫站了出来。 “这起案子事关重大,影响极其恶劣,依臣的意见,还是由臣亲自去办吧,更何况辽东眼下的情况正处在极其需要稳定的节骨眼上。 办案归办案,不能因此破坏了辽东发展的大好局面。” 班列之后,黄子澄惊愕的瞪大双眼。 齐德却是兴奋的瞪大双眼。 打瞌睡掉枕头吗这不是。 见陈云甫主动站出来请缨,朱标的眉头微微皱起:“中枢之事甚巨,孤,暂时还需要你从旁佐助啊。” 辽东的案子性质固然是恶劣乃至丧尽天良,但到底是地方性的案子,又不是造反谋逆,哪里用的上陈云甫这位九卿之首亲自出马。 更何况今年冬至要办禅让大典,新旧更始,有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 朱标是不希望陈云甫去的。 “臣去的话,能办快一些。” 陈云甫坚持道:“更重要的一点,辽东业已发展四年了,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中央确实也该去看看了,亲自看看,心里就有了数,日后也方便推进其他工作。” “那...好吧。” 朱标想了想,叹气道:“只是你这才刚刚从湖贵办完差回来,又赴辽东,孤这心里,不落忍啊。” 百官齐齐低头,恨不得当场去世。 齐德更是双眼瞪得通红,死死盯着陈云甫后背,恨不得当场和陈云甫换个位置。 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 “殿下厚恩,臣更应该杀身相报了。”陈云甫垂下头,恳切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臣也就回来了。” 朱标看了一圈朝堂百官,叹气。 国朝养的全是闲人啊。 “罢了,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快去快回。” “臣领命。” 陈云甫也干脆,领了差事干脆朝会都不等,直接转身就离开文渊阁,那叫一个干脆利索,生怕朱标反悔一般。 这下把个准备出列的齐德给彻底整懵了。 他还担心朱标一挽留陈云甫就改变主意,打算出来附和两声,尽快撺掇走陈云甫,后者真就能愚蠢的自己往辽东那个火坑里跳。 跳吧,跳进去你就别想出来了。 朝会继续进行,可那和陈云甫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打从皇宫出来,他便直奔五军都督府找徐辉祖。 “陈御史要去辽东?” 作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大明朝名义上的武官之首,徐辉祖却也是闲的天天在都督府里喝茶看报,此刻听到陈云甫要去辽东,大惑不解。 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干什么。 “办差啊。” 陈云甫没解释太多,直言道:“等一下御前司就该把太子爷的谕令发来了,麻烦魏国公替下官点个副将,从京营调一卫兵马护送下官去辽东。” “这是自然,只要太子爷的谕令一到,我马上安排。” 徐辉祖点点头,又担心道:“辽东那地界也不安定,一个卫够用吗,要不多派点吧,两万如何?” “下官是去办差的又不是打仗,更何况辽东都司还有十六个卫呢,下官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宽了徐辉祖的心,陈云甫便在这五军都督府踏实等着。 结果御前司的谕令还没送来,倒是一声六百里加急报捷先来一步。 “梁国公报捷,西番蛮悉数平定,斩讫七万九千余,兵锋已过罗卜。” 过了罗卜? 陈云甫和徐辉祖都站起来,五军都督府里挂着堪舆图,一眼就能看得真着。 罗卜往北一千五百里,就是别失八里,也就是后世的乌鲁木齐一带。 “按照出兵前的军令,到这就算是全功,蓝玉也该班师了。” 徐辉祖击节赞叹:“这蓝玉打仗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 陈云甫亦是笑的极其灿烂。 他这次去辽东,心情可是更舒畅了。 (11/12) 第二百一十三章: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去辽东,则必然要经过北平,陈云甫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再者说朱老四都亲自出城来给自己接风,怎么也要在北平住上一晚,让朱棣尽尽地主之谊。 “一别四年,云甫的风采可是更耀眼了。” 陈云甫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袭白衣,那风华绝代的气质,让朱棣也是不由得一阵感叹。 谁能想到的事呢。 “燕王这几年也一样啊。”陈云甫随意拱了下手就算是尽到了礼节,而后就放肆的上下打量朱棣两眼,说道。 “看来北地平静之后,燕王殿下可是心宽了不少。” 所谓心宽体胖,朱棣听出来这是陈云甫说他发福呢。 “大胆,怎敢和燕王殿下如此说话,可还知尊卑否?” 朱棣倒是没什么意见,身后一中年男人沉不住了,站出来喝斥。 事实也没毛病,陈云甫再如何也就是一臣子,又不是国公,该讲的礼法确实要讲。 但老陈就是不讲了,你能咋地? 不服去朱标那弹劾我呗。 朱棣皱了下眉头,扭头喝斥:“孤与都御史情同手足,哪里轮到你说话,滚下去。” “对对对,四哥说的对。” 陈云甫打蛇随棍上,便是连殿下都懒得喊了,直接一声四哥就把住朱棣的手臂:“辛苦四哥还来接小弟,走,咱们入城喝酒。” 这小子现在是真狂啊。 朱棣眯起眼来,正想着反讽一句,又见陈云甫松开自己跑向一边。 “师兄,好久不见,可让师弟想死您了。” 原来,迎接的队伍中还有姚广孝这个黑衣老和尚。 “师弟。” “师兄,你看咱俩这穿的,太不应景了些。” 陈云甫指着姚广孝,又指了指自己:“自古正邪不两立,黑白不相容,你这穿一身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大奸臣呢。” 说着话,像开玩笑一样扭头看向朱棣:“四哥,你这留个奸臣在身边可不行啊,小心我去太子爷那参劾你。” 太狂妄了! 这是北平,不是金陵。 姚广孝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可还没等发作,陈云甫一只大手就搭到了他的肩头,整个人欺身上去小声念叨。 “今年冬至,陛下就要禅让了,你是跟我回金陵,还是打算留这等死?” 霎时间,姚广孝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和惊恐。 “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辽东的事,是你搞出来的吧。” 陈云甫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道:“你以为辽东出了事,朱棣就能兼管辽东了?我告诉你,你想的美,现在离着冬至还剩不到十个月,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不然,别怪师弟翻脸不认人。” “什么辽东?”姚广孝一头的雾水:“贫僧听不懂都御史在说什么。” “还跟我这装糊涂。” 陈云甫正准备再说两句,朱棣已经走了过来,遂松开姚广孝哈哈大笑。 “好久没见到师兄了,心里想的慌,四哥不要介意啊。” 朱棣笑着表示无妨,但看了一眼姚广孝。 后者轻轻摇头,面色凝重。 这是什么意思? 朱棣也整不明白,这边陈云甫已经登上马车,冲着朱棣和姚广孝二人大笑道。 “二位看我几分,像从前啊。” “哈哈哈哈。” 话落,陈云甫竟嚣张的抢在朱棣这个燕王之前先入城,顿时把朱棣气的眼前一片发黑。 “真是一朝权在手,就狂妄的无法无天,真让这陈云甫再进一步,岂不是第二个董卓、曹操,孤势必杀他。” “就怕,咱们俩要走到他陈云甫之前了。” 姚广孝一句话差点把登车的朱棣吓掉车来,忙问缘由。 前者跟着朱棣登上马车,这才开口。 “刚才陈云甫和贫僧说,今年冬至,陛下要禅让给皇太子殿下。” “怎么可能!” 朱棣腾的一声就跳了起来,整撞在马车顶部,痛的朱棣又捂着脑袋坐回去。 一边揉搓一边龇牙咧嘴。 “孤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该不会是他编的吧。” “这么大的事,他陈云甫那么聪明的人,敢瞎编吗,要诛满门的。” 造谣也是要分轻重的,有的谣造出来,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 这道理朱棣自然也懂,故而他此刻的表情和姚广孝初闻时一模一样,惊恐的瞪大双眼。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爷一旦登基,陈云甫就要权倾朝野了,到那时候,贫僧必然是死路一条。” 说完自己,姚广孝又指了指朱棣,沉声道:“恐怕殿下,也要在金陵幽禁一生了。” 嘶~ 朱棣倒抽一口凉气。 他又不是傻子,不用姚广孝分析也知道朱标一旦登基,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标登基,一飞冲天的首先是陈云甫,其次就是蓝玉、常茂这些和朱标沾亲带故的人,他朱棣固然是朱标的亲兄弟,可就是因为亲兄弟才没有活路。 朱标能给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这不假,但是权力? 你朱棣只要敢攥着权力不撒手,朱标就是再仁慈也要把那双手砍下来! 玄武门事后,皇帝不信儿子,烛影斧声之后,皇帝不信兄弟! 话再说回来,感情这东西是慢慢培养的。 朱棣这十年和朱标总共加起来不过三四面,能比上陈云甫天天和朱标厮混在一起来的牢靠? 毕竟朱标能为了陈云甫都敢去逼朱元璋的宫。 “燕山护卫只有三个千户所,还没有这次陈云甫带来的人多,那孤眼下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朱棣咋想都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当下不由的苦笑。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能让陈云甫这种人窃据高位,此子狼子野心,活生生就是那司马懿啊。” “咱们也不全然无机会。” 姚广孝从最初的惊惧中走出来,很快恢复了自己机敏精明的智商:“首先,那陈云甫如今大权在握,已经隐隐露出了几分权臣的狂妄之姿,今日之事便是实证,可以派人暗中传于太子爷。” “没用,大哥信他也不会信我。” 说起这话来,朱棣心里那叫一个酸。 “这种事当然不足以扳倒陈云甫,可是能往太子爷心里扎个钉子就够了,另外,人狂必失言,刚才陈云甫说起了辽东的事,辽东出什么事了?” “孤怎么知道辽东出什么事。” 朱棣一头雾水,越听越糊涂。 “甭管出什么事,眼下来看,那陈云甫这次去辽东应该就是为了那事去的,看来事还不小,要不然他不会说,这件事很可能让您暂时兼管辽东。” 朱棣顿时来了精神。 “快,细说说。” 姚广孝于是把之前陈云甫的话复述给朱棣,最后添上一句道。 “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先弄清楚辽东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您去一趟金陵。” “去金陵?” “您命不长矣。” “你才命不长矣呢,老和尚你咒俺干什么。” 姚广孝无奈扶额。 “唉。” 朱棣正欲追问,恍然大悟,挑起大拇哥来。 “先生高明!” (12/12) 第二百一十四章:朱棣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当晚设在燕王府的酒宴气氛相当热烈,似乎白天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四哥,我跟你说个事啊。” 陈云甫喝欢了,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一屁股坐到了朱棣旁边,揽住朱棣的肩头侃侃而谈。 后者本来是想发怒的,但见姚广孝摇头便克制住,笑言。 “云甫尽情直言,咱们兄弟俩之间有什么都可以说。” “你认识一个叫齐德的不?” “略有耳闻。”朱棣点点头道:“听说是大哥的左春坊大学士,东宫属官,嘿嘿,说起来,云甫你也是干过这份差事,怎么了?” “那小子不是个人啊。” 陈云甫一砸酒杯,酒水溅出些许,撒到了朱棣的王袍上,参宴的一中年男子当即就要暴起发火。 这男人就是白天在城外喝斥陈云甫放肆的那位,燕山护卫千户官朱亮,哦对,他还有个儿子,叫朱能。 朱亮这一起身,和他对面而坐,负责此次护送陈云甫来辽东的穆世群也站了起来。 自打锦衣卫撤除之后,这穆世群就从了军,有陈云甫的面子在,曹国公李景隆很大方的给安排了一个卫指挥使位置。 毕竟穆世群之前在锦衣卫的时候就已经是千户官,这次担任卫一级指挥使,也就算是提一级,倒也不招人议论。 “干什么呢,坐下!” 朱棣冲朱亮喝了一嗓子,而后面上仍是一脸微笑的看向陈云甫:“说说,那齐德怎么得罪你了,敢得罪俺的云甫兄弟,看俺不去教训他。” “你是得教训他去,那个混蛋竟然撺掇太子爷撤藩。”陈云甫满嘴酒气,肚子里那是什么话都往外吐:“那小子和太子爷说,打算今年冬至禅让的时候,把你们所有藩王的藩都给撤掉。” 朱棣顿时打了个哆嗦。 “四哥你别怕。”陈云甫揽着朱棣,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我已经在太子爷那为四哥你据理力争了,北疆不能离开四哥你啊,撤谁,也不能撤四哥你的藩。” “好兄弟!” 朱棣一脸感动,马上举杯道:“来,哥哥敬你一杯,感谢兄弟仗义直言。”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 陈云甫喝的酒气冲天,就眯着眼问道朱棣:“四哥,兄弟对你不错吧。” “咱们兄弟俩没说的,都在酒里了。” 看着朱棣又端杯子,陈云甫忙伸手摁住。 “酒不急着喝,但哥哥你得给弟弟我说句实话。” “说什么?” “辽东,嗝~,辽东。”陈云甫醉眼朦胧的问道:“辽东的事,是不是你整出来的,你想把张紞搞掉,给我添堵是不是。” “辽东,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边姚广孝一个劲的打眼色,朱棣便接过话试探起陈云甫来。 后者不吭,一双醉眼就是死盯着朱棣。 “四哥,你这可不讲究啊,兄弟我保你的藩,你背后捅我刀子。” “俺是真不知道啊。” 朱棣喊冤,二话不说抄起案上的酒坛,仰头就干。 “兄弟你要不信我,俺今天就自罚到你信。” 陈云甫沉默着看朱棣表演,直到满满一坛子酒被朱棣全喝下去。 “再取一坛来。” “够了够了,兄弟我信了,我信四哥。” 陈云甫这时候才拦下朱棣,握拳锤着自己的心窝:“做兄弟在心里,四哥的为人我现在信了,我不该怀疑四哥你,我也罚酒。” 说完也是抄起一坛酒,仰头就灌。 朱棣也不拦,看着陈云甫全干进肚子。 完了,这下彻底醉了。 “云甫,辽东到底出什么事了。” “辽、辽东那地方,有王八、八蛋给蒙古人卖、卖奴。” 说完这句,陈云甫就一头砸在案上,吭哧吭哧的昏睡过去。 朱棣喊来人,连忙把陈云甫给抬下去,而后冲姚广孝打个眼色。 “既然都御史喝醉了,今日就到这,大家都散了吧。” 带着姚广孝往书房走,朱棣自己也是摇摇晃晃,要不是姚广孝搭手扶一把,朱棣估计能被门槛给绊趴下。 “王爷,那陈云甫说什么了?” “他说、、呕~” 朱棣捂着嘴就冲出书房,好生吐痛快了才回来。 一身的酸臭味让姚广孝连忙挥了几下手。 “呼。” 喝点水顺顺酒劲,朱棣才算恢复些精神头,把辽东的事说与姚广孝。 后者顿时眼前一亮。 “王爷,机会来了。” “怎么说。” “辽东,机会就在辽东。”姚广孝兴奋道:“这次的事如果是捕风捉影还则罢了,但凡真有这种事,张紞辽东经略的位置还能保住吗? 只要张紞离开辽东,那陈云甫一定会想尽办法保荐其党羽就任,这时候就看您了,一定要想办法确保辽东无人接任,这样的话,您就藩北平就可以就近权管辽东,积蓄实力......” “积蓄个屁的实力。” 朱棣没好气的直接打断道:“辽东满打满算不过十六个卫,十万大军,别说十万了,就算一百万又如何,说那没用的废话。 大哥登基、父皇还在,你信不信蓝玉带一纸诏书,一个人就能把孤从北平给揪回金陵砍头?” 姚广孝张张嘴,突然发现,朱老四说的好有道理。 可不是这么说的吗,积蓄什么实力? “那也不能放弃辽东。” 姚广孝咬牙道:“有总比没有的好,只要辽东在手里,只要您不被撤藩,那咱们就能等,一直等下去。” 看朱棣不说话,姚广孝又言道。 “太子爷的身体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好,可毕竟当年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要不是那两年安心颐养,恐怕您早就是太子了。” ...... 朱棣猛然抬起了头。 “更何况,蓝玉和您怎么会是敌人呢。” 姚广孝语气幽冷且充满了诱惑。 “太子爷登基,未来太子之位必然是朱允炆,这是陛下钦定的,当初冯胜、常茂两人差点就被当朝赐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只是贬黜三年,可这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一意要立朱允炆为太孙,不然不会想着杀冯胜和常茂这些朱允熥的娘家亲戚,蓝玉,可是朱允熥的亲舅姥爷。 太子爷登基立朱允炆,您觉得蓝玉、常茂会愿意吗。 只要您握住辽东、守住自己的藩王位置,一旦太子爷病体不幸,您的机会就来了!” “有蓝玉、常茂相助,天下,唾手可得。” “他们二人如何会助孤?” “慢慢等,总会有机会的。”姚广孝兴奋的颤声道:“贫僧就知道天命不会出错的,天命在殿下,天命在殿下啊。” “那孤现在。”朱棣起身,兴奋的负手来回走动,蓦然停下脚步,击节道:“孤懂了,马上就去金陵。” 书房内,二人都笑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新朝前的风雨 “下官张紞,参见都御史。” 辽阳城外,张紞等来了一脸严肃的陈云甫,自己也是面容肃穆,作揖见礼。 “知道本官为什么来吗?” “下官知道。” 张紞跟随在陈云甫的侧后入城,不住点头道:“案子都闹到了大理寺,下官若是再不知道,那就真的是严重失职了。” “查了没有,是事实吗。” 张紞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点头道:“是。” 这一下,陈云甫的面色就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仔细说说吧。” “辽东太大了,难免会有政令不达、监管不力......” 陈云甫直接挥手打断,不满的皱眉道:“本官是来听案子的,不是来听你推诿的,把事说明白。” “事发泰宁卫下辖的一个县,这四年,随着大量的迁民入辽东,建城置县,官缺一时间差出太多,所以很多地方哪怕县一级的主官都是临时充任,认识几个字就能当县令,因此官吏的品德属实是良莠不齐。” 张紞将事发地和情况都介绍了一遍,最后表态认错。 “下官身为辽东经略,辽东出了影响如此恶劣的案子,下官身为辽东经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啊。” 陈云甫负着手在辽阳官衙内来回踱步,亦是叹气道:“数百名百姓竟然被当作牛羊肆意买卖,这案子太严重了,你作为辽东经略必然要吃挂落,丢官弃职是躲不掉的事。” “下官惭愧,还连累了都御史您。” 听到自己要因此而丢官,张紞倒没有太多难受,从他知道有这起案件后,心里就已经做好了丢官弃职的准备。 只不过自己是陈云甫举荐的,若是因为自己连累了陈云甫,张紞心里便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本官到没什么,只要别因此破坏辽东的大好局势就行。” 陈云甫最终停步在巨大的辽东局势图前,仰首看的入迷。 “四年,十六个卫、八十个县、十万大军和一百三十万各族百姓,张紞啊张紞,本官要替国朝、替天下百姓谢谢你的心血付出。” 一语泪崩,张紞啪嗒就掉下眼泪来,在陈云甫的身后一揖到底。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正所谓瑕不掩瑜,不能因为这次卖奴一案就彻底将你打入尘埃,回京后,就当先歇一段时间,本官会尽快让你复仕。” “谢谢都御史。” “现在和本官介绍一下这辽东的局势吧,也让本官看看,辽东如今都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是。” 张紞接过话,走到这辽东局势图前,拿起一根教棍开始逐一介绍辽东情况。 “眼下,辽东有两个主要之城,分别是辽阳,也是辽东都司、辽东经略使司的治城,下辖辽阳卫,七个千户军屯卫所,有民十七万四千人,垦田五十八万亩,民族成分上,我汉民本族有十五万之巨。 双城卫(后世的海参崴一带)是辽东第二大卫,位于东部滨海之处,渔猎产出极其丰富,辽东超七成的肉食都由双城卫提供,每年还能往北平内城输送不少的渔产。 下辖九个千户军屯卫所,有民九万八千人,民族成分上,我汉民本族大概在五万人,成分一半对一半。 还有就是黑河卫、奴儿干卫、苦兀卫、兀的河卫、喜申卫、泰宁卫......等,合计十六个卫,九十七个千户军屯卫所。 垦田二百六十七万亩,预计今年,辽东能迎来一次大丰收,加上渔猎产出,足以实现自给自足。” 陈云甫听的频频点头,而后言道。 “那后面呢,后面你对辽东的发展有什么打算。” “围绕建州、盖州、丹东一带为核心加大开发,争取再用三年的时间,加设一个丹东卫,并且要建三座以上的城塞,纳民十五万以上,最少成立十二个以上的千户军屯卫所,落成对南高丽的前线战略支点作用。 如此,无论将来是攻还是守,辽东都将成为我大明东北最重要的战略地域。” “还是北方最大的粮仓。” “是。”张紞点点头,教棍南移定在了高丽国的位置上:“现在,高丽国内的战乱几乎快要止住,李成桂带着二十万大军已经推进到了开京,估计兵变夺权也就在今明两年的事。” 陈云甫点点头。 看来,历史上的李氏朝鲜即将诞生。 一个完全统一的朝鲜对大明朝没有任何好处。 “辽东的开发还是要继续提速,争取在十年内,将辽东现有的规模再扩大三倍......” 说到这里,陈云甫顿住,怅然一叹。 张紞也明白陈云甫不言的原因。 自己就快要从辽东经略的位置上卸任了,和自己说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无论谁来辽东接任,都能捡个现成的桃子。 汁多味甘的那种。 “都御史,那郭小牛和泰宁卫的主案犯都已经被锁拿在这辽阳城内,您看,您要不要审一下?” “你不是已经审过了,可审出什么吗,有没有什么人暗中指使,故意想拉你下马。” “没有。” 陈云甫颔首,扭头对一直跟随自己的穆世群说道。 “世群,你去一趟大牢,最后再审一次,看看还有没有牵连的官员,若是没了,就派人将他们押送回京,明正典刑。” “是。” 穆世群抱拳正欲离开,又听陈云甫说道。 “把老胡的徒弟带过去,到他一展手艺的时候了。” 脚步顿住,随后穆世群点头离开。 这是要上大刑啊。 “昭季,你陪本官在这辽阳转转吧,明日一早,咱们北上,到处看看。” “是。” 张紞应声,转而做起了辽东导游,陪同陈云甫开始在辽东四处视察。 而就在陈云甫忙于视察辽东的功夫,金陵城内,朱标见到了仓惶赶至的朱棣。 “大哥救我!” “老四,你这是咋了?” 朱标被这一声宛如杜鹃啼血的嚎丧声吓了一跳,赶忙将朱棣从地上拉起来。 “你可是我大明的燕王,谁能害你,谁敢害你。” “陈云甫!” 朱棣一口咬死,目露悲切之色。 “那陈云甫到了北平之后,极其恣意狂妄,对臣弟百般羞辱,还言今年冬至,父皇要行禅让大典,到那时,他便权倾朝野,要臣弟面他而执门下礼,不然就诬臣弟坐镇北平图谋不轨。 臣弟心神惊惶,特来找大哥求救,求大哥撤了臣弟的藩,留在金陵做个安乐王爷吧。” “胡说八道。” 朱标闻言直接摇头表示不信:“云甫素来谦和,为人恃才却不傲物,可谓为人臣之典范,怎么可能如你说的那般,老四,休要胡言不然为兄可是要责罚你。” 对朱标的反应,朱棣那是早有心理准备,就知道自家这个大哥在涉及陈云甫的事上,那是绝不会信任自己。 “此事臣弟断无一字虚言,北平城很多人都知道,臣弟看在他身为左都御史的面上出城迎他,他竟然在臣弟之前先入城,置王公礼法于无物。 不仅如此,当晚接风之宴上,那陈云甫竟与臣弟并肩同坐,这、这厮眼里哪还有什么上下尊卑啊。 他在您面前完全是伪装的谦和有礼,背着您,您是不知道他有多猖獗,此子已有权臣反骨之像了。” “够了!” 朱标眼见朱棣越说越离谱,不由得眉头一皱,直接喝住。 “老四,你到底和云甫之间有什么龃龉龌龊,竟然如此言语攻讦。” “臣弟一颗公心为国朝,不以私怨而报复,字字属实啊。”朱棣泣声道:“大哥若不信,可坐看此番陈云甫回京,辽东出了大案,可那张紞却是陈云甫之党羽,此次他必护张紞之周全。 另外,他更会推荐自己的党羽接替张紞,其险恶用心,就是为了变辽东为他的私人领地,好以此拥兵自重将来挟制中央。” “大哥,辽东如今已经有口百万,十万精锐了,若是再让他陈云甫握在手里,将来,他可就真成第二个曹操、霍光了。” 朱标的面色愈加难看,眉宇中更是陷入了沉思。 老四说的,也确实不得不慎重对待。 “大哥您可千万别忘了,李成桂的威化回军之事。” 闻听此言,朱标着实面容一变。 所谓的威化回军是发生在几年前,那时候冯胜刚刚收复辽东,辽东处处乱作一团,高丽国王王禑打算出兵辽东,趁乱牟取辽东疆土,领兵大将便是李成桂。 熟料李成桂带兵行至威化后,突然发动兵变,和另一名主将曹敏修联合将军中王禑的亲信杀光,带兵从威化回师,倒戈高丽朝廷。 如今兵锋更是打到开京城外,高丽行将改朝换代。 “自朝廷收复辽东以来,这四年多时间,辽东可一直都是张紞主管,张紞又是他陈云甫的党羽,致使辽东从未服过王化,只认作他陈云甫一人之私民而。” “行了,你退下吧,孤自有考虑思量。” 不想再听的朱标开口赶走朱棣,一个人背着手在文渊阁内来回走动,蓦然停下脚步,谓吉祥道。 “让齐德来见孤。” 第二百一十六章:扑朔迷离 明明是鸟语花香的春天,大明皇宫的气氛却如秋天一般,充满了萧杀。 要变天了。 当距离朱元璋禅位,朱标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时,这天下,顿时暗流涌动。 没有谁不想在新朝中攫取更多的权力,但权力是有限的,所以要争、要斗、要抢! 政治斗争的残酷就在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齐德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文渊阁,拜见了朱标,听到了后者的垂问。 “谁可经略辽东?” 这个问题是在问辽东吗,不是,这甚至都不是一个问题。 齐德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殿下,辽东之事事关重大,牵涉国家之安定,臣位卑职浅,不敢妄言。” 看似齐德什么都没说,可却又说的太多了。 “是啊,辽东之重,牵涉国家之安定。” 朱标频频点头:“多年来,辽东一直沦于异族之手,好不容易被国朝收复,正是民心思定的时候,中央一定要强化对辽东的管理,所以孤在想,要不要暂时取消辽东经略,暂由孤的兄弟临时权管,等过几年之后,辽东已同内省无二后,再行置省设置三司。” 齐德的心头狂跳起来。 他果然没猜错,朱标这几年越来越像朱元璋了,已经开始知道什么叫权衡之术。 辽东太重要了,重要的必须归权于中央,而不能任由一个臣子去想怎么改革就怎么改革。 “殿下英明。” 有了齐德的支持,朱标自己心里的主意便更加坚定。 可能连朱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打辽东的案子出来之后,他心里对外臣的信任度正在逐渐降低。 张紞,会是陈云甫的党羽吗? 而陈云甫,真的会是如老四说的那样,是个弄权之臣吗? 在这般沉默中,吉祥带来了一条朱标不愿意却又不得不相信的情报。 朱棣说的是真的,陈云甫在北平城外的表现确实极其猖獗无礼。 “这小子,看来确实是飘了,要敲打一下。” 京城内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这一刻都望向了北方。 在这般等待中,陈云甫,总算是从辽东赶了回来。 此刻,已是年中,离着冬至还剩下不到四个月。 “你要小心,这段时间,京城内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抢在陈云甫入宫之前,邵质在西长安门处和前者碰了头,小声递给一句。 “几个月前,燕王来了京,不知道和太子爷搬弄着什么是非,这段时间,齐德没少被太子爷召见。” “他本身就是左春坊大学士,和太子爷走近是常理嘛,无妨。” 陈云甫报之以微笑,随即神情泰然的迈步进入皇宫。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抵至文渊阁外,陈云甫诣唱得到了朱标的召见。 “云甫,你可算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此刻君臣会面,要说不想那是假话,因此朱标一瞬间又忘却了之前朱棣和齐德说的话,满心只有和陈云甫的兄弟之情。 “让殿下久等了。” 陈云甫拱手作揖道:“本来是可以很快回来的,不过难得去到一次辽东,所以顺带着四处看看,辽东太大,不免耽误了行程。” “是吗,快和孤介绍一下现在辽东眼下情况。” 朱标也来了兴致,要听取辽东的汇报。 陈云甫自然是侃侃而谈,将辽东时局尽数汇报,听得朱标不住点头,最后感慨道。 “这几年辽东能发展的如此之好,张紞身为辽东经略,还是有功于国朝的。” “是啊,虽说功不抵过,但毕竟还有句话叫做瑕不掩瑜,此番也不过是地方的官员犯罪,张紞身为辽东经略负失察之罪。” “那么,你是什么意见?” 陈云甫字斟句酌的说道:“将张紞先行撤职查办,如无其他枉法行径,暂行搁置,过两年风声过了,再复仕。” “可辽东的大好局面不能耽误,张紞撤了职,谁可接辽东?” 当朱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同在文渊阁内的齐德瞬间抬头,目光炯炯的盯向陈云甫。 “臣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陈云甫蹙着眉头,谨慎道:“不如,先由燕王代为权管着,殿下觉得如何?” 这什么情况? 齐德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而后眸子中瞬间被兴奋所点燃。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陈云甫啊陈云甫,枉你聪明一世,这次这个火坑你是不跳也得跳了。 等着引火烧身吧你。 而朱标也是愣住,完全没有想到陈云甫会建议让朱棣权管辽东。 老四不是说他和陈云甫已经水火不容了吗。 说好的陈云甫有培植党羽之野心呢。 “这样啊,那...孤考虑考虑吧。” 朱标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出答复,遂言道:“云甫几个月劳苦奔波,今天先回家吧,等明日,到孤家里吃饭。” “是,臣告退。” 看着陈云甫离开的背影,朱标偏首看向齐德,蹙眉道。 “你怎么看?” 齐德压抑住心头的兴奋,拱手肃声道:“臣在想,都御史和燕王殿下的关系到底是如何?” “什么意思?” “会不会,两人本就相交莫逆呢。”齐德小心翼翼的说道:“臣听闻,都御史还俗之前在天界寺有一师兄叫做道衍,如今就是燕王殿下的府上门客......” “所以说,老四之前是在孤面前演戏呢?目的就是为了能顺利的接管辽东。” “臣不好说,但辽东有口百万、十万精锐......” 此时此刻,齐德已经看到日后陈云甫的凄惨下场和裁撤诸藩时的盛景。 笑到最后的,将会是自己! 朱标沉默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越来越不够用了,他现在既觉得朱棣是假的,又觉得陈云甫是假的。 两人说的话,到底谁的能信,谁的不能信? 目光转向殿外碧蓝天空,朱标一时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扑朔迷离。 他看不清了。 “太子爷,陛下他派人送了信来,说不日就要启程回京。” 吉祥匆匆的跑到朱标耳边,递上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朱元璋,要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老朱在,朱标心里就踏实 赤色的余晖撒在金陵城墙上,也为金陵城外的上千臣民各自披上了一件外衣。 当远处的一杆大纛旗探出金色的穗结,这支千人的队伍便齐齐弯下了腰。 礼乐声响,鼓声激荡。 大明朝的皇帝,回来了。 “儿(臣)等恭迎皇帝陛下归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齐声嘹亮的唱词中,一驾奢华宽大的九龙车缓缓停下,御前司总管太监宝祥从车中走了出来。 环视一圈,尖声喊话。 “请太子爷上车,诸臣工序归其班,明日列朝。” 百官队列之首恭立着的朱标走了出来,直至登上驾辂,在他的身后,是齐刷刷恭退三步的文武群臣。 文官之首的陈云甫、武将之首的徐辉祖各引一班跟在朱元璋的驾辂后转道回城。 “儿臣叩见父皇圣躬金安。” 朱标伏地,恭恭敬敬的叩了一记首后才起身:“父皇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实为我大明之福。” “标儿快来坐。” 朱元璋指了指自己的身边,待到朱标坐下后才满脸的满意笑容,拉住朱标的手不住夸耀道:“吾儿如今已有七分帝王之相矣,咱心甚慰,好的很呐。” “都是父皇教诲的好。” “这一年咱不在京,京中都可有什么事发生啊。”朱元璋说是发问,却还不等朱标开口便继续向下说着:“咱听说,老四从北平回来了,是吗?” “是。”朱标点点头,不做隐瞒如实禀告:“四弟此番回来,是请儿臣撤其藩。” 朱元璋哦了一声,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只问道:“那你的意思呢,撤还是不撤啊。” “北地刚刚平定没几年,暂时还是离不开老四的,儿臣打算先保留下老三、老四和老六的藩不动。” “你能有这种考虑,确实很好。” 朱元璋点点头,表示满意:“虽说诸藩可撤可不撤,但现在咱们大明朝各处也都不平静,老三、老四、老六都是人杰,有镇守一方、开辟疆土的能力,撤藩回京也确实浪费了。 再等几年吧,等几年贵州、湖广的土司彻底平定、辽东的成绩也日趋显著之后再行撤藩吧,这样你的江山便彻底稳定了。 对,咱差点忘了,这湖贵两省带着辽东能有今日这番局面,还都是那陈云甫的功劳呢。” 说完话,朱元璋便看向朱标,见后者沉默不言,便故作好奇的问道。 “怎么?吾儿这是有心事?” “啊,没。” 朱标摇头,而后接过朱元璋的话,对陈云甫一顿夸赞。 后者也是满面微笑,频频点头,随后转口问起冬至禅让大典的准备做的如何了。 “回父皇,大多都已准备妥当,儿臣正欲命礼部尚书任亨泰担任此番禅让大典的主礼官,如今既然父皇回来了,就全凭父皇做主。” “咱做什么主,你自己拿主意吧,现在咱啊,就想着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了。” 朱元璋悠然自得的说道:“等禅让典一结束,咱呐就把皇宫里所有和咱有关的人和物都带去行宫,不在这近前碍你的眼,省的你看着咱烦。” “儿臣更希望父皇能留在金陵,您不在,儿臣这心里没有底气。”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更浓三分。 “怎么个没底气法,说来咱听听,咱虽然年龄大了,但还没老糊涂呢,什么事咱这个当爹的还算能给你把把关。” 朱标的嘴唇嚅动了好几下,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见朱标如此,朱元璋便笑的开心,指着前者冲一边肃立的宝祥言道。 “看到没,吾儿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皇帝就应该这样,心里要能藏得住事,面上更要能沉的住气,你现在呢虽然能藏住事,但面上还是沉不住,这也不怪你,毕竟这么多年来你还没处理过如此棘手的事。” 朱标惊愕抬首道:“父皇知道了?” “这天下任何事,只要咱想知道就必然比你知道的还清楚。” 朱元璋脸上一直温和的笑意这一刻被严肃所代替,他捅破道:“老四、陈云甫还有一个齐德,你现在不知道该相信他们三个中的谁,对吗。” 朱标的眼神中浮现一丝惊悚,随后便是恍然。 “你不要怪任何人,因为咱还活着。” 朱元璋伸手拍了拍朱标的肩头,随后继续言道:“他们三个人,谁都不要信,哪怕老四是你的亲兄弟也不要信,因为你要当皇帝了,新朝将立,抢班夺权是必然之事,老四以退为进主动要求撤藩是想自保。 至于陈云甫,他应该只是想向你证明其本身并不恋权,所以才主动提出将辽东让出来给老四权管。” “齐德怀疑,云甫和老四有暗通款曲之嫌。” “何其无知之言。”朱元璋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对那齐德的无知和愚蠢满是不屑。 “不说陈云甫那小子和你的感情,就说一点,他现在更弦易张的去奔老四,能图什么?你登基之后,他便是新朝第一臣,将来有你在,国公之位早晚能谋到,他和老四暗通款曲,老四难不成还能有本事造你的反? 姑且他造反造成了,又能给那陈云甫封个什么?所以,陈云甫绝不可能和老四有什么交情,齐德这么说,就是用心险恶,想让你猜忌陈云甫,好给他腾个位置出来罢了。 不过,陈云甫既然主动提出来要让辽东归于老四,说明他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把辽东攥在手里是给自己埋祸根。 这次辽东卖奴的案子咱也听说了,辽东太大官员太少,一旦监管不到位,那么无论出多恶劣的案子都不足以让人惊讶,若是陈云甫继续推荐官员去辽东上任,将来难免会有引火烧身的时候。” 有自家老爹这双洞若观火的圣目帮着分析,朱标顿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思路也马上清晰许多,而这明悟之后,便是咬牙。 “那齐德好生可恶。” “他固然愚蠢狭隘,但却可为你得力之臂助。” 朱元璋轻飘的说了一句话:“因其无知,反而可为忠实之鹰犬,这三人你暂时不要管了,咱找他们仨聊聊。” “是。” 有朱元璋亲自出马来为禅让之事保驾护航,朱标顿时长松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朱标才发现,还得是自己亲爹在的时候他这心里,才是真的踏实! 第二百一十八章:朕此刻,要杀你! 已经在金陵城待了大半年的朱棣等到了朱元璋的召见。 那幽深的谨身殿在夜幕下像一只深渊怪兽,让朱棣在走到殿门处时就已不自觉的遍体生寒。 “燕王爷,皇爷召您进去。” 谨身殿里除了泥胎雕塑般肃立的锦衣卫,便只剩下宝祥一个内侍,和苍老的朱元璋一样,伺候御前几十年的宝祥也老了,满脸的褶子和岁月。 “祥公公......” 朱棣想开口套一句寒暄近乎,看着能不能从宝祥的嘴里探知一些自家老爹召见自己的端倪,可后者递完话之后扭头就进了皇宫,连个正脸都不给朱棣。 这般的冷漠,让朱棣重重吞了一口口水,硬是吸了三口气才有力气迈开沉重的脚步踏入谨身殿。 摇曳的宫灯散发着微光,正上首高坐的皇帝看不真着面庞,朱棣两腿一软便趴到了地上。 “儿臣叩见父皇圣躬金安。” “老四来了啊,坐吧。” “谢父皇。” 朱棣叩首道谢,颤颤巍巍的才站起半个身子,耳边就听到朱元璋的声音复响起。 “好好的北平不待,谁让你随意离藩回京的,你的燕山护卫怎么不一道带着,正好马上冬至禅让大典,朕顺手就把玉玺交给你了。” “噗通!” 朱棣这次彻底起不来了,他一头砸在地上,颤声道。 “儿、儿臣愚蠢,私自离藩犯了大罪,求父皇责罚。” “那你倒是说说,朕该怎么罚你呢。” 朱棣抬起头,吞下一口口水道:“藩王私自入京,恐有不臣之心,为明正典刑,求父皇赐儿臣一死。” “哈,哈。” 朱元璋冷笑起来,依旧魁梧雄壮的上身微微向前探了三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朱棣。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逼宫这一招了,好,你说求死,那朕就准了你,朕还真给你提前备好了,宝祥,取鸩酒来。” 宝祥沉默着,只是手里多出了一个玉盘,上面一杯酒水反射着宫灯幽冷的光。 “燕王爷,请吧。” 朱棣瞪大了双眼,他低头看看面前的鸩酒,又哆嗦着抬头看向朱元璋,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爹真个要把自己赐死? “燕王爷,请吧!” 宝祥的声音变得严厉和冷冽许多,他进了一步,便把朱棣吓得坐在地上。 最终,朱棣还是伸出了剧烈颤抖的手,将面前的鸩酒端起,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谨身殿中的沉默持续了足足片刻,朱棣才重新睁开眼。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和任何不适,这只是一杯稀松平常的水酒而已。 而之前远在天涯的父皇此刻却是近在咫尺的蹲在自己面前,一只大手搭到了朱棣的脑袋上。 “老二再坏,没有异心,你文武兼备,颇多像咱,像咱不能做咱,千万别想着当你大哥的敌人,记住了吗。” 无尽的冷汗划过朱棣的脖颈,他机械般的僵硬点头。 “去吧,回北平吧,好好就你的藩,做你的王。” 朱元璋伸出手将朱棣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后便转身再不看自己这个四儿子一眼。 后者此刻恍如行尸走肉一般,只顾听话照做,直等到出离了谨身殿,让那夜风一吹才收拢回三魂七魄。 他匆匆欲走,眼睛的余光却扫过拐角处几个形色匆匆的太监。 这些人的怀里露出了一抹雪白的白绫,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如此森然可怖。 朱棣猛然打了个哆嗦。 刚才,自己若是不喝那杯‘鸩酒’,那么自己的下场,是不是就要终结于一绦三尺白绫? 当他听信姚广孝之言选择入京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做好被朱元璋赐死的准备。 混混沌沌的朱棣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经过了一个人,再回首的时候,只剩下背影。 那背影好生熟悉。 一如那日的北平城外。 “臣,左都御史陈云甫叩见吾皇圣躬金安。” 同样还是那阴森幽冷的谨身殿,但陈云甫却是进的极其坦然,甚至是有点轻松写意? “赐座。” 到了陈云甫这里,朱元璋的声音又变得极其亲和,让人如沐春风一般,便是谨身殿里微弱的烛光都在这一刻明亮了许多。 “谢陛下。” 起身复揖一礼,陈云甫施然落座,面上古井无波。 “朕看了你关于处置湖广、贵州诸土司的奏疏,你做的很好,为国朝立了大功。” “臣不敢当,都是仰赖陛下和太子爷的恩德。” “该是你的功就是你的功,谁也抢不走你的。” 陈云甫起身,撩袍复跪,以首贴地。 “臣的一切都是陛下和太子爷的降恩,无论多大的功绩臣都不敢窃据,此生只愿为陛下、太子爷忠顺之臣民尽其所能、鞠躬尽瘁便是臣最大的福分了。” “你可真的是越来越机灵了。”朱元璋呵了一声:“朕回京之后,听标儿说了你的一些近况,朕以为朕能看懂你,可朕发现朕还是看不透你。 进言保留三藩的是你对吧,那你又为什么要把老四架到火上去烤呢。 辽东体量巨大,你让老四去权管,就不怕他日后尾大不掉,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 你想逼着标儿和老四互相猜忌,手足相残?” “臣只是认为辽东初定,大好局面来之不易,暂不可再添风波,燕王久在北地,最熟知不过,有燕王暂时权管,可保辽东一如既往之顺遂,故而才进此言。 圣明无过陛下,臣心思浅薄,哪里敢存欺瞒陛下之心。” “你在阿谀朕的睿智?” 朱元璋哈哈一笑,起身走下御阶,来到了陈云甫的面前。 “好,既然你说朕睿智圣明,那朕就问问你,朕有几次对你动了杀心,你能猜出几次吗。” “应是三次。” “哪三次。” “第一次应该是臣为保翁俊博一家老小之性命,金殿之上公然忤逆帝心,此一该死也。” “第二次便是臣那日奉天殿大朝礼一时失言,险些害了秦王殿下性命,此二该死也。” “第三次,臣一力撺掇太子爷行逼宫之举,大逆不道此三该死也。” “幸遇陛下乃万古一帝,胸襟袤及四海,这才留臣残躯,将功折罪。” “哈哈哈哈。” 朱元璋仰首大笑起来,旋即一变脸。 “你说错了,朕一共有四次想杀你。” “第四次,就是此刻!” 第二百一十九章:人生难得一知己 当朱元璋说出‘朕此刻便要杀你’的话后,殿中的几名锦衣卫已经悄然伸手握住了刀把,似乎只待朱元璋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留情的将陈云甫格杀当场。 肃杀的气氛笼罩了整间谨身殿。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君父要赐臣一死,臣自当遵从,不敢苟且偷生,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陈云甫仍旧保持着那般恭谦的姿态,语气也没有任何的惊惶,似乎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只是平日闲叙,而非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朱元璋蹲下了身子,问道:“你不怕?” “臣怕也没有用。” “那你再说说,朕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要杀你呢,若是说对了,朕就饶了你。” 陈云甫挺直了脊梁抬起头,直面朱元璋拱手道:“那臣就斗胆猜一猜。” “嗯,说吧。” “臣太年轻了,陛下担心臣会在将来熬垮太子爷,所以陛下不想给江山社稷留下任何的隐患。” 朱元璋的眸子里杀机更加浓郁,他伸出了手,轻轻拍打在陈云甫的脖颈处。 “你又猜对了,朕的心思你怎么全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故意猜错呢,猜错的话朕就饶过你了。” “来人,送陈大御史上路。” 几名锦衣卫拔出了刀。 刺骨的杀机在此刻沸腾起来。 陈云甫仍是面无惧色,只是平静的冲着朱元璋叩了一记首,说道。 “太子爷英姿神睿,允炆殿下仁明孝友,臣衷心为陛下贺。” 言罢,陈云甫轻轻拿下自己的束冠,解下腰间玉带,便将官袍脱下,叠的整整齐齐放到地上。 随后站起身,面色坦然的转身离开,大有领死之意。 身背后,朱元璋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云甫!” “行了,你明知道朕不会杀你,还在这装腔拿调,穿上衣服滚蛋。” 陈云甫转过了身,立马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德性,诶上一声就跑回来拿官袍,手被朱元璋摁住。 “告诉朕,朕能信你吗?” “臣这么多年来,还不值得陛下信任吗。” 陈云甫和朱元璋四目对视,前者的眼神这一刻极其清澈,如十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丝毫没有变化。 “陛下恩赐臣还俗入仕,太子爷予臣兄弟之情,纵观青史几千年,还能有几个为人臣者能有臣今时今日获得的恩荣多呢。” 朱元璋微微颔首,可复又问道:“你无反心,却挡不住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陈云甫答非所问的说道:“臣入宫的时候正巧碰到燕王殿下,燕王殿下的气色很好,看来很快就要回北平就藩了,有晋王、燕王两位殿下在,北地几十年内安然无恙。” 当陈云甫话音落下之后,朱元璋便松开了手。 “今日,朕很开心。” “臣亦如此。” 朱元璋站起身,看着陈云甫重新穿好官袍作揖告辞,突然开口言道。 “朕开心,要许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有何求朕今日都准,加官进爵都可由你任选。” 陈云甫思考了一阵,言道。 “臣只希望,今日是陛下最后一次想杀臣了。” 朱元璋僵住了身子,随后,冷声道。 “你是觉得朕时日无多了吗?” “噗通!” 陈云甫面色惊变,立时复跪于地,不停的叩首。 “陛下,臣、臣绝无此意啊陛下,陛下万寿无疆、无疆、无无无疆啊陛下。” “哪有万寿无疆的帝王啊。”朱元璋一挥袍袖,转身不再去管身背后不住叩首的陈云甫,只是谓宝祥言道。 “拟诏,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云甫平定湖广、贵州两省土司有功,即日起复吴中侯爵,加从一品柱国衔,食禄三千石。” 身背后,陈云甫总算是停了下来,此刻他早已额角开裂,鲜血横流。 “臣,叩谢隆恩。” 陈云甫离开了,留下的一滩血渍也很快被内侍擦拭一新,夜风吹过,谨身殿里一切如故。 “皇爷,确定要加吗?” 宝祥问了一句:“等太子爷登基,那陈云甫岂不是要晋国公、上柱国、三孤?” “给他加,加到位极人臣,加到加无可加,他又不会反,也反不动,怕什么!” 此刻的朱元璋畅快大笑,反倒是把宝祥给看的不明所以。 朱元璋为什么会笃定陈云甫不会反也反不动呢? “人生难得一知己,好了,召那齐德来见朕吧。” 朱元璋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约谈三人,此刻,只剩下一个齐德了。 后者一直都在承天门的位置候召,当陈云甫出来的时候,齐德还装模作样的上来关切。 “都御史这是怎么了?” 陈云甫抬手摸了摸额角的伤口,浑不在意的一笑:“陛下许本官复爵,还给本官加了柱国衔,本官一时激动,出门的时候被门槛所绊,摔了一跤,让尚礼你看笑话了。” 齐德张了张嘴,不可思议。 复爵、加柱国? 这都凭什么啊! “好了,本官要赶着回家休息,就不和尚礼多说,尚礼且安心等着陛下召见吧。” 陈云甫摆摆手离开,登上了韦三的马车,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从离开谨身殿的那一刻开始。 这笑容不是劫后余生的轻松,而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人生难得一知己啊。” 陈云甫驻足看向皇宫的方向,那里,有他此生最好的知己,哪怕是朱标也远远不及。 齐德艳羡的目送陈云甫离开,而后就接到了朱元璋召见的消息,连忙收拢心神,快步入宫。 “臣,左春坊大学士齐德叩见吾皇圣躬金安。” 齐德的待遇比起前两位来就差的多了,因为朱元璋甚至都没让他平身,更别说赐座了。 “朕听说,你一力主张标儿撤藩?” “是。”齐德回起话来有些紧张,显得是如此的底气不足:“臣认为,诸藩太强,日后恐有尾大不掉的风险,为保社稷稳定,此刻撤藩最是恰当。” “诸藩裁撤之后,权力尽归中央,你们这些外臣也就能顺势获得更多的权力了,对吗。” 齐德刚欲开口,又听朱元璋喝骂。 “愚蠢!简直是愚蠢至极,就汝这般短视无知,还想着扳倒那陈云甫?再借你八个脑子,你都不是他的对手,简直是无可救药。” 齐德被骂的满头大汗,既惧且惭,垂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 只一味的唯诺应声。 “是是是,臣愚蠢、臣无知。” 朱元璋指着齐德,最后气的连连摆手:“爬起来吧。” “谢陛下。” “明日朝会,朕准备加你兵部尚书。” “啊?”齐德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思议的看向朱元璋。 刚才还骂自己愚蠢无知,无可救药,这怎么转过头来就把自己一口气提拔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这算是个什么操作。 “滚蛋!” 朱元璋连解释都懒得和齐德解释,直接喝骂一声。 后者哪里还敢多问,连忙谢恩告退,一出谨身殿便开心的蹦跶起来。 别说齐德了,就连宝祥都属实被朱元璋这一番神操作给整的一头雾水。 不是说好的谈话吗,怎么齐德来了之后,直接封个尚书就给撵走了? “和这般愚蠢之人多谈,朕都怕被其气死。” 朱元璋没好气的挥袖道。 “明日上朝后宣诏吧。” “是。” 第二百二十章:对弈天下 当翌日的朝会上宝祥宣读了那两道敕命诏书后,文武百官无不惊掉一地眼球。 陈云甫复吴中侯爵,加柱国、三千石的晋升还算是能够理解,可齐德怎么莫名其妙就从左春坊大学士变成兵部尚书了? 至于原兵部尚书的俞纶则转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接了张紞的班,也算是正二品平调,不算太亏。 对于朱元璋的这一番神操作,整个朝堂,只有陈云甫一个人看的明白。 便是连朱标,也是在下朝之后找到朱元璋问明缘由。 “诸藩要撤,但不能全撤,标儿,若是撤完了藩,咱大明朝就要陷入无尽的党争之中了。” 朱元璋解释道:“朝臣一旦坐大,便会结党营私、笼络党羽,这个时候便会养出权臣欺主,朕定下大明宝训,就强调过,一旦朝中生出权臣,藩王便可领兵靖国难、清君侧。 所以,只要藩王在,我大明朝就永远出不了权臣,哪怕将来有藩王打着靖难的旗号夺权篡位,江山还是在我朱家人的手里,不会沦陷于外臣。” “父皇想说的,是云甫吧?” “对。” 提及陈云甫三个字,朱元璋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和那日陈云甫离开皇宫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不会的,云甫纯良,绝不会做权臣。” “大奸似忠、大忠似奸,连朕都看不透他,你,也不行。” 朱元璋毫不掩饰自己对朱标能力的质疑:“所以咱教你一句话你要记住,永远都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能全无保留的信任。” “那陈云甫多聪明啊,你要撤藩,他提请保留下晋、燕、楚三个藩王,你这三个兄弟,哪一个拉出来换个朝代都能做个中上之姿的皇帝。 老三会打仗,虽然脾气暴戾点,但绝对能掌控住朝堂,充其量算是个暴君但绝不是昏君,他当皇帝没有哪个臣子敢反。 老四更是像朕,既有识人之明又有用人之度,而且熟读兵法韬略,可为一代明君贤主。 老六允文允武,开明仁德,也配为君。 有他们三个人在外就藩,即使有朝一日你也不在了,允炆登基当皇帝,他陈云甫也不敢反,更不敢做权臣,哪怕他真的能活,熬死了老三、老四、老六也没用。 只要有在外的藩王存在,他篡位,三藩就会举旗讨伐他,大义尽在我朱明江山,他一个外姓人没有大义的加持遽尔间便会败亡,身死族灭。 所以,提请留下三藩,陈云甫就是在为自己证明,证明他不想也不会做权臣。” “另外,这小子和朕说了,他会护着允炆做太子,日后登基继位。” “有他在朝,蓝玉、常茂那些赳赳武夫便不足为虑,不敢逼迫你改立允熥为储君的,所以,他不仅像咱证明了他的忠心,顺便还炫耀了一下他的能力。” 说着说着,朱元璋就又笑了出来:“这小子要是会下棋,那一定会是朕的好对手。” 朱标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复又问道。 “那父皇擢齐德任兵部尚书又是为什么呢?” “谁做兵部尚书都无所谓,只要别是陈云甫的党羽就行。” 朱元璋浑不在意的说道:“另外,齐德这个人愚蠢且贪婪,这样的人用好了也会有大用,比如说他日后会和陈云甫为了抢权而施展浑身解数。 这样,不就方便你平衡朝堂了吗。 朝外有藩王,朝内有大臣,这是内外平衡。 大臣又分党派互相掣肘钳制,这叫党派平衡。 只有全部平衡得当,你这个皇帝的位置、咱们朱家的江山才能稳如泰山。” 朱标听懂了。 自己父皇是不会杀陈云甫的,因为陈云甫的存在可以压制住蓝玉、常茂、冯胜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将,然后又拎出齐德这种愚蠢之徒来掣肘陈云甫。 同时呢,在外保留下藩王,不使得将来陈云甫倒台或致仕后,朝堂出现新的权臣。 如此,国家的政治大局便能时刻保持着高度的稳定和平衡性。 这利于朱标的顺利登基、朱允炆的未来接班。 如此三代、四代皇帝之后,朱明江山就算是深入民心了。 再想改朝换代那就是痴人说梦。 “用好这陈云甫的利处是显而易见的,湖广、贵州、云南、两广包括辽东的问题都还多着呢,他要是有本事全部解决掉,将来等他死后,也能获封一个文正的谥号,千古贤相名留青史。” 朱元璋此刻毫不保留自己对陈云甫的欣赏:“他知道,所以他在向咱证明他的心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办事尽职尽责成绩斐然,对权力能放则放,不敢僭越染指,可以说这么一来,咱要是再想杀他,反倒是显的咱太狭隘了一些。” “父皇且放心,云甫本就是纯良之臣,儿臣不会看错的。” “嗯,希望如此吧。” 朱元璋点点头,可随即自己又蹙起眉头。 “不过咱这心里总还是隐隐觉得有哪些不对的地方,可就是说不上来。” 有一段话被朱元璋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他能感觉到陈云甫现在正和他一样,挽着袖子共谱一盘棋局。 对弈双方就是朱元璋和陈云甫。 棋局则是这天下。 而令朱元璋难受的地方也在这了。 陈云甫似乎有一种先知性,对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能给出极其妥当的应对,而陈云甫的每一步,朱元璋却似乎看得,不是那么真着! 这太可怕了。 “标儿你说,陈云甫为什么会推荐老四去权管辽东呢?” 这一步棋,朱元璋怎么也看不通透,遂问向朱标。 后者想了想,言道:“云甫不也是为了自证清白才这么做的吗。” “不应该那么简单,更不可能如他所说那般,完全只是为保辽东大好局面才如此进言,弈子国手,是绝不会暴殄天物的浪费一手,他这么做,应有其意。” 朱元璋皱紧眉头,良久后才言道。 “甭管他怎么想的,咱不能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走,这样,让老四只兼管辽东的军务防务,经略使一职还让给他陈云甫来推荐人选。” “那,都听父皇的。” 朱标点点头,拱手告退。 只是心里总觉得朱元璋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一些。 平白给自己添烦恼。 这皇帝当的,可真累。 第二百二十一章:甩手掌柜主礼官 朝堂的政局变化没人关注,即使这次变动的内容非常惊人,但在洪武二十四年这个特殊的一年,确实不足称道。 冬至的禅让大典才是大明王朝眼下唯一的头等大事。 而这次禅让大典的主礼官竟然不是身为礼部尚书的任亨泰,而是陈云甫! 任亨泰这位礼部尚书只混到了一个副职,同为副职的还有宗人府左宗正,晋王朱棡。 这样的人事安排,一目了然。 陈云甫和朱棡都是来混功劳的,只有任亨泰这个礼部尚书才是干正事的人。 他负责干事,功劳陈云甫占大头,朱棡这个宗正再分润走剩下的一半,可怜任亨泰任劳任怨,功劳却只能拿最小的一块。 “咱们中国人的文化思想带有非常显著的野心成分,当陈胜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始,到民间俚语‘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做皇帝或者说掌握更大的权力,是天下每一个人都心心念念的狂想。” 皇宫的别苑里,冬月的梅花已经开始绽放,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朱标负手在前,陈云甫错开半个身子紧紧相随。 话是朱标说的,大概是自己就快要当皇帝的原因,皇帝这两个字眼朱标已经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说出,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 朱标是说的轻松,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陈云甫却不打算去接话,只静默陪着,顺道欣赏一下这皇宫别苑的风景。 “云甫,想什么呢?” 得不到回应的朱标扭头看了一眼,诧异问道:“今日怎得这般的安静,这可不像是你的为人。” “啊!”陈云甫惊回神来:“臣在想,距离冬至还有十三天,任部堂那边都准备的如何了。” “应该是准备齐全了吧。” 朱标也有些含糊:“咱这段时间还真没来得及去过问。” 正说着,一大队宫女走了过来,领头的女官也是陈云甫的老熟人了。 玲儿。 对于玲儿的身份,其实早就有所交代,尚宫局的出身,跑到陈云甫家为奴为婢,很大可能性是锦衣卫的眼线。 后来,无论是陈云甫还是老朱都心里明镜一般,只是不点破罢了。 等到陈云甫罢黜往吴中县后,玲儿自然就回归尚宫局继续做她的女官。 “奴婢参见殿下、柱国。” 见过礼,玲儿便冲朱标说道:“殿下,尚衣局已经备好了大典日的衣冠,请殿下随奴婢去试衣。” “嗯。” 陈云甫知道朱标这段时间必然是忙的够呛,自己也不好再继续多待,当下拱手道:“殿下先忙,臣告退,正好臣也打算去一趟礼部看看情况。” 怎么说自己也是禅让大典的主礼官,整天当甩手掌柜也确实不好看,权当是转一圈露个脸了。 赶等陈云甫来到礼部司衙却是扑了一个空,任亨泰不在。 “任部堂呢?” 抓住一个神色匆匆的官员,陈云甫问了一句。 “啊,你是?” 这年轻的官员品轶太低,显然是认不出陈云甫,加上陈云甫也没有穿官袍,当然,柱国的官袍太奢华,为陈云甫所不喜。 小小官员不识贵人,这礼部经历司的经历王叔英却是认得的,连忙跑过来见礼。 “下官参见侯爷,问侯爷金安。” “任部堂呢?” “南郊,禅让台。” 王叔英回道:“工部前两日才刚把禅让台修缮好,今天工部的徐部堂就和任部堂一道过去做最后的验收,啊对,蔡通政使也去了。” “好。”陈云甫点点头转身离开,留下那一脸茫然的小官。 “侯爷?原采兄,这位是国朝哪个侯爷啊,那么年轻。” 那王叔英便笑着拍了拍这年轻官员的肩头言道:“汝初来乍到,刚刚从江西入仕金陵自然不识,这位啊,可是当朝柱国,吴中侯陈都御史。” “他就是陈云甫?!” “嘘,瞎喊什么。”王叔英连忙作势噤声,左右顾盼道:“士奇怎可如此无礼的直呼柱国名讳,须知尊卑有序,尤其汝还供职礼部,最应谨慎才是。” “原采兄教训的极是。”这叫士奇的官员拱手受教:“寓记下了。” 王叔英满意道:“为兄举荐你入仕,汝当努力精进,好光耀杨氏门楣。” 那杨寓杨士奇便频频点头,随后扭过头看向那陈云甫离开的方向,呢喃了一句。 “这柱国好生神气。” 感叹完,那杨士奇便又匆匆迈步,礼部现在忙的厉害,容不得他发呆。 可不忙吗,等陈云甫赶到南郊禅让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任亨泰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应天府衙的差吏在铺放红毯、摆设物件。 “任部堂。” 陈云甫高声喊了一句,而后快步走过去言道:“这离着大典不还有十三天呢吗,现在就铺设红毯?万一这几日下雨岂不全都腐烂变脏了。” “总要先走几遍仪程,统计一下时间吧。” 任亨泰忙的一头汗,也顾不上和陈云甫多解释,继续吆喝着:“慢点、慢点,那个谁,抓紧找人把祭鼎抬上去啊,楞着干什么,就是你。” 这是真忙。 陈云甫一时间突然有些尴尬,自己这个主礼官多少是有些多余了。 悻悻然的转身,正看到工部尚书徐本和通政使蔡瑄四处巡视而来,在两人中间还站着一位。 晋王朱棡。 好么,两个混功劳的正副使今天算是在这禅让台碰了面。 只瞬间,陈云甫便觉得自己不那么尴尬了。 “吴中侯也来了。” 朱棡自然也看到了陈云甫,不等后者开口,抢先一步出声打了招呼。 “下官见过晋王殿下。” 陈云甫随意拱了下手算是见礼,而后就笑道:“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到殿下,眼下金陵城诸王皆至,殿下怎么不和诸王爷多聚聚,续一下手足之情。” “续啥呀,有啥好续的,跟他们搁一块除了喝酒就是喝酒。” 朱棡和陈云甫并肩站着,仰头望向高耸恢弘的禅让台,感慨道:“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一转眼,俺大哥都要当皇帝了。” 这话听起来咋那么酸呢? 陈云甫偏首扫了朱棡一眼,就见后者又笑道。 “说起喝酒,今晚孤设宴,想请吴中侯喝两杯,还望吴中侯赏光。” “不了,今晚下官已有约。” 朱棡脸上的笑容一僵,复又恢复过来:“哈哈,吴中侯果然是性情之人,好,那就下回,明日如何?” 这咋还不依不饶的。 我有和你喝酒的功夫都不如回家陪媳妇孩子呢。 “明日再说吧,蔡通政,你来一下,本侯和你说点事。” 随后敷衍一句,陈云甫就唤来蔡瑄将这事岔了过去,人也走到一边,直接把朱棡晾在了原地。 陈云甫需要给朱棡面子吗? 朱老四都不好使,还何况他。 等到改朝换代之后,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藩王都得看他陈云甫的脸色过日子! 第二百二十二章:筹划内阁 “马上太子爷就要登基了,通政使司这边各项新朝的准备可都做好吗。” 陈云甫喊着蔡瑄来到一边,绕着禅让台边走边问道。 后者拱手:“明台放心,基本上已经全部准备妥当,现在就差一个年号没定了,御前司派人催了好几次,礼部和通政使司准备了十几个备选。” “你是通政使,这事你得操心。” 陈云甫嘱咐道:“这样,你寻个时间去找一趟太子爷,争取这几天咱们九卿抽个时间碰头开次会,包括这个年号啊、登基的诏书什么的都得确定一下。” “行,门下记住了,明日一早就去和太子爷汇报。”蔡瑄亦步亦趋的跟在陈云甫身后,绕着这禅让台行走着。 “明台,赶等太子爷登基,便是新朝尹始,万象更新之际,咱们这边要不要做哪些准备。” “什么准备。” 陈云甫轻笑一声,看向蔡瑄揶揄道:“怎么,坐不住了?” “门下只是觉得,新朝应当有...新政?” 蔡瑄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当然,门下才疏学浅,什么事自然唯明台马首是瞻。”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朝必然会有新政。”陈云甫颔首道:“新官上任还知道点三把火呢,何况太子爷登基这顶了天的大事。 不过子兴啊,太子爷登基尊奉陛下为太上皇,很多地方还是要少碰,甚至最好别碰,你明白吗?” 朱元璋只是禅位又不是驾崩,谁会真以为朱标能有无上的权力? 这几年,朱元璋也是一定会为朱标保驾护航的,换言之,如果朱标的能力不够,那谁也不说话朱元璋会不会以太上皇之尊来一次临朝听政。 这节骨眼上蹦跶的越欢,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明台高见,是下官仓促了。” 蔡瑄作揖受教,刚直起腰,耳边又听到陈云甫的声音。 “不过,咱们也确实要先做一番准备,起码先把基础给准备好,就和盖宫殿一样,总得先有地基才能有高屋,设内阁吧。” “内阁?” 蔡瑄困惑的眨眼:“敢问明台,何谓内阁?” “总领朝政、行中书省事,总领六部、五寺、一院封驳事务,直领通政使司,提调全国。” 陈云甫的一番话让蔡瑄惊愕的差点绊倒。 这哪是行中书省事,这权力明显要比早前的中书省大到没边了。 “国朝要发展,中央连个总理事务衙门都没有,那能行吗?” 陈云甫微蹙眉关,交代道:“每年,通政使司收到的奏疏如山似海,一窝蜂的往文渊阁、东阁去送,不仅耽误时间还极易造成政务冗沉,国朝要谋发展就必须精简政务的传达处理流程、要给政令的传达提提速。 后面十年,国朝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贵州、湖广的土司,是刚刚收复的辽东、云南、甘西青海等地的发展屯边,想要解决这么多个省的问题,必须全国一起发力,地方行省各谋其政可不行。 子兴,你作为通政使,现在开始就必须要有全国一盘棋的思想和大局观,不能在这事上犯糊涂。” 蔡瑄听明白了,陈云甫这是在提醒自己,这件事上陈云甫是主意已定,希望自己鼎力支持,千万不要立场摇摆犯糊涂。 “请明台放心,门下醒得。” “好,那咱们就先这么说,今晚上梁国公、魏国公那有个宴,本侯要去一趟,你留这再待一会吧,看看任部堂那有什么需要通政使司协调帮忙的地方。” “是。”蔡瑄站住脚步,冲着陈云甫作揖:“门下恭送明台。” 后者转身离开,本打算和任亨泰打一声招呼,不过见其忙的满头大汗,便也不好过去碍眼,只和徐本说了一声。 当然,没忘朱棡这位晋王。 只不过朱棡没搭理就是了。 估计,还在生陈云甫的闷气呢。 离开南郊禅让台回到金陵城,陈云甫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自家岳丈那一趟,找到邵质说起自己打算在中央设立内阁的事。 “这似乎不妥当吧。” 邵质皱起眉头有些担心道:“当年胡逆案可才过去十几年,至今胡惟庸的种种擅权恶行可都还历历在目,你现在要设内阁复行中书省事,会不会让陛下和太子爷忧心?” “孩儿设内阁的目的只是为了加快推进对辽东等新收复地区的领导及发展事项,当然,这么做难免会落人口舌,风言孩儿有做权臣擅权之野心。” 陈云甫点点头,表态道:“所以,孩儿打算给这个所谓的内阁设个期限,就十年,十年后内阁取消或者更换朝臣入替,届时。孩儿会解散此届内阁,带头致仕。” “啥?” 邵质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错愕道:“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心思,再说了,就算十年过去,你也不过才三十多岁,致仕?” “功成身退,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吗。”陈云甫笑道:“孩儿可从不在乎能当多大的官、掌控多大的权力,只要能做事,一展胸中之报复,孩儿就知足了。” 邵质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后才冲着陈云甫挑起大拇哥来。 “吾儿果然是纯良之臣,为父钦佩,好,等到新朝之后,为父一定倾尽全力支持你。” “那就多谢岳丈大人。” 陈云甫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现在九卿中,他已经取得了蔡瑄和邵质两人的支持,加上自己的一票,那也不过是三票。 还有谁会支持自己呢。 可惜俞纶这个兵部尚书已经被齐德给顶了位置,不然的话自己就能拿到四票,再争取一个就算是过了半数。 虽然说大明朝没有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集中原则,啥都是皇帝说了算,不过只要能过半数,陈云甫就有九成九的把握说服朱标。 对,齐德。 不能把这个搅屎棍子给忘了。 陈云甫有了去向,谓韦三道:“去兵部尚书齐部堂的官邸。”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就到了齐德的府邸前停下。 “好家伙,这升了官,连住的地方都换了,够气派的。” 陈云甫看着府门前两个巨大的石狮子,仰头看了眼高悬的齐府牌匾笑了起来。 门房迎了出来,他倒是能认出陈云甫来。 能在西长安街这一趟街达官显贵的府邸做门房,哪能不认识当朝重臣。 再得知陈云甫是来找齐德的时候,门房连忙言道。 “请侯爷先移步正堂稍作,奴婢这就去禀报部堂大人。” 陈云甫颔首,紧随其后来到正堂,待到茶水上至,便捧起茶碗望着氤氲的茶雾发呆。 良久后一笑。 齐德这枚棋子,不仅朱元璋要用,他陈云甫一样要用。 “陛下,您觉得咱俩这盘棋,谁会赢。” 第二百二十三章:齐德非常动心 “下官见过柱国,柱国今日怎么有空莅临下官府邸了。” 当齐德从后宅出现在正堂的时候,陈云甫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 因为这齐德在家竟然还穿着那身二品尚书的官袍。 这小子是个官迷啊。 甭管是不是为了见自己刚换上的,就冲这一点,陈云甫就知道,自己已经是必然能拿下齐德这一票了。 “齐部堂,本侯今日来,一是齐部堂乔迁新府本侯还没来过,今日到此拜会一番,二一个,有些公事想和齐部堂通个气。” 陈云甫含笑冲齐德点了点头,随后言道:“毕竟眼下太子爷即将登基,新旧交替的根节上,国朝之事千头万绪,本侯一时间也拿捏不准,想到看看齐部堂这有什么高见。” 哟呵,这话说的,很给我老齐面子嘛。 见陈云甫现在张口闭口齐部堂,也不敢直呼自己的表字,齐德心里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满足。 遥想当年自己刚刚中进,在陈云甫面前毕恭毕敬的执后进礼,再看今朝。 果真是应了那句,只敬罗衫不敬人啊。 “柱国太客气了,柱国乃是新朝第一臣,有什么事还不是柱国您示下就好,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为柱国分忧解难。” 场面话都会说,可齐德说着客气,面上的神情却隐隐带着三分倨傲。 一跃九卿,老齐现在这是有点飘了。 陈云甫也不含糊,便把来意开门见山的道了出来。 “内阁。” 当齐德从陈云甫口中听到这所谓的内阁是个什么领导力的权力机构后,整个人端着茶船都僵在了太师椅中。 我滴个乖乖。 陈云甫竟然想当宰相! 不对,这哪里是宰相,这简直是隐皇帝啊! “不可!” 几乎在回过神的第一刻,齐德就开口否决。 开什么国际玩笑,让陈云甫把这个内阁整出来,那岂不是把所有国家大权都移交给了陈云甫,想得美。 反正齐德是不会同意的。 陈云甫对齐德的一口回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于是笑着解释道。 “这内阁,又不是本侯一个人的内阁,内阁确实行使宰相的权力这不假,不过宰相是一个人,内阁却不是一个人能组成的。” “柱国的意思是?” “五人组阁。” 陈云甫张开手掌,五根洁净且修长的手指就像传说中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设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大学士,由五殿大学士合组内阁,坐宫办公地设在文华殿。 内阁首辅大臣为奉天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出任次辅,其余三名阁臣担任辅臣。” 屁啊,说来说去,你陈云甫若是当了内阁首辅,那不还是变相的宰臣吗。 齐德心里不屑,但这次没有急着拒绝。 “内阁诸政,悉决于首辅大臣吧。” 只要陈云甫说是,那他马上就拒绝。 “内阁首辅负责直领通政使司、勾阅、奏陈以及召开内阁办公会,六部、五寺、一院十二个衙门,由其他四位阁臣分管。” 这下齐德的眼睛亮了起来。 要是这么算下来的话还差不多。 不能把所有的权力都让给你这个内阁首辅。 这个时候齐德压根就没想过和陈云甫去争所谓的内阁首辅大臣,他自己心里和明镜一样,一旦内阁真的被朱标批准成立,他齐德也是争不过陈云甫的。 不过争不到首辅,争个次辅也行啊。 自己现在只是兵部尚书,若是能做次辅,分管吏部、户部、兵部的话,那岂不是。 俺老齐就要光宗耀祖了,哈哈哈哈。 “嗯,这么一说起来,内阁制度确实非常合适。”齐德沉吟道:“只是下官入仕不久,对朝廷诸公也不熟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组阁啊。” “齐部堂的才华应天府何人不知?齐部堂便是最佳的阁臣人选之一。” “不敢当不敢当。”齐德连连摆手,谦让道:“下官才疏学浅,哪里配得上入阁,还是请柱国另寻高明才是。” “若是连咱们应天府的解元都不愿意,那这内阁不设也罢。” 陈云甫作势放弃道:“天下还有谁可媲齐解元之才?” 见齐德还打算玩这三谦三让的把戏,陈云甫直接言道。 “本侯打算以十年为期,期满后,本侯就致仕,退出朝堂,本还指望齐部堂您能担负国朝之重,齐部堂如此谦让,看来本侯也是所托非人啊。” 陈云甫要致仕? 齐德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眼神里满是狐疑。 这种事说出来谁能信。 “内阁行使宰相权力,甚至比宰相的权力还要大,别说做十年,就哪怕做一年,风言弹劾的奏疏估计都不少,本侯不想做权臣,也不敢做权臣,所以只想用十年时间,彻底平定辽东至云贵各省的隐患问题后便致仕,回吴中县继续开客栈去。” 齐德微微颔首。 若是这么说,也确实占理。 “内阁成立之后,连同中央到地方的改革都不少,比如,各省都司从此之后就要单独拿出去,各省都司的奏疏也不会再往通政使司送,而是在五军都督府辖下单设一个军方的机构。 叫五军都督府通政使司也好,叫五军都督府办公厅也罢,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内阁将完全分离地方的军政属权,兵部,也将不再领导和干涉地方军屯卫所的设立及编制问题。” 内阁绝不碰兵权! 这一下齐德心里更踏实了。 如此看来,陈云甫确实没打算擅权,那么,他说的十年致仕看来也是真的了。 因为他不走就要面临无数蜂拥而来的弹劾和风言风语,而内阁又没有兵权,陈云甫这个内阁首辅随时可能会被一纸圣旨要掉脑袋! “江山是陛下的,也是太子爷的,早晚更是允炆殿下的,齐部堂身为允炆殿下之幼年讲师,本侯走后,除了齐部堂,还有谁配得上总领内阁事务呢。” 陈云甫放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笑眯眯看向齐德。 后者面色一阵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且粗浑的多。 他当然听出了陈云甫的意思。 为了将来能有个善终的好下场,陈云甫是绝不可能赖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不走,而他一旦离任,那么继位者就必然是齐德。 为什么。 因为齐德是朱允炆的幼年讲师。 为了国家政权能够顺利的过渡到下一代君王手中,朱标是绝不可能放着齐德不去用而去换什么张三李四来出任第二任内阁首辅。 一人之下、六千万人之上的机会就在眼么前了。 齐德伸手就可以抓住。 “下官,全凭柱国吩咐,一定鼎力支持。” 陈云甫的脸上,笑容更是灿烂。 第二百二十四章:探口风 在争取到齐德这一票的支持后,陈云甫盘算着,自己就算是趋近了过半,不过陈云甫没有再去拜访其他的九卿,而是直奔五军都督府。 今晚徐辉祖在五军都督府设了一堂宴,宴请包括蓝玉、冯胜等一众国公,五军都督府十个左右都督全部到场,还有一些位侯爵。 陈云甫虽说是文官,但头上毕竟顶着个县侯的衔,所以,也不算是外人。 赶等陈云甫到的时候,时间稍有些晚,这些个武勋已经喝了起来,堂内吆五喝六的气氛正酣。 “吴中侯来了,快来坐。” 李景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陈云甫,连忙招呼:“这给你留着位呢。” “吴中侯来了,快快快。” 堂内来往喝酒的武勋哪个不认识陈云甫,见到后者纷纷开口打招呼,更有甚者,端着酒杯就要和陈云甫先走两个。 谢过一一好意,陈云甫走到了徐辉祖和蓝玉两人中间。 “诸位国公快坐、快请坐,你们这不坐,下官今晚这顿饭估摸着怕是吃不成了。” 原来,打陈云甫向着走来的功夫,徐辉祖已经带头站了起来。 这一桌子可全是国公,却个个起身相迎。 “好,咱们都坐。” 徐辉祖把住陈云甫的小臂,拉着后者落座。 “魏国公今晚怎么想起来摆下这堂宴。” 陈云甫环顾一圈,道了声不得了:“国朝的武勋重将今晚可是全数到齐了。” “也是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正好,赶着眼下好时候,各地镇守的公侯都回了京,难得人数头回这么齐整,我就想着借这个机会,大家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 徐辉祖笑着指向李景隆道:“巧的是,曹国公也有这想法,我俩一拍即和,就有了这堂宴。” “好事、好事。”陈云甫端起酒杯说道:“下官来的最晚,先罚三个。” 说罢,仰脖子就干,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连干三杯,这才放下酒杯拿筷。 “吴中侯好酒量。” “豪气。” 一桌子国公齐夸,唯独坐在陈云甫右手边的蓝玉没吭声。 “诶,蓝玉,刚才顶属你蹦的最欢,闹得最凶,这怎么吴中侯一来,你又不吭声了。” 蓝玉一挑眉毛:“我吭什么?我又不像你们娘们唧唧的还会寒暄几句,俺老蓝没那么秀气,喝酒就喝酒,不喝酒说什么都是瞎掰扯。” 陈云甫一旁无奈摇头,蓝玉这脾气啊,真是一点都没改,这张嘴还是那么招人讨厌。 先是捕鱼儿海大捷、而后又是平定西番蛮,西、北两个方向各自拓土几千里,这累累的功绩确实也助涨了蓝玉不少的气焰。 一桌人都知道蓝玉的德性,见他如此也都懒得搭理,各自和陈云甫继续聊着天,只有蓝玉一伸大手给拦了下来。 “磨磨唧唧的,要问就痛快点问,吴中侯,你知道今晚为什么请你来吗。” 陈云甫笑对蓝玉:“为什么?” “大家伙就是想问问你,太子爷的登基诏书拟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吧。” 陈云甫扫视一圈,面露灿烂笑容:“下官知道诸位国公想问什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个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区别而已,既然梁国公主动发问了,那下官就给诸位国公通个气。 新朝之后,该封的封、该赏的赏、该加的加,在座诸位,人人有份。” 一语出,满座欢呼声。 “哈哈,还是吴中侯痛快,来来来,我敬吴中侯一杯。” 常茂最先端起杯子,而后邓镇等人也都纷纷举杯,要齐敬陈云甫。 徐辉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趁着陈云甫喝罢了酒,就悄悄拉了后者的衣袖一把,低声问道。 “吴中侯,那我弟弟增寿那...” “会加一个伯,但是是流爵。”陈云甫小声回应道:“没办法,令弟没有军功在身,这流伯的爵位还是承了中山王的余荫。” “我知道、知道。” 徐辉祖笑容依旧,频频拍打陈云甫的手:“谢过吴中侯了。” “封赏的事,都是陛下和太子爷定下来的,和下官没任何关系,魏国公还是等新朝后入宫谢新君吧。” “对对对。”徐辉祖哈哈一笑,拿捏住酒杯冲向陈云甫道:“来,我敬你。” “不敢。” 两人碰杯饮罢,陈云甫都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右手边的蓝玉又拉了一把。 “你就不能让我歇一会?” “问个正事。” 蓝玉压低声音,埋头问道:“登基诏书里,会定未来的太子吗?” “那当然。”陈云甫没好气的说道:“太子爷是承继之君,又正是春秋鼎盛的岁数,怎么可能无后无嗣,你这问的都是废话。” 蓝玉的脸上顿时一阵阴晴变化。 “没得改了?” “想什么呢你。” “能不能再争取争取?” 陈云甫一挑眉毛,不满起来:“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还争取争取,这种事没得争取,老实听话服从就成。” 蓝玉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又言道:“我可是听说了,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那个叫齐德的,他可是那位的讲师,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那又怎么样。”陈云甫斜睨了蓝玉一眼:“最多十年,我就致仕。” “啥玩意?你要致仕?” 蓝玉的调门猛然一下拔高,吓了在座所有人一跳,可等众人回过神来后,又都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 “刚才梁国公说什么,吴中侯你要致仕?” 陈云甫顿时拧紧了眉头,不满的瞪了蓝玉一眼,不过此刻自己再想隐瞒也没那个必要了,便坦然点头道。 “没错,不过不是现在,是十年后,下官打算十年后,就离开朝堂,归隐山林市井之中。” “这是为什么啊。” 徐辉祖第一个表示无法理解:“吴中侯,十年后你也不过才年过三旬,怎么突然想起来致仕了。” “想偷半辈子的懒罢了。” 陈云甫笑笑,却是小声同徐辉祖说起了自己打算筹划内阁的事情。 “所以,做不了太久,最多十年,下官必须致仕。” “那你不搞这个内阁不就行了吗?” “没有内阁,下官只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很多事情没法做、没有理由去做,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所以下官是不得不做。” 徐辉祖由衷敬佩道:“你这是为了替国朝解决云贵土司的事,不惜搭上自己的官爵啊。” “那都无所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陈云甫不在乎的一笑,同时邀请道:“到时候,希望魏国公能出面来担任这首届武英殿大学士一职。” “我本就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了,再入阁,能合适吗?” “没有魏国公你,这内阁组不起来。” 陈云甫不再多说,拍了拍徐辉祖的小臂,随后端起杯子。 “行了诸位,咱们不聊这事,今天大好的日子,多聊些开心的,来,喝酒!” “哎对,大家一起喝酒。” 酒宴继续进行,气氛越加热烈,最后酒力最差的陈云甫率先告辞,蓝玉起身相送。 “明台还满意不。” “稍微有些瑕疵,不够自然。” “俺已经尽力了。” ...... “再多练练吧,后面全指望你呢。” “这事,他能靠谱吗?” ...... 陈云甫登上了马车,最后回头看了蓝玉一眼,后者抱拳,缓缓点头。 第二百二十五章:内阁稳了 禅让倒计时:三天。 文渊阁内九卿齐至,正上首的金椅上坐着朱元璋,下手边添设了一把椅子,坐定了皇太子朱标。 今日这堂九卿会,议论的只有一件事。 新君登基之后的国号。 “翰林院、通政使司一共拿出了十六个国号的备选,选哪一个,诸卿都各自有什么意见?” 朱元璋在上首位上垂问意见,御阶下站定的陈云甫却在望着手里那十六个年号后面的推荐人发呆。 这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格外显眼。 方孝孺! 他是翰林学士,而他提出的年号则是:建文! 历史真的已经被自己折腾的面目全非了。 但它却似乎还在不停的折腾着,企图尽到最大努力来实现自我修正。 “陛下,本朝是洪武,自元年北伐至今年平定西番蛮,收复甘西、青海,洪武一朝二十四年,就打了二十四年的仗,臣倾向于翰林学士方孝孺的年号,新朝应用建文。” 站出来说话的是任亨泰,作为礼部尚书,这定年号的事,还真就应该是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另外,衍圣公推荐的文熙也不错。” 朱元璋没吭声,而是看向其他八人,最后将目光留在陈云甫的身上。 “你们的意见呢?” “战争,段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打了,现在国朝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后面几十年内蓄国力、富强百姓才是正途,所以,臣也附议任部堂的建议,用建文或者文熙比较合适。” 户部尚书葛循以及工部尚书徐本相继表态支持。 随后兵部尚书齐德也坐不住的站出来,支持建文和文熙两个年号。 “标儿,你觉得建文这个年号怎么样?” 朱标生性本就与朱元璋相迥,而且也确实不喜欢打仗带来的生灵涂炭,建文这个年号很妥当。 本打算吐口支持,余光扫到了沉默的陈云甫,便主动开口问道。 “陈柱国,你是九卿之首,你的意见呢?” 后者回过神来,拱手道。 “臣觉得,这十六个年号都不太妥当。” 霎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陈云甫。 都不妥当? 朱元璋也来了兴致:“哦,看来咱们的大柱国眼光很挑剔啊,行,你说一个出来,朕听听怎么样。” “永乐。” “永乐?” “对,永乐。” 陈云甫作揖道:“承洪武之隆治,得享永世之乐平,臣荐永乐作为新朝之年号。” 真,头号马屁精! 这一个年号真的是既捧了朱元璋的洪武之治,顺带着还寄语了新朝的美好未来。 再看老朱父子俩,哪个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这个年号确实是面子里子都足分的很。 “标儿,到底还是你的潜邸之臣贴心啊。”朱元璋哈哈一笑,这次都懒得再去问其他人意见了,直接大手一挥:“好,那就按照陈卿的意见,新朝年号就定永乐吧。” “吾皇圣明。” 九卿哪还有他言,齐颂圣明之后老实接受。 就这么,刚打算进行自我修正的历史线又硬生生被陈云甫给拽了回来。 永乐从大明朝第三个年号变成了第二个,皇帝更是从朱棣变成了朱标。 至于将来朱老四还能不能当上皇帝,那就得看陈云甫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既然年号已经确定了下来,那么诸卿可以着手下去准备了,包括年历、瓷窑的烧制、新币的铸造现在就可以开始更改了。” 朱元璋交代一声,末了说道:“陈卿留一下。” 八人又齐刷刷看了陈云甫一眼后,纷纷告退。 等到所有人全部离开之后,朱元璋才开口言道。 “朕听说,你现在忙着捣鼓什么内阁?” “啊,是,臣本打算新朝之后向太子爷汇报的,没想到陛下倒是先知道了。” “怎么,怕朕知道了不同意?”朱元璋反问一句,而后继续冷笑道:“朕还没退位呢,你就想要擅权了?” “臣若是打算擅权的话,就不会整这个内阁出来处处掣臣的肘了。” 陈云甫坦然回应道:“臣设置内阁的初心只是为了辽东等各省事务,同时为了不出擅权之臣,由内阁和五军都督府一道合力,将地方各省军政严格划分开。 同时,臣十年便退,届时内阁是散是留,都是太子爷说了算,和臣,还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你十年之后树大根深,不愿意走呢?” “臣可以立书证,十年后臣若是不愿意走,甘领欺君之罪伏法,臣无兵权加身,怎么敢行如此无智之举。” 朱元璋哈哈一笑,指着陈云甫道:“你就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没有兵权,你啥也不是。聪明人啊,朕还听说,你打算让徐辉祖也入阁?” “对,只有魏国公入阁,这内阁才能组起来,没有魏国公,臣不放心、陛下心里也不踏实。” “光有一个徐辉祖不够吧,说说看,你这第一任五人内阁,打算都有谁?” 陈云甫思忖了一下,仰首问道朱元璋:“臣保荐谁,谁就能入吗?” “也不一定。”朱元璋玩笑道:“但是说不准朕同意呢?” “臣、兵部尚书齐德、刑部尚书邵质、工部尚书徐本、魏国公徐辉祖。” 朱元璋听的频频点头,感叹道:“你还挺懂平衡和识趣的,五个人里面,除了邵质是你岳丈之外,其他三个人和你还真不怎么走近,不过,让你做内阁首辅,朕这心里怎么都不踏实,要不让徐本来做吧,你做次辅怎么样?” 陈云甫这时候是毫不退让的拱手言道:“既如此,那臣干脆还是别入阁了,就守着都察院的一亩三分地老实待着。” “哈哈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指着陈云甫同朱标言道:“标儿,看来这陈云甫确实是个纯臣,他是明摆着伸手要权了,你说咱给不给他。” 朱标亦笑道:“云甫还是很有能力的,他既然一心要做纯臣,咱们总得给这个机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还是您教我的。” “可惜咱说话不算咯。” 朱元璋摆手起身:“陈云甫啊。” “臣在。” “禅让大典之后,你找咱的标儿说吧,他同意比朕说话好用。” 找老大哥? 陈云甫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 “谢陛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成国公、上柱国、太子少师、内阁首辅大臣! 在万众瞩目中,冬至这一天如约而至,没有早,也没有晚,即使它的到来让无数人在头一天的晚上难以入眠。 当雄鸡的第一声高啼划破夜空的时候,南郊城外的禅让台已经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大明朝的藩王、公侯、国舅驸马、文武百官悉数聚集于此。 浩荡荡何止几千人。 但整个现场,却是极其的安静甚至是寂静。 整个大典的仪程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才结束,但是刨除掉礼法之外,有价值的内容便已所剩不多。 值得说道的地方,大概也就那么四点: 第一个就是尊奉朱元璋为太上皇,移驾太极宫,当然,老朱还会不会住在皇宫里那就是另一说。 其次就是新朝的年号正式公布,永乐! 皇后毫无悬念的花落朱允炆生母吕氏。 皇太子:朱允炆! 这是禅让大典上唯四有价值的内容,其他的封赏则要转移到奉天殿朝见新君时才会宣布。 这期间,藩王公侯并文武百官在华盖殿吃了一顿饭,大宴由宗人府宗正、禅让副司礼官朱棡主持。 吃完饭后,众人退出承天门外等候新君朱标登承天门。 这叫天子御门仪。 随后朱标在承天门城楼上临视百官后返回奉天殿,藩王公侯、百官序进朝见新君。 真正有营养、有价值、最具新朝政治影响的内容在这里,公示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嗣社稷、若昔大猷。选贤与能,重在辅朝。眷言旧德,还位宰司。乃颁命书,诏告在位。 柱国、吴中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云甫秉心直谅,履道坦夷。宽闳出于天资,忠义本于治学。始终一节,持国辅进。介圭修觐,喜见仪刑。公衮言归,益隆体貌。是用延登廷弼,仰应中台,下和省司。 朕望:惟贤能俊杰尽其用,则阴阳寒暑得其和。外镇四夷,内附百姓。非至公不能成庶务。非一德无以底丕平。其殚乃心,以替朕命。 特晋陈云甫为成国公、加上柱国、太子少师,领奉天殿大学士,柄国文华,开阁理政。” 新朝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关于陈云甫的任命,绝对的重磅炸弹,绝对的重量十足。 百官刚开始还迷迷瞪瞪的不知所以,后来咂摸透这道诏书里的内容后才惊愕的瞪大双眼。 还位宰司! 陈云甫这是,当宰相了! 齐刷刷的,无数道目光都投向了陈云甫的身上,包括朱棡、朱棣这些位亲王。 每个人此刻都在看着陈云甫,看着陈云甫站出班列,跪地领命谢恩。 “臣,奉旨组阁,必上仰中台、下和省司,勠力尽命于国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这个官职比起来,什么成国公、上柱国、太子少师反而都显得如此单薄。 这些本就是虚衔,除了国公能领个一年五千石的爵禄之外,其他的两个就是个荣誉的加衔,当然,陈云甫算是,正一品了! 上柱国是正一品武官加衔、太子少师是从一品文官加衔。 现在谁都心里门清,等到现任太子太师李善长寿终正寝把这位置让出来之后,陈云甫就该顶上去了。 那也就意味着,文武两个领域,陈云甫都到了加无可加、进无可进的地步。 要品轶,文武两块的品轶全部拉满,要实权,他是内阁首辅,要爵禄,他是国公! 惊骇之余,百官更是明白。 陈云甫的仕途确实只剩十年了。 十年后陈云甫若不走,大明朝谁心里都不踏实。 新任的御前司总管太监吉祥亲手捧着一块玉盘,托放着印玺、袍带、令符走到陈云甫的面前,一躬到底,双手高举。 “请少师领受!” 就关于对陈云甫的称呼应该选择哪一种,就这么一件事,在禅让的头天晚上,朱标可是跟陈云甫足足商量了半个时辰! 国公是爵位,可以直呼,如徐辉祖、李景隆等人。 上柱国是武官衔,也可以直呼上柱国。 太子少师是文官衔,也能直呼,如百官呼李善长都是呼太师。 最后就是实际职务的内阁首辅,可以呼陈云甫大学士,也可以呼阁老! 最终还是陈云甫坚持选择了少师这个称呼。 因为只有这一个称呼,是联系皇室的! “臣之今日都是太上皇陛下和陛下赏赐的,臣这一生,都不敢忘,故而臣最大的心愿,就是报答君恩之万一,尽心竭力为皇太子殿下成就一个盛世大明朝。” 不负成国公之名。 陈云甫提起一口气,再次踩着鼓乐向朱标行八拜八叩首大礼,随后才起身站在吉祥的面前,双手郑重接过玉盘,转身面向诸王、百官。 藩王拱手、百官下腰。 “为陛下贺、恭见少师!” 陈云甫不复言语,捧着玉盘自两班列中踏步红毯离殿,他要去更衣了,换好衣服之后再回来。 而在陈云甫迈步而出的过程中,哪怕是朱棡这些位亲王,都无不眼神跟随,目送出殿。 永乐朝第一臣,配得上这个待遇。 只有朱棣不停的跳动眼皮。 这年号,怎么总有种冥冥之中的熟悉感? 而继陈云甫之后,对藩王、公侯、百官的封赏便也开始依序进行。 首先就是一众藩王,不在京的晋、燕、楚三王各加食禄三千石,在京的各加一千石。 国公一律加一千石、侯爵一律加五百石。 最后才是百官的晋升。 首先当然是阁臣。 兵部尚书齐德晋文华殿大学士,兼领兵部尚书。 刑部尚书邵质晋华盖殿大学士,也算是重温旧梦,不再兼领刑部尚书。 工部尚书徐本晋谨身殿大学士,不再兼领工部尚书。 魏国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徐辉祖加武英殿大学士,继续兼领五军都督府事务。 另外就是俞纶这个刚改任的都察院右都御史转而接了陈云甫的班,回归九卿序列。 吏部左侍郎田侍郎进一级出任吏部试尚书,位列九卿。 鸿胪寺卿黄廷出任礼部试尚书,进九卿,原礼部尚书任亨泰加太子少傅衔改领翰林院事。 通政使司通政使蔡瑄加文渊阁大学士继续兼领通政使,位列九卿。 调山西右布政使俞以丰出任辽东经略使。 原辽东经略使张紞复仕,出任刑部试尚书,位列九卿。 如此,九卿班列中,陈云甫一个人的党羽就占了五个! 大明朝第一任陈氏内阁正式确定下来,而这一次的政治权力划分便是表明了一个信号。 新朝,将毫无保留、全力以赴的支持陈云甫内阁,进行大刀阔斧的强力改革! 没有任何人会拖陈云甫的后腿。 一个目标。 完全为国朝解决云贵湖广三省土司,坚定推进甘西、青海、辽东等新复省份的屯边大开发任务! 于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太子少师、内阁首辅大臣,就此正位启航! 第二百二十七章:看你能狂到几时 等到新朝所有的封赏都结束之后,是夜,朱标偕坤极吕氏赐宴华盖殿,宴请新朝诸王、公侯及其正室。 之所以称吕氏为坤极,是因为正儿八经的册封礼要到明年才能举行,所以现在还真不能称皇后。 毕竟,洪武二十四年还没结束呢。 不仅是吕氏的皇后册封礼,包括朱允炆的皇太子册封礼都要等到明年初。 礼部和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就成。 在这堂盛宴上,最受瞩目的当然是陈云甫和邵柠两口子。 妻凭夫贵,在邵柠入宫之前,一道加恩的圣旨就到了陈云甫家里。 不仅给邵柠加了一个一品的诰命,还给陈云甫几个孩子各自封了爵位。 俩儿子各自落了一个伯,闺女被封为县主,可谓是封妻荫子,恩荣至极。 至于哪来的俩儿子,当然是早前曾诗卉给陈云甫添的。 这也就是御前司实在找不到陈云甫的祖宗八辈,不然的话,国公要追封祖上三代,朝廷还要加谥号呢。 “夫君,我现在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 坐在离着朱标最近的一张桌案后,邵柠紧张的抓住陈云甫袖口,不住的小声言道:“你这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为国公了呢?” “还有还有,咱们离着皇帝坐那么近,我现在紧张的都吃不下去饭。” 陈云甫忍俊不禁,赶忙安抚两句:“没事,踏踏实实吃你的饭就成。” “那等会皇后殿下要是找我说话可怎么办。” “现在还不能叫皇后,要叫坤极。” 陈云甫纠正了一下邵柠对吕氏的称呼:“坤极是永乐朝的皇后,现在还是洪武朝,所以不能叫皇后。” “哦。” 两口子正低头说着话,上首坐着的朱标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便开口道:“云甫,聊什么呢?” “啊。”陈云甫忙扔下邵柠望向朱标道:“回陛下,臣在教家妻一些称呼的缘由。” “是对皇后吧。” “对。” 坐在朱标身边的吕氏笑着举起杯子:“来,本宫同令夫人喝一杯。” 邵柠惊诧的不知所措。 皇后竟然主动找自己喝酒? 手忙脚乱之下还碰倒了杯子,也来不及再添,便拿起陈云甫的杯子站起来:“妾敬皇后殿下。” “咳咳。”陈云甫赶紧再后面干咳两声。 这怎么刚教过又忘了? 吕氏浅笑没有怪罪,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邵柠红着脸重新坐回去,还委屈起来。 “刚才皇帝陛下不都称皇后吗,为什么我就不能称。” “皇帝可以叫皇后,咱们做臣妾的现在还不能叫。” 邵柠就苦起脸来:“规矩那么多啊。” “行了行了。”朱标笑呵呵的摆手:“云甫,今日这场合就不要训妻了,怎么说夫人也是我大明朝的一品命妇,你说什么也要留点面子。” “是,臣替家妻谢过陛下。” 陈云甫随即举杯:“为陛下贺。” 君臣二人之间的交流自然落在所有与宴者的眼中,众人无不艳羡,尤其是一众藩王那更是暗自咬牙。 “宴席进行到现在,大哥他除了和那陈云甫聊天,却是理都不理咱们这些老兄弟。” 朱樉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而后就被朱棣伸手拉住。 “二哥慎言,这话可不兴说,另外,你怎么还能称大哥呢,要叫大兄皇帝陛下。” “我就是看不惯还不让说了?”朱樉不听朱棣的劝,继续抱怨,又得了朱棡的附和。 “老四,二哥说的对,你看那陈云甫,活生生就是一个奸臣的德性,大哥他心地宽仁简单,眼下看来已经是完全被其所蒙骗,竟然加他如此多的恩荣。 这将来朝中上下,还不全是那陈云甫说的算了,咱们老哥几个恐怕都得看人家的脸色活着了。” “那又如何?” 朱棣苦涩言道:“别看咱们是藩王,日后也是仰他人之鼻息,唉,罢了罢了。” “你们说,父皇之前为什么不杀那陈云甫呢?”朱樉好奇问道:“我早前听父皇说过,他是一心决定要杀陈云甫的,怎么折腾到现在,人家不仅活着好好的,官还越做越大,现在倒好,都成那什么内阁首辅大臣了。 那什么内阁你们看明白没有,除了没有兵权之外,这天底下所有的事都归内阁管,乖乖,那将来陈云甫要是看咱们不顺眼,还不是随手就把咱们头上的王爵给褫夺掉?” “夺王爵那是宗人府的权力,他有个屁的能耐。”朱棡顿时急眼,不屑嘲讽道:“那什么狗屁内阁就算是再牛,总也管不到宗人府吧。” “他是管不到,但他能管三法司。”朱棣沉声道:“他要真想动咱们,随时都能往咱们脑袋上扣屎盆子,一但落到三法司的手里,那咱们岂不全完了,到时候三哥你就算是宗正,在三法司面前也保不住我们这些兄弟。” 一群藩王都齐齐抽了口子凉气。 “四哥你这么一说,那陈云甫还真就成了权臣啊,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点。” “权臣怎么了?胡惟庸还是权臣呢,不照样说倒台就倒台?胡惟庸手里还有兵权,他陈云甫手里什么都没有,说扳倒他总得比扳倒胡惟庸容易吧。” 朱棡阴恻恻的说道:“早晚寻个机会,咱们一起找大哥弄死他。” “几位王爷聊什么呢?” 几人惊抬首,便看到陈云甫一脸笑意的端杯子来到了近前。 还得是朱棣反应快,连忙起身笑脸相迎。 “哈哈,少师来了,小王敬少师一杯。” “不敢。”陈云甫伸手摁住朱棣的酒杯,笑眯眯的说道:“刚才本辅突觉得耳后一阵发烫,估计是有人在议论本辅,来到几位王爷这,耳朵突然就不烫了,看来几位王爷是在聊本辅啊。” “哪有的事。” 朱棣呵呵一笑:“小王几人是在感慨少师之英姿,堪称我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有少师在,国朝将来必然是蒸蒸日上。” “那就借燕王的吉言了。” 陈云甫这才满意的松开手,和朱棣碰杯,只不过他的杯子比朱棣高了半头。 后者的面色阴晴变幻,最后还是一笑,仰头干下。 “老四,这陈云甫太猖狂了。” “是啊是啊。” “四哥,你可不能放过他,放心,兄弟们都支持你。” 等到陈云甫离开,朱棡气不过说了一句,几个藩王都附和。 朱棣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暗骂起来。 你也就敢背后说人家坏话,刚才陈云甫在这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跑我这拱火? 咋的,这是打算撺掇我和陈云甫死磕吗? 枪打出头鸟,哪个敢现在这时候和陈云甫作对。 默默饮下一杯酒,朱棣已是懒得再搭理这些人,只是看了一眼跑到武勋那敬酒的陈云甫,又看了看金案后的朱标。 看你能狂到几时! 第二百二十八章:第一次内阁办公会 新朝的酒水固然好喝,但也不可贪杯,因为转过天一早,陈云甫就早早赶到文华殿,行使自己身为内阁首辅的权力。 召开了第一次内阁办公会。 齐德、邵质、徐本和徐辉祖先后趟风冒雪抵达。 “这一大早的开哪门子办公会啊,冷的要命,还不如等午后再办。” 齐德在几个内侍监的伺候下脱去大氅,更换朝靴,便抖愣着身上的雪花嘟囔道,不时还打上两个哈欠。 他没有爵位在身,所以昨晚的华盖殿大宴没能参加,但齐德昨晚可也没少喝。 那请他喝酒的京官堪如过江之鲫。 一口气喝到子夜,饮的那叫一个酩酊大醉。 邵质三人都忙着换鞋子,没空搭理齐德。 “哈欠~” 最后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齐德迈步走进文华殿,而后就看到陈云甫竟然早早便在殿内了。 偌大宽敞的文华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一张巨大的栴木圆桌。 而在这张圆桌的后面,又围着摆放了一圈的条案和矮凳。 每张条案上都摆着一块铭牌,上面一一写着。 ‘通政使司’、‘户部’、‘刑部’等中央衙门的名称,不过这些条案后面都空无一人,除了那属于通政使司的条案后坐了一胡嗣宗。 整体的布局若是从高空俯瞰,就像是一张八卦图一般。 外方而内圆。 陈云甫坐的位置就是正中央处,正对着文化殿的大门。 “见过少师。” 齐德拱手见礼。 “齐阁老来了,坐吧。” 陈云甫伸手虚引,在那左手边的位置上,放了一块木制的铭牌。 ‘文华殿大学士齐’ 除了这块铭牌外,桌子上还放着一本空白的书册和一杆笔,另外还有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茗。 整个圆桌,放下了四块如此这般的铭牌,只是名字各不相同而已,至于书笔等摆设倒是都一样。 齐德也不客气,一屁股坐进属于自己的位置里,舒适的软垫加上后背处牛皮包覆的棉花,这可比以前的太师椅坐着舒服多了。 惬意的拿起茶碗辍上两口,齐德那叫一个美。 这才叫做官嘛。 邵质三人都看的摇头,不过啥话也没说,向陈云甫拱手一礼后便都坐了下来。 “今天是咱们五人组阁后召开的第一次内阁办公会,开会之前,本辅先强调一下开会的纪律问题。” 陈云甫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最后停在胡嗣宗的脸上,谓后者言道。 “每一次的内阁办公会都由通政使司负责记录,最后要归档。” “内阁办公会将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只有咱们五人参加的,另一种则是内阁全体会议,六部、五寺、一院、一司各中央衙门的主官都列席参加。 会议由本辅主持,再本辅没有说完话之前,不希望有任何人插言,等到各位发言的时候,举手即可,一个个来。 另外,所有与会议内容无关的话不要说,内阁办公会就事论事,只议事不谈人,尽量精简会议的时间和内容。” “最后本辅再强调一句,内阁的所有决策由在座诸位一同表决,没有任何人可以擅自做主,本辅不可,诸位也不可。” 强调了纪律之后,陈云甫才打开自己面前的书本,开始发言。 “今天咱们这个办公会的内容很简单,就三件事。 第一件事,关于诸位阁老的分管工作。 魏国公因为要兼顾着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所以中央的各司衙门政务就不分配给魏国公了。” 徐辉祖点点头。 军政分离,他这个以武官之首身份入阁的阁臣也就是来凑个人数,根本不会对任何内阁事务进行插手,心里更是打定主意,无论内阁就任何决策进行表决,他都弃权。 “齐阁老负责分管户部、吏部、兵部和鸿胪寺。” “邵阁老分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徐阁老分管工部、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 “本辅直管一个通政使司,以及主持内阁的全面工作。” 说完话,陈云甫环顾众人:“对这次分管内容,诸位有意见吗?” 邵质第一个开口道:“老夫没意见。” 齐德瞥了一眼邵质,知道后者就是陈云甫在内阁的铁杆支持者,能有意见才怪呢。 不过自己这次能分到三个部一个寺,也算是大丰收了。 更重要的一点,这三个部还全是实权。 户部、吏部,一个管钱、一个管乌纱帽。 想明白这点,齐德也点点头。 “我也没有意见。” 最后就剩一个徐本,自然也是表态支持。 “魏国公呢?” 徐辉祖一笑:“既然已经有了四票赞成,那本公就不表态了。”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陈云甫满意点头,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关于复商一事的全面推广。 本辅决定,等到明年进了永乐新朝,就在全国内全面复商,各省布政使司增设商司衙门,大运河、长江流域经过的各府都要增设一个转运使司,推动漕运和复商双向发展。” 齐德道:“全面复商的事,陛下还没吐口吧。” “事事都去请示陛下的话,那还增设什么内阁?”陈云甫微微皱眉看向齐德:“内阁存在的意义就是制定国策的,希望齐阁老要明白这点。” “诸位表态吧。” 陈云甫腾开手去拿茶杯,仰靠在椅子内等待几人的意见。 “全面复商滋事体大,我认为还是先让户部做个调查吧。”齐德拿腔作调的说道:“毕竟除了直隶、浙江,其他各省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复商的底子,贸然复商,本官担心在这个过程中,有不法之徒从中上下其手、牟取私利。” 徐本则言道:“迟迟不动,那就是再如何调研都是空文,这今年直隶、浙江的复商过程中虽然存在着不少的问题,但也积累了经验,我也觉得是时候可以推动全国复商和漕运事项。” 最后到了邵质这,当然是全力支持陈云甫的一切决定。 “表决吧。”陈云甫不给齐德继续发表意见的机会:“支持全国复商的请举手。” 说完话,陈云甫第一个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随后邵质和徐本也先后举手。 “三票赞成、一票反对、一票弃权。” 陈云甫乘胜追击,直接谓胡嗣宗言道:“全面复商的决议正式通过,通政使司可以拟文向全国各省布政使司抄发了。” 齐德暗自咬牙,这闹来闹去的,内阁不还是你陈云甫的一言堂吗? 还表啥决啊,你当是周公的共和时期? 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说第三件事,新朝元年,重新勘合全国丁口、田亩。” 陈云甫没理齐德,只是看了后者一眼。 就你,还想和我掰腕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推齐德去冲锋陷阵 当陈云甫说出新朝要重新统计丁口和田亩数时,在座的其他四人没有感到任何的惊讶。 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而且距离上一次统计两数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大明朝现在到底有多少百姓、多少田亩,户部自己心里都没底。 这个议项没有任何人反对,包括齐德也是赞同的。 “这次统计将侧重于对各省的隐户排查,包括奴仆、家丁,哪怕是青楼的妓女舞女都要登记上,一个都不能少。” 齐德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没想到陈云甫会玩这么一手。 这种做法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会触碰多少豪强门阀家族的利益,隐户或者说藏奴那就是一件天下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你去查,把人家的老底都给掀出来,任谁能够愿意。 得罪人啊。 而户部又是他齐德负责分管,换言之,陈云甫这是把他齐德推出去当打手了? 有心想躲吧,齐德却发现自己似乎怎么都躲不掉。 “下面开始表决。” 陈云甫直接将笔扔下,甚至都没有给齐德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就举起了手。 紧随其后的便是邵质和徐本。 “齐阁老刚才不是还很赞同吗,这会怎么了?” 此时此刻,陈云甫那笑眯眯的脸在齐德的眼中显得是如此的可恶和卑鄙。 但自己又能怎么办。 正如陈云甫所说,自己刚才还是赞同的,要是此刻反悔,那不成首鼠两端之人了,好歹自己也是内阁的阁臣之一,哪里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个坏人,自己是不做也得做了。 心一横牙一咬,齐德举起了自己的手。 陈云甫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嗣宗,回到通政使司后马上拟文发至全国,除了贵州和湖广的土司暂时不清查之外,其他的地方,包括辽东也要核一遍数。” “是。” “对了,重点知会一声山东布政使司,曲阜同样也不例外,让曲阜县令孔希文立刻来京,告诉他,就说是齐阁老要代表内阁约谈。” 这一刻,齐德的眼里已经不是惊愕而是惊恐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陈云甫竟然打算借自己的手去动孔家? 那可是自己的老祖宗啊。 “少师,这......” “辛苦齐阁老了。”陈云甫笑着站起身,非常满意的说道:“咱们这第一次的内阁办公会进行的非常好,三件事全部都是得到过半数的同意,这说明咱们这内阁诸公都是一条心,本辅相信,只要咱们勠力同心,是一定不会辜负陛下、不会辜负国朝的,好了,散会。” 把话扔下之后,陈云甫迈步就走,那是一点都不给别人继续发表意见的机会。 邵质等人也是收拾完自己桌前的东西后起身离去,只留下齐德一个人呆坐在位子里欲哭无泪。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除了执行内阁办公会的集体决策之外,其他的那是毫无办法。 更何况,他自己本身也投了赞成票。 现在就是典型的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陈云甫则在结束会议之后,直接同邵质回了家,并没有留在皇宫里。 到他这个地位,就算在家办公也没人敢说什么,没必要时时刻刻留在皇宫装模作样出一副尽职尽责的姿态。 “怪不得贤婿要让那齐德来分管户部和吏部,这是打算给齐德找点事做啊。” 一到家里,邵质就乐了出来,以为陈云甫这么做是打算好好坑齐德一次。 “他还不配我动脑子去坑他。” 陈云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这么做压根就不是为了坑那个齐德。 “充其量,也就算是个敲打吧,那齐德这一次跃迁的太快,短短几个月,从区区左春坊大学士到兵部尚书,如今又入了内阁做次辅,这家伙的为人我很清楚,再不敲打敲打,就该飘了,人一飘就容易犯错、犯大错,何况他又分管着户部和吏部两大重中之重的要害衙门,一不小心就更容易行将踏错了。” 邵质不由哑然。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替那齐德操心? 按说齐德如果犯了大错被踢出内阁,对陈云甫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啊。 “那齐德对我还有大用,得留着,不能动他。” 陈云甫并不打算和邵质过多的解释,便笑言道:“这次先让那齐德表现表现,由他出面和老孔家打擂台,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邵质不是太明白陈云甫的盘算,但他也识趣的没有多问,老邵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家这个好女婿正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那齐德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说不准,自己也是? 可那又如何,谁在乎呢。 “就怕那齐德不会尽心去办这件事。” 邵质有些担心的说道:“清查丁口和田亩,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尤其是查曲阜,那齐德能有那么大魄力吗。” “他干不好,我就借此机会重新调整分管,把户部和吏部拿回来交给徐本,打发他去分管太常寺那几个闲散衙门。” 邵质笑了出来。 自家这个女婿心眼子是够多的。 “内阁办公会只有我有权力召开,无论那齐德有什么想法、或者想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我不开内阁办公会,他什么想法都只能是想法。” 陈云甫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徐辉祖是武官入阁,无论内阁的任何决意,他都不会轻易表态,很大可能性会一直投弃权票,剩下的也就是咱们四个人,咱俩这就是两票,剩下的便是徐本那一票。 即使争取不过来,最差的局面也不过二对二,那就暂且搁置,我拿着议项去找陛下当面汇报,别忘了,勾阅、奏陈的权力也是我独有。” “看来,那齐德无论如何都跳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邵质哈哈一笑,彻底宽下心来。 “对了,你这次清查丁口田亩是打算做什么?” “拆分两广和全国所有的宗族。” 陈云甫一开口就扔出一枚重磅炸弹,吓了邵质一跳。 “另外,就是全国废奴。”陈云甫站起身,挺拔的脊梁表示着这位年轻的内阁首辅,已经决意扛起整个国家。 “我大明子民,绝不为奴!” 第二百三十章:老大哥的身体让陈云甫吓了一跳 一连几天,齐德的心情都非常不好。 他是愚蠢了一点,但绝不是个傻子,他现在看的明明白白,陈云甫这就是明摆着挖坑给他跳呢。 “真卑鄙小人。” 齐德咬牙切齿,可一回到家,看到满堂前来溜须拍马的官员,心情又瞬间好了许多。 甭管怎么说,能把户部和吏部抓到手里,那就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可这种好心情很快就随着一个人的入京而荡然无存。 曲阜县令孔希文! “希文公。” 齐德脸上挤出笑容,拱手问了声好:“希文公远道而来,怎么也不说先往礼部驿馆休息一夜。” “下官这不是听说齐阁老要代表内阁约谈下官,哪里还敢歇啊。” 孔希文可谓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齐德,直接言道:“下官入京之前就看到了山东的公文,说是朝廷打算在明年对全国来一次丁口、田亩的重新统计,齐阁老今日约谈下官,为的也是这件事吧。” “不愧是希文公,这天下什么事也瞒不住你。” 齐德说了两句好听话,然后才搓着手,犹犹豫豫的迟疑道。 “这事呢,不是下官的意思,而是内阁的意思,他陈云甫才是内阁首辅,清查全国的丁口和田亩这件事是在内阁办公会上通过的集体决策,我也是只能听命服从。” 孔希文的脸色稍霁,颔首道:“下官当然也都知道,现在朝中都是那什么陈云甫说了算,和你确实关系不大。” “哎呦哟,多谢希文公的理解。” 齐德开心的连连道谢,又忙前忙后的张罗孔希文喝茶。 不曾想这功夫后者取出了一道疏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这是?” 齐德不解的看向孔希文。 “齐阁老要查丁口田亩,这事关乎国家大计,下官哪里敢不支持呢,甭管如何,那是一定要支持齐阁老,所以下官这次专程把曲阜县的所有丁口、田亩数都给抄记了下来,现在面呈齐阁老,阁老可以拿去到户部归数了。” 齐德顿时面色一僵。 他就是不去看也知道这道奏本里的所谓曲阜丁口、田亩数有多少水分! 孔希文恐怕连一半的数都没有报到。 “希文公、这。” “怎么,齐阁老不想要?”孔希文站起身:“既然齐阁老不信下官,那就尽可派户部的官员来曲阜查吧,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看看手边的奏疏,再仰头看看站起来作势要走的孔希文,齐德纠结的皱紧眉头。 他现在委实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自己总不能真的和孔家撕破脸吧。 可若是自己不查不办,那自己刚刚拿到手的户部、吏部绝对会被陈云甫找到机会收回去。 所以,到底是祖宗重要还是自己的权力重要? 更何况这个祖宗还不是亲祖宗。 权衡利弊之后,齐德拿起奏疏站了起来,一把将其塞到脸上刚露出笑意的孔希文怀里。 “希文公,曲阜到底有多少丁口和田亩,还是等山东布政使司的公文送回内阁后再归数吧。” “齐阁老这是打算跟那陈云甫一样,一条道走到黑了?” “都是为了陛下和国朝做事,怎么能叫一条道走到黑呢。” 孔希文连连点头,言道:“好啊,好啊。既然齐阁老决心已定,那么下官告辞了!” 言罢,甩袖离开。 齐德也没有相送,只是望着孔希文离去的背影发呆,直等到后者已完全消失了踪影才回过神来,扶着额头长叹一声。 陈云甫啊陈云甫,你这次可是坑死我老齐了。 而此刻坑了齐德的陈云甫又在干什么呢。 同朱标一起在城外三十里的苑林围猎。 “整天闷在城里,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应该放松一下,顺便呢也能锻炼一下自己的身体。” 冬日的阳光虽然不够炽热,但是晒在人的身上还是很舒适的,朱标一身戎装,手持弓箭瞄中远处一只蹦来蹦去的兔子。 挽弓如满月,飞矢如击星。 正中目标。 周围的一众大汉将军纷纷欢呼起来,一名游骑快速掠出将战利品给朱标捡了回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 “吾皇威武。” “赏你了。” “谢陛下。” 陈云甫在一旁咂舌道:“陛下这箭法,臣估计这辈子也就在梦中能追上了。”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朱标哈哈一笑,将金雕弓放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坐了下来。 “以前都是父皇带朕还有老二他们去荆山围猎,所以久而久之,这弓马之术,朕也算是略微精通。 你要是打算学,朕就从宫中挑几个好手教你,保准你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学、咳、咳咳咳咳。” 正说着话呢,朱标猛烈的咳嗽起来,吓得陈云甫连忙上手去拍打朱标的背。 “无妨,老毛病了。” 朱标咳了一阵就止住,抬手示意陈云甫不必担心。 可后者能不担心吗。 再过不到二十天可就是永乐元年,历史上的洪武二十五年了! 陈云甫都不敢想,一想到就会尿意升腾。 “这些日子,太医可曾给陛下看过吗。” “看了,没看出什么大毛病来,就说是朕当年落的病根,导致身体有些弱罢了。”朱标浑不在意的摆手道:“平日里多注意休养,吃点补品啥的会好的很快。” “说起来,打从有了内阁之后,朕的时间是空裕了很多,这不,都有时间跑出来围猎了。” 陈云甫顿时心头一松,不过还是不敢放松,赶等陪着朱标启驾回城,陈云甫第一时间便是找到了太医院令秦程。 “陛下的龙体确定没有大问题吧。” 秦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连忙左右张望了几眼,拉着陈云甫走到一边。 “少师,下官看过了,陛下的情况很好,只是五脏不调,所以才导致平日里极易生病。” “怎么会五脏不调?” “心为五脏之主,陛下心脉受损,非药力所能调和。” 所以说,老大哥的问题就是所谓的体弱多病?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绝对不会。” 秦程笃定道:“请少师放心,陛下的情况往简单了说,就是小病不断,大病没有。” 陈云甫这便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太医院。 苍天保佑,老大哥可千万不能有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改元诏书 打从太医院回到家,一路上陈云甫的心情都很是压抑。 “你这是咋了?” 邵柠忙着带孩子,看到陈云甫一脸的凝重,不由很是好奇。 她无法明白,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的丈夫如此忧心。 自打嫁给陈云甫之后,只要回到家的陈云甫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正如那年除夕夜,陈云甫可以很轻松的说一句。 ‘就算天塌了也不算事,补回去就好。’ 能让陈云甫带着脸色回家,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没事。”陈云甫搓搓脸,轻松笑着走到娘几个身边,蹲下来逗弄景和:“玩什么呢。” “鲁班锁。” “你能玩明白吗。” 陈云甫呵呵一笑,脱下大氅放到一旁的椅子里,谓邵柠道。 “再过些日子,咱们家里的下人就要全部赶走了。” “啊?为什么?” 邵柠不明所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下人都赶走。” “新朝,朝廷要重新登记丁口,咱们家里的下人也是大明的子民,当然都得登记,总不能一直做咱们家的奴婢吧。” 邵柠哦了一声,倒不是反对,只是问了一声:“那要是把下人都赶走了,家里那么大,事又那么多,怎么清扫,再说,咱家里可是一个会做饭的都没有,除了你。” “花钱雇几个就成。” 陈云甫解释道:“以后呢,没有主仆只有雇佣,你就当把咱们一家之奴仆变成、变成、嗯,看在钱的面子上照顾你们娘几个的保姆。” “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邵柠乐了,说道:“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送钱都想来咱家伺候你给你这位成国公当牛做马,你倒好,反过头来还给人家钱。” “时间是往前走的,很多事总是要变的嘛。” 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的言道:“我是内阁首辅,当然要起表率作用,要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能指望下面的官绅能有什么好德性?”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这个内阁首辅一拍脑门拿的主意。” “咳,怎么说话呢。”陈云甫纠正道:“即使将来废奴,那也是内阁的集体决议,内阁不是我一个人的内阁。” 邵柠连连打住:“成成成,我的上柱国,您就别在家给我上课了,不过,你要废奴的话,巧儿怎么办,也赶走?” 哦对,家里还有个通房丫鬟呢。 陈云甫就笑着看向邵柠:“要不,为夫多纳一门妾?” “又便宜你了。” 邵柠气的咬牙,扬手作势就要打陈云甫,吓的后者闪身去躲,好在这功夫门房跑了进来。 “国公爷,礼部黄部堂拜谒。” 黄廷来的真是时候,邵柠瞪了陈云甫一眼,带着几个孩子离开,走前不忘将椅子上的大氅拿起来挂到衣架上。 “请黄部堂进来吧。” 门房转身离开,不多时那黄廷便匆匆赶至,作揖下拜。 “门下黄廷,拜见明台。” “坐吧。” 陈云甫好奇问道:“何事寻本辅?” “曲阜县令孔希文已经到了礼部驿舍落跸,门下想请示明台,礼部明日要为孔希文开一堂讲筵吗?” 所谓讲筵,算是儒学的盛会,循惯例,曲阜令入京,礼部都会在第二天设讲筵,邀请曲阜令给在京的文官教授儒典。 这还只是曲阜令,如果是衍圣公,那政治规格就更高了,这里暂时不提。 黄廷之所以来请示陈云甫的意见,是因为他从内阁那第一道咨文中敏锐的发现了一点。 陈云甫似乎并不喜欢衍圣公世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凡是明台不喜欢的,我黄廷身为门下中人,那还能喜欢? 别说一个曲阜令,就算是衍圣公来,他黄廷都绝不会给面子。 “开什么讲筵,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百官更不得闲去参加那什么讲筵,这事作罢了。” “诶。” 见陈云甫的反应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黄廷心里那叫一个踏实和庆幸。 亏得自己明智,知道先过来问一声,要是仓促做主那还不惹怒了陈云甫。 “黄廷啊。” “门下在。” “马上就要到新年改元了,礼部这边拟好新朝第一道诏书没?” “准备好了。”黄廷连忙背书,将新朝改元后的第一道诏书内容侃侃说出,最后请示道:“恭聆明台垂示。” 改元新朝的第一道诏书内容并没有什么营养,无非就是开篇先对洪武朝歌功颂德,然后表示要承上启下、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之类,最后就是恩泽天下,除十恶罪外,余者罪降三等施行大赦。 “大赦就免了吧。” 就对这最后的大赦,陈云甫发表了一点个人意见:“明年一年,光大赦就有三次,一次降罪三等,三次大赦后岂不是偷越盗抢的罪犯全无罪释放了?” 明年一年,大明朝改元要大赦天下、紧跟着敕封皇后还要大赦天下、最后朱允炆正位东宫依旧要大赦天下。 可不就是三次大赦。 黄廷迟疑道:“大赦是陛下加恩于天下,不好改吧。” 言下之意,大赦之所以会存在,其本身的意义不仅仅是古代皇帝为了展示皇权大于国法一种方式,同时也是加恩百姓,能让天下老百姓记着皇帝的好。 因此,每逢新朝、新帝、新元都会有大赦的诏命。 陈云甫以臣子身份阻拦大赦,黄廷听到耳朵里,怎么都觉得心里头哆嗦。 相权插手皇权吗? 就算是陈云甫敢,那他黄廷不敢啊,万一陈云甫让他拿回去修改,那他黄廷是改还是不改? 一边是大权在握的辅国宰相,一边是至高无上的九五皇帝。 干脆抹脖子自杀算了。 “这事简单。”陈云甫能够理解黄廷的难处,于是说道:“你明天就把改元诏书送进文华殿,本辅这两日还真得再开一次内阁办公会,到时候关于登基诏书的修改过内阁会进行表决,无论内阁会上通不通过,这事跟你都没多大关系。” 黄廷顿时松了口气,赶忙起身作揖下拜。 “门下这就去办。” 第二百三十二章:守规矩的徐本 “今天礼部怎么没有为希文公开讲筵?” 齐德忙了一上午,刚打算回府补一个午觉,走到承天门的位置上才骤然想起一件事来。 今天的皇宫很平静,平静的和日常中没有任何区别。 那就不对了。 昨日孔希文到了京,今天皇宫文渊阁应该要开一堂讲筵才对。 大惑不解的齐德直奔礼部衙门,找到了黄廷询问。 后者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齐德蹙眉:“这事,是徐阁老说的?” 礼部是徐本分管,所以齐德怀疑到了徐本的头上,想着是不是徐本的意思。 但见黄廷嘴唇嚅动却又畏惧不言,齐德心里顿时恍然。 一定又是陈云甫! 知道了幕后指使,齐德也不好再发作,只是撂下一句:“简直是一点规矩都没了。”便打算离开,迎面和一小小文书官差点撞个满怀。 “放肆!走路不长眼吗!” 齐德一肚子满是对陈云甫的怒火正无处发泄,这功夫有了撒气的人那是张口就骂:“瞎眼的东西,礼部礼部,现在的礼部还懂一点礼法尊卑吗!” 黄廷知道齐德这是指桑骂槐呢,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齐德还是内阁的次辅,别看品轶没有明确是否为一品,但老齐张嘴骂人,黄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只装听不见。 那文书官也吓得哆嗦,垂首下拜。 “下官、下官杨寓不慎冲撞阁老,罪莫大焉,请阁老息怒。” 齐德甩袖欲走,看到了这杨寓手里捏着一纸文书,便驻足问道。 “这拿的什么?” “改元诏书。” “拿给本官看看。” 齐德发了话,杨寓不敢耽搁,赶忙双手奉上。 诏书内容的前半段齐德还能理解,但当齐德看到最后一行用朱砂笔勾写的红字后却是迷糊起来。 “这什么意思?”齐德拿着诏书问黄廷:“最后大赦天下这一条为何要用朱砂书写?” 后者吭哧了半天,碍于齐德的逼问,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最后一条,少师觉得大赦有不妥之处,所以、所以打算拿掉。” 拿掉大赦? 齐德不可思议的看向黄廷,而后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诏书,末了,嘴角扬起了一丝危险的微笑。 好你个陈云甫,这是打算用相权来干涉皇权了。 “所以,你们礼部就改了这改元诏书?你们礼部好大的胆子!” 齐德怒不可遏的发声喝骂:“大赦天下,乃是陛下登基加恩于天下,你们自作主张,存的是什么心思,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话明着看似乎只是在骂礼部,但黄廷心里明白的紧,齐德这是打算向陈云甫发难呢。 黄廷心里紧张,手心也攥满了汗水,正不知道该如何去说,那杨寓此刻竟然插了一句。 “阁老息怒,这改元诏书乃是新朝头等大事,我们礼部哪里敢擅做主张,本就要送进文华殿交给少师勾阅,内阁不通过,我们礼部哪里说的能算呢。” 齐德扬起右手,指了指黄廷,又虚点了那杨寓几下,冷笑道。 “好、好,你们礼部能耐大的狠呐,哼!” 怒哼一声,齐德便直接将这改元诏书拍在杨寓的胸膛上,转身扬长而去。 他得用最快的时间去找徐本,和后者通个气。 这事决不能在内阁会上通过,不然的话,岂不是真成相权干涉皇权了? 齐德就不信徐本会如此的不智。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后者从齐德这里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大吃一惊,颇觉不可思议。 “改元换朝,大赦天下,乃是几千年来的规矩,怎么到了陈云甫这就要改了?”齐德不放过任何针对陈云甫的机会,直接在徐本面前大肆指摘:“徐阁老,陈云甫这是要做权臣、做弄臣了,咱们可都是受太上皇、今上大恩的,在这事上决不能犯糊涂。” “齐阁老说的对。” 徐本频频点头,也是气的不轻:“少师要取消大赦,他打算干什么?不让皇恩泽被世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请齐阁老放心,真到了内阁办公会上,我一定坚决反对。” 又是内阁办公会。 齐德无奈了,只能言道:“徐阁老,这事若是上了内阁办公会,他陈云甫手里可是攥着邵质那一票呢,就算咱俩反对,也不过只是个二对二的平手,所以不能上会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咱俩直接去找陛下面陈此事。” 徐本顿时蹙紧了眉头。 这种事拿去到御前面陈,怎么总感觉像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行径? “这样做,是不是有失君子风范。” “哎呦我的徐阁老,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君子风范,就算是讲君子风范,你我可是忠臣,他陈云甫已经摆了明要做权臣弄臣,咱们不畏他陈云甫的强权淫威,与其据理力斗,这还不叫君子吗?” “可是入阁之前,咱们是一起约法三章说好的,奏陈之权独归内阁首辅所有,咱们现在破坏规矩,什么事都御前直奏,那内阁存在的意义还有吗?” 徐本考虑再三,还是拒绝道:“哪怕是咱们在内阁办公会上无法在此事上取得绝对优势,但也不可绕过内阁直接找陛下面陈,不然的话,日后天下诸事都可以绕过内阁去找陛下,内阁一旦形同虚设,内阁的政令还有威信吗?” 齐德无奈点头。 “好吧,那就都依徐阁老,这事,咱们在内阁会上和他陈云甫据理力争。” “若是能争取到魏国公那一票,这事便大有可为了。” 徐本来回踱步,最后下定主意说道:“你我今日下了朝后,一道去拜谒魏国公,与其晓通利弊,看看能不能说服魏国公。” “这恐怕很难吧。”齐德有些信心不足的说道:“魏国公毕竟是武官,内阁的事我看他似乎并不想多置喙,很大可能性还是弃权。” 徐本叹道:“明知是不可为而为之吧,哪怕到了内阁会上魏国公依旧弃权,起码咱们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努力,二对二,议项搁置,咱们也能等他陈云甫奏陈之后,再去面陈陛下了。” “只好如此了。”齐德摇头无奈,起身告辞。 心里对徐本的墨守成规可谓是一万个不满意。 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对内阁的绝对掌控力 “这几天,齐德似乎蹦跶的很欢啊。” “无妨,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 齐德紧了紧自己的襟口,昂首阔步的走进文华殿。 今天可是他的正名之战,更重要一点,齐德已经打定了主意,在今天这堂内阁办公会上,他必须要借着这改元诏书的机会,狠狠的落一落陈云甫的面子。 要让朱标知道,只有他齐德才是大明朝的第一忠臣! 至于陈云甫,不过是批着能臣外皮的权臣罢了。 此刻的文华殿格外安静,因为齐德是第一个来到的。 坐在专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齐德左顾右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属于陈云甫的那空荡位置处。 ‘奉天殿大学士陈。’ 早晚有一天,那个陈会换成齐! 齐德正在憧憬着未来,文华殿里,邵质、徐本、徐辉祖相继到达。 只差一个陈云甫了。 四人都没有说话,各自端坐着,面容严肃。 在这无声的等待中,陈云甫卡着时间到达,四人齐齐起身。 “见过少师。” 陈云甫一样没说话,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后才伸手:“几位都坐吧。” “今日少师召开内阁会,是准备议哪些事啊。” 甫一坐下,齐德就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开口询问。 陈云甫扬了下手打断道:“别急,还有人没到呢。” 还有人? 齐德不明所以的张望一圈:“五名阁臣这不是都到齐了吗?少师还在等谁?” “今日要议的都是大事,所以,本辅今日召开的不是内阁办公会,而是内阁全体会议。” 陈云甫面带浅笑道:“等中央直管各衙门的主官都到了,咱们这个会再开始吧。” 全体会议? 齐德很快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遽尔瞪大了双眼。 时间没有让五人多等,很快,六部五寺一院一司的主官尽数到达,落座在五人圆桌外的一圈条案后。 因为齐德还兼任着兵部尚书,所以兵部来的是左侍郎张忠。 除张忠外,其他列席会议的分别是:吏部试尚书田士恭、礼部试尚书黄廷、刑部试尚书张紞、左都御史俞纶、户部尚书葛循、工部试尚书沈溍、大理寺卿邹俊、通政使蔡瑄、太常寺卿汪毅光、太仆寺卿龚正、鸿胪寺卿成越、光禄寺卿马全。 这个马全值得单独一提,因为他闺女将来就是朱允炆的正牌皇后,而且这门婚事还是朱元璋钦定的。 如果历史线没有被陈云甫搅和乱的话。 会议的书记官依旧是胡嗣宗。 “今天本辅请诸位同工来参会,是因为今日内阁要议定几件大事,本辅一个人不敢随意擅权,故而想请诸位一道给拿个主意。” 陈云甫做了开场白,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后才继续说道:“今日要议的事很多,包括新朝的改元诏书;议定我大明的国旗、国歌、国舞、国礼;明年各衙门的财政预算;中直衙门人事任命;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人事任命;新朝的恩科举仕;官员的俸禄和致仕银。” 在座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没想到今天陈云甫拿到会上的事情竟然如此之多,而且,还都是大事。 除了前两条以及新朝的恩科之外,其余的所有事都是切实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利益根本。 “列会的一共有十八人,因为齐阁老兼任着兵部尚书,所以兵部这一票不作数,有效票数为十七票,本辅强调一下纪律,任何议题如果无法达到九票以上则搁置,有本辅持此议项奏陈御前,等本辅奏陈后,诸位也可以寻陛下当面奏陈,最终,伏惟圣裁。” 齐德气的差点骂出声来,凭什么兵部这一票好端端的要做废? “少师,兵部也是我大明的兵部,内阁会议期间,兵部缘何不能参与表决?” 本以为陈云甫还会和自己争净几句,谁知道陈云甫竟然直接让步。 “那好,既然齐阁老坚持,那兵部这一票就由左侍郎张忠代投,下面咱们会议开始。” 齐德张嘴,心中顿生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不祥之感。 他为兵部争取表决权,是觉得自己兼任兵部尚书,可以拥有两票,结果陈云甫这一手玩的,竟然直接把投票权给了张忠。 这算什么事啊。 “先议第一件事,请礼部宣读新年的改元诏书。” 黄廷站了起来,看了陈云甫一眼后,镇定住心神开始将改元诏书侃侃读出,读罢后立马坐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陈云甫接了话。 “诸位都听到了吧,诏书的内容和历朝历代无甚出处,本辅的意见是略作修改,大赦天下这一条取消掉。” 取消大赦天下!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颤,齐德早有准备,立马发难。 “少师,大赦天下乃是帝恩泽被百姓的仁义之举,几千年来,哪怕是残暴如隋炀帝这般君王也知道登基后大赦天下,今上素以仁义而配东宫,如今登基改元,却不行大赦天下之举,你是觉得今上还不如隋炀帝仁义吗!” 陈云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喝上一口茶,面上并未露出任何表情。 “齐阁老,本辅早在第一次内阁办公会上就强调过内阁会的纪律,就事论事,咱们把事办了,不要给别人扣大帽子,我主仁义世人皆知,不用你来提醒本辅。” “好,那咱们就事论事。”齐德据理力争道:“新帝登基,恩加诸王、公侯、百官,试问朝臣哪一个没受今上的恩惠,百姓不能加官进爵,唯一能受到的恩惠仅此一条,难道少师也忍心给剥夺走吗。” 陈云甫这次没接话,而是环顾一圈言道。 “诸位都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畅所欲言,内阁不是谁的一言堂。” 邵质立马接话道。 “老夫倒是觉得,事分两面性,齐阁老说大赦天下乃是加恩于民,可作奸犯科之人往往是以伤害他人的卑鄙行径来为自己牟取私利。 如果陛下赦免了他们,那么被他们伤害的百姓会感念陛下的恩德吗?所以老夫觉得,大赦天下这一条过于笼统,确实不应适用。” 徐本则言道:“邵阁老不要偷换概念,大赦天下重要的地方在于,此乃是帝君加恩百姓的仁政,是否合理妥当,那也属于陛下斟酌的事,咱们都是做臣子的,越俎代庖替陛下来操心,是不是有违臣子之本分了。” 到了徐辉祖这,其果不出所料的呵呵一笑。 “本公一介武夫,不懂政事,就不妄言干扰试听了,你们说就好。” 陈云甫遂转望其他一众属官问道:“你们的意见呢,都可以说。” 这种事怎么说啊。 众皆噤声。 “好,既然各自的意见都发表完了,那就表决吧。” 陈云甫懒得把时间浪费在这无休止的争论上,直接言道:“支持取消大赦的举手。” 言罢,第一个代头举手。 随后,邵质、俞纶、黄廷、田士恭、张紞、蔡瑄、邹俊等七人相继举起手来。 八票! 齐德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没到九票,那就说明这件议项根本过不去! 可还没等齐德脸上浮出笑容,鸿胪寺卿成越也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 如此一来,九票了! “反对的举手。” 陈云甫没急着盖棺定论,而是继续问道。 这一次,只有齐德、徐本、张忠、马全和葛循五人举起手来。 “那么,也就是说九票赞成、五票反对、四票弃权。” 陈云甫面露笑容道:“按照咱们会议前定下的纪律,过九票便是通过,好,胡嗣宗。” “下官在。” “通政使司归档,即刻酌定礼部,按照内阁全体会议的要求,重拟改元诏书,取消大赦天下!” “陈阁老!”齐德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十八票,你只有九票,怎么能叫过半数,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九对九。” “是九对五。” 陈云甫眼中满满的嘲讽:“弃权票,可不算反对。” “你这是擅权!” “本辅是不是擅权,轮不到你说,如果齐阁老不想列会了,可以自便离开,日后的内阁办公会,齐阁老不想参加都请自便。” 齐德深吸几口气,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屁股重新坐回来。 离开内阁是不可能的,但该如何同陈云甫去争斗,齐德现在心里也是毫无主见。 陈云甫的势力太强大了。 满朝上下近乎半数都是陈云甫的党羽。 怪不得今天陈云甫要召开全体会议,他知道,五人会的话很多事就过不了了。 而全体会议,手里攥着九张票的陈云甫,完全可以把内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就算是说出去,陈云甫脸上也好看。 这是内阁的集体决策,可不是他一个人擅权做主。 又不是不允许大家反对。 坐在齐德不远的徐本无奈摇头。 这齐德到底是一个年轻人,竟然在这种场合上当场和陈云甫挑明发难唱反调,尤其还是在内阁已经表决过之后。 怎么着,你一个人就想着扳倒陈云甫了? 那你齐德的本事可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把齐德摁老实之后,陈云甫这才开口。 “下面咱们继续,正式确定我大明的国旗、国歌、国舞、国礼!” 第二百三十四章:推选 国旗、国歌、国舞、国礼。 这四样对于后世来说,可能也就最后两样有些陌生,前两样人尽皆知。 而在大明朝,这四样严格来说都比较模糊。 首先说国旗,大明朝的旗帜大抵上有六种。 龙旗、北斗旗、日旗、月旗、五色旗、黄底红日旗。 其他的还有太极旗、红日旗。 后世的棒子国旗、岛国国旗基本都是在这个时期借鉴明朝旗帜后形成的。 尤其是粗糙的速成红日旗,哪还有工夫去整黄底,直接就是扯一块白色底布涂一个红太阳上去,和岛国国旗几乎堪称一模一样。 之所以有如此多种的旗帜,究其原因还是礼法有别。 比如,朱元璋出巡的时候,中军打龙旗,左右翼打日旗和月旗,日月为明,中央处就守着朱元璋这头真龙。 衙门行在多打北斗旗。 漕运行船、民间船只或游船,则打五色旗或黄底红日旗。 如果旗帜一样的话,那还能分清楚尊卑吗。 一如国家礼乐,不同身份的人奏不同的曲乐、鼓点声都不能一样。 繁琐也冗沉。 至于国舞国礼什么的,这里也不多介绍了,反正就一句话,繁琐的很。 因此,大明朝从没有官方统一明确过,只有礼部制定过一个使用标准。 现在陈云甫拿出来要确定,就是决意给出一个明确且统一的标准。 “当年礼部定八曲的时候,那也是向太上皇多次请圣谕的,怎么到少师您这,自己就拿主意了。” 齐德又找到了一个机会:“国旗还好说,国礼呢、国曲、国舞呢,这似乎不该是咱们做臣子操心的事吧。” 这个时期,国旗还没被赋予神圣,对古代人而言这面旗帜的重要性,是不如国礼的。 礼法礼法,礼尚在法之前。 法可废礼不能乱,这是正统王朝尤其重视的一点。 别说齐德了,就连邵质都目露狐疑的看了一眼陈云甫。 这确实是逾矩了。 先不说能不能通过,就算通过了,这事传进朱标和太上皇朱元璋的耳朵里,那他陈云甫权臣的名头岂不是坐瓷实了。 这一刻,便是邵质这个岳丈也不得不发声道。 “少师,这事要不还是先面陈陛下后,再拿到内阁来讨论吧。” “好。” 陈云甫那叫一个开明纳谏,这边邵质一开口,当即便起身。 “那么内阁会议先停一下,本辅这就去面圣请圣谕。” 内阁会说停就停、说开就开,齐德咬牙的同时也是暗羡不已。 到底还是做首辅有面子啊。 可隐隐的,齐德又总觉得陈云甫这么做,似乎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齐德马上看了一眼邵质,却发现后者说完话就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翁婿二人,该不会是唱双簧呢吧。 再说陈云甫,从内阁离开后真就去找了朱标,把这事原原本本给朱标如实汇报。 后者很是惊诧。 “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臣反正只能做十年,所以这十年,臣怕有人掣肘。” 陈云甫坦诚道:“这么大的事,如果陛下都能全力信任、支持臣的话,那么日后,臣在内阁做起事来就会方便的多。” “朕明白了。”朱标恍然大悟的点头道:“你是故意在会上说出这件事,然后籍此机会借朕的口表明朕对你的支持和信任。” “是,臣自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那都无妨,咳,行,朕知道了,朕说过,朕信你。” 朱标挥了挥手:“回去好好开好你的内阁会,朕在这等你的好消息。” “谢陛下,臣告退。” 等到陈云甫离开,吉祥底气不足的说道:“陛下是不是有些太偏信少师了。” “朕不信他,还能信谁呢。” 朱标也望着陈云甫离开的方向出神:“父皇也是那么和朕说的,但是朕与云甫相识十年,他从未在任何事上瞒过朕,甚至不惜压上性命陪朕任性,他要真的包藏野心,就不会直眉瞪眼的伸手问朕要权、也不会有十年内阁了。 咳咳,朕的身体朕很清楚,朕恐怕熬不过他,你说,要是云甫韬光养晦忠顺服从,等将来朕不行了,允炆继位,除了他,还有谁可做辅政大臣。 他和朕说,他不想当什么辅政大臣,只想着用十年把大明朝所有的内忧外患都解决掉,就致仕于田野,若是真有那一天,朕也学父皇禅位,便也和云甫一道归隐,倒也算是君臣一段佳话。” “十年,给允炆、给后代子孙留下一个铁桶一般的盛世江山。” 朱标的感慨陈云甫是不会知道的,他现在忙着回到内阁转述朱标口谕。 “陛下说,国朝政务悉决于内阁,内阁能决定的事就内阁决定,拿捏不定的,再聆听圣训。” 众皆惊愕。 谁能想到这事,朱标竟然还真就放手让陈云甫来做主了。 哦不对,应该是让内阁来做主。 关键内阁是陈云甫的一言堂啊。 这圣眷也太隆了吧。 齐德眼珠子都瞪的通红,但他此刻却是一声不吭,更没有提出质疑。 质疑什么?质疑陈云甫假传圣谕,谁也不会那么愚蠢的认为陈云甫敢做这种事。 内阁有权而无兵,陈云甫如此聪明的人绝不会假传圣旨。 所以,这是真的。 “现在,齐阁老和诸位同工心里踏实了吧。” 陈云甫扫视全场,众皆笑应,哪怕是齐德也不得不挤出难看的笑容出来应对。 “咱们大明得有一面国家的旗帜,这就是国旗,国旗者,属于国朝上下每一个大明子民,故而,不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中央也好、地方的官府也好、民间百姓也好,皆可于家中悬挂国旗、保护和崇奉国旗。 同理,国歌亦然,时今,国朝使用八曲,咱们呢就选定一种即可。 国舞亦是一种。 至于国礼,那就繁琐的多了,跪礼、揖礼、拜礼、福礼,不同身份之间、辈分之间的礼也各不相同,那咱们就议论一下这四样。 尽快确定一个统一的标准,如此一来,既不至于晦涩难懂,也不会再犯礼节上的浅薄错误。” 陈云甫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后,随即唤来一名内侍道。 “乐师和画师们到了没?” “回少师,都在偏殿候着呢。” “请来吧。” 在一阵密集、厚重的脚步声后,一队乐师搬扛着乐器走进了文华殿,随后的还有十几名各自托着画板的画师。 “先看国旗的备选。” 随着陈云甫一声令下,十几名画师齐齐掀开画板的幕布,顿时,十几幅不同的图案映入众人眼帘。 “每个画板下都有编号,从一至十五,每个人可以选三幅心仪的进行投票,二十分钟后咱们公投推选,得票数最高的,便确定为我大明国旗。” 陈云甫说完话便静默注视,不复多言。 文华殿中,霎时间一片寂静。 第二百三十五章:精简礼法,众望所归 文华殿陷入寂静之中,十几个参会的大臣都没有发声,只是望着面前的十几个画板陷入沉思。 这些画像的内容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位置和颜色的涂抹不一样。 比如说,几乎每一幅图像中都会有日和月这两颗不可或缺的星辰。 这就相当于是两道主菜,其他的补充图像就全是配菜了。 有龙图、有凤图,也有长城或者干脆画出了一个金陵城的轮廓。 这其中唯一有一副图像最得陈云甫中意。 那是一头昂首向天的青龙,自其口中喷出一颗金日,而背景则是暮色沉沉的子夜,月亮还在高悬。 “少师,时间到了。” 有内侍来提醒,陈云甫便回过神来,召集众人开始投票。 这种事大家伙倒是不用再分什么党派之别,全凭个人喜恶来选,计票的时候,陈云甫自己也没想到,他相中的这一副图竟然得了最高的票数。 “龙为天帝使者、金日便是太上皇,背景是子夜暮色昏沉,视为元朝吏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这个时候,天帝遣龙送太上皇御凡尘,金日代月,天下便有了光明。” 齐德频频点头感慨道:“正好我国朝的国号是明,明者、亮也,日辉普照万物驱散黑暗,带来的便是这亮,太上皇临凡救世,可谓天亮了,好图、好图啊!” 好屁、好屁啊。 陈云甫摇头一笑,他起初只是觉得这幅图挺好看,还真没往什么深意的地方去想,倒是没想到从那齐德的嘴里还能引申解释出这么一番说辞来。 还别说,你要细咂摸一番,还真有那么一番味道。 “既然众同工皆属意,那就这么定了,立刻将此图刻画下来,着工部有司先印出一万份吧,将来便是我大明的国旗了。” 国旗固然是神圣的,但选择和确定并不意味着要耽误多少天,也不是说抉择的时间越久就越显尊重。 陈云甫可以只用一刻钟就确定下国旗的图样,但保护好这面旗帜,却要用陈云甫的一生! “下面,请乐师奏八曲,咱们大家听听,看看哪一个更有共鸣。” 又是一番推选后,最终确定下以《太清之曲》作为大明的国乐,余下七曲不再使用,大幅度的精简了日后各礼节的仪程时间。 无论是大朝会、大礼节,还是征伐凯旋,皆用此曲,鼓响一通而毕。 “国乐已经有了,差的就是歌词,会后从翰林院挑些个学富五车的学子去乐班,和着乐曲看看能不能配一套词出来。” 至此,国歌的曲乐算是有了,就差一套歌词了。 而到了国舞这个环节,众人本还以为陈云甫会挑宫中的舞女也来跳一遍给大家伙看,结果没想到陈云甫大手一挥,直接就拿了主意。 “几种舞若是跳一遍,那今天这堂办公会就啥事也办不成了,就以四海宾服之舞作为我大明的国舞,大家直接表决就行。” 好吧,舞蹈看不成了。 大家虽有些失望,但也赶忙把心思挪到正事上,齐刷刷的举手通过,包括徐辉祖都在这事上表明了态度,而不是继续弃权。 首先自然是因为这种事不是涉及政务,其次,朱标都表了态,诸事悉决于内阁,人家陈云甫带着圣谕来跟大家伙开会,谁还在这事上和陈云甫唱反调。 现在,国旗、国歌、国舞三个都定了下来,剩下的,只有一个最麻烦也是最繁琐的国礼。 之前说过,大明朝的礼法,一万字都写不完,那是作者君无知浅薄了,大概统计了一下,准确来说应该是从明会典卷四三到卷一零二,一共是五十九卷。 平均下来一卷在一万一千字左右,那就是六十万字! 大明朝的礼法足足写了六十万字,比本书目前的字数都多。 上到皇帝、皇后礼,下到民间婚丧嫁娶礼,都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陈云甫觉得自己将来要是倒了台,只要能把这几十卷礼法背下来,怎么也能混个礼部侍郎干干。 所以,重定礼法,想想都是个大工程。 “如今国朝的礼法大概分为四种:朝见礼、祀礼、典礼和民礼。” “朝见礼呢又分为百官朝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皇太子殿下等......拜谒藩王、上官,会见同僚,接见下级、属官、佐吏、庶民等。 比如说,本辅若是去通政使司,从本辅还在去往通政使司的路上,到本辅进了门之后,蔡通政使那是忙前忙后的一通张罗,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呢,一个多时辰甚至两个时辰。 本辅之前在都察院做刀笔吏的时候,那时候今上以皇太子之尊驾跸巡视,都察院那叫一个忙活,几百号人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算是把都察院收拾出来。 先不说这劳师动众的事,就说一个寒暄之礼就已经很浪费时间了,本辅的意思,这些礼节能精简的咱们尽量精简、能抹去的就干脆抹去,多把时间留出来干点正经事,比什么都强。” “少师打算精简哪些、又抹去哪些呢?” “国乐咱们已经精简了,那么朝见礼自然会跟着见,日后大朝会、大礼日、郊天、祭祖、拜社稷,八拜八叩首就改成一拜一叩首或者三叩首,这边礼乐一停,今上降恩准平身,咱们呢就办正事。 日常拜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皇太子殿下作揖一拜即可。 拜谒藩王、上官拱手即可。 会见同僚,拱手也可、点头也行。 接见下级、属官、佐吏、庶民等就不要摆官架子,拿腔作调的了,有事就交代事,没事的话呢该干嘛该干嘛。” 齐德挑了一下眉头。 “那是不是说,以后我等再见到少师,也不用执礼甚恭了?” “本辅不需要你们的敬畏。”陈云甫指了指齐德身上的官袍:“齐阁老,你们真正应该敬畏的,不是本辅,而是你们身上穿着的官袍。” 不少人若有所悟的点头,不由得一时间纷纷走神。 “朝见礼都能精简,那么祀礼、典礼、民礼那就更有必要逐一简化了,四个字,移风易俗!” 移风易俗四个字一出,齐德都还没蹦跶呢,就有人提出了质疑。 太常寺卿汪毅光迟疑道:“少师,移风易俗不好吧,汉夷之别,别就别在这风俗之上,若是祀、典等大礼一概简化,民间婚丧嫁娶放开礼法上的约束,那么几十年后,汉风和胡风还有什么区别,绝其祀等同于亡国啊。” “汪寺卿能背出周礼吗?” “这...下官做不到。” “那汪寺卿觉得,今朝我大明的礼和周礼有多大区别。” 汪毅光吭哧了半天后才言道:“区别确实不少。” “先周之民是不是咱们的老祖宗?” “那自然是。” 谁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既有今人必有古人。 “那就好说了。”陈云甫冲汪毅光展颜一笑:“咱们大明到今朝不也是移风易俗过来的吗,咱们是绝了祖宗的祀还是亡了汉人的江山呢? 再者说,礼法风俗它是哪来的呢,它不是天书上天赐予下来的天条,子孙万代都必须遵守,它也是我们的先祖用笔用竹简记下来的文字约束。 人能定下来的东西就自然能有别的人来推翻它。 总有一辈今人换古人,这叫什么,这叫发展,这叫务实,恪守礼法不为错,但也绝不为对,我们这一辈今人不仅应该为古人负责,更要为后人负责。” 汪毅光不复多言,频频点头后冲陈云甫拱手。 “下官受教了。” 汪毅光虽然退了,可齐德却没打算退。 “精简礼法的约束,会使民间道德败坏,百姓需要礼法的教化。” “齐阁老,本辅需要纠正你一点,百姓需要的是教育而不是教化!”陈云甫纠正道:“百姓连字都不识,你和他谈礼法,本辅倒想问问,几千年来,哪个王朝天天派礼部的官员下到民间教老百姓学过礼法? 朝廷的礼法哪里来的,你觉得是官员一拍脑门子制定的吗?是百姓打血脉传承中就懂的事,然后被官员记下来,再补充上一些附加的其他硬性要求才有的今日之礼法约束。 没有周礼之前,难道我祖先民个个都是杀父**的禽兽不成?有了周礼之后,杀父**的又少了吗? 齐阁老,本辅不想和你举例子质证来废时间,只说一点,朝廷只要能给老百姓一个安定的生存环境,他们比咱们更懂得什么叫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可朝廷若是不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个个都是打家劫舍、淫掳作害的歹徒强人。 只要法明,就不会有礼崩,凡是试图将礼抬到法上面的,其目的大多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心安理得的纵恶为凶,并以此开脱。” 礼大于法的坏处是什么。 是家族主对其家族中的任何人都有私刑权! 他可以用所谓的自己私自制定的家法来惩罚任何一个企图违逆他意志的人。 这是对基本人权的践踏。 封建时代的种种黑暗是无法想象的。 在皇权下乡之前,在拆分全国那些个大宗族之前,陈云甫先得把这一层名为礼的保护罩给捅破掉! 只有把礼正本清源,才能把法宣扬开来。 “法治的国家或许缺少人情,但礼治的国家绝对没人会喜欢。” 齐德看着陈云甫,见后者如此坚持,便反讽道。 “既然少师已经笃定了主意,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反正内阁也是你的一言堂。” “内阁,更应该讲理。” 陈云甫不理他的酸言,发起表决举起了自己的手。 让齐德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刻,十八个人中竟然有十五个人举起了手! 放开层层加码的礼法约束,不仅是给老百姓减负,何尝不是给这些官员减负。 谁愿意天天丑时爬起来跑到承天门外去走那些又臭又长的仪程。 谁又能愿意每年过罢年关,排着队的拜谒完皇帝、皇后、皇太子后再去拜谒一大串领导、长辈、同僚,饿的饥肠辘辘、冻的遍体生寒。 最最重要一点。 远房七大姑八大伯什么的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还要千里奔波的去守孝! 虽然不像亲父母那般守孝三年(二十七个月),但到底也有一月,一个月,我干什么不好,歇着也舒服啊。 至于其他的,层层加码的礼法约束那太多了,别说活着,就看着都累。 官员也是人啊。 所以,陈云甫说要精简、移除,对官对民都是一件好事。 齐德这次惨败的一点都不亏。 因为他忽视了一点。 党争归于党争,但党争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 谁真正的是在替别人考虑,才能获得别人的支持。 谁再为大家争取利益,谁就是大家的领袖。 齐德不是陈云甫的朋友,但他更不配做陈云甫的敌人! (明天看看能不能把图做出来,发到彩蛋章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都要等十年 就关于礼法精简的问题达成一致后,陈云甫并没有继续向下进行,而是宣布暂时休息,大家去偏殿进午膳。 “齐阁老,本辅希望你接下来就事论事,不要再犯一些愚蠢的错误。” 正收拾着自己面前纸笔的齐德听见陈云甫这句话,顿时气的面色胀红,等到陈云甫离开后,才狠狠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陈云甫这么做简直是欺人太甚。 是,你掌握着内阁过半数的票这不假,你也赢了,那如此嘲讽,齐德哪里受得了。 “你充其量只能干十年,十年后,我必不放过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邵质走在陈云甫的身边,小声的说道:“云甫,这样一来,那齐德岂不事事都要和你作对了。” “和我作对,就是他活着唯一的价值。” 陈云甫平静道:“只有和我作对,他才有救、我才有救、大明才有救。” 邵质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这句话的第一重意思,邵质算是能明白。 毕竟齐德的上位典型就是朱元璋为了掣肘陈云甫留下的对头,等什么时候齐德不和陈云甫作对的时候,那么朱元璋必然会插手干涉将其更换掉。 所以说和陈云甫作对,齐德才有救这一点邵质是能够理解的。 那为什么说彼此作对的情况下陈云甫才有救呢? 如果说朱元璋想要陈云甫的命,无论有没有人和陈云甫作对,对朱元璋来说都不重要,掀桌子洗牌,是独属于朱元璋最大的特权。 最后一重意思邵质就更听不懂了。 什么叫大明才有救? 自己这个女婿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邵阁老?” 黄廷见邵质迟迟不动,便唤了一声,把邵质惊了一哆嗦,马上回过神来。 “没事,走。” 一顿饭吃的邵质是索然无味,他心里的困惑实在是太多,所以在饭后还是找到陈云甫想要一探究竟,但陈云甫只回了他一句话。 “快了,最多也就十年,甚至,都不需要十年。” 十年,刚好是陈云甫向朱元璋争取的任期。 邵质没机会再追问了,因为内阁会准时准点的继续开始。 “该是第三个议题了,就明年,中央直管各衙门的财政预算。” 明朝不称财政预算,要叫经费,老陈自己喊着顺嘴,上行下效,朝廷就都跟着这么称呼了。 “户部今年的财政收入统计好了没有。” 户部尚书葛循站了起来,交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奏疏由内侍转交到陈云甫面前。 看到这道奏疏,齐德的眼皮猛然跳动来了好几下。 这时候齐德才发现,原来今天这堂内阁办公会,可能早在前几日的时间里,陈云甫就已经和很多人都通过了气。 要不然怎么会准备的如此周全。 陈云甫打开了户部的奏疏,看了一遍后微笑抬头。 “给诸位报一个好消息,今年入库税粮,两千九百一十八万四千石,税钞三万九千八百锭,计六十八万两。 丝绸绢布二十八万八千四百八十七疋,税银两百六十万两。 至于余等盐课、铁课等诸课税暂未折价计算,总的来说,今年咱们大明朝,又是大丰收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将近三千万石的粮税,几百万两的现白银还有三十万匹丝绸绢布。 或许不是很富,但很实用也够用。 “在我大明朝如此低的赋税环境下,国朝还能收上来如此海量的粮税、布税、商税及诸课税,说明了什么,说明生产出来的更多,生产多说明就业的岗位多,说明人人都有田可种、说明物价不会高。” 陈云甫那是由衷在笑:“今年朝廷过个肥年,百姓们也能过个肥年,哈哈,大好事啊。” 众人也都露出了舒心轻松的微笑。 “如此一来,内阁能给到各衙门的预算也能高点了。” 陈云甫是兜里有钱底气自生,大手一挥道。 “各衙门可以报账了。” 六部五寺等一众中央机构纷纷对视后,开始陆续张口。 第一个打头阵的竟然是刑部,这倒是陈云甫没想到的。 “新的大明律业已编修好,抄发往全国,一并需要的还包括选调官员下府县宣读,刑部算了笔账,大概得二十万两的经费。 另外,刑部管司狱,在押监犯四万余人,每日的吃喝也是开支,就按上一年的预算,四万人一年也要吃掉将近二十万两,加上刑部一些日常的开支,五十万两差不多了。” 陈云甫没急着给出可或不可的表态,而是问道:“刑部的在押犯,从事生产吗?” 张紞莫名所以的说道:“一般在押犯都是轻型犯,往往也就是一年半载就释放的,生产,也跟不上农忙啊。” 陈云甫差点忘了。 大明朝是没有劳动改造这一说,但大明朝有刺配充军和戍边。 很多重刑犯,其实也就是盗抢这种,基本抓住之后直接就脸上刺字,发配戍边去了。 虽然一说都是十年或二十年,但基本上这辈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要么死在边疆,要么呢就干脆在当地落了户。 但更多的还是脱逃。 边疆那地界兵荒马乱的,一打起仗来逃跑都不要太容易,哪怕脸上刺了字不能逃回国内,总也能在边地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猫起来落草。 因此,刺配充军对于那些犯人来说甚至是一件好事。 只要打仗就能找到机会遛掉。 如此说起来,这条刑罚还得改改,顺便也能为国朝创点收。 人尽其用,做错事就得接受相对等的惩罚才行。 陈云甫心里有了主意,但并没有临时起意就说要拿到这内阁办公会上说。 能不能改怎么改,废除了刺配变成劳动改造的具体刑期如何换算,那是三法司考虑的事。 三法司联席会议陈云甫起了一个好头,日后是可以保留下去的。 等什么时候三法司议论好了,拿出了条款来,陈云甫再通过内阁会正式确定也不迟。 他现在想到就说,忒儿戏也不够负责。 “好,刑部的预算先记下来,等各衙门都报完之后,再进行集体讨论和表决。” 陈云甫在自己面前的本子上记下了‘刑部,五十万两’这六个字后,便示意会议继续进行。 这功夫,一名内侍走了进来,附在陈云甫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陈云甫便站起身来。 “诸位继续开会,陛下召见,本辅先去一趟,嗣宗,各衙门明年的预算都报完之后,若是本辅还没有回来,则命人将预算拿给本辅,本辅口传表决。” “是。” 迈步离开文华殿,陈云甫一路上都在困惑。 这正开着会呢,老大哥突然找自己做什么。 没记得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古今贤臣,无有媲云甫者 朱标突然召见陈云甫的原因确实是有事,而且也算是一件大事。 很突然。 李成桂攻入开京了。 这个名字还在陈云甫的脑海中转了好几圈才让陈云甫想明白是谁个。 高丽国的大将军,朝鲜国的开国国君。 当然,这位朝鲜国的开国国君是朝鲜自己承认的,大明从来没有承认过。 因此从宗藩体系的法理上来说,李成桂一辈子也没当过朝鲜的国王,他的官职是‘权知朝鲜国事’。 朱元璋到死都不肯册封李成桂做朝鲜国王,就是因为李成桂靠的是兵变造反,这让当皇帝的朱元璋哪里能相中。 故而,李成桂掌权之后,那是年年派使团入金陵,乞求朱元璋的册封,都被朱元璋拒绝。 而朝鲜后人则夸李成桂‘我太祖有百折不挠之毅’。 “李成桂兵变造反,铁了心是要做高丽的司马氏,指望他还权于高丽王室必不现实,高丽的改朝换代估摸着也就这两年的功夫,老四传了信回来,请示,要不要趁着现在高丽的情况复杂,打一下?毕竟一个完全统一后的高丽对我大明的边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可!” 完全是下意识的,陈云甫脱口而出。 “不可?”朱标有些诧异:“朕记得你那时候从辽东回来还和朕说过,说这个邻居可不安分。” “是,臣确实说过。”陈云甫一口应下道:“但短时间内,高丽不会也不敢和我大明起冲突,但是如果我们要动高丽,这场仗很难说短时间就能打完、打赢,拖久了,对咱们也不是好事。 另外,辽东的情况是刚有好转,高丽离着辽东太近,战火一起,辽东的大好局面势必会受到影响,所以,臣不建议现在和高丽发生冲突。” “嗯,朕也不是怎么太想打仗。” 朱标颔首,他对开疆拓土的兴趣不算多高,而且眼下大明的疆域已经足够大了,新收复的地方又太多,消化都消化不过来呢,没必要再去追求开辟疆土。 内修政务才是朱标现在在乎的点。 “主要还是老四自己闲不住,草原这几年内部打的如火如荼,也不敢犯我北疆,所以老四这不就惦记上高丽了吗,一介武夫。” 朱标着吉祥把朱棣的奏疏转给陈云甫,后者接过翻阅,放下后笑言道:“燕王有一颗为国朝效力的心,这是好事。” “满脑子就剩下一打仗了。” 朱标摇头,不再说此事,转而问道:“怎么样,你们今天的内阁会进行到哪一条议项了?” “明年各司衙的财政预算。” “军费方面可以适当缩减一点,这两年咱大明朝没少打仗,亏空挺大的,把钱省下来给到地方用来发展,与民休息吧。” “陛下仁义。”陈云甫夸了一句,可随后又迟疑言道:“但臣估计,明年包括后面两年的军费尤其是地方军费,怕是少不了,因为地方可能要动刀兵。” 朱标好奇道:“怎么说?” 陈云甫于是如实言道:“臣精简了礼法。” “礼法?”朱标大为不解的说道:“礼为国之本,你说你没事碰它干什么。” “就因为礼为国之本,所以臣才要碰它啊。” 陈云甫拱手道:“陛下,臣窃以为,今时今日所谓的礼,更像是曾经士大夫集团为了和皇帝瓜分天下权力才炮制出的一种政治产物,加害到了我朝。 您不觉得现在的礼法已经在重重加码中,变得面目全非了吗。 高压的礼法约束下,地方乡村族长给自己所在的私人王国大门上了几把名为道德的锁,关上这扇门,他们进行的一切行为都披上道德的外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自己领地内的人都转化为无个人意志、无个人思想的私属奴隶。 任何反抗和质疑,都会被扣上不忠不孝、不恭不敬的帽子,或者干脆就打上道德败坏、毫无廉耻的种种标签,尽情的施展私刑。 久而久之的几百年来,无数个乡野以姓氏宗族为枝干,以族长嫡系为核心形成庞大且紧密性极高的大小宗族势力。 这些百姓不知道什么叫国法也未必知道什么叫礼法,他们只知道,做子女听父母的话,做旁系听嫡系的话,做晚辈听长辈的话,不听话就会遭受到惩罚并且会被所有人唾弃、被道德所不容。 亲亲相隐还只是畸形礼法下最浅显的一层危害,眼下到了我大明朝,这种思想已经到了有家而无国的地步,因为国可以换,流水的皇帝铁打的祖宗。” “咳咳。” 朱标身后的吉祥轻咳了两声,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示意这话说的有些冒失,熟料朱标反而大手一挥。 “继续说,朕听着很有道理。” “礼法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因其最初的正确。” “礼或者说道德,是为人最基本的底线,比如说孝敬父母、疼爱子女、尊敬兄长、呵护弱弟,所以,礼法和儒家思想本就是同根同源,两者捆绑着,发展的越来越强大。 之前所言的种种为人立世之根本行为开始被放大化,似乎一个人只要和家人不睦,那此人就是十恶不赦,相反,一个人只要够孝顺,那么,其德足以配官位。 孝廉制度的产生由此而来,卧冰求鲤的典故因缘际会而产生。 若说是只到这一步,礼法还不具备什么明显的危害性,那么接下来上千年的层层加码可就不是把礼法放大化,而是完全妖魔化了。 臣举一个简单的案例,一个儿媳刚刚过门不久,公公去世,因无甚感情难以嚎啕恸哭被指大不孝,属十罪,乡村里正将其浸没猪笼沉河而死。 这个案子是否妥当,其中对错臣不敢妄言,臣只说这件事的后续,这个里正不仅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这个女人反而被扣上了不贞的帽子。 朝廷在默许、甚至是支持地方的宗族势力大举礼法道德的旗帜胡作非为。 他们一手举着这杆旗帜,一手拿出自己根据道德二字制定出的家法开始管束族民、乡民,士大夫和大儒们亦觉得这些家法非常妥当,就干脆呢,把这些家法中对百姓的约束和思想限制生生变成了礼法。 国法皇权下不了乡,因为还有所谓的‘乡约’、‘家法’等屏障挡着呢,自然进不去。 如果国法和皇权硬要破壁,那就是‘礼崩乐坏’了,那就是无道昏君了。 乡村,是士阀地主们的最后一块利益点心,他们不会也不可能愿意还给朝廷的,所以臣才决意,用国法来代礼法。 让法律来做道德的最后一条防线,而不是什么乡约、家法,只要法明就不会礼崩。” “放开礼法的约束,让国法来填充空白,以后百姓们做的任何事,只要法无禁止皆可为,被畸形扭曲礼法所限制数千年的思想就会得到解封,不用朝廷去做,一代人,只需要一代人,那些新生的一辈就敢主动冲击腐朽的规矩了。 他们敢站出质问甚至是抨击而不用担心被人攻讦背叛祖宗,从而遭受到什么祖宗家法的惩罚而重新变成一具毫无意志的行尸走肉。 堡垒从内部就会被爆破开,两代人,宗族就垮了,他们的结构永远没有一个国家来的紧密,垮台崩塌是很快的。” 朱标为此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道。 “一旦动礼法,你可就大逆不道,要被天下群起而攻之了,你说你十年后要退,你可曾想过十年后的你该如何吗。” “臣没想过,臣也不打算去想。”陈云甫一脸平静的说道:“臣不仅要动礼法,臣还要动地方宗族地主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些宗族地主说是汉民,和贵州湖广的土司有什么区别呢,不动他们手里攥着几百年的土地,我大明走向富裕的道路就会很漫长,再给臣十年也看不到。 臣还想着,十年把湖广贵州的问题解决掉呢。” “你简直是疯了。” “那是因为还有您和太上皇在啊。” 陈云甫展颜一笑道:“这天下,能杀臣的,只有太上皇和您,您二位只要保臣,臣就不会死,您二位如果不想保臣,那么臣就算是不动礼法和土地,不也早就死了吗。” 朱标哈哈一笑:“你倒是说了句大实话,可你有没有想过,日后汹涌澎湃的指摘声中,朕或者父皇很可能为了、唔、为了平民愤也好为了平衡时局的考虑也好,可能会杀你呢。” “陛下是绝对不会杀臣的,至于太上皇那,当年可是他老人家亲手发动的胡惟庸案和郭桓案,在他老人家眼中,只要苍穹还没塌、四海还未涸,这天下的时局,都叫风平浪静。” “你这家伙,是请我们爷俩给你当护法啊。”朱标指着陈云甫无奈一笑:“完了完了,朕这一世英名岂不是也全搭进去给你了,将来那群人反攻倒算,岂不也给朕扣上一个无道昏君的恶名。” 说着说着到了最后,朱标也是脸色一本。 “这么一想,朕突然又不想支持你了,为了你一个人施展抱负,朕和父皇都搭进去了名声,不值得。” 谨身殿里稍有些寂静,朱标本以为陈云甫会失望,却看到后者此刻竟然颇有闲情逸致的喝茶? “你有没有听见朕说什么?” “听见了啊。”陈云甫放下茶杯,冲朱标拱手:“陛下说要全力支持臣,所以臣谢过陛下。” 朱标气乐了,直接笑骂道:“放屁,朕什么时候说要支持你了,朕说的是反对。” “陛下因何反对?” “朕和父皇的名声啊。” “那不就是支持吗。” 陈云甫才笑出来,就被朱标斥责了一句。 “怎么着,听你这意思,朕和父皇都是那种名声狼藉之辈了?” “咳咳。” 陈云甫赶忙起身,一揖到底:“臣不敢,臣只想说,凡千古一帝者,重行而不惜名。 太上皇当年启淮西案、郭桓案,固然株连甚广,有错不假,可臣有时也在想,自淮西案、郭桓案后,数以百万计因此而沐浴到君恩的百姓必然会齐夸太上皇之伟绩。 当年臣要废徭,此为千古第一仁政,若是陛下当年允了,那么无论废徭推行的成功与否、是不是顺利,千古仁君的美名都是陛下您的。 可是您再三考虑后,发现时机确实不够成熟,果断选择了放弃这一名声,务实重行而不惜名。 可以说,您和太上皇都是不在乎虚名的人,因为您和太上皇都坚信,日后的青史会给您及太上皇公允的评价。 所以臣笃信,您是一定会支持臣的。” 朱标起身大笑,指着陈云甫谓吉祥言道:“吉祥,看到了吗,到底是咱兄弟啊,最懂咱心。” 开心之余,朱标又望陈云甫道:“但是客观上存在的阻力确实极大,你能有把握吗。” “任何一条国策都会有支持和反对的人。”陈云甫坦然道:“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国策亦然,总会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成全另一部分人。 甭管是礼法还是土地,臣都必然要伤害到地方的宗族和地主,但臣不怕啊,因为臣在得罪了几万人或者十几万人的同时,却拥有六千万的支持者! 就如同当年的太上皇,他得罪了淮西案中的两万名罪犯及其家眷,却得到了淮西一地上百万百姓的无限崇奉和支持。 我们为何总要因担心得罪别人而束手束脚,却从不因能够帮助别人而放手施为呢? 因为得罪别人的坏处会很快显现,而帮助别人带来的好处却需要时间来慢慢回报,因此,无论是处于利己主义思想还是处于中庸的思想,我们都不愿意轻易的做出得罪别人的事情。 臣是一个官,一个只能做十年的官,按说,臣更应该担心这一点,臣也怕十年后,有人对臣进行清算啊。 可是臣中庸、朝臣中庸、所有为官者皆中庸,不想承担责任承担风险,抱着明知是腐朽的几千年的东西还不肯松手,哪怕明知最终的结果是一起落入深渊。 但所有人都不怕,因为真到了那一天,也是大家一起抱团死,这么想想心情就舒服多了,一起死总比死一个来的好吧。 臣是个没脑子的人,臣也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呢,臣决定一个人去死,就不和那些人抱在一起死了。” 说道最后,陈云甫脸上更是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朱标的面皮剧烈抽动起来。 良久后方平息。 “去吧,继续开你的内阁会去。” “是,臣告退。” 陈云甫也不多耽误功夫,作揖后便离开,留下久久无法平复心神的朱标还在凝视。 “古今贤臣,无有媲云甫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完全一边倒的内阁会 等陈云甫赶到内阁的时候,正巧压上了预算申报的尾巴,中央各衙门都提出了自己的新年预算。 这里面占去大头的不再是工部,而是吏部,足足高达一百二十万两。 换言之,朝廷若是现银不够的话,那就要用将近四百万石粮食。 “吏部今年的预算怎么那么高?” 无缝切换,之前在谨身殿还翩翩少年风范的陈云甫此刻眉头一皱,那身为内阁首辅的气势顿时盖压全场,吏部尚书田士恭硬着头皮汇报道。 “吏部的经费,主要开支还是在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察官,吏部要加派极多的人手派驻到各省、府,吃住花销的经费自然少不了。 前几年花的少,是因为朝廷已经没官了,这几年间陆陆续续的又补充齐整,俸禄的开支也是一笔大头。” 陈云甫听明白了,就是官俸和三公经费撞在了一起。 当然,明朝的三公经费指的是公务出行、公务招待甚至是公务送礼。 削减三公经费的事只在陈云甫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摒弃掉。 一个是陈云甫不愿意也不会突然起意就在严肃的内阁办公会上临时加码,既不合规矩也太轻浮,二一个,三公经费现在还不能削,起码现在不能。 要让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 “该核的数都核完了吧。” 陈云甫问了一句,胡嗣宗就马上将记下来的各衙门预算申报记录送到其面前审阅。 总预算:九百四十八万两。 大概占到了今年国库岁入的四成,这还没包括军费。 大明初期的军费开支全数是由粮食折抵,辅以一些宝钞和绢布,看似不花一文钱,实际可是不少。 国库年年的大头开支都在这军费上。 “少师,您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邵质见陈云甫迟迟不说话,便出声唤了一句,陈云甫抬起头。 “本辅没意见,诸位可有意见?” 见无人发声,陈云甫便点头道:“那好,咱们表决。” 这一次,除了徐辉祖这个千年不变的弃权之外,在场十七人全票通过这份永乐元年的朝廷财政支出预算。 “好,下一个议项,中直各衙门的人事任命。” 陈云甫手里捏着笔,扫了一圈道:“各部尚书头上的试字可以拿掉了。” 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以前没有内阁的时候,做试尚书也就是个流程,一般三个月或半年的时间,吏部就会正式下公文正职。 现在呢有了内阁,涉及六部堂官的主要任命,自然是由内阁下公文明确。 “另外呢,齐阁老是内阁次辅,分管的部门也多,本辅认为,兵部就不要让齐阁老亲自兼任尚书了,左侍郎张忠完全可以接任。” 这话一出,第一个傻眼的就是齐德。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角吗。 扭头一看,那张忠果然是激动的不得了。 “少师,这...” 陈云甫甚至没有在这件事上给齐德发表意见的机会,直接进入到表决流程。 毫无疑问,这一次表决取得了十几张票。 尤其是张忠,这可是提拔他,他还能拒绝不成,手举得比谁都高。 徐本本来是不想举手的,不过看了看齐德,心中对后者的失望简直是无以言表,索性也举起了手。 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议项继续,就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人事任命,让吏部来介绍各省两司以及直隶各府眼下的主官情况,诸位看看有没有需要调动或变动的地方,本辅对地方人事不太熟,这个议项就不发表个人意见了,完全尊重内阁办公会的集体决策。”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这是高手啊。 徐本心里一个劲的感慨,随后便是由衷的佩服。 这个议项明显是陈云甫故意让出来给内阁所有人的,换言之,地方哪怕是一省布政这种封疆大吏的人选,陈云甫都一概不要! 格局要打开。 陈云甫身为内阁首辅,只需要牢牢的将内阁办公会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就足够了,地方省、府的两级的主官是谁的人陈云甫压根不在乎。 是自己的党羽也好,是田士恭的党羽也罢,哪怕是齐德的、徐本的又如何呢? 只要内阁一天在陈云甫手里,那么,陈云甫想换地方的主官随时都能撤换。 他完全没有必要上赶着亲自下场去和内阁众人抢这点政治红利,那太自降身价了。 凡有资格参加内阁办公会的,但凡想要安插自己的党羽、亲信在地方主政,就必须要积极的向陈云甫进行靠拢。 这才是陈云甫这么做想要释放的主要信号。 陈云甫玩的是展示权力,齐德想的只是抢占利益,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除了一个辽东经略使不在此次办公会上讨论之外,一群人开始围着各省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直隶各府知府、同知的人选名额争论不休。 你说你的人行,我说我的人行,谁也别指望能说服谁。 吵到最后,所有人找到了一个相融点,开始齐刷刷将目光对准陈云甫。 “议论出结果了吗?” 陈云甫面带微笑,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心里想着,当然知道眼前这些位已经在互相退让、互相妥协交互的过程中瓜分完了所有的政治蛋糕,这么问,纯粹就是句废话,给众人一个台阶。 “出结果了,经过诸公的深思熟虑,遴选了一批实干且有能力的官员。” 邵质接过话,随后冲那胡嗣宗招手,后者忙跑过来递上一份名单。 陈云甫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就说道。 “那诸位就这份人事任命的名单表决吧,本辅此决议弃权,尊重诸位同工的决策。” 于是,除了陈云甫和徐辉祖外,其他十六人都举起了手。 人事任命顺利通过,陈云甫满意颔首道。 “这就对了,本辅这个内阁首辅一样要尊重和服从内阁办公会的集体决策,所以,内阁从来不是谁的一言堂,以后这种话,本辅也不希望再听到了。” 众人皆附和。 “少师所言极是,如此无妄失语确失妥当。” 唯有齐德垂首、沉默不语。 第二百三十九章:少师欲学卫鞅公乎? 内阁会的节奏已经完全被陈云甫所控制,齐德再接二连三的遭受到陈云甫的打压后也认清了现实。 别看他现在挂着个次辅的头衔,和陈云甫完全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陈云甫想要把他架空完全是随手就能办成的事。 但好在,目前看来陈云甫并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陈云甫没有将手伸进户部和吏部这两个重要职权部门,不论是刚才的人事任命还是之后的恩科取士,陈云甫都让齐德第一个发表意见,并以齐德的意见进行表决。 齐德做梦都想不到,陈云甫竟然会第一个带头支持自己。 看着整个文华殿十几只举起来的手掌,齐德差点没哭出声来。 这就是被所有人支持认可的成就感吗。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议项了,那就是官员的俸禄和致仕银。” 陈云甫很是认真的说道:“我大明朝官员的俸禄不高这是不争的事实,诚然有官员自身的不知足的原因在,但也不能全怪官员。 毕竟礼法、世俗的约束和偏见一贯存在,一个官员,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妻子出门务工,所以一个官员往往要养着几个成年的孩子在家读书、备考科举,还要养着妻子不使其出门抛头露面,仅凭着微薄的俸禄确实吃力。 所以呢,本辅想,给五品及五品以下的官员加俸,至于加俸的具体数字,由会后吏部、户部根据当前国朝的基本物价来考量,五品以上的官员俸禄不够生活那完全是因为妻妾过多、日常礼节过重、平素去青楼消遣的次数太多,所以,少纳几房妾、少送点礼、少去几趟青楼问题也就解决了。 故而五品以上官员不加俸,谁敢贪腐,按照国法还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本辅不想再听到任何的狡辩和借口。” 众人皆无意见,齐刷刷的表决通过。 “很好,今日这堂办公会,我们诸位齐心协力为国朝解决了许多的问题,等到再过几日进入新朝,本辅相信,我永乐朝一定会缔造一个千古罕见的盛世,好了,诸公散会吧。” 众人起身。 “恭送少师。” 陈云甫拿着书笔离开了,但紧随其后的却并不是齐德这位次辅,这家伙现在还懵着呢。 因为在最后的两件事情上,陈云甫表现出来的姿态,确实是极其尊重他这位分管户部和吏部的次辅,一股脑的将所有事都交给了他来办,一派一心为公毫无偏见的表现。 这显然是齐德始料未及的。 “该压的时候要压他,该捧的时候也得捧他,既要敲打也不能一脚把他踩死。” 陈云甫悠悠哉哉的走出文华殿,内侍为其换履的功夫,陈云甫笑着谓邵质道:“岳丈,今晚喊上子恒兄,咱们爷仨喝几杯。” “你怎么突然想喝酒了,这可不像你。” “天冷了,去去寒嘛。” “好。” 爷俩刚刚换好鞋子打算离开,身背后响起了徐本的声音。 “少师。” “徐阁老,有什么事吗?” 徐本走上前来,在内侍的伺候下穿上大氅,冲陈云甫笑道:“今日这堂内阁会的内容很多,下官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请教少师一番,不知道少师可有时间。” “那咱们去偏殿吧。” “好。” 邵质遂言道:“老夫先去。” 目送走邵质,陈云甫等到徐本换好鞋子,便同后者并肩走进偏殿。 二人分主从落座,自有内侍斟茶倒水不忘备上点心。 “徐阁老有哪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陈云甫笑言道:“本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徐阁老别嫌弃本辅才疏学浅就好。” “不敢不敢,若是少师都才疏学浅,那国朝上下全是愚人了。” 徐本一言,二人皆笑了起来。 玩笑罢,徐本端起茶杯沉吟起来。 “少师,您新年打算动礼法,之前又着重提醒山东布政使司要去清点曲阜的丁口土地,下官有一句不当问的话,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不当问你还问。 陈云甫沉默了一阵,蹙眉将这话题又给推了回去:“徐阁老,你觉得本辅是要做什么呢。” “清查丁口、隐户和田亩,今日又要动礼法,下官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少师这是打算学卫鞅公,对我大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法了。” 商鞅变法的典故人尽皆知,秦自此变法后国力突飞猛进,后传至秦皇手六国毕、四海一。 而卫鞅变法对秦国的改变,毫不夸张的说,其变革的力度不亚于任何一次耳熟能详的社会变革。 “徐阁老太看得起本辅了,莫说只是动礼法和土地,便是本辅再多动几样,又哪里敢说能及得上卫鞅公变法呢。” “可少师要知道,卫鞅变法的时候,秦国只是小国,他虽然改了整个国家所有早已习以为常的一切,哪怕触犯国家所有的人,其阻力也绝不可能有今日少师改革来的大。 因为我大明是大国,有六千多万的百姓,有千万里的江山,最重要一点......” “最重要一点,是还有几十万根深蒂固的、传承千年的守旧派对吧。”陈云甫打断了徐本的话,说出了后者想说的话。 徐本点了点头。 “荀孟之变,到底还是以王荆公的失败而告终,朱子曾多次谈及恰是荀孟之变的余害导致了靖康之耻,少师领阁十年,就不怕我大明朝十年后,也遭受一次荀孟之变吗。” 陈云甫拨弄着身旁的茶船,对徐本的话没有回应,足足沉默了片刻才松开手。 “本辅当然怕,同样也想过,正如徐阁老说的那般,我大明朝不是老秦国,但同样,我大明朝也不是赵宋,陛下和太上皇的雄才伟略更不是宋神宗可以媲美的。 荀孟之变究其原因在于决心不够、在于士权过盛,而我大明朝是太上皇一手从废墟里缔造出来的,慢说只是变法,就哪怕让整个大明朝翻个底朝天,只要有太上皇支持都能做成。” “会死灰复燃的啊。”徐本急声道:“太上皇为什么退,天下谁能真的万岁吗,少师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卫鞅公的下场可不好,徐阁老的一片好心,本辅感受的到,由衷感谢徐阁老的提醒。” 陈云甫冲徐本一笑,复又言道:“那本辅想问徐阁老,若是本辅十年后退了,徐阁老能保住本辅不落个卫鞅公的下场吗?” 徐本怔住,一时间不知道陈云甫此话何意。 “十年内,本辅替陛下和国朝把一切碍事的、挡路的通通扫清、连根拔除,十年后,有想要死灰复燃长出来的杂草,还希望徐阁老能替陛下再清理一遍。” 说完这话,陈云甫就站起身直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飘在这偏殿中。 “本辅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王荆公,但本辅知道,徐阁老绝不会做司马文正。” 身背后,徐本呆滞起身,望着陈云甫的背影出神。 第二百四十章:端倪 “今天徐本找你聊什么呢?” 堂内支起了一口铜锅,咕咚咚的翻滚着热气腾腾的气泡,邵质夹起一片嫩羊肉涮着,开口问了一句对面而坐的陈云甫。 后者忙着给邵柠夹菜,便头也不抬的说道。 “没什么,徐本问我,是不是打算做卫鞅公。” 邵质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搅动:“你怎么说?” “卫鞅公的下场可不怎么好,我问他,十年后能不能护我一番。”陈云甫轻松言道:“柠儿,多吃点肉,那素菜有啥好吃的。” “不吃,油死了,看不见本小姐现在都长胖了吗。” 邵质看陈云甫现在还有心情闲白,便皱起眉头言道:“这么说,你这一次还真打算动真格了?” “那当然,这国家国策的事,总不能玩笑吧。” 陈云甫哈哈一笑,举杯招呼邵质爷俩:“来喝酒。” “哈~” 放下杯子,陈云甫开口道:“徐本呢,跟我谈什么荀孟之变的遗毒,他担心我这么一搞,十年后咱大明朝也会出现荀孟之变,到时候两派打个上百年,头破血流的拖累国家。 所以徐本觉得我很大概率会成王荆公,而绝不是卫鞅公,即使真成了卫鞅公,下场也会很惨。” “这也确实该考虑一番。”邵质夹起已经烫熟的肉,却已是无心再送进嘴里,只一个劲的蹙眉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柠儿的丈夫,是景和、雅熙的父亲,十年后你也才不过三十多岁,总得考虑一番吧。” 这功夫邵柠放下了筷子,有些紧张的把手搭在陈云甫手臂上,担心的望着后者。 “我爹这是聊什么呢,咋听起来那么吓人。” “没事,吃你的饭。”陈云甫一脸轻松的言道:“别听我岳丈在那神神叨叨,能有什么大事。” 邵柠指着陈云甫:“你可别哄我。” “放心放心,快,给咱爹倒酒。” 陈云甫拿开邵柠的手继续言道:“岳丈,这个事呢你也别把它想的那么严重,很多事都是这样,你站在外面去看觉得很难做到,其实真动手做起来,一点也不难,难只是难在没有决心上,我们很多人其实差就差在一点决心和勇气上,所以才会临渊羡鱼。 就算有一天,真的事不可为,也请您放心,我这边的准备充分着呢,最多,再多耽误我点时间呗。” 邵质咀嚼着嘴里的肉,眼里陡燃起一簇光来。 “你的意思是,十年后留仕?” “不不不。”陈云甫连连摆手:“说好了十年退就一定要退,就算我不想退,也一定会有人让我退。” “谁?” “齐德。” 听到这个名字,邵质啊了一声很是诧异,而一旁坐着的邵子恒抢声急道:“那云甫,你既然知道齐德会对你不利,你为什么不抢先先把他赶走。” 刚说完,手就被邵质拿筷子敲了一下,痛的邵子恒哎呦一声。 “吃你的饭,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吗。” 邵质板起脸来喝斥,吓得邵子恒顿时不敢再吭声。 家宴归家宴,说话的人身份却注定了这里是轮不到邵子恒发表个人意见的。 也就陈云甫宠着邵柠,邵质不好斥责。 不过喝斥完邵子恒,邵质也一样看向陈云甫,很是不解。 “十年后齐德是一定会赶我走的,我怕就怕,要不到十年,他就会把我赶走,那样的话,对我来说又麻烦一点。” 看着陈云甫依旧是一脸的轻松,邵质都替其着急。 “那你就不想想办法?是,为父知道那齐德是太上皇留下来针对你的,又是现在太子殿下的东宫老师,日后必然位居高位,甚至接替你出任内阁首辅,可现在毕竟是你柄国,也不能一直放纵他吧。 另外,你刚才说会多耽误你一些时间,又说十年齐德一定会让你退阁,都退了阁,这耽误时间一说又从何说起呢。” “致仕的还能复仕,退阁就不能再入阁了?” 陈云甫哈哈一笑,举杯道:“岳丈,有些事是不能急的,要有耐心,就像咱们现在吃的火锅,你得先烧开的锅才能涮肉,急不得。” 端起杯子,邵质若有所思的和陈云甫碰了一下,仰脖饮下哈出一口酒气。 “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老夫也不多问什么,但老夫替你担心啊,毕竟人走茶凉,等你不在这个位置上之后,很多人是会变的。 话再说回来,十年后老夫估计也该退过了,朝堂上还会有几个自己人在,那齐德一朝权在手,只怕会来次大变动。 加上黄廷、田士恭等人本就是趋炎附势之辈,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会拜入齐德门下。” “说的没错。”陈云甫频频点头:“他们这种人不仅会像墙头草一般倒过去,估计啊,还会对我落井下石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如果有一天,我被众人推倒了,他们一定会记得也来推一把,不然,会被众人骂的。” 陈云甫拿起杯子冲邵子恒比划:“子恒兄,等到了那一天,你也得记得来推一把,要不然,你这仕途可呆不长久,哈哈。” 后者紧张的支支吾吾:“云甫你放心,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人。” “额,哈哈哈哈。” 陈云甫先是一怔,遽尔大笑起来:“好好好,那就多谢子恒兄了,来,喝酒。” “老夫这么多年一直对你都很佩服,似乎你对天下所有事天然的就有一种先知性,也难怪,连太上皇都拿你没办法。” 正喝着酒的陈云甫没工夫说话,却是连连摆手。 等到把酒顺下肚子里后才接话说道:“岳丈这可就真的是捧杀我了,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拿我没办法,而是拿当今陛下没办法,我算是饶给的。 当年,我要不是知道太上皇如此看重陛下,也就不会入仕了,更不可能有今日认识柠儿,认识您。” “入仕......” 邵质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十年前。 “也就是说,你从十年前就想好了一切。” “谈不上,那时候真没想那么远,只能说自己是个傻大胆。”陈云甫咧嘴一笑:“更没想到十年时间,我还真能捣鼓一个内阁出来,大明朝的首任内阁首辅,啧啧,跟他娘做梦一样。” “说什么脏话呢。” “老爷们说两句脏话怎么了。”陈云甫冲邵柠挤眉弄眼:“又不是第一次说了。” “哎,疼疼疼。” 邵质赶忙握拳轻咳几声,这才镇住邵柠,后者起身。 “父亲,女儿吃饱了,你们聊吧。” 扭头就走的同时不忘狠狠的剜陈云甫一眼。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等到邵柠的背影消失,邵质才开口,语气稍有些凝重。 陈云甫沉吟一阵后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了。” “能有多少把握?” “这,不好说。” 陈云甫摇头一笑:“诸葛武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很多时候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忙完后面这几年吧,到时候我再仔细捋一下看看哪里有疏漏的地方,如果都妥当的话,就不用担心。” “那,你觉得值吗。” “爹,我这二十多岁就做内阁首辅了,后面几十年,总得给人生添点色彩吧。” 陈云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可惜,太上皇禅位给陛下了,一个人弈子,乏味了许多。” 邵质的瞳孔,紧缩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下官杨士奇拜见少师 时间总是不等人的,陈云甫已经很努力的去抓了,还是没能抓住洪武朝的尾巴,任凭着时间线一头撞进新年。 当金陵城新年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那一刹那,钟楼和皇宫的大钟齐齐被敲响。 紧跟着便是城中此起彼伏的报更声。 “洪武毕,永乐继,子正,万事如意!” 永乐元年,来了! 陈云甫躺在自家的院子的躺椅上,和邵柠一道仰头观看着新年的花火,那真的很美。 后者身上盖着一层绒毯,此刻也是看的入了迷。 “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陈云甫侧转过身子来,定定的看着邵柠,把后者都给看红了脸。 “老夫老妻了,你在这肉麻个什么劲。” “夸自家媳妇长得好看叫什么肉麻,来,为夫亲一口。” “哎呀,一嘴的酒味,不亲。” 打闹了一番,最终的结果就是邵柠离开了她自己的躺椅,蜷缩进了陈云甫的怀抱中。 “自打前几天你和爹聊完之后,这几日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陈云甫低下头,和仰首的邵柠四目对视,笑了。 “你男人我是内阁首辅,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大事,我今天说喜欢吃绿豆糕,明日金陵城的绿豆糕就会涨价,可那对我来说,却只是一件小事。” 邵柠痴痴的望着,而后笑的甜蜜。 “相公真帅。” 紧紧搂着自己媳妇,陈云甫说着邵柠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改变了时间和历史,还有什么是我改变不了的?我的一生,已经注定不是苍白的文字所能歌颂了。” ...... 奉天殿,新年大礼日。 吉祥在丹陛之间,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大声诵读着由礼部拟好的新年改元诏书。 加俸、恩假、赐衣,千篇一律的内容唯独少了末尾那一句降罪三等,大赦天下。 百官伏拜,齐颂圣明后起身,按班列序退出殿,转而赴东阁,去给朱允炆这位皇太子拜贺新年。 等把一切的流程走完,时间就进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新年假期中。 “新年新气象,您老去年五十九,今年可就五十八了。” “哈哈,哪有哪有。” 朝臣们三两成群的同相熟之人离开皇宫,一路上各自聊着吉祥话,欢声笑语在长安街上处处回响着,独此刻的皇宫,从一片热闹中回归了寂静。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寂静。 哪怕偶尔会经过一队内侍,也没有人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皇宫总是如此,一个从来和热闹二字不沾边的地方。 包括平日里最是喧嚣鼎沸的文华殿。 堂堂的大明成国公、太子少师陈云甫此刻就待在这里,一个人握着一卷书。 放假归放假,也不是说朝廷就完全空堂,各衙门都有值守的官员,陈云甫主管内阁也不打算例外,就定下了轮值。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他这个首辅起带头表率作用,就留在了皇宫值守。 闲暇无事便就看书消遣,不过从陈云甫此刻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咱们这位首辅大学士,显然并没有把心思用在看书上,他在望着殿外的雪景发呆。 直到一个年轻的官员走进来拜谒,才把陈云甫从这状态中领出来。 “下官礼部经历司都事杨寓,参见少师。” 来人一揖到底,诉说来意:“下官已将礼法六十八卷尽数带来,呈请少师勾除。” “啊好,着人抬进来吧。” 陈云甫回过神来随口说道,可很快怔住,出声喊住这个转身欲离开的官员。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下官杨寓。” 杨寓忙扭回身作揖。 这个官员陈云甫有印象,当初禅让大典之前,自己去礼部找时任礼部尚书的任亨泰时,见过一面擦肩而过。 杨寓? 陈云甫紧锁着眉头,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汝可有表字?” “下官表字士奇。” 面对着陈云甫的垂问,杨士奇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如实回话。 还真是这位。 三杨之首,大明的四朝阁老,杨士奇。 陈云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不过眼下,这位杨士奇的岁数还没自己大呢。 “江西人?” “是,少师认识下官?” “那倒不是,不过本辅曾经听一位友人说起过你的名字。” 杨士奇困惑的眨眼,太子少师的友人竟然会认识自己? “先去把东西抬进来吧。” “是。” 即使心头有千万不解,杨士奇也不敢当面去问陈云甫,当下领了命就走出文华殿,招呼几名内侍搭手,搬进来几张条案,每一张条案上,都堆满放满了礼部就关于大明礼法的书册。 六十八本书! “大明律都没有这礼法的三分之一多,老百姓就快要连拉屎撒尿都得被立规矩了。” 陈云甫想到了后世一句戏谑。 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喜欢老一辈人酒桌的规矩,往往笑谈。 ‘我同人喝酒前都恨不得给别人磕三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侧面说明,新一辈人对繁文缛节过多的酒桌文化、社交礼仪是极不喜欢的。 毫无意义的寒暄、虚伪肉麻的商业吹捧被奉为圭臬,更被视为酒桌文化的精髓,似乎不懂这些就不叫一个成熟的人,不是一个能办事且能办好事的人。 实干不值得夸耀,会这些门门道道才叫老江湖。 这种意识形态就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思想依旧存在。 我们连接受知识的时间、锤炼专业技能的时间都尚且不足,不得不大量压榨生活、休息、食宿的时间来弥补,再去学这些? 而所谓的酒桌文化、社交礼仪,跟眼下陈云甫面前摆着的六十八本礼法比,那可真是不值一提了。 这才是世上最大的恐怖! 学不会酒桌文化顶了天被人说一句稚嫩,可若是学不好这些个礼法,那可就被世人所不容,要扣上足以使人身败名裂的大帽子。 “先把目录拿来给本辅看看吧。” 书太多,陈云甫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从哪着手去看,只能伸手问杨士奇索要目录。 “咱们今天的时间长着呢,慢慢来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来给本辅当秘书吧 礼法的勾除是个大工程,陈云甫和杨士奇两个人逐条逐款的去对,一天的功夫才堪堪处理完一本,望着剩下的六十七本,陈云甫无奈一笑。 “这样吧,差人把这些礼法送进本辅府内,接下来几天,本辅就不休假了,在家里把这些处理完。” “还望少师保重贵体,莫要过于劳累。” 杨士奇作揖:“少师贵体安康,才是国朝之福。” 小小年纪还挺知道拍马屁的,这杨士奇能放下身为年轻人自带的傲气,确实值得称道。 “士奇啊。” “下官在。” “愿不愿意从礼部调出来,给本辅做几年秘书?” 杨士奇诧异抬头:“敢问少师,何谓秘书?” “县令身边的师爷知道吧,就差不多那意思,跟在本辅身边帮本辅打打下手,政务众多,本辅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明白秘书的意思之后,杨士奇顿时瞪大了双眼,那眼神中,既有惊愕,更多的还是惊喜。 给陈云甫做师爷?哦不,做秘书。 这不妥妥的仕途青云梯吗。 “下、下官何德何能,配得上给少师做秘书。” 看这杨士奇如此激动兴奋,陈云甫便哈哈一笑,伸出手在前者的肩头拍了两下已示安抚:“本辅说你能,你就能,去准备吧,和黄廷说一声,明日开始,就去本辅府上办公即可。” “是,下官、门下一定竭心尽力,断不敢辜负少师信任。” 收下杨士奇做自己的秘书,陈云甫并不是因其在历史上的地位和评价,虽然这杨士奇目前还没看出什么能力来,而是陈云甫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秘书。 事太多,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因为值班的原因,陈云甫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本以为几个媳妇都该睡下了,陈云甫就打算去书房对付一夜,顺便写点东西。 结果没想到前脚才刚踏进后宅,耳朵里就想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几个娘们,这是,搓麻将呢? 不用想,是陈云甫捣鼓出来的。 当然麻将的历史源远流长,几千年来早就有了,陈云甫不敢贪这份功,只是古代麻将和现代麻将有些不同而已,陈云甫捣鼓出来的是现代麻将,正巧去年禅让大典的时候,暹罗的使团送来了二十对象牙,陈云甫管老大哥要了一副。 用来雕刻了这么一桌真:象牙麻将。 推开门,过见到邵柠、嫣然、曾诗卉、灵芸四个过了门的媳妇围坐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巧儿这个还没过门的通房丫鬟则四处忙活斟茶倒水。 “哟,咱们家的大首辅回来啦?” 看到陈云甫推门进来,正对着门的邵柠玩笑一句:“还以为你今天准备守着奏疏题本过一夜呢,皇宫多好啊,回家干什么。”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呸,骂谁呢这是。” 陈云甫哈哈一笑,坐到了邵柠旁边,一边审视着牌型,一边问道:“战果如何。” “别提了,今晚到现在连着输好几圈,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五万。” “胡,姐姐,你又点炮了。” 邵柠顿时苦起脸来,可怜巴巴的看向陈云甫:“相公,我没钱了。” “别,我也没有。”陈云甫起身就要躲,又被邵柠一把给拉了回来:“别当本小姐天天在家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的诏书都写着呢,所有京官一律加俸两个月,你是一品,年俸是一千一百五十二石,两个月的加俸就是一百九十二石,怎么着也得七十两银子吧,拿钱。” “你都说了那是粮食,粮食都在城外户部的府库里囤着呢,将近两百石,好几万斤,我就是能扛来,你也用不了啊。” “你是真抠啊。” 陈云甫诶了一声,嬉皮笑脸道:“十个男人九个抠。” “是吗?”邵柠不信道:“可是我爹平日里就很大方啊。” 陈云甫马上轻咳两声,严肃点头:“那就是为夫的毛病了,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从自身上找毛病。” “滚。” “好嘞。”陈云甫起身就走,不忘叮嘱一句:“今晚上都别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还要带你回娘家呢。” 邵柠点点头,马上想起一事来喊住陈云甫:“对了,今天下午辽东的俞以丰给你写了一封信,放到你书房里了。” 俞以丰给自己写的信? 陈云甫脑子里想着辽东最近有可能出的事,人就走进了书房,俞以丰的信就静静的躺在书桌上。 挑开火漆将信倒出来,陈云甫审阅起来。 信是一个月前写的了,在信中,俞以丰拜贺了新帝,顺便提前给陈云甫拜了个年,说完这两件废话后,才是主要内容。 “...日前,高丽叛将李成桂攻克开京,废国王禑,独掌大权,燕王棣欲以为高丽拨乱反正为名出师高丽,现已书信金陵。 自门下经略辽东以来,被燕王颇多干涉,燕王多次以练兵为由频繁调动集训军屯卫所,其更是日居于军营之中,拉拢诸卫指挥使,门下私以为,燕王行径恐有不当之处,乃呈信于明台,恭聆明台示下。” 将信放下,陈云甫就笑了一声。 “老四啊,你可真是贴心。” 将这封信随手扔进屋内的火盆中,明亮的火光闪烁几下,随即便是袅袅的青烟升腾。 陈云甫推开了窗户换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顺带着仰头望向明月,沉醉了一下夜景。 “如此良辰美景,可真值得赋诗一首。” 捏着下巴,陈云甫想了好半晌,奈何胸无点墨,只能无奈摇头。 “就自己这水平还比王荆公,差远咯。” “什么差远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邵柠端着两盘点心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本来想即兴赋诗一首,结果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来,所以自嘲呢。” “堂堂的首辅大学士,竟然是个文盲。”邵柠捂嘴笑了起来:“传出去,恐怕都没人敢信,世人想象中,你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主。” 陈云甫也是个脸皮厚,哈哈一笑就认了下来:“打完牌了?” “嗯,输的一塌糊涂。” “偶尔的失利不算什么,以后再赢回来便是。”陈云甫宽慰道:“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输钱倒是没什么,但是输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邵柠撅起了小嘴,情绪很是低落:“输了一夜,一局都没赢。” 说完,邵柠又反问道陈云甫:“相公,你输过没?” “输什么?” “麻将啊,这牌戏不是你创的吗。” “嗯,好像没有。”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说道:“我只看别人玩,会倒是会,但自己从来不玩,不玩自然就不会输了。” “切,说到底还不是怕输。” 陈云甫想想,随即露出了一丝笑。 “傻丫头,这世上已经没有谁,能够再赢相公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知行合一 翌日一早,陈云甫就陪着邵柠回了一趟娘家,不过陈云甫却没有在邵质府上多待,当府里的门房过来通传说杨士奇到了之后,陈云甫便告辞回府。 他的事太多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休息。 “门下参见少师。” 陈云甫的前脚才踏进正堂,坐在这里的杨士奇就站了起来。 “坐吧,在本辅这不用过多礼节。” 陈云甫直接唤下人去书房取两本昨日带回来尚未勾除的礼法,随即就和杨士奇进行逐条批对。 “每岁正旦节(大年初一)之后,放假五日,初七复朝,而后快到元宵节的时候,从正月十二日始,又要放十天,正月二十二复朝。 这个月,朝廷基本上就没怎么工作,政务基本处于不处理状态,这一条就得改,以后正旦节大礼节结束后,当日放假及后五天,初七复朝,直到元宵节当天放一天假,其余时间均不许假。” “那,外省考入京或调入京的官员怎么办?” 杨士奇迟疑道:“有很多士子考入翰林院,每年就指着这点时间回乡尽孝。” “尽孝,本辅看是炫耀才对吧。”陈云甫言道:“别忘了,本辅是从一介刀笔吏上来的,可是没少同小官小吏打交道。 翰林郎非实职,仅有虚衔领朝廷俸禄,回乡只可坐驴车而不能坐马车,每年,本辅未曾见有人离京归乡,一来驴车不显其身份,二来盘缠确也紧张。 而那些有官有职的,就可以坐马车骑高头,纡青拖紫的好不神气,他们归乡既有面子更有里子,当地的官员接风送尘,哪次都没少过礼节。” 杨士奇面色讪讪,不敢言语。 他本是江西人,按照惯例,各衙门留人值守会选择在京籍官吏,外省的一律放假回家,初七要复朝,十二又放假,来回仅五天都不够来回折腾的怎么办呢,允许外省的官员连着这中间的五天一起放。 换言之,二十二复朝的时候再回来也可以,这多出来的五天假期,会在本年度后面其他节日的时候抵扣掉。 比如冬至、皇帝皇后双圣寿诞日不放假,留在衙门值守。 为的就是给外省官员留够充足的时间往返探亲。 但杨士奇为什么留下来。 举凡入京的年轻官员,哪个没有衣锦还乡的野心,有的选,谁也不会高官骑瘦马。 面子,很重要。 陈云甫说的一点毛病没有,文人的傲气这年头尤其盛,没混出个名堂之前很少有人选择回乡。 十个官员中,有九个都是混好了之后才选择锦衣返乡。 当然了,这里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可陈云甫并不打算为了少部分人,而保留如此长的衙门假期。 “那些归乡心切的,可以向吏部申请,本辅会让吏部酌情考虑,以后,尽量将入仕的翰林郎调到离家乡相近的府县任职,别都窝在京城里读书熬时间等位置。” 陈云甫自入仕以来,一直对古代王朝这种选拔官吏或者任命官吏的制度不太中意,洪武朝的情况又更严重。 因为洪武朝严重缺官。 很多翰林郎在翰林院读了几年书,就直接扔到五品、六品的官缺上,甚至不乏直接提拔做一部侍郎的例子。 这不闹呢吗。 官员需要学习不假,但官员更需要的还是实践,你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吧。 若说徐本那种,能把治下治理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这种官员,你提拔做尚书、入内阁那自然是合情合理。 “好了,咱们继续往下批对。” 时间过的飞快,两人忙的热火朝天,一度连午膳都忘了吃,等到肚子都饿的咕咕直叫这才彼此对视,尴尬一笑。 “走,随便对付一口。” 家里有包好的饺子,陈云甫招呼下人去备了两碗,就这么捧着和杨士奇一人一碗水饺,守着两叠咸菜对付过去。 “士奇可千万别嫌弃本辅寒酸啊。” “不会不会。”杨士奇囫囵个的咽下去,急着答话:“少师勤俭持家,乃是我辈楷模。” “你也觉得勤俭是一件好事。” 杨士奇笑着:“那是自然。” “好在哪里?” 这问题来的杨士奇为之一怔,这勤俭本身就是好,何必再问好在哪里。 “勤俭可以节约粮食、可以、可以省却不必要的花费,用来应付突发的意外,这不就是好事吗。” 陈云甫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和勤俭相反意思的叫什么。” “自然是铺张浪费。” 陈云甫继续考校道:“如果把勤俭和铺张放在一起,它们俩都属于什么?” 杨士奇蹙眉想了一阵后说道:“迹?” “对,它们俩都属于一种行为,属于迹。”陈云甫便笑了起来:“迹是心的延伸,勤俭发于何心?” 杨士奇知道陈云甫这是在考校自己是否具备做其秘书的资格,立马正襟危坐的对答道。 “勤俭发于克己之心。” “那铺张呢?” “铺张发于奢欲之心。” “没错。”陈云甫更加欣赏了,言道:“克己之心,会延伸出许多的迹,勤俭便是其中之一,而奢欲之心或者说贪婪之心同样会延伸出许多的迹,铺张浪费也只是其中一种行为。 我们提倡勤俭节约,不单单只是弘扬这种对的行为,而更想要籍此来规范和锤炼天下百姓的心,万事皆发于心,先有心才能有迹。 心到便为知道,迹到便为做到,心与迹合,便是知道和做到达成了一致,便可谓知行合一。 而天下最难的事,恰恰是无法跨越知道和做到之间的鸿沟,人如此,国家也如此。” 杨士奇好奇的问道:“敢问少师,国,也有心吗?” “国若无心,何来国策?”陈云甫笑道:“国策便是国的迹,既有迹,缘何无心呢?” 杨士奇又问道:“谁人可为国之心,今上吗?” 对此问,陈云甫笑而不答。 “士奇,本辅给你讲个故事吧。” “下官恭聆。” “说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士子入仕,因文笔出众被一位上官选中做了上官的秘书,这位上官呢非常器重这个年轻的士子,传授他为官之道,教育他要廉洁奉公、立心为民、严于律己、言行端正,年轻的士子受益颇丰。 可你猜怎么着,没过几年,那位上官竟然因为贪污、腐败、擅权枉法而倒台了。” 杨士奇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位上官竟然还教育别人,自己都是歪的。” “是啊,他自己还教育别人要如何如何,结果自己一身的病疮。” 陈云甫感慨了一声:“或许他有过心,但迹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迹是要做出来的实事,而实事就会受到很多实际存在的其他因素干扰。 心其实也一样,心同样会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但很多人在教育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摒弃掉那些不良的意识风气,将自己伪装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面貌。 故而,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我们自己的心,更无法知晓我们自身究竟是否能够做到知行合一。 别人看不到,但我们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辅希望你、也希望国朝的任何官员都能摆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迹。” 知行,合一。 杨士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欺负人 在后面的日子里,杨士奇几乎整个人都泡在了陈云甫家里,他是江西籍,本身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落脚之地,陈云甫便索性让下人收拾一件厢房出来,就这么,杨士奇干脆就工作生活二合一。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陈云甫除了每日上朝坐宫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家里和杨士奇两人一边工作一边互相探讨学习,总算是把六十八本礼法悉数过了一遍,根据删减,新编成的礼法,恐怕连十五本都不剩。 “等将来,一定继续删,现在到这一步也就算足够了。” 听到陈云甫还打算接着删,杨士奇只能苦笑。 这要是再删下去,那可真就是礼崩乐坏了。 两人吃完午膳,杨士奇打算先行把删减后的礼法送回礼部,着人编修成书,被陈云甫喊住。 “回头差下人找礼部官员来取就好,你现在是本辅的秘书,这种事就不用你自己出面做了,待一会,等下有客来。” 有客?会是谁呢? 杨士奇沉下心陪陈云甫等着,很快便知道了陈云甫口中的来客是谁。 吏部尚书田士恭! “门、下官田士恭参见少师。” 田士恭走进正堂刚欲见礼,发现还有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官员在,便改了口。 “士恭坐吧,本辅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杨士奇,是本辅的秘书,礼部经历司都事。” “秘书?” 和杨士奇一样,头一回听到这个称谓的田士恭一样没有明白,这功夫杨士奇便主动站起身,向田士恭做了介绍。 听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后,田士恭看向杨士奇的眼神可就变了,多了三分敬重。 这年轻人,可是陈云甫身边的近人啊。 能给陈云甫做秘书,将来在仕途上那就是步步青云,一帆风顺。 “你俩呢亲近亲近,顺便士恭你也给士奇安排份差事,总挂着礼部的官衔也不方便。” 田士恭马上表态:“既然是明台您的秘书,那安排到通政使司最合适不过,门下觉得,右参议如何?” 在知道杨士奇是自己人后,田士恭的称谓复又变了回来。 通政使司右参议是正六品,礼部经历司都事是正八品,所以,杨士奇这算是官升四级。 杨士奇心中自然是极其开心,但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看向陈云甫,等待后者的答复。 “右参议的话,也算合适。” 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觉得还算不错,便点点头准了下来。 后面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田士恭同杨士奇二人闲聊,陈云甫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只是手指在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 他还在等人。 等的谁呢。 “门下蔡瑄,参见明台。” 通政使蔡瑄走了进来,为陈云甫带来了一条消息。 “历时两个多月的时间,山东布政使司总算是把曲阜的丁口、田亩数给统计出来归了档,至此,山东全省的数都统计了出来。” 陈云甫从蔡瑄的手里接过这份山东发来的奏疏,草草看了两眼后就先行放到一边,问道:“现在国朝,还有哪几个省的没送来。” “两广、云南和辽东。” 都是偏远地方,来回的路程就需要不少的时间,更何况这些地方统计工作本身就阻力重重。 “直隶各府也都出结果了?” “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全部归数。” 陈云甫点点头,而后说道:“派人催一下两广、云南和辽东,限他们两个月之内把数字统算后送来,不然的话,就地免职。” “是。” 蔡瑄应了下来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字斟句酌的说道:“少师,催的如此紧,下面各省能统计出一个准数吗。” “就是不催,你觉得各省给出的数就一定是准确的吗?” 闻言,蔡瑄面上讪讪一笑。 可不是这个理吗,就算中央不催,由着下面自己统计,给出的数字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人为的疏漏。 地方的官员、根深蒂固的宗族、躲藏在乡野之间的地主,这些都是隐户的大头。 陈云甫从来也没指望过这一次丁口统计能把全国都查的清楚。 所谓循序渐进,他一点都不着急。 “这段时间,齐德催了本辅好几次,询问什么时候再召开内阁办公会,本辅估计,他是又打算折腾点事出来。” 陈云甫捧着茶碗笑道:“新年新气象,他又是分管户部和吏部的次辅,要是不颁行点新政策出来,天下还有几个认识这齐德的。” “那,少师的意思是?” “由他去呗,总也得给人家一点说话权。”陈云甫言道:“内阁,不是谁谁谁的一言堂,既然咱们的齐阁老坚持要开内阁办公会,本辅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这段时间忙于礼法才耽搁了而已。” 蔡瑄点点头:“少师胸襟宽阔,实在是我等为官之楷模。” “行了,你们去吧,各自忙好各自的事。” 陈云甫端茶送客,蔡瑄和田士恭两人便都站起身作揖告辞。 等两人走后,杨士奇便说道:“明台认为,齐阁老一心想要召开内阁办公会,是想要办什么事?” “今年不是吏部三年一度的吏察吗,看来这两个月的时间,齐德手里攥住了不少人的小辫子,打算给下面的人挪挪屁股。” 杨士奇谨慎道:“下官听说,少师您这两月忙于礼法一事,齐阁老那便门庭若市,热闹的很。” “他忙他的,咱们忙咱们的。” 陈云甫浑不在意的起身摆手:“今日就到这,明日随本辅去文华殿。” “是。” 翌日,陈云甫还没进到文华殿,在殿门外就被齐德给拦了下来,嘴里一再催问道。 “少师,内阁办公会已经两个多月没开了,很多政务迟迟没法处理啊。” “这新朝两个多月,不是办了很多事吗。”陈云甫反问道:“怎么,齐阁老有紧要事?” 看到陈云甫还在拖自己,齐德就一个劲嘬牙花子。 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陈云甫手里攥着召开内阁办公会的权力是多么重要。 大事上没有陈云甫点头,留给他齐德这位次辅能办的只剩下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也太吃亏了。 “那少师准备什么时候再召开内阁会?” 听出齐德已经语带不忿,陈云甫笑言:“开,今天就开,本辅马上着人通知其他三位阁老。” 言罢,陈云甫迈步就进了文华殿。 齐德也没想到陈云甫会这么说,颇有一种满身力气砸在棉花上的感觉,憋的齐德在殿门外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总感觉自己就像是陈云甫的提线木偶? 好歹自己也是堂堂内阁次辅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让齐德蹦跶去吧 文华殿内,五人圆桌安静的像一汪泉眼,没有一点杂声。 齐德左右张望了好几眼,主要还是看陈云甫,但他发现后者似乎一点想要说话的打算都没有,于是便沉不住气的开口提醒了一句。 “少师,大家都到齐了,开始吧。” “开始?”陈云甫很是诧异的望了一眼齐德,反问道:“开始什么?” 齐德好悬被这一句话气坏,鼓着腮帮子说道:“开内阁办公会啊。” “哦对,你看本辅这脑子。” 陈云甫这才恍然大悟,可随后说出来的话还是把齐德憋了一个半死。 “那个诸位阁老,今天这次内阁办公会呢是在齐阁老的坚持要求下召开的,所以,本辅是一点准备也没有,那就请齐阁老来主持吧。” 说完话,陈云甫就捧起茶船,好整以暇的吹散茶雾,神游物外。 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齐德。 这也算是齐德第一次‘主持’召开内阁办公会了。 齐德也没想到陈云甫会玩这么一出,思忖了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开口道。 “那个、嗯,咱们今天这次内阁会确实是我向少师提议召开的,召开的原因呢,是因为这内阁会已经两个多月没再开过了,我认为这很不妥。 所以我有个想法,以后的内阁会应该定个准日子,每个月都要开两到三次,不能说谁想起来就开一次,想不起来就扔在那,把内阁当成空中楼阁。” 说完话,齐德扫了一眼陈云甫,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你和我玩赶鸭子上架,那我就跟你玩一手釜底抽薪。 一旦内阁会改成准日子召开,那就相当于无形中剥夺了陈云甫作为内阁首辅,手握主动召开内阁会的权力。 陈云甫挑了一下眉毛。 这齐德倒还真不是个傻子,挺有想法的,都敢抢班夺权了。 “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陈云甫看向邵质,自己这位老岳丈马上心知肚明。 “老夫觉得齐阁老这个提议有欠妥当吧。”邵质一派老成持重的言道:“成立内阁之初,目的就是要精简政务的传达和效率,咱们内阁五人,除了魏国公之外,每个人都有各自分管的工作要去处理。 天下政务何其冗哉,咱们三天两头的聚在一起开会,这和成立内阁的初心有悖吧。” 齐德沉着脸没吭声,并没有急火火的和邵质打擂,大家现在已经形成了默契,内阁会,要允许别人提出不同意见。 毕竟,内阁不是谁的一言堂。 徐本这时候也开了口:“朝会都有准日子,内阁也确实应该有个准日子,这也方便咱们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对事不对人是徐本一贯的为官准则,故而这一点上,他选择了支持齐德。 三人此刻都看向陈云甫,等着看后者会怎么说。 此刻齐德已经看的很开,无非又是个二对二呗,大不了官司打到朱标那去,谁怕谁。 可谁能想到陈云甫此刻竟然开口言道。 “嗯,本辅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那就这样吧,以后初一、十五准时准点的开一次内阁办公会,诸位可以表决了。” 言罢,陈云甫环顾一圈,几人便都纷纷举起手来,邵质也笑道。 “是老夫之前思虑不周了,听少师如此一说便觉茅塞顿开,确实,内阁会有个准日子还是不错的。” 讲完话,邵质便举起手来:“老夫支持少师的提议。” 齐德那叫一个憋屈。 这明明是我的提议,怎么到你这变成陈云甫的提议了? 毫无悬念的,四票赞成通过。 “齐阁老继续吧。” 齐德只好收拾心情,把自己的打算继续向下说。 “今年是吏部三年一度的吏察,但是这个吏察的标准我觉得过于宽松,所谓治国先治官,因此,我打算就今年的吏察做一些变动,这道《治官疏》交由内阁审议吧。” 说罢,齐德拿出了一道早已准备日久的奏疏,起身打算交给陈云甫,被后者喊住。 “齐阁老自己读出来吧。” 齐德也不跟陈云甫客气,摊开来就是一顿侃侃而谈。 随着齐德的陈述,这道所谓的《治官疏》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左右无非还是老生常谈那几样。 对官员的操守、官绩进行一个量化的评测标准。 这种评测标准既可以为公也可以谋私,怎么用,说到底还是看齐德往哪偏。 邵质和陈云甫对了一下眼神。 后者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由着齐德继续阐述他的打算。 “如果官员的操守不行,那就会为祸乡里,因此,对于那种奢靡成风、喜好同商贾门阀整日鬼混在一起的官员要全部肃清,而对于待在任上却终日无所事事,想着偷奸耍滑、浑噩度日的懒官,也要全部肃清。” 齐德想干事,干事就要得罪人,这个道理齐德当然是懂的,但他还是要干事。 不干事做哪门子的内阁次辅,过个三年五年,还有谁知道内阁有个叫齐德的阁臣? 再者说,得罪人从来不是一件必然的坏事,就到了陈云甫、齐德这个层级,得罪人是有好处的。 不得罪打压一批,怎么培养栽培一批。 陈云甫没吭声,连带着邵质也没有吭声,当齐德的声音落下后,还是徐本表了态。 “齐阁老的这道《治官疏》非常好,治国先治官,如果不能把地方的官员教育好,那就别指望地方的官员能把百姓治理好,《治官疏》对官员的个人操守、为官之责都做了极其详细且明确的约束,我个人认为是可行的,可以着吏部今年就以这道《治官疏》为吏察的标准。” 陈云甫在茶碗边敲了两下,杨士奇便赶忙跑过来添水。 润了润嗓子,陈云甫才谓邵质言道:“邵阁老的意思呢?” 后者呵呵一笑:“老夫自入仕以来一直供职于三法司,对这吏察还真没怎么了解过,就不贸然发表意见了。” 齐德随即看向陈云甫。 陈云甫颔首道:“那就表决吧。” 话音落下,齐德和徐本两人前后举起手,陈云甫停了能有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也举起了手,邵质紧随其后。 如此,齐德的这一提议,再次以四票赞成的超高票数得以通过。 “既然是四票赞成,那这道《治官疏》就算是过了内阁,即刻着吏部落实吧,齐阁老分管吏部,今年的吏察就请齐阁老多费心,齐阁老觉得可行吗?” 齐德现在是春风满面,颇有一种掌控大局的成就感,闻言当然是含笑点头。 “分内之事。” “那,齐阁老还有事吗?” “没了。” 果然,今天这堂内阁会,齐德完全只是为了吏察这一件事。 至于之前提到的内阁会应有个准确日子,不过是齐德想要抢班夺权的第一步而已。 陈云甫点点头言道:“既然都无事了,那就散会。” 会后,邵质跟着陈云甫离开文华殿,路上忍不住说道:“吏察可是攥着全国官帽子的大事,就这么让给齐德自己做主了?” “总得给他点事干吧。”陈云甫呵呵一笑:“大事上我把关,这种小事让他干吧。” “这还叫小事?” “选官用官,齐德为的无非就是在地方安插一些党羽,壮大其自身的实力而已,是要让他强大一点,他不强大,连替我挡枪的资格都没有。” 陈云甫言道:“今年,可是有好几件大事要办呢。” 让齐德使劲蹦跶去吧,孙猴子再能蹦,也蹦不出如来佛的五掌心。 第二百四十六章:汝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内阁会上的情况很快就传遍了朝堂,谁都知道了齐德在内阁会上出尽了风头。 不仅将内阁会从陈云甫随意召开变成了固定召开,还顺带着要走了今年吏察的领导权。 齐德这是要掌权啊。 官场永远不缺少趋炎附势之人,京城百官一看到苗头有向齐德这边倒的趋势,自然便有无数人开始积极向齐德进行靠拢。 因此一连半个多月的时间,齐德的府上都是门庭若市,宾客云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送走最后一拨客,齐德悠哉悠哉的感慨着,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神情。 正美着,家里的下人来说有客来访,呈递了拜帖。 “都什么时候了,回一句,就说本辅乏了,今日不见客。” 在家里,齐德还是很会拿腔作调的,更是连自称都敢用上了本辅。 随意的接过拜帖,齐德只是看了一眼后便连忙坐正身形并且唤住下人。 “速速将客人请进中堂,我马上过去。” 下人见齐德神情转变的如此之快,也知道来人身份必然不简单,当下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去安排。 齐德起身回到内宅,换了一身装束后便匆匆赶赴中堂,此刻,已有一中年男人在此端坐,齐德连忙见礼。 “下官参见滁王,问滁王殿下金安。” 来客竟是幽禁在京多年的原秦王,朱樉! 他深夜来见齐德是想干什么? “齐阁老。” “殿下面前,下官哪里敢当,殿下直呼下官名讳即可。” 在朱樉面前,齐德那叫一个谦卑老实。 朱樉对齐德的态度非常满意,频频颔首道:“齐阁老不愧是我国朝的栋梁,既有经天纬地之才,更难得的便是恃才而不傲物,不似那陈云甫,粗鄙浅陋。” 若是拿齐德和陈云甫放在一起对比,那朱明宗室一众亲王显然更喜欢前者。 陈云甫的脾气太臭了。 不仅脾气臭,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些亲王。 说到底,这还是老朱家的江山,陈云甫权臣姿态,能讨到这些亲王的欢心那才怪呢。 在这一点上,齐德就算是人间清醒了,他知道什么叫流水的朝臣、铁打的宗室,再说自己和陈云甫有个最大的区别。 陈云甫头顶上还有一个世系的国公呢! 王公礼法是平级的,换言之,非朱姓宗室,陈云甫已经到了人臣的极致,这一点上,是陈云甫不虚藩王的根本原因。 “殿下深夜来访必是有要事,有什么事殿下差人来知会下官一声,下官自会登门恭聆,何劳殿下千金之躯亲自莅临。” 齐德毕恭毕敬的奉送上茶水,随后便敬陪下手,等着朱樉道明来意。 果然,后者喝了一口水便就开门见山。 “孤听说了,前几日你在内阁会上表现的非常不错,很是压制了那陈云甫的嚣张气焰。” 这是齐德引以为豪的事,但这个时候听到朱樉夸耀,齐德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吭声。 “孤还听说,那陈云甫今年动了礼法,去年底还推动户部在今年彻查丁口和田亩,这些事有吧?” “回殿下,此两事确有不假。” 朱樉嗯了一声:“你觉得,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齐德字斟句酌着应道:“以下官对陈少师的了解,而且早前也从通政使司那看到了一些端倪,陈少师他似乎打算,废奴。” “废奴?”朱樉颇为惊诧:“是释奴还是废奴?” 释奴和废奴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明朝开国初年,为了恢复生产,朱元璋下旨释放了全国的私奴,给与土地或编户成立军屯卫所,连着青楼都被取缔,所有的戏子妓女被强制配给军户, 这种做法,可以最快恢复国家元气,使国家从废墟中重建。 但释奴归释奴,朱元璋并没有顺势取消奴籍,因为老朱讨厌贪官。 ‘罪人家眷配有功之臣为奴’ 这也是当年释奴诏书中的内容。 所以,释奴和废奴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陈云甫只是打算释奴,那无非也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由着陈云甫去表现,大不了几年内家里自力更生,不用奴婢也累不死。 但要是说完全废奴,那可就惹了众怒。 尤其是朱樉,他有**恶癖。 齐德也不确定的说道:“这下官不敢给殿下以肯定答复,不过陈少师行径颇多大胆,且骄狂无度,素来目无成法,他做事......” 虽然齐德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老齐这是不放过一点能给陈云甫上眼药的机会。 骄狂无度、目无成法。 朱樉的脸色果然变得极不好看。 “咱们这位成国公,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的胡作非为。” 齐德脑子顿时飞速转动起来。 似乎,朱樉和陈云甫之间有过仇? 那说不准可以利用一番。 “大哥也是,竟然对此人如此之信任,任由其祸国殃民。” 朱樉目视齐德:“齐阁老,你身为内阁次辅,可不能和其一道犯糊涂啊。” 后者点点头,而后叹气道:“殿下,下官人微言轻,纵然是心中亦对其十分不忿,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哪里是那陈云甫的对手。” “齐阁老太谦虚了。”朱樉提点道:“可别忘了,汝可是太子殿下的东宫讲师。” 齐德初时一怔,随后眼前一亮。 “请滁王殿下明示。” “陈云甫树大根深,在朝中党羽更是众多,已有尾大不掉的姿态了,而且孤还知道,这陈云甫和梁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郑国公常茂等人相交莫逆、关系匪浅,这三位,可都是皇三子允熥的娘家亲戚啊。” 朱樉站起身,摇头叹气道:“三个兵权在握的重将加上一个内阁首辅大臣,太子爷的东宫位置不稳呐,不稳呐。” 齐德猛然站了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让太子爷找陛下自请黜落?” “孤没明白齐阁老的意思。”朱樉这时候反而打起哈哈来,拱手道:“行了,时候不早,孤先回府了,哦对,前几日老三给孤写了一封信,说想请孤去太原逛逛,可惜啊,孤被父皇禁足于京,现在京中又是那陈云甫的天下,只怕无法赴老三的约咯。” 齐德微微点头。 “下官知道了。” 送走朱樉,齐德望向陈云甫的府邸方向,嘴角挑起了一丝危险的笑。 陈云甫啊陈云甫,让你专权霸道,你没想到,现在天下内外,全都是你的敌人了吧。 区区竖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四十七章:中原复兴计划和全国废奴法案 “下面由户部,就永乐元年,全国丁口户数及田亩数向内阁进行汇报。” 永乐元年四月初一,内阁例行办公会由陈云甫主持在文华殿召开。 到会者除五名阁臣外,还有通政使蔡瑄、户部尚书葛循。 后者被陈云甫点了名,拿出最新汇报合计后的丁口、田亩勘合起身汇报。 “浙江布政司计户,二百一十三万八千二百二十五户。 丁一千零四十八万七千五百六十七口。 隐户十七万四千八百九十四口。 江西布政司计户、一百五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三户。 丁八百九十八万二千四百八十一口。 隐户九万七千六百八十口。 湖广布政司计户,七十七万五千八百五十一户。 丁四百七十万二千六百六十口。 隐户三万一千二百零七口、永顺府有丁三十九万六千四百二十一口。 福建布政司计户,八十一万五千五百二十七户。 丁三百九十一万六千八百零六口。 隐户五万六千四百四十九口。 河北并北平府计户,三十三万四千七百九十二户。 丁一百九十二万六千五百九十五口。 隐户四万八千六百三十三口。 山东布政司计户,七十五万三千八百九十四户。 丁五百二十五万五千八百七十六口。 隐户,十一万六千九百四十七口。 山西布政司计户,五十九万五千四百四十四户。 丁四百零七万两千一百二十七口。 隐户六万八千四百三十九口。 河南布政司计户,三十一万五千六百一十七户。 丁一百九十一万二千五百四十二口。 隐户七万八千六百一十三口。 陜西布政司计户,二十九万四千五百二十六户。 丁二百三十一万六千五百六十九口。 隐户四万两千零一口。 四川布政司计户,二十一万五千七百一十九户 丁一百四十六万六千七百七十八口。 隐户一万三千四百二十口。 广东布政司计户,六十七万五千五百九十九户 丁三百万零七千九百三十二口。 隐户,二十九万八千六百七十口。 广西布政司计户,二十一万一千二百六十三户。 丁一百四十八万二千六百七十一口。 隐户十四万三千二百七十六口。 云南布政司计户,五万九千五百七十六户。 丁二十五万九千二百七十口。 隐户四千二百六十口。 直隶计户,一百九十一万两千九百七十七户。 丁一千零七十六万四千二百零一口。 隐户三十九万七千八百六十口。 辽东计户,二十四万八千六百三十九户。 丁一百九十二万四千五百六十七口。 无隐户。 另,根据内阁要求,贵州、甘西、青海及蒙七卫不在此次统计之内,合并其上。 全国共计户,一千零九十万一千五百七十二户。 丁六千二百四十八万八千六百四十二口。 隐户及永顺府共计一百九十六万八千七百七十口。 全国计田地总数,八亿五千零七十六万两千三百六十八亩,去年税粮是将近三千万石,按照洪武十八年定下的三十税一比例进行倒算,去年全国的粮食总产量为九亿石,亩产仅一石有余。 以上就是国朝眼下所有户册、丁口、田亩的总数,呈报内阁知悉。” 随着葛循的汇报结束,陈云甫一直敲击桌面的手指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六千四百多万的丁口、八亿五千万亩的粮田,这个数字倒是和历史上本身的洪武朝相差无多。 另外,根据朱元璋一贯的劝课农桑、轻徭薄赋的政策核心,大明朝的元气确实在短短一个洪武时期就迅速的恢复乃至发展到巅峰。 不过这里有一点让陈云甫报以疑问。 “亩产怎么会才一石有余?这其中,江南部分地区甚至是一年两熟,亩产难道连一百斤都达不到吗?” 想想后世的粮食产量,不提杂交稻这种科技产物,那起码也是亩产五六百斤。 即使明代的一斤要比后世多一成二,那一百斤也才合后世度量标准的一百二十斤,这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早在宋朝时,按照《河间志》、《宋会要》的记载,那个时候稻谷的产出便已经是亩产三点二小石。 依着宋代的计量单位,三点二小石大概折算下来应该是三百二到三百四十斤区间。 明朝的亩产量怎么可能一口气降到宋代的三分之一? 更何况陈云甫如果没记错的话,根据多部中国农业史研究的数据,明朝中后期时,江南的稻谷亩产量是五百七十七斤! 即使这个数字有一定的水分,上下的浮动也不可能超过一成,怎么也要占在五百斤以上,也就是三石。 江南的田亩数超过大明朝眼下一半,足足四亿多亩,怎么也该十几亿石才对,这倒好,全国八亿多亩的田地竟然才产出了九亿多石的粮食。 九亿石分到全国人身上,每个百姓才分到十四石粮食,当然,吃肯定是吃不完的。 但这个数据确实有水分,而且也太有水分了。 葛循解释道:“测算田亩是地方官府的笼统计算,实际上大量的田地是无人耕种的荒田,而且北方的丁口数远不及江南,很多户人家往往分到二十亩田,实际上却是照顾不过来。 所以,眼下国朝岁入有八成的比例要依靠着江南。” 人少地多耕不过来,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呢。 陈云甫继续问道:“江南的人均田亩数,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比例。” 葛循答道:“如果按照总数来计算,那么大概是人均十二亩地左右,只是这十二亩地中,也不是全然有人耕种的,若是再考虑到佃户和租户,那么江南的人均持田数也就大概在六亩八分左右。” “总数是十二亩,实际上却只有六亩八分地,也就是说,江南尚未达到人口和田亩的饱和,是这个意思吗。” 葛循点了点头:“仅一个江南,足可以使八千五百万百姓达到人均六亩地,饱和计算,可以年产十三亿石以上的粮食,换言之,国家依靠一个江南,税粮是能够超过四千二百万石的,这还是维系三十税一的比例。 实际上,自洪武十八年开始,朝廷定下三十税一的政策,其目的是为了劝课农桑、刺激耕田增加,然而结果上,耕地的数量并没有什么提高,因为耕地需要人,洪武十八年到如今才不过七年,还不够一代人长起来。 真等到二十乃至三十年后,丁口充裕到八千乃至九千万的时候,三十税一的国策是要改动的,粮贱伤农,效仿唐宋盛世,二十乃至十五税一才是一个合理的税法。” 看到葛循能给出一个个准确的数据,陈云甫很是满意的点头。 “辛苦葛部堂了,请坐吧。” 同葛循谈完话后,陈云甫才言道:“几位阁老也都听见了,今年的丁口、田亩的核算工作算是结束了,诸位各自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谈谈。” 这里面,邵质是最清楚陈云甫的打算,故而直接接过话说道。 “老夫不知道少师、诸位阁老怎么看,老夫是觉得触目惊心啊,全国六千二百多万的丁口,竟然有将近两百万的隐户。 什么叫隐户,无非就是寄生于达官显贵府邸内的奴仆换个名字而已。 二百万人呐,这比河南一个省的人口都多,而且这二百多万人大多还都是当打之年,不是耄耋更不是孩提。 他们完全可以为我大明多耕上千万亩粮田、多织几百万匹绢布,甚至可以提刀拿枪,为我大明朝开辟几千里的疆域。 现在却全部不见天日的活在暗处,老夫很是痛心,老夫以为,欲图国富,这隐户是不能再继续扣在手里了,要释放出去,让其编户为民、让其繁衍生息、让其充实地方。” “邵阁老打算怎么个释放法?”齐德问了一句:“他们无地无田,贸然全数释放,没有谋生的生计岂不就成了两百万的流民,那可是要天翻地覆的。 更何况,当年太上皇下诏释奴,还提过官为赎买,现在天下有两百万隐户,朝廷出面来买,朝廷有那么多钱吗,所以邵阁老这个提议,太急了一些,我分管户部,国库里有多少钱我比邵阁老要清楚的多。” 徐本皱着眉头:“官为赎买确实有些困难,不过邵阁老说的很多,留着两百万的隐户到底有什么意义,还是释放出来的好。” 齐德刚打算开口,陈云甫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葛部堂。” 葛循忙应声:“下官在。” “这些个隐户你们在统计的时候,有没有专门统计过男女的比例。” 葛循愣了一下,马上言道:“少师稍等,下官这就去户部衙堂看一下,绝对是有的。” “让户部的人送来。” 陈云甫侧首说了一声,就坐在陈云甫身后不远处的杨士奇忙起身离开文华殿,不多时便带着一户部的官员匆匆赶回。 来者也不敢耽搁,忙把具体数字报了出来。 “除永顺府外,全国一共有一百五十七万两千三百四十九口隐户,其中女子九十八万四千七百二十人,男丁五十八万七千六百二十九人。” 陈云甫点了点头,谓众人言道:“这所谓的女子隐户应该就是丫鬟、婢女之类的吧,九十八万,这要是放出去,咱大明朝的光棍汉子可就过年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少师说的是啊,真要给九十八万光棍汉配了媳妇,过不了几年,咱大明朝就呱呱坠地上百万新子民咯。”邵质接过话就说道:“不过少师,过年的可不光是光棍汉子,还有五十八万嫁不出去的呢。” “对对对,你看本辅,重女而轻男了,这可不好,不好。” 陈云甫笑着同邵质唱了两句双簧,随后面色一正。 “诸位,咱们商量商量,如何将这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释放出来。” “听少师这意思,是非放不可了?” 陈云甫冲着齐德一笑:“这怎么能说是本辅的意思呢,齐阁老要是有意见可以提嘛,回头咱们召开内阁全体会议,大家一起表决,通过了之后,那就是内阁的集体意思,通不过,那也是内阁的意思,本辅一定服从。” 又拿全体会议说事,谁不知道内阁十八人中,你陈云甫一个人就攥了最少九张票。 与其走那个过场,还不如干脆你自己说了算呢。 齐德沉着脸说道:“释奴兹事体大,仅有上百万的人如何安顿就不是一件小事。” “当年太上皇如何释奴的?”陈云甫看向了徐辉祖。 后者本是不打算开口的,现在陈云甫问到了自己,只能说道:“当年释奴的数不大,太上皇陛下旨大都督府一共编了四百多个军屯卫所,大概三万七千户吧,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差不多。” 陈云甫点了点头,随后又冲葛循言道:“河南可是中原大省,竟然只有不到两百万人?” “是,早些年打仗的时候,河南可谓十室九空,饶是我大明立国二十多年,河南丁口仍旧单薄,加上洪武十五年开始,黄患复起,后来洪武十八年朝廷北伐摊派徭役,很多河南的百姓便迁走了。” 河南的老表不容易啊。 想想后世,河南人口都破亿,现在倒好,可怜巴巴的才二百万。 估计还没有后世一个县级市的人多。 “现在黄患不是已经平了吗,朝廷这些年花那么多钱在工部身上治理黄患,也该有用武之地了。” 陈云甫沉吟道:“那好,现在释奴有了方向,由各省官府组织省内隐户,集体迁往河南安顿,路上所有粮食的消耗,由户部全额承担,这就是咱们永乐朝内阁组阁以来的第一号政策,就叫,中原复兴计划!” 一百五十七万隐户全部迁往河南安顿! 至于路上的糜耗,那才能多点,顶了天要不了五十万石,要按照钱来算,二十万两顶天了。 “照会河南布政使司,全盘接收之后,即刻分配土地。” 陈云甫随即又沉吟道:“同时,在洛阳、开封兴办织造厂,从那些女子隐户中挑选会织造的姑娘,组建河南织造局。 其余的,从河南当地的军屯卫所挑些小伙子,能婚配出去就尽量婚配出去,中原复兴计划的第一要求就是,抓紧时间生孩子!” 众皆低笑,随后又都若有所思起来。 中原复兴计划。 人才是最原始的生产力啊。 偌大一个河南省,竟然只有区区不到两百万,确实太缺人了。 “少师,咱们好像还没讨论过如何赎买这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吧。”齐德还在纠结这一点:“朝廷没有......” “谁说朝廷要出面赎买了。” 陈云甫直接寒脸:“今天内阁还有一个议项,同时也是今年内阁第二号政策,《全国废奴法案》!” “凡我大明子民,无论籍贯、无论贫富、无论贵贱,均不可为奴,主动卖身为奴者不可由之、强取豪夺变民为奴者不可饶之,因此,释放隐户是强制要求,不存在商量。 另外,什么叫官为采买,隐户也是人,他们不是货物更不是牲畜,采买这两个字不许用在我大明子民的身上。 释放隐户朝廷一文钱也不给,但私扣隐户而不放者,以蓄奴罪论处,至于蓄奴罪的具体法定标准和刑罚标准,会后由邵阁老组织三法司召开联席会议讨论。 下面,咱们就第一号中原复兴计划政策和第二号《全国废奴法案》政策进行表决。” 陈云甫不再听取任何意见,直接进入表决流程,并带头举起了自己的手。 紧随其后的便是邵质和徐本两个人。 齐德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举起了手。 三票也是通过,四票也是通过,自己没必要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和陈云甫继续对着干。 至此,新内阁组阁至今,真正意义上的一号、二号文件算是正式颁行。 中原复兴计划与全国废奴法案。 第二百四十八章:齐卿是贤臣啊 闲言碎语中有一句笑谈,叫做皇宫是由四面漏风的红墙围出来的。 这话呢不敢说绝对,但陈云甫可以说,内阁绝对是漏风的。 至于这风是齐德漏出去的,还是谁谁漏出去的就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他忙着在皇宫同老大哥请求支援。 “中原复兴计划、废奴法案?” 朱标拿着胡嗣宗整理好的内阁会议记录,通篇看完之后也是摇头一笑。 “你小子这次又是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陈云甫坐在一边也是苦笑:“谁不说呢,下官现在都不敢出皇宫,生怕前脚走出去,后脚就被文武百官给撕碎了。” “那也是你自己活该。” 朱标没好气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从全国多少官员以及门阀的心头上狠狠的剜下一块肉来,先不说他们本身对这条法令的抗拒,就说这法令本身可以钻的漏子便是极多,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陈云甫连连点头。 “婢可纳妾、仆可认亲,再不济,一纸雇文也能留下来,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官员想要不释奴,那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好看的婢女纳为妾室,听话的仆人收做义子,至于那些不好看的、不机灵的,就随便写一纸雇文也能留下来。 随便一年开多少钱,就算开一百两、一千两银子又如何,这些钱那些奴仆一文也拿不到。 可能会有人好奇,那要是开那么多不给,奴仆不就可以到官府去告官了。 开一文钱多好。 其实这个本质是一样的。 开一文钱给了或者开一百两不给,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被雇佣者不敢反抗。 你说开一文钱,人家不愿意干咋办? 关键点就在这了,被雇佣者原本就是奴仆,他敢拒绝不签这纸一文钱买他一辈子的雇佣合同吗? 相同的道理也是一样适用的,比如朝廷出面,搞出所谓的最低工资,人家雇佣合同就写一百两但是不给,这些被雇佣者还是不敢告官。 如果这些人有足够的勇气拒绝被人当奴隶压榨,那么即使没有所谓的废奴法案,大明朝一样没有奴隶。 这其中的道理陈云甫知道,朱标也知道,所以朱标才说陈云甫,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即把天下人都得罪了一遍,完后还有可能一点成效都看不到。 “事呢都是人干出来的,先去做,做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就慢慢去解决,臣提出的这个中原复兴计划,包括废奴法案,能不能做的成,其实臣心里比谁都清楚。” 陈云甫说道:“仅就眼下来看,是做不成的。” 朱标很是惊诧的一挑眉头:“这可不像朕认识的陈云甫,你还有主动打退堂鼓的一天。” “臣这不是打退堂鼓。”陈云甫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臣只说做不成,没说不去做,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最终能到河南的,恐怕三成?甚至更少。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我们正在向正确的方向、做正确的事迈出了正确的第一步,陛下,恰就是这正确的第一步,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朱标的面皮猛然抽动了好几下。 这些话可谓是直接砸到了他的心头上,让朱标在这一刻想到了他自己这几十年。 坚持对的事,哪怕明知道事不可为。 这是一个成功者应该有的恒心和毅力,也是一个成功者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勇气。 “要么说你来做这个内阁首辅呢。” 老大哥很欣慰的拍了拍陈云甫肩头:“朕观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为支支吾吾之辈,一个个倒是深谙明哲保身、中庸无为之道,但却没有一个能做事、肯做事。 独汝自入仕以来,从不同流合污,致有今日辽东、贵州、湖广等地大好局面,你的成绩朕看在眼里,朕是一定要替国朝,谢谢你的啊。” 陈云甫惊容起身,作揖连呼不敢。 “切莫自谦,卿绝对配得上这第一臣之美誉。” 朱标站起身来,负着手在这御花园亭子内四下走动。 “吉祥,让齐德来见朕,朕和他聊聊,云甫,你去忙你的吧。” 陈云甫拱手道:“多谢陛下,臣告退。” 对于老大哥为什么要召见齐德,陈云甫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是打算推齐德出去来替自己挡枪呢。 但现在的齐德那是兴致冲冲的赶到皇宫面见朱标,一路上还美滋滋的在想,朱标的突然接见,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对陈云甫的‘倒行逆施’极其不满? “今日你们内阁的会议记录朕已经看过了,少师提出了一个中原复兴计划和一个废奴的法案,是有这么回事吧。” 齐德初时还不知道朱标召见自己所为何事,故而还是很谨慎的应答着。 “回陛下,是有此事。” 他不清楚朱标对这两件事是支持还是反对,因此并不敢贸然就给陈云甫上眼药。 “这很好,朕觉得此政堪为极大之仁政。” 齐德马上抬头,随即接话道:“是的,臣也觉得非常好,故而在会上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谢天谢地,得亏自己举手赞成。 要不然连朱标口中的极大仁政自己都拒绝,那岂不是成了恶臣。 “既然是仁政,又在内阁会上得到了近乎全票的通过,那就推行吧。” 朱标笑眯眯的招呼齐德坐下,谓后者言道:“朕听说,卿今年在主持吏察?” “啊是。”齐德谢恩落座,但那蹲马步一般的坐姿还不如站着省力呢,极其谨慎谦卑的应着话:“目前直隶各府的吏察已经结束了,离着京畿比较近的几个省也是如此,臣觉得,等到下半年的时候,全国的吏察应该都会结束。” “真是辛苦齐卿了。” “不敢不敢,臣份内之事,应该的。” 朱标便感慨了一句:“卿不仅要操心国事,还要分心替朕教育太子,说实话,若是国朝百官都如卿这般能干的话,朕得省多少心啊。” 这话听起来,咋觉着皇帝是打算器重自己呢? 齐德心跳不由的加快起来。 “朕准备给卿,加太子少傅衔。” “噗通!”齐德直接就给朱标跪了,以头抢地嚎啕道:“臣才疏学浅,只知一颗公心为陛下效死命,陛下竟降下如此隆恩,让臣铭感五内,臣谢陛下隆恩。” 好嘛,他这一句谢恩,倒是把这加恩的事给坐瓷实了,朱标这时候要是反悔说不给脸上哪里好看。 不过朱标本身也没打算逗齐德玩,他认真的。 “起来吧,回头朕就拟旨。” 朱标笑眯眯的开口示意齐德起身,随后才道明自己召见齐德的打算:“吏察,不用急着结束,正好朕这里呢有件事,还得齐卿亲自办朕心里才踏实。” 这话可真是太有杀伤力了,齐德恨不得当场把胸膛剖开,来向朱标证明自己的一颗赤诚之心。 “陛下但有示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臣必慨然赴之。”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朱标呵呵一笑,说道:“这不是你们内阁刚通行了这废奴的法案吗,朕担心无论是京中的官员还是地方的官员都会和朕、和中央打马虎眼,搞什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手段出来。 正好你现在负责吏察,你就顺带着把这事也给办了,哪个官员若是在这个时候纳妾、认子、或者突然签署一大堆的雇佣合同,你们吏部就记下来,然后给朕直接将其撤职查办。” 朱标很是器重的拍了拍齐德的肩头:“卿既然也支持这条仁政,想必就算朕不说,卿也一定会这么做,朕很欣慰,能有一个如此懂朕心的肱骨之臣,很欣慰啊。” 后者当场傻眼。 让自己,去落实这废奴的差事? 好么,那我还不如上刀山下火海呢。 “怎么,卿,不愿意了?” 朱标微微一簇眉,顿时吓得齐德三魂离体。 “不不不,臣是、臣是激动,臣是感动,没想到陛下如此信任臣,竟将如此一次重要的国策托付臣手,臣,臣感动啊。” 言罢,滔滔泪下,也不知道是真的感动还是委屈的痛哭。 “有劳卿家了。”朱标翻了一遍身上,发现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取下了一块玉佩塞到齐德的手上:“朕赐给你的,有这块玉佩在,卿办起事来也容易的多。” 这算是,免死金牌吗。 齐德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可随后朱标的话差点让齐德恨不得一头扎进水潭里。 “毕竟朕在京的那些个兄弟不好相处,你有了这块玉佩,底气也就能足分些。” 这什么意思,自己这个废奴,是要查到所有亲王的脑袋上? 一想到朱樉的那张脸,齐德腿肚子当场抽筋。 “陛、陛下。” 朱标恍若未闻,只一个劲的夸赞着齐德的不得了,把个齐德夸的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堪称是千古以来第一贤臣,就快要赛过刘伯温、李善长,是大明朝第一臣了。 齐德还能怎么办? “臣领旨谢恩,一定不辱君命。” 领了差事是死,不领现在就死,怎么选,齐德心里清楚着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老大哥动了怒 蓝玉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甚至可谓是堪称恶劣! “你们应天府敢管到老子的头上来了?” 一大早应天府的衙差就胆战心惊进了蓝玉的府邸,然后便是声若蚊蝇的说明来意。 梁国公府内的一百九十三名奴仆下人,要全部带走! “内阁下了行文,今年,咱们大明朝就正式废奴了。” 领队的班头差点就给蓝玉跪了,哭着一张脸不停的求饶:“国公爷、蓝帅,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管您啊,可这是内阁的文,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听命行事,别说小的了,就连头上的府尊他也没辙啊。” “废奴是吧,内阁是吧。” 蓝玉指着这班头:“好,你拿内阁来压我,行,老子今天给内阁面子,来人呐,把咱们府上所有的下人都给老子召集起来。” 班头顿时大喜,以为蓝玉这是妥协,自己可谓是长出一口气,连连道谢。 “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 府中的衙役很快便集结到了一起,就当班头打算把人带走的时候,蓝玉搬着一把太师椅走出正堂,往外一坐,指着面前上百名奴仆说道。 “给老子磕头,老子把你们通通收为义子、义女,今晚上就办认亲宴。” 一群奴仆哪里能想到蓝玉会玩这么一出,不过认蓝玉当干爹? 那妥妥的祖坟冒青烟啊,当下里连想都没有想,所有人可就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磕头直呼义父。 这下轮到班头傻眼了。 “如何啊?”蓝玉斜睨了这班头一眼:“现在这些人不是什么隐户,更不是我蓝家的奴婢,全都是老子的一子一女,怎么,你还打算当着老子的面,把老子的儿子闺女给抢走吗!啊!” 面对蓝玉这猛然一喝,加上蓝玉那杀气腾腾的气势,班头哪里扛得住,当下就跪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滚!” 蓝玉喝骂了一句,本以为这班头会乖乖滚蛋,谁能想到后者虽已吓哭,可还是不愿离开。 “你信不信老子捏死你?” 班头苦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公文:“国公爷,小的当然信您有盖世神威,可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小的做差吃饭糊口,比起死,丢了这份差事小的可就生不如死了,您看看吧。” 蓝玉森着脸扯过这纸公文,公文上的内容深深扎痛了蓝玉的眼球。 “凡以认亲、纳妾、雇佣等各种方式拒绝放奴者,无论其官职大小、爵位高低,一律就地撤职,武将归由五军府处置、文官归由都察院查办、宗室交宗人府问责。” 文武宗亲,一个都没跑掉。 公文的最后,盖了朱标的玉玺和内阁的大印! 蓝玉松开了手,任由公文顺风飘落在地,被那班头赶忙捡起揣进怀中。 这是来真格的了。 蓝玉真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陈云甫为什么要整那么多幺蛾子呢,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呢吗。 你要说这事不是陈云甫干的,蓝玉第一个不信。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陈云甫,这位主,那脑子比他蓝玉还虎。 是真敢干啊。 不行,自己得去找陈云甫。 想到这蓝玉便站了起来,一指那班头。 “你在这等我回来,本国公回来之前你不许带人,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的一定恭候国公爷。” 蓝玉当即甩袖离开,径直坐上门房的马车便直趋陈云甫的住处。 到了这蓝玉才算是彻底明白,陈云甫确实是玩真格的呢。 因为连陈云甫自己这,连门房都没了,诺大的宅门大开着,除了一个韦三守在门边昏昏欲睡。 韦三可不是陈云甫的奴仆,人家的编制在御前司六局呢。 “梁国公来了。” 蓝玉没搭理,直接迈步走了进去,一路上就扯开了嗓子。 “陈云甫!” 吓得韦三连忙跟后拦着。 “梁国公您等等,容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不过蓝玉不理,依旧喊着,他嗓门如此大,陈云甫哪里听不见,不过此刻的后者就坐在正堂,早早就等着蓝玉了。 “本辅早就猜到你会来了,坐吧。” 蓝玉气呼呼的坐下,那边巧儿给端了杯茶水。 “别想多,这位可不是家妻的通房丫鬟了,几个月前,本辅就已经纳了她为妾。” 眼见蓝玉要说话,陈云甫提前开口将其堵了回去。 “堂堂的成国公、内阁首辅,让自己的妾室出来抛头露面端茶倒水,说出去也不怕招人耻笑。” 面对蓝玉的笑话,陈云甫倒是丝毫不在意:“礼法本辅都修改过了,以后你就是大街上看到追逐打闹的黄花大闺女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变法变法,不温不火的按部就班还配得上叫一个变字吗。 谁爱笑话让谁笑话去,本辅自己行端坐正,还怕那些个酸言腐语。” “这事就不能有个缓?”蓝玉支棱起身子,面冲陈云甫言道:“少师,俺老蓝是个粗人,家里呢妻妾也多,别的俺不求,给俺留几个厨子、留几个伺候的丫鬟总行了吧,其他的全赶走,算俺老蓝求你了成不。” “这是内阁的集体决策,你求本辅有什么用?” 陈云甫那是丝毫不给面子的回绝道:“厨子,你可以请,你堂堂一个六千石年俸的国公还能请不起几个厨子? 至于伺候人的下里巴活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过不了多久,你放眼望去,多的是出门寻差事的,你雇人做便是。” “那倒下水呢、泔水呢?” “城里不专门有人收吗,早晚都有,不用你亲自倒。” 蓝玉急了:“那俺总得有几个暖床的丫鬟吧。” 陈云甫就皱了下眉头:“你没媳妇、没妾了?” “俺就喜欢十三四岁的丫头暖床,完后伺候的也美。” 蓝玉直接挥手道:“这事你就说能不能成吧,俺不管,不能成也得成,你给我想办法去。” “蓝玉!”陈云甫嘭的一声就拍了桌子,站起身指着蓝玉喝道:“你当你是谁,还本辅去给你想办法,本辅现在告诉你,你这是要军人干政! 本辅身为内阁首辅大臣,废奴是内阁的法令,轮不到你在这说三道四,本辅更没有必要给你个交代,你可以梗着脖子不放奴,你就看本辅会不会去陛下那参劾你就完了,我今还真就把话给你扔这,你死扛,我要是不把你这身国公的皮扒下来,我跟你姓!” “陈云甫!”蓝玉的脾气直接原地爆炸,蹦起来就吼的震天响:“行,这话是你说的,你还真别就拿这事来激我,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奴我今天就不放了,我看你怎么扒的我这身皮。” 陈云甫冷眼看着转身离开的蓝玉,气的胸膛不住起伏。 这功夫一直守在门外的韦三颤颤惊惊走了进来。 “国公爷,您消消气,梁国公就是那脾气您也知道,容他冷静一阵,会释奴的。” “就他那狗脾气,你指望他?”陈云甫抄起茶碗就碎在地上,气的手指都捏到发白:“武夫猖獗,本辅今日若由着他胡闹,日后还如何统御内阁、率领百官,且看他今日是不是真个要抗法不尊,若真敢如此,本辅必入宫面见陛下,参他一本!” 还没等陈云甫发完飚,正堂外,又是乌泱泱的一堆人寻了过来。 一纸废奴,举目望去全成了仇人。 而此刻陈云甫的处境,齐德同样在遭受着,而且比起陈云甫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现在手里正捧着的烫手山芋不只是官员,还有宗亲! 比如此刻正站在齐德面前冷笑的滁王朱樉。 “孤听说,齐阁老现在威风的狠呐,要全国废奴。” “下官哪里有这个胆子和魄力。” “你可是投了赞成票的,你当孤,不知道?” 齐德的心里先是一苦,而后极其诧异。 自己投票赞成的事朱樉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文华殿里,除了内阁五人之外,就只有通政使司的蔡瑄、胡嗣宗以及户部尚书葛循,哦对,还有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 内阁的决议全部是机密,朱樉是个过气的王爷,而且还被幽禁了多年,谁会和朱樉走近。 总不可能是陈云甫漏出去的吧。 不可能,他现在和自己一样,也被架到了火炉上正烤的焦头烂额,脑子有坑才会干这种事。 “孤和你说话呢,聋了吗!” 朱樉猛然厉喝一声,把齐德从深思中惊醒出来。 “下官冤呐。” 齐德赶忙招呼朱樉落座,苦着脸说道:“殿下既然知道下官投了赞成票,那想必也知道,这事在下官同意之前,陈云甫、邵质还有徐本三人已经同意了。 内阁三票就算过,下官这一票有没有的根本都不重要了已经,下官之所以赞成,其目的就是想参与此事,好从中看看能不能挑出这条政策的弊病出来将其废止,下官是绝不会和那陈云甫一条道走到黑的。” “那就最好。”朱樉点点头,言道:“既然你不会和他陈云甫一样,那孤王府内的奴仆就不用释放了,对吧。” 齐德的脸色更加苦涩,嗫嚅了好半天后才艰难开口:“这,恐怕不行。” “嗯?”朱樉立马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请殿下体谅下官一二,咱们先不急着和内阁政策对着干,奴,还是放了的好。” 朱樉眯起了眼睛。 “孤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齐德啊齐德,现在连你也敢跟孤对着干了。” 耳听着朱樉将自己作比成犬,齐德的面色也难看许多,可他毕竟不是陈云甫,不敢和朱樉这位亲王对着撕破脸,只能低着脑袋默默忍受,可心里那叫一个恨。 等着吧,等到太上皇不在,等到太子上位,一定把你们这些藩王通通弄死! 竖子欺人太甚! “殿下,下官不敢欺侮殿下,但下令释奴是内阁的决策,更是陛下金口玉言准了的,皇命在身,下官不得不做,还望殿下原谅。” 实在没辙的齐德,只能把朱标这尊大神给搬出来压朱樉。 果然,朱樉纵是千般的不爽,此刻也只能忍着,怒哼一声起身甩袖离开。 这天下,就没有谁能大的过皇权! 看着朱樉离开,齐德连连跺脚,面上恼怒不已。 “竖子欺人太甚!竖子欺人太甚!” 也不知道这齐德到底是在骂朱樉还是骂陈云甫。 不过骂归骂,该做的事却是一件都不能少。 反正人现在已经得罪过了,再想往回归拢也不现实,齐德索性就一条道走到黑,继朱樉释奴之后,齐德随即开始马不停蹄的去找其他几家在京的藩王,那是丝毫不留情面的一一敦促。 一时间,整个金陵城乱作了一团。 藩王们闹个不停、公侯武勋们同样怨声载道,在这般环境下,一大群暗中联络好的王公选择了发难。 他们寻进皇宫直接找到了朱标,请求朱标干预,叫停内阁。 “朕为什么要叫停内阁?” 朱标也没想到这事闹到现在,竟然会把一众王公惹到这般地步,竟然开始串联起来找他这个皇帝。 “陛下,当年太上皇都没有废奴,只是释奴而已,臣等也都明白释奴是一件好事,可好事若是办不好,也会成坏事,陈少师想干事的心我们大家都理解,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缓两年慢慢来,您看成吗。” 李景隆仗着自己老爹和朱标的关系亲近,所以这种时候自告奋勇来做中间人,想着看能不能劝说朱标改变主意。 可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 在朱标这里,他显然没有其父岐阳王李文忠那么有面子,对于李景隆自以为是的劝言,朱标压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直接挥手言道。 “朕决心已定,此事无须多言,内阁是父皇与朕共同决意组立的,因此,对于内阁的决策朕一概支持。” “陛下。” 朱樉腆着脸开口道:“曹国公说的不无道理,那陈云甫这么做,搞得天下人心惶惶、地方混乱不堪,此子用心可谓是极其险恶,您不可不防啊。” “什么用心?”朱标直接看向朱樉:“你又打算让朕防谁?” 朱樉刚欲开口猛被朱标打断。 “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一大帮子人没想到朱标会这样应付,当下那叫一个焦急,可吉祥此刻已经站出来挡了驾。 “诸位王爷、国公爷、侯爷都请离开吧,什么事等皇爷休息好了再说。” 皇帝拿身体不舒服来挡,任谁也没有办法,只好悻然离开。 看着一大帮子人从自己的眼帘中消失,朱标才寒着脸怒哼一声。 “怎么朕欲做些事就这么难呢,他们这是欺朕,不如父皇吗。” 身后的吉祥猛然打了个哆嗦。 第二百五十章:朕,已经很克制了 住在金陵城的百姓们见到了他们这一辈子可能都难以见到第二次的盛景。 仿佛一夜之间,城里就一下多了几十万的俊男俏丫头。 被官府集中在一起,浩荡荡的送出城。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这几十万,全是从金陵各王公大臣府里面清出来的隐户。 全直隶十四个府总共才堪堪四十万名隐户,而仅就金陵一城、应天一府,就占了二十八万! 像蓝玉这种家中一百七十多名下人算是很少了,大头,都出在了在京的亲王府上。 如那朱樉,足足豢养着上千的奴仆。 可也就是这上千名奴仆,让朱标第一次对朱樉动了杀心! “一千三百名奴仆,四百多个残废?四百多个残废!” 乾清宫的暖阁里,朱标用不可思议甚至是惊愕的眼神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云甫,他跑到陈云甫的面前,用双手搭在后者的肩头上说道。 “这不是真的,卿是在愚弄朕,对吗。” 陈云甫低下了头,没有回应,许久后才言道。 “臣当年听说,滁王殿下还在西安就藩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虐杀奴仆,他曾经将上百名奴仆扒光衣服,割掉舌头绑在木桩上扔于三九寒冬之中,凡冻死者还算是一种解脱,未冻死者,便活活纵火烧死。” 朱标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这事,还是当年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和臣说的。” “不可能!”朱标直接厉喝一声打断:“毛骧已经死了,你现在想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当年锦衣卫裁汰之时,因为锦衣卫犯了众怒,朱元璋便拿毛骧做了替罪羊,背锅赐死。 陈云甫不吭声,只是将一道疏递给朱标。 “一千三百名奴仆中,有过半数,都是不足十六岁的童男幼女,滁王恶癖最好虐童。” 朱标连看都不看,直接一把撕了个粉碎,他红着眼,咬牙切齿。 “吉祥。” “奴婢在。” 吉祥看了一眼陈云甫,心里一个劲的叫苦,可当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应声。 “召朱樉来见朕,另,备一杯鸩酒来。” 吉祥面如土色,吓得三魂离体,连连言道。 “不可啊陛下,滁王乃陛下手足,乃太上皇之子,这、这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要不、要不陛下您先将这事向太上皇禀报再做定夺如何。” “连你也觉得,朕不如父皇是吗。” 吉祥大为惶恐,连忙跪地,抡圆了胳膊就往自己脸上招呼,打完了更是不住叩首。 “奴婢万万没有此意、万万没有此意。” 此刻的朱标双拳紧握,身子更是在不停的颤抖着,良久后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朕,如何舍得杀自己的亲兄弟,但这天下人,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让老二来,让他来!” 吉祥不敢再劝了,顶着一头一嘴的血连滚带爬离开乾清宫。 暖阁内,此刻便只剩下陈云甫和朱标君臣二人,那些个内侍宫娥,早已在朱标盛怒中跪的远远。 “老二干的这些事,父皇应该都知道吧。” 朱标看似是在发问,但他的语气陈云甫听的出来,这是一句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毛骧既然连这种事都能跟陈云甫说,又怎么会不同朱元璋说呢。 但虐杀数百奴仆这件事,毛骧还真就从未同陈云甫说过,陈云甫不过是根据朱樉大肆买奴之事猜测的,反正现在毛骧也死了,死无对证。 朱标就算去求证朱元璋也没用,老朱也不可能知道毛骧和陈云甫说过什么。 自从那一年,栾可法等人说出朱樉的恶行之后,陈云甫就说过,只要朱樉一天还在金陵,早晚会弄死他! 今天,时候到了! 当朱元璋禅位给朱标的那一刻开始,陈云甫心中就已经知道,朱樉,必死于自己之手。 废奴,就是最好的一个借口。 而出面真正执行这次废奴的人,是齐德! 陈云甫是一定要杀朱樉的,杀了朱樉不仅可以替那些惨死的亡灵伸冤,顺带着也可以杀鸡儆猴,震慑全天下。 天下人是不会知道朱樉犯下的滔天恶行,为了皇室的颜面嘛。 他们只知道,抗法,那真是杀头不分大小。 用齐德做这个棋子,再借老大哥的手。 因此,陈云甫这个时候不会去劝朱标,没有必要再去假惺惺了,图穷匕见,到了这一步,怎么都要走下去。 “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老了,人老了就不那么清醒了。” 朱标心中对朱元璋攒了几十年的偏见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把文英兄(西宁侯沐英)扔到几千里外的云南戍边,那么多年了,召回过一次吗,为什么,就是因为文英兄曾经替文忠兄打抱不平,公然顶撞他。 文忠兄也是因为顶撞他,就被下了半年的诏狱,在狱中受尽了苦楚和折磨,导致旧疮迸发而亡,这不是他的孩子吗,顶撞他一句他都如此。 现在,到了他自己的亲儿子,他是不管不问,娇惯放纵!” 陈云甫仍旧低头保持着沉默。 皇帝也是人,有的时候这火一上来,在偏见的影响下,会不停的翻旧账。 哪有那么多的人间清醒。 朱标骂了很久,既数落着朱元璋的不是,也在痛骂着朱樉的恶毒,最后,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了陈云甫。 后者连忙上前去抚背,同时第一次开口劝道。 “陛下,滁王殿下固然该死,可是太上皇毕竟老了,您总不能忍心看着太上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兄弟相残、父子成仇,天下一大悲也。” 朱标不可思议的看向的陈云甫:“云甫,直到这个时候,你还要保老二?” 谁想保那个王八蛋,陈云甫内心苦笑不已。 刚才朱标一咳嗽算是把陈云甫给惊醒过来。 真要这个时候弄死朱樉,老朱万一要是气的回来跟朱标算账,爷俩撕破脸的大闹,万一真把老大哥给憋死了怎么办? 老大哥毕竟不是李二,就算他有李二那么决然,老朱也不是李渊啊,谁有本身能把朱元璋给幽禁了。 陈云甫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老朱还活着,这些个藩王还真就一个也不能动。 “臣心中一万个恨其不死,但臣还是要说,为太上皇他老人家、为您的名声,这一次,就过去吧。” 朱标沉默,良久后才闭上眼。 “朕有子民千万,独云甫你,一心为朕考虑,你说吧,老二的事,怎么处理。” “削其王爵,由其世子殿下嗣爵,诸子留京,滁王本人并其妻妾发配边疆。” 朱标没有回应,只是言道:“明日还有大朝会,你先回去,这事,朕来办。” “是,臣告退。” 陈云甫作揖退下,结果才出了乾清门就迎面撞上了吉祥和一脸惊惶匆匆而来的朱樉。 “少师,陈阁老。” 看到陈云甫,朱樉连忙跑过来抓住陈云甫的手臂,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当年虎视西北时的风采,满脸的惊恐和畏惧。 虽然来的路上吉祥什么也没有和他说,但朱樉已经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次入宫,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黄泉路。 但他敢不来吗? 这就和大臣被赐死时会说谢主隆恩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朱标真下定决心要杀他,他是跑不掉的,同理,他也没有能力跑。 吉祥又不是一个人去找的他,还带着一队金吾卫呢。 陈云甫甩开朱樉的手,看向后者的眼神满是冷漠。 “本辅还有事,滁王殿下,请上路吧。” 上路? 朱樉腿弯子一软就瘫坐在地。 几名金吾卫架起朱樉,将其拖进了乾清宫。 进到这里,朱樉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清明,一看到朱标,就匍匐着爬上前去叩首。 “臣弟叩见陛下、臣弟叩见陛下,臣弟有罪、臣弟有罪,求陛下饶命。” “你有什么罪。” 朱标蹲下来,手就搭到了朱樉的脑袋上,那声音,冷的刺骨:“你说,说对了,朕不杀你。” 朱樉顿时大喜,将自己的罪行如数家珍般全倒了出来,最后叩首不止,直砸的满头鲜血。 “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啊。” “朕饶你,你饶过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吗。” 朱标听到最后已是遍体生寒,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竟然犯下过如此多天怒人怨的残暴罪行,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玉带,狠狠的抽在朱樉身上。 四五月的金陵已经隐有些燥热,朱樉身体本就强健,故而穿的很单薄,这一下下的抽在身上,那是瞬间皮开肉绽。 能不疼吗,疼。 那敢动吗,不敢。 朱樉五体投地的趴着,任由朱标一下下的抽在自己身上,嘴里只一个劲的哭求:“陛下饶命、臣弟知罪。” 最后朱标抽累了,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又急又怒之下气喘吁吁,只能松手作罢。 “朕是要杀你的,但陈云甫劝朕,说不希望父皇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不希望朕落一个手足相残、父子成仇的恶名,所以你的命,是云甫给你保住的。” 朱樉不可思议的抬头。 这么说起来,陈云甫岂不是救了自己两次? 自己这辈子何德何能,竟然能有这么一个大恩人,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竟然还三天两头想找陈云甫的麻烦。 “自今日始,汝妃、汝嫔,皆入尚宫局习仪,随后发往云甫府上为婢,汝,此生滚去父皇那思过吧。” 将自己的妻妾贬为婢? 朱樉张了张口,可最后只能垂首。 “臣,叩谢圣恩。” 摇摇晃晃的起身,忍着一身的痛楚起身,刚打算离开,身背后又听到朱标的声音。 “来人,打断他的双腿,用驴车送往父皇那,告诉父皇,朕已经,很克制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他已经越来越像皇帝了 莫愁湖行宫,朱元璋在这里见到了躺在驴车上,奄奄一息的二儿子朱樉,一并来的,还有跪在一旁颤颤惊惊的吉祥。 “父皇,救我,父皇,救我。” 朱樉哆嗦着抬起手伸向朱元璋,祈求着后者能够为他伸冤,可令其未曾想到的是朱元璋仅仅看了他一眼后便不再观望,而是看向了吉祥。 “和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朱元璋这里,吉祥自然是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当然,还包括陈云甫出言相劝从朱标手里救下朱樉的事。 “你说,是陈云甫救下的老二。” “是。”吉祥答道:“据宫人言,少师不忍看太上皇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希望陛下背负手足相残、父子成仇的恶名,故而苦劝,本来奴婢奉陛下命已经备下了鸩酒。” 顿了顿,吉祥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来前,陛下命奴婢禀报太上皇,说,陛下说他已经很克制了。” 已经,很克制了? 朱元璋这才走到驴车边,伸手摸在朱樉满是血污和汗水的脸上,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吾儿,疼吗。” 能不疼吗。 朱樉疼的直抽冷气,不住点头:“疼,痛煞儿臣了,父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此刻,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疼惜之色,这是几十年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朱樉哭言:“若父皇还在位,儿臣何曾会遭受今日之苦。” 刚还面露心疼之色的朱元璋顿时肃容。 “把老二带下去吧,着太医好生医治,余生,就陪朕在这行宫里。” 几个内侍闻言连忙上前,推着朱樉进入行宫,朱元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打发吉祥离开,自己则回到寝宫着人召来了李善长。 “陛下。” 将近两年的时间都在这莫愁湖行宫修养,李善长的身体也显得非常好,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精神头依然矍铄。 “善长来了,快坐。” “谢陛下。” 李善长的坐姿显得有些随意,大概也是因为这两年,朱元璋自己也不怎么在乎规矩。 “这段时间朝野上下闹的很凶,你,也知道了吧。” 朱元璋没有一上来就说朱樉的事,甚至没有去说朱标、说内阁,而是问起李善长释奴的事。 后者人虽然老迈,但论精明,李善长称第二,陈云甫绝不敢称第一。 “新帝初登大宝,就知国计之重在于恢复民生,和陛下当年释奴一样,可谓一代圣主,老臣为陛下贺。” 和朱元璋一样,李善长装起糊涂来也不含糊,什么释奴不释奴的,反响闹的到底有多大,朱元璋问这事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亦或者对陈云甫领导的内阁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在没有明确之前,李善长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朕听说这事,是齐德在抓。” “齐阁老身为内阁次辅,又分管吏部和户部,份内之事。” 朱元璋又言道:“朕也觉得做的很不错,就是手段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 李善长心里明白,朱元璋这是想把话题引到朱樉那里了。 朱老二被打断双腿,阖家妻妾贬为奴婢,那么大的事,早就吹进莫愁湖了,甚至朱老二还没出皇宫的时候,行宫里外没人不知道。 为什么行宫会先知道。 很简单,就是要看朱元璋的态度。 如果朱元璋那时候就派人去皇宫叫停的话,朱樉的双腿自然也就能保住,没人来替朱元璋递话,那朱老二这双腿是绝保不住的。 在朱元璋这里,朱老二的一双腿是绝对没有朱标面子重要的。 但是朱元璋想引,李善长却不能顺话说。 “推行新法嘛,总会有些人不适应,抗拒之心在所难免,老臣本也想书信家中那些不争气的子侄,告诫他们一番,不过转念一想,老臣一把岁数了,还能护的住他们几时,遂作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便是太上皇,又能护的住朱樉几年呢。 或者,其他那些在京或在外的藩王,又能护几年。 朱元璋知道,李善长明白自己的意思,遂哈哈一笑,不再隐晦,而是直言道。 “齐德一心想要撤藩,这一次更是差点把老二害死,亏得有陈云甫一力护着,到底,还是标儿这个潜邸之臣更懂事些。” “少师知恩图报,确实一心为陛下、为国朝,是为人臣之楷模。” “是啊,他救了老二两次,还救了那蓝玉好几次,救了冯胜、救了常茂,宗亲武勋,哪个没承过他的情,就连标儿,也承过他很多情。” 李善长的耳朵动了几下,面色依旧古井无波。 “也就是老臣现在昏聩老迈,不然若是能和少师同朝为臣,实可为一大幸事。” “你是老了,他可年轻,年轻人可不喜欢跟老头子在一起。”朱元璋哈哈一笑:“你看朕现在,不也天天待在这行宫里含饴弄孙吗。 老二虽然被废了,但他的孩子到底是朕的亲孙子,差人去一趟城里,把尚炳几个孩子接来吧,省的他们在京里受罪,唉,朕听说,标儿把老二的妃嫔都贬入了尚宫局为奴,发落到陈云甫那了。” “滁世子殿下终究是要嗣王爵的,让其母为奴为婢,陛下他这么做,确实是有些任性了。” “是啊,传出去,皇家的颜面岂不折辱。” 朱元璋重重一叹,挥手道:“只怕这一次之后,朕其他的那些儿子可是要恨死标儿了。” 叹罢,朱元璋挥手道:“算了,你说的对,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不说这些了,走,陪朕去下局棋。” 李善长道了一声是,跟在朱元璋身后离开寝宫。 路上宽慰着朱元璋。 “陛下他这么做也是忍痛而为,不然,不足以使天下人警醒,还望太上皇不要太过忧心,保重圣体为重。” “是啊,标儿长大了,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他很聪明,比朕聪明。” “这便是当年太上皇您教诲的好,陛下他,一定会成为一代雄主。” 朱元璋点点头,目视着皇宫的方向。 “是啊,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各自难眠 削朱樉王爵诏书下达的这一天,金陵城中有两个人齐齐失了眠。 一个是陈云甫,另一个便是齐德。 这俩人此刻的心情都很不好,但陈云甫,可能又要更复杂一些。 “终是龙生龙、凤生凤,陛下,我也盼着您长命百岁,咱俩除了是君臣,更是兄弟,臣这心里,一直都拿您当亲大哥,您何苦如此防我呢,我的计划中可从来没有过你这一步,不过祸兮福所倚,您这也算又帮了我一把,让这一盘棋,提前几年便成了。” 陈云甫的感慨远在长安街住下的齐德自然听不见,咱们这齐次辅,此刻正守着酒壶,酩酊大醉。 “陈云甫,你真不是个东西,你这次可害死我老齐了。” 嘴里骂着陈云甫,齐德就差拿脑袋把桌案给砸出一个窟窿来。 他心里恨啊。 此时此刻的齐德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已经被陈云甫给坑死了。 清查田亩、丁口的时候,他老齐就是急先锋,把老孔家给得罪了,你要说孔家的影响力大吧,那是真大,大到当年连朱元璋都束手无策,掀桌子都掀不动。 你要说他小吧,也真小,但凡能有个新的学说,或者说一旦科举改变取士内容,老孔家瞬间就会从神坛上跌落下去。 虽然天下的读书人对这一家子也谈不上多看得起,毕竟,人家早前家里子孙还取过‘帖木儿’、‘塔识不花’这种尊贵的蒙古名。 这要不是朱元璋再塑中华,估计再过个一两百年,老孔家刻族谱的时候,名字会越写越长。 但要因为少数‘几个’败类就把老孔家打倒显然也是不行的,不然的话,你让天下跪着的傻子们怎么活呢。 这个道理朱元璋看的明明白白。 他动孟子的时候,杀几颗人头大家都忍了,动就动吧,但是当他漏出口风说要动孔子的时候,朝堂内外全是和他对着干的。 杀都杀不完。 不是说好的骨头软吗,怎么这时候那么硬了。 ‘我怕死,但我更怕穷’ 道理是一样,你朱元璋把儒家打倒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后代子孙靠什么来当官,你总得给个说法吧,没说法,就是要蛮干,那显然是不行的。 朱元璋给不出说法,又不能继续杀下去,所以只能作罢。 那时候李善长和胡惟庸和朱元璋一样,他们倒是不反对倒孔,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取缔一个存在两千多年甚至独霸王朝史一千五百年的学说。 这种工程量可比毁灭再重建一个国家还要大。 齐德不怕得罪孔家,哪怕这么做了之后,自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眼中欺师灭祖的败类,可现在他是前脚刚把孔家得罪死,又因为一个废奴,而把天下的官员、京城王公全给得罪了一遍。 谁知道这事是陈云甫干的? 大家看在眼里的是什么,废奴是内阁的集体决策,而主导废奴的,则是他这位分管户部、吏部的内阁次辅! 眼下,朝里内外、国家上下,能得罪和不能得罪的人,他齐德已经全部得罪了一遍。 陈云甫,这是拿齐德出来替自己挡枪呢。 这,也算是齐德对于陈云甫来说的一种作用了。 “你不让我好过,你这次也别想好过,等十年后你致仕,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齐德咧开嘴,一想到今天诏书中的内容就由衷的开心。 让朱樉的妃嫔去到陈云甫家里为奴为婢? 朱樉是被削去了王爵不假,别说削爵了,就算朱樉死了又如何。 他儿子朱尚炳嗣爵啊。 换言之,朱标这是让堂堂大明亲王的生母去一个臣子家做奴婢。 当然,从编制来说,朱樉的妃嫔不是给陈云甫做奴婢,因为废奴了嘛。 就和那韦三一样,韦三也不是陈云甫的奴仆,他的编制在御前司。 这里也是一样的。 朱樉的妃嫔被贬去了尚宫局做宫女,然后是朱标赐给陈云甫做奴婢的。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和废奴的法案不冲突了。 再废奴,也没说入宫把太监、宫女什么的都赶走。 因此,从编制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和陈云甫看似没多大关系,都是朱标的一手安排,可天下的朱姓宗亲看到眼里,会把陈云甫恨成什么样。 将来嗣爵继承滁王王爵的朱尚炳该怎么看陈云甫。 他亲娘可就在陈云甫家里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老爹头上什么时候会多一顶甚至多顶绿帽子。 “咱们这位陛下,可是越来越像太上皇了,你把变法的调起的那么高,谁知道你在图谋什么,用你也要防你,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他们老朱家的,你陈云甫和我一样,都是外人,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酩酊大醉的齐德搂着酒瓶子傻笑。 “我就不一样,我才不会像你愚蠢一样的搞什么变法,卫鞅公变法若是搞不好就成了田氏代齐,谁能容得下你,谁又敢容得下你。” 话到最后,齐德低声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年轻,少年得志多轻狂,何其幼稚愚蠢,不似吾,一朝光耀门楣,便可家族十世富贵,区区竖子,不足以谋。” 两人各有心思,这一夜便都睡的不怎么样,或者,压根睡不着。 转过天一早,两个顶着重重黑眼圈的内阁阁臣在承天门外碰了面。 “哟,少师看起来,精神头似乎不怎么样啊。” 齐德的满脸笑意任谁看都能一眼看出虚伪,陈云甫又不眼瞎。 “齐阁老精神也不怎样,怎么,昨晚上没了奴仆伺候,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哈哈。”齐德仰首大笑:“少师知吾啊,这没了下人伺候,我确实连觉都睡不踏实,毕竟,我可比不上少师您,您圣眷正隆,府上都是宫里赐下的奴婢,哦对,我听说,连曾经的滁王妃、滁王嫔都在您府上做婢呢。 啧啧,滁王妃可是曾经逆元一朝最负盛名的美人,还是逆元左丞相王保保的妹妹。” 这笑,可真他娘的刺耳啊。 陈云甫诧异了一声:“哦?是吗?看来本辅真的是孤陋寡闻,不像齐阁老您,谁家的媳妇长得漂亮、身世如何都一清二楚,本辅,眼里只有国事。” 不少就近的官员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齐德的脸色遽尔一变,不过很快又笑言道:“现在可着全金陵城,府上还能有奴婢使唤的,您算是唯二之一了。” 陈云甫的面色顿时一僵。 “什么意思?” “梁国公蓝玉,到现在可还扣着几个丫鬟没放呢。”齐德向着武勋的班列看了一眼:“废奴是内阁的决策,您是内阁首辅大臣,您看,您说还是让我说。” 陈云甫先是冷冷的向着武官班列的蓝玉看了一眼,而后才看向齐德,冷哼一声。 “本辅会摆平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弹劾蓝玉! “有事序奏,无事入班。” 吉祥唱着千篇一律的朝会开场词,御阶下,文官之首站定的陈云甫站了出来。 “臣,有本奏。” 内阁首辅亲自出面要奏本,这种情况朱标还真是头一回见。 别说朱标了,就可着文武百官哪个不是头一回。 自打有了内阁之后,陈云甫从未在任何一次大朝会上奏过事。 内阁能办的早办了,不能办的陈云甫私下里也早就和朱标商量,根本不会拿到朝堂上。 “卿,欲奏何事?” 朱标脸上带着浅笑,觉得陈云甫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后者是内阁首辅嘛。 能连陈云甫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事必然是天大的事,应该早就汇报才对。 陈云甫面如沉水,作揖言道:“臣,要弹劾梁国公蓝玉!” 一言出,满堂惊。 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此刻齐刷刷的全看向陈云甫,尤其是蓝玉,那一双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圈。 朱标自己也傻了。 你们俩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好端端的,咋就对上了呢。 这时候还得是吉祥,凑上前趴在朱标的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奴婢听说,前段时间因为废奴的事,梁国公在成国公府上大闹了一次。” 朱标抬了下手掌打住吉祥的话,冲陈云甫问道:“卿,欲弹劾何事?” “臣弹劾梁国公目无王法,恃功自傲。” 陈云甫那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蓝玉留,当堂指出不说,更是喝斥道:“内阁早有法令废奴,梁国公却依旧我行我素,在其府上私蓄奴婢,他这么做,置朝廷于何处,置内阁于何处。” “陈云甫!”蓝玉呆不住了,站出来指着陈云甫怒道:“你想干什么,俺老蓝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非要揪着这么一丁点的事不放。” 朱标恼了,大喝一声:“蓝玉!” 这一下,蓝玉登时闭嘴。 “朕还没问你话呢,谁许你金殿放肆的。” 蓝玉面色讪讪,拱手道了声知罪。 喝住了蓝玉,朱标继续看向陈云甫,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出来,便看向蓝玉皱眉问道。 “梁国公,成国公所言是否属实。” “陛下,臣那......” “是否属实!” 蓝玉一低脑袋,十分不情愿的说道:“是。” 承认归承认,可很快蓝玉就一手指向陈云甫道:“陛下,若说蓄奴,那成国公府上就没有奴婢了吗。” 朱标顿时一寒脸。 “那是朕赐的,是宫娥。” 你这不是明显偏颇吗,大家都是做臣子的,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蓝玉心里委屈,说起话来便就不那么好听了。 “是,人家是内阁首辅,臣不过是个粗鄙的武夫罢了,哪里配的上使唤婢女啊,臣更没那般好命,能让陛下,赐臣一些个宫娥。” “蓝玉,你放肆!”朱标气的一拍金案,指着蓝玉喝骂道:“刚才成国公说你恃功自傲朕还不信,现在朕算是亲眼看的真着,你就是恃功自傲,目无王法。” 蓝玉梗着脖子:“臣什么时候目无王法了。” “内阁的法令汝缘何不尊。” “不尊的人多了,陛下何不亲自下去看看,那些位王公侯爷的府上,哪一家不藏着几个奴婢,官府真的能查到毫微吗,怎么到了臣这里,就要揪住不放,就要锱铢必较。” 蓝玉指着陈云甫,毫不客气的说道:“就说咱们这位首辅大学士,他自己的丫鬟就能纳成妾,凭什么到了我们,纳妾都不行了。” 陈云甫在一旁冷声道:“咱俩能是一回事吗,本辅纳妾是在废奴法推行之前,可不能作数。” 蓝玉当场嘲笑陈云甫道:“你当然是之前的事,因为这废奴法本身就是你定的,你先纳妾再推行法律,你多贼啊。” “你说谁是贼呢?” “除了你,还有谁配这个贼字!”蓝玉一手指着陈云甫,一手扫过朝堂,大声言道:“看看这满朝诸公吧,哪个不是你陈云甫的党羽,莫看你为官入仕十余年,六部九卿近乎都成了你的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纯臣,然而呢。 在朝,你党羽过半,在外,你兼着湖贵经略,两任辽东经略都出自你门下,我大明朝,有三个大省几乎都快成了你的私人封邑。 你把持内阁,令出于口,倾举国之力扶持辽东,再过些年,就一个辽东,恐怕就够你陈大学士养精兵百万了吧,我说你窃国之贼有何不可!” 陈云甫好悬当场气死。 这个时候,和蓝玉关系最铁的几个把兄弟世侯站了出来,齐齐指摘向陈云甫。 包括永城侯周兴、定远侯王弼。 本来郑国公常茂、宋国公冯胜两人也想开口的,但一想到自己还都欠过陈云甫一条命,遂作罢。 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申国公邓镇竟然站了出来,也言道。 “陛下,梁国公所言甚是有理,成国公把持朝政、擅权专横,简直就是我朝第二个胡惟庸,请陛下将其法办以抚天下人之心。”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啊。 陈云甫咋就不明白了。 你邓镇是李善长的外孙女婿,一个靠着自家老爹宁河王邓愈才混上来的废物,学学人家李景隆天天享福不好吗,和我打擂? 我都怕一失手没个轻重捏死你! 面对汹涌澎湃的指责声,朱标也在这个时候看向陈云甫,目光里带着一丝丝愧疚。 “臣没什么好说的了。”陈云甫苦笑摇头:“看来臣这次废奴,着实惹了众怒,一切都伏惟圣裁吧。” 伏惟圣裁? 齐刷刷的,所有人就把眼神转向了地上。 那不然总不能直勾勾去盯着朱标看吧。 朱标看了看陈云甫,又看向蓝玉。 最终谓后者言道。 “蓝玉,你这次闹得实在是不应该,立刻向成国公赔礼道歉,回府解散奴仆,这事就这么算了。” “道歉?” 蓝玉呵了一声,意兴阑珊。 “麓川大捷、江头城之捷是臣打的,才有了收复云南。 庆州之捷也是臣打的,兵贵神速,纳哈出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才得以让宋国公兵进两百里包围蒙古人的辽阳大营。 后来,臣不负圣望,又接连取得捕鱼儿海之捷、西宁之捷、祁连山之捷,收复甘西、青海等地,迫降蒙古七部,有了现在的蒙七卫。 臣不敢说功过霍卫,但霍卫也就如此了吧,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现在仗打完了,臣也该到了鸟尽弓藏的地步是吗。” 听到蓝玉在这背书,朱标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这一边,陈云甫接了话。 “梁国公这是打算挟功要主了是吗。” “陈云甫你不要给人扣大帽子,今我还就同你明说,内阁的狗屁法令,老子不认!” 陈云甫压根都懒得去搭理发疯的蓝玉,直接面向朱标拱手道。 “陛下。” 后者闭上眼,大手一挥。 “来人,将成国公拉出去,廷杖三十,去职罚俸一年,一年内,不许其出府门半步。” 众皆哗然。 作为蓝玉的把兄弟,刚才站出来的周兴、王弼二人自然是要求情的,这时候的邓镇反而偷偷摸摸的又藏了起来。 “求情者同罪,打出去!” 十几名大汉将军将三人拉了出来,主要还是为了拉蓝玉,两个人拖不动。 朝堂百官具皆噤声。 为了一个废奴,已经折进去了一个亲王、一个国公、两个世侯。 各自想想,家里面藏着的,还是赶紧放出去吧,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杀鸡必然儆猴。 第二百五十四章:谁在执棋弈天下? 北平府、北平城。 朱棣一身轻薄的短衣穿在身上,人在院子里挥着一杆马槊此刻正操练的虎虎生风,不远处,站着两个小不点正看的起劲,还有一黑衣和尚面带微笑,独坐饮茶。 一通练完,出了一身大汗的朱棣总算是松展了筋骨,舒舒服服的扔下马槊,俩小不点都凑了过来。 “父王好棒。” “学会了吗?”朱棣蹲下身,两只手搭在俩孩子的脑袋上,笑眯眯说:“学会了自己去玩吧,记住,只允许拿木制的,不能碰铁器。” “是。” 朱高煦、朱高燧俩孩子纷纷点头应声,而后勾肩搭背的跑到府内的小校场开始挑兵刃,朱棣则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向那姚广孝。 “现在府里没个下人,真是不方便,连倒个水都得自己来。” 朱棣摁住姚广孝的手,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笑道:“昨晚上孤还进了一趟厨房,好嘛,差点呛死孤,没办法,赶忙花钱从外面的馆子里请来几个,这烟熏火燎的,万一要把王妃身子伤着孤可就罪莫大焉了。” 老和尚姚广孝也笑着附和:“这一时间确实难以适应。” “孤听说,老二这次栽了。” 擦完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朱棣将手巾扔到一旁的凳子上,低声骂道:“老二一直不知道收敛,这么多年了还当父皇在位呢吗,也就是大哥仁义,换孤当皇帝,非砍了他脑袋以谢天下。” “就这,也不轻啊。”姚广孝幽幽说道:“打断双腿,妻妾贬为奴婢,杀人又诛心。” 古代,为婢都不如为妓。 妓还要钱呢,婢连钱都不用给。 “田氏代齐的百年内,其下门客皆可入府奸乐,诞下之子皆为田氏,婢者,羞辱甚矣。” 朱棣摇了摇头,甚至有些唇亡齿寒的恐惧:“老二这一生算是彻底废了,生不如死啊。” “只要那陈云甫还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姚广孝摆弄着茶盘上的茶具,蓦然笑道:“陛下也怕啊。” 朱棣嗯了一声:“大哥他把老二的妻妾赐给陈云甫做婢女,从此,宗亲诸王都将视陈云甫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得好死。” “所以,为了保全自己,陈云甫自斩了。”姚广孝笑道:“他当朝弹劾蓝玉,谁都知道他和蓝玉的关系很好,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同蓝玉撕破脸,他不和武勋断关系,陛下就不会保他。” “断的好啊。”朱棣点点头,亦笑道:“大哥是一定要留着陈云甫的,说实话,陈云甫确实有能力,大哥想开创盛世,离不开这位。 十年后,就算陈云甫致仕,大哥也会保护好他,毕竟得留着他给允炆保驾护航嘛。” 姚广孝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陛下深谋远虑,已有七分太上皇的神武了,一举多得,不仅拿捏住了陈云甫,也拿捏住了殿下您。” 老大哥最近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都是有迹可循,包括那日朱元璋和李善长二人聊天的过程中,话锋里已经点透了。 当时朱元璋感慨,朝中亲王武勋谁都承过陈云甫的情,表露出了一种对陈云甫权势滔天的担心,当时李善长回了一句。 说自己老迈昏聩,不然若是能和陈云甫同朝为臣,可为一件幸事。 结合上文两人之间的聊天,李善长这是在宽慰朱元璋。 我李善长当年在朝的时候和陈云甫一样,那时候是你朱元璋当皇帝,可到如今,我不还是老老实实在这莫愁湖行宫陪着你呢吗。 一代新人换旧人,陈云甫固然厉害,可是你儿子朱标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帝王啊,他这一手赐奴,可把陈云甫给吃的死死的。 两人在谈话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皇宫里发生的所有事,就是因为知道了朱标的用意,所以朱元璋才任由着朱标如此惩罚,甚至打断朱樉的两条腿。 李善长附和着,说朱标这么做是忍痛而为,不然不足以使天下人警醒。 谁警醒呢。 不愿意废奴的人会警醒,陈云甫也会警醒。 朱元璋由衷感慨,朱标确实长大了,比他这个爹要聪明。 李善长捧了一句,是你这个当爹的教育的好。 不愧龙生龙。 朱元璋就此彻底放下心。 因为他不止生了一个儿子,也生了一个英明而雄猜的皇帝。 陈云甫不得不收下朱樉的妻妾做自己的婢女,让自己成为朱氏宗亲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此,必须要牢牢的依附着皇权才能生存。 他要为老朱家卖一辈子的命,不仅仅是朱标,还包括朱允炆。 只有皇权,能大过皇室宗族! 同样的,陈云甫十年后致仕也只是名退,转而进入幕后,继续替老朱家出谋划策。 因此可以说,朱标要把陈云甫牢牢的捆在自家的战车上。 他拿陈云甫当兄弟不假,可他也是朱允炆的父亲,为自己儿子将来的百年基业考虑这无可厚非。 只要把陈云甫牢牢攥住,朱标永远不会担心那些在外就藩的兄弟会有什么歪心思。 陈云甫就算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个藩王夺权成功! 推动废奴、控制陈云甫、震慑藩王,朱标这一手啊,是一石三鸟。 如此一说,陈云甫应该挺自豪的。 自己似乎在无形中成为了核威慑般的政治战略武器了? 天下公认嘛,陈云甫的脑子鬼精鬼精的。 深谙政治的老狐狸总是要比会打仗的武夫更难对付。 朱棣摇头一叹,言道:“是啊,去年父皇还警告孤,说孤千万不要和大哥作对,现在看来,孤哪里配和大哥作对,孤可不是大哥的对手。 陈云甫够精明了吧,不还是被逼着自斩,他开罪了蓝玉,甭管是真心还是迫不得已,都是表明一个态度,就此和蓝玉一系划清关系,他推出去的何止是一个蓝玉,还有冯胜、常茂等人。” “冯胜的女婿是常茂、侄女婿是沐英,蓝玉又是常茂的亲舅舅,这一刀自斩,可是完全把自己变成孤臣了。” 朱棣伸手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沉吟道:“早晚都是要自斩的,总不能,让别人先发难吧。” “殿下的意思是,齐德?” “又不是大秘密了,早前老三就和孤说过,打算借这事做做文章,想着让老二去和齐德说说,结果没想到老二这个没用的玩意,事还没办成,就先把自己折了进去。” 姚广孝无奈摇头,不过开始自我安慰了一番:“倒也不算白白浪费,起码,逼着那陈云甫自斩了不是吗。” “可惜没能扳倒他啊。”朱棣仰天一叹:“若是能再等两年,等到那允熥大了,借这个由头,就能一下子扳倒陈云甫,可惜啊可惜,让他提前躲了过去。 他这一番自斩,日后再想寻机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十年,咱们都别想抬头了。” 看到朱棣如此烦忧,姚广孝也只能怅然一叹。 此时此刻,面对如日中天的陈云甫,哪怕姚广孝再如何自诩自己学究天人,竟然也一时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这个对手,可真的不好对付啊。 一想起陈云甫,姚广孝就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日佛堂相会。 怎么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那陈云甫给看透了一般。 记得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陈云甫还只是一小和尚,懵懵懂懂的极其呆滞啊。 更重要的一点,他既然早就看透了自己,为什么不杀自己呢? 以陈云甫现在的权势和地位,要自己一个和尚的命,朱棣是保不住的。 甚至说句不客气的话,朱棣,都不一定敢保!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陈云甫。 宰执天下,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抬头仰望苍穹,姚广孝的眉头深锁着。 隐约中,姚广孝有种错觉,自己,似乎正身陷一盘大棋中。 不单单是自己。 看向对面而坐沉默饮茶的朱棣,姚广孝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执这么大一盘棋? 第二百五十五章:本辅一定会看到那一天 废奴的事得到了十分圆满的解决,甭管在解决的过程中,都有哪些人做了付出,又有哪些人在利用这件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结果,总之是好的这不就足够了吗。 内阁责令通政使司监督户部和河南布政使司将中原复兴计划全面贯彻下去,来自全国将近一百二十万的隐户在三个月内陆续迁往抵达河南,这是一个很高的数字。 一共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陈云甫最初认定的数字,是第一批能有个三成左右迁往河南他就已经很知足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比例竟然能够超过七成。 剩下不过三十多万,慢慢去催便好。 不得不说,朱樉和蓝玉亲自来做反面典型对于广天下的官僚、士绅、勋贵阶级来说起到的震慑力实在是太足分了。 这也在无形当中为内阁扫清了太多的阻力。 论身份,谁能有朱樉更尊荣,论功劳,谁又能比蓝玉更大。 结果却是作为亲王的朱樉被削去了王爵,还打断了两条腿,蓝玉被停职去俸,禁足一年。 这太可怕了。 天下的官员一抬头才发现,洪武换永乐,新上任的这位永乐大帝比起洪武大帝那也是不遑多让的人物,该下狠手的时候一样下的去。 眼见着成绩喜人,陈云甫便也在京坐不住了,亲自从户部、吏部、工部等三个衙门挑选了一批精干的年轻人,自己挑头带领组建了一支‘中央就中原复兴计划指导工作组’出来,浩浩荡荡开赴河南,亲自坐镇指挥。 河南左布政使成耀陪同。 当年的杨贵早就不在任了,陈云甫组阁之后,内阁就各省的人事任命问题上便已经把杨贵给赶回了老家,现在的这位成耀严格来说也算是陈云甫一系的干将。 成耀和蔡瑄是山西蒲城老乡,前两年出任的河南左参政,内阁人事任免会上,成耀被提拔为河南左布政使。 “世东啊,本辅这一次可是给你送来了一百多万的新壮,你们河南可不能出现消化不良的情况。” 陈云甫负手在前,随行带来的、河南当局的七八十号官员簇拥着,排面可谓是极其浩大。 成耀就跟在陈云甫身侧落了小半个身位,一路上对陈云甫的话话必有应。 “请少师放心,下官绝不敢有丝毫懈怠,从十八日前第一批移送来的迁民开始,我们河南上下就已经将这安置大事当成了首要任务,一定全力以赴保障迁民的吃住问题。” “好在眼下六月天,御寒倒不是问题。” 陈云甫以手遮额挡住刺目的阳光,叮嘱道:“不过你们还是不能松懈,时间过的最快,可能一转眼这三九寒冬就来了,所以一定要保证迁民有房御寒、有衣蔽体,这事你要时刻放在心上,若是本辅听说有百姓因为寒冬而冻亡,可是要找你问责的。” “是是是。”成耀一口应下,拍着胸脯打包票:“请少师、请内阁放心,下官这里绝不会出差错。” 在成耀的陪同下,陈云甫也算是体验了一次中央大员下基层的感觉,虽然自己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全是官员和金吾卫,但到底还是下到了县乡,亲眼看着一大批年轻的迁民在县令、县主簿的亲自坐镇指挥下完成编户登记。 当然,这些曾经的隐户奴仆也看到了陈云甫,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只知道是大官就成了。 这年头更没有人敢大着胆子冲陈云甫打招呼。 “都是年轻人啊。”站在一县城的矮墙上,陈云甫一眼望去,城外排着长长队伍等待编户入住的迁民,不由得由衷感慨。 这些迁民,最大的估计也就能有个三四十岁,且数量极少,多的都是二十啷当的年轻小伙,还有一部分估摸着也就能有个十三四。 小子丫头都有。 “小伙子都好安顿,编了户,分了田,发给一批过冬和御寒的粮食,今年就算是过去了,明年收成一上来,日子也就算是安顿下来,可这些个丫头,不好安排啊。” 成耀连连点头:“是啊,而且这一次迁民,一百二十万中足足有近八十万的女子,我们这边的织造局还在筹建,争取两三个月内落实,这中间的时间如何过渡,下官也在发愁。” “同河南都司沟通过没有。” 陈云甫言道:“本辅之前不是让内阁和五军都督府联合行文了吗,着河南都司卫所没成家的小伙子来相个亲,争取先把终身大事解决掉。” “那才多少人。”成耀苦着脸说道:“河南都司总共才不到七万的卫所兵,刨去已经成家的还有早年挂靠的军户、不足十五岁的小军户,满打满算剩不到一万人,这可是八十万女眷呢。” 陈云甫蹙起了眉头。 国家出面发媳妇,固然有些对女性不尊重,但你要说让这些女子自由婚配,那就是浪费国朝现在的宝贵资源,这年头,除了官之外,连人权都没有,很多思想上的巨大矛盾问题要慢慢来。 因此,陈云甫还真就不得不当一次不好看的大家长,给这八十万人来一次集体包办婚姻。 “去掉岁数大的,再去掉不足十五岁的,本辅估计,还能剩个六十万人也就差不多了吧。” 成耀点点头:“差不多。” “那就好办了。”陈云甫大手一挥:“这一批迁民中不是有四十万男丁吗,他们都是年轻小伙子,基本上没几个上岁数的。” 男丁之前都是干家仆的,上岁数也干不动力活。 “先冲掉四十万,剩下的二十万,河南都司消化一万,河南一省一百九十六万百姓,总不可能连十九万都消化不掉吧。” 成耀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么做? “抓紧选媳妇、成家、编户、分田,本辅这次来,除了人,可是还给你们河南带了足足一百万石粮食、一百万石棉花、二十万匹布,足够给这一百二十万迁民一人做一身秋装、一身冬装了。 粮食也足够吃到过罢年,这样,咱们把今年先过去,这不马上该秋耕了吗,秋收之后,明年开了春,基本上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本辅再给你们河南争取争取,看看能不能免了河南今明两年的赋税同徭役,河南当局,安心的发展民生。” 成耀顿时大喜,作揖拜道:“若如此,下官真的是多谢少师了。” “不用谢本辅了。”陈云甫托起成耀,笑言道:“本辅也是要去向陛下及内阁争取的,要谢,谢陛下和内阁。” 成耀连连点头称是。 场面话也就那么一说,谁当真啊。 内阁,谁不知道是你陈云甫话事。 “多了这一百多万正年轻的迁民,河南就算是有了三百多万的丁口。”陈云甫一手搭在垛口上,一手指向城外荒芜一片的大地。 “本辅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夕阳下能有一片金色的麦浪。” “为官者,能见到盛世河山,死亦能瞑目了。” 一众河南官员无不动容,有本地者更是面露惭色,垂首落泪。 “二十年,要让河南达到五百万以上的丁口,五十年,要让河南重新成为中原大省。” 陈云甫重重拍了拍城墙。 “本辅,一定会看到那一天!” 第二百五十六章:陈云甫谈为官理政(上) 既然到了河南,那么有一个地方陈云甫是要去的。 洛阳府汝阳县罗家庄。 成耀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单独来这么一个地方,于是他私下里一边翻阅河南省志,一边又不忘去问作为陈云甫秘书随行而来,走哪都拎着个小盒子的杨士奇。 后者倒是痛快,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罗家庄当年的事杨士奇自然是没有参与的,不过想做好一个秘书,领导的功课都背不好,那还做个屁啊。 通政使司里有当年罗三虎等人作乱的留档,自然也会注明此案由时任通政使的陈云甫担任钦差大臣督办,杨士奇只要稍微注点意,自然全部谙熟于心。 有了杨士奇的提点,成耀这边加上河南省志的补充,做起功课来自然也就方便许多,不用担心万一陈云甫话起当年,他这边无言以对。 站在罗家庄外,遥看着远远的袅袅炊烟,陈云甫跺了跺脚下的土地,问话道。 “世东知道本辅为什么要来这吗。” “下官,略有耳闻。”成耀字斟句酌,谨慎言道:“当年就是在这里,罗家庄有一个叫罗三虎的汉子,因为不满朝廷强行摊征徭役的行为,聚众相抗,当时案子闹得很大,这伙人甚至冲击了县衙。” “是啊。”陈云甫重重一叹:“能不大吗,杀了官差、私放官粮,说实话,本辅当初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下面的人诓骗呢。” “事呢,是过去了不假,但咱们不能不吸取教训。” 陈云甫负手在这林间小道内走着,路虽然不平,还有些硌脚,可一大群官员还是任劳任怨的陪着,生怕晚差了一步。 “罗三虎等人的案子给了我们一个什么警示呢,那就是我们为官施政不能粗暴,更不能为了应付交差就搞强行摊派,不管不顾百姓们的实际民生,这样的话,就很容易激化和造成巨大的矛盾冲突。” 成耀听的连连点头:“少师说的极是,下官等人平素里确实在这点上过于懒散,在执行陛下和内阁的决策过程中急于求成,罗三虎一案的教训,下官一定深刻反省,并且会要求全省的官员和下官等人一道学习,绝不会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光表态是没有用的,要实干不要口号。”陈云甫切实道:“我们为何要强调杜绝此类事件,须知一夫在囚、举室废业。 法不可轻枉,枉则毁一户百姓数条人命。 更不得滥权,一夫被迫、举室皇扰。其可泛滥而毁他邻乎?” 成耀听的认真,频频点头接话言道:“少师说的,是《西山政训》中的教诲,此文,下官亦曾有幸拜读,深以为然。” 听到成耀也曾读过《西山政训》,陈云甫很是欣慰的颔首:“汝既然也知《西山政训》,想必也知道何谓为官四勉、何谓去民十害。” 这是要考校自己了啊。 成耀连忙端肃神情,字字清晰对答如流。 “为官四勉,首要自当律己以廉,有道是万分廉洁仅为小善,贪污受贿便为大恶,如蒙不洁,纵有万美不可自赎,故为四勉之首,廉洁是为官之本。 二勉者,抚民以仁,为官施政当体会天地生万物之心,永葆赤诚,不可残苛不可忿疾,此为以仁化民。 三勉者,存心以公,有道是公生明,为官不公,是非易混,欲事而为,不可得理。 四勉者,处事以勤,为官不勤下必生弊,懒政多疵民多生害,不可不谨慎之。 少师,上则为四勉。” 陈云甫此刻非常满意,心中却又没来由的升起一阵难言的感慨。 连老祖宗几千年来都能总结出的为官道理,可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有很多的官员做不到。 他们不知道吗? 谁都知道。 知道也懂,就是做不到。 知意而行难,知道和做到的鸿沟确实是难以跨越。 陈云甫突然发现,最适合大明或者说中国眼下国情和时代发展的,不是什么跨越时空的高科技、后现代主义思想,因为那些步子跨的太大,说扯着蛋可能都是一种谦虚,大胯都给磨没了。 大明需要的,首先要把知道和做到尽量的统一。 也就是说,心学提及的知行合一,或许最适合大明这个封建王朝社会背景下的时代发展。 当我们都尽力去做正确的事,那么任何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就一定会诞生。 前提是,我们要有决心,要有恒心,要有信心! “咱们提到的四勉,总结来说就是四个词,廉洁、奉公、宽仁、勤政。” 陈云甫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竖起了四根手指,这一刻,全场独杨士奇一个人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 现在成耀等人可算是明白杨士奇拎着的小盒子是做什么用的了,感情一直装着笔墨纸砚。 要不说人家是首辅的秘书呢,知道随时记下领导的真知灼见。 “这四点中的前两点,本辅觉得没有必要再怎么去说了,因为道理大家都懂,就只说说后两点吧,何谓宽仁和勤政。” 成耀急的抓耳挠腮,看到杨士奇在那里一个劲的埋头苦记,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光点头好像确实有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感觉,不太够尊重啊。 好在杨士奇聪明,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盒子中又给成耀取了一套。 “常备的。” 成耀连忙接过,开始聚精会神等待陈云甫接下来的讲话。 “何谓宽仁,宽仁两个字的字面意思大家都很明白,可具体如何去落实到行动上,让行动和知道相统一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让本辅说,这很简单。 那就是尽量的去削减我们作为官的官威、官架子,尽量的控制我们做官的脾气,收敛我们作为父母官的霸道,这就是宽仁。 民有讼而至官者,多以不忿之心而不得不讼至官府,民有怨,官府还要横眉冷对,冷颜相待,甚至赶上县令、知府什么的脾气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打一顿杀威棒,久而久之,民还愿意有事讼官吗,他们不愿意怎么解决问题呢,靠自己。 或暴力袭杀、或私仇怨怼,无论哪一种,都极容易造成地方的混乱和对治安的破坏,因此,所谓的‘圣人不以听讼为雅,而已无讼为贵’这种思想要今早的摒除出去,百姓偶生龃龉,颇多嫌隙,告至官府怎么能叫扰乱治安、又如何能叫破坏人伦纲常。 百姓无知因其从未读书,故而很多事不知晓其中道理,无法自行协商解决,这便需要了官府、需要官吏来处理,若是什么事老百姓们都能自己解决的话,那还需要我们这些做官的干什么呢? 对于百姓的无知行为,我们应该以教育的方式来帮助百姓认知事物,而不是用恫吓甚至大骂的行为去吓退百姓,那样,百姓永远无法认知到自己的无知到底出在哪里,认知都没有,又如何去做到呢。” 罗家庄外的小树林中,陈云甫的声音在响彻着,一大群官员静静聆听。 而陈云甫自己可能都忘了,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小河边,一块墓碑一个坟包正在那立着。 上刻着一行字。 ‘慈母罗李氏、孝儿罗大牛之墓’ 落款: 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敬立! 第二百五十七章:陈云甫谈为官理政(中) 陈云甫并没有进入罗家庄,他从头至尾都没打算进到里面去。 此次来的随从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想打扰到罗家庄的百姓,最重要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当年那十几个失去孩子、丈夫、父亲的家庭。 让时间去淡化和愈合伤口吧,陈云甫不想去做这个揭伤疤的恶人。 他带着一众官员,坐上马车回了城。 还有一场同河南布政使司官员们的座谈会没开呢。 一间宽阔的明堂内,墙上左右对称悬挂着两面大明的新国旗,如此布局,让陈云甫的思绪仿佛一瞬间被带回了后世。 “大家都坐吧。” 杨士奇为陈云甫拉开椅子,后者当仁不让在唯一一张上位坐下,面前,依序坐下了十几名河南布政使司的高级官员。 这一次,所有官员都学聪明了,一人备了一份纸笔。 陈云甫轻啜茶水,咳了一声嗓子后开口道。 “之前,我们讲了为官的宽仁自勉,接下来,说一说何谓勤政。” “如之前所言,勤政的字面意思我们就不要在去讨论了,只说,如何将勤政的核心意思贯彻到实际的行动上去才是关键。” “圣人曾言‘日昃不食、坐以待旦’,这是理想中的最高要求但不现实,不吃不睡,那这个官必定当不得长久,毕竟,身体是为官施政的本钱嘛。” 众人纷纷笑了出来。 虽然大家伙头上这位内阁首辅话语间经常蹦出一些新鲜的词汇,但好在都是大白话,确也不难理解。 “可是圣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过几千年所谓官场文化、官场风习的演变,到了今日,勤于政事的行为反而被同工同僚以鄙视之。 反而诗酒游宴,被人谓之风流娴雅,这岂不是走了两个极端吗。 如果说精通诗词歌赋都被当成为官入仕者的风流、一种身份,那本辅这种胸无点墨,连一首打油诗都做不出来的,岂不是羞惭的无地自容。” 众皆讪笑,不敢言语。 “勤政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叫勤政,一言以蔽之,该你的事推不掉就别推,能办,就抓紧办了。” “官吏们一遇到事总喜欢推,你推我、我推他,老百姓在几个官吏衙门中间兜兜转转,像蹴鞠中的球一样滚来滚去,可是诸位,你们要记住,球再怎么滚他还在。 老百姓们多跑几趟无所谓,可该到你们的事不还是在那,越存越多、越多就越不想办。 今年吏察,齐阁老说就选官要定一个量化的标准,他现在还忙,等齐阁老忙完,本辅看可以和齐阁老商量一下,这个量化的标准很好定嘛,手里的事没办完,一辈子不许调动,要么,就当场辞官致仕,本辅觉得,这样可以很有效的选拔官员、督促官员了。” 一群人都不约而同的哆嗦了一下手。 “勤政,不是要求你们每天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不休息的去体察民情,而是,你们哪怕能把自己手上的事、把当天的事去着手操办,那就已经叫勤政了,那就已经是老百姓烧香求来的大好事了。 可是天下的官员呢,不仅不办还想尽一切办法的去拖、去推,推给接任者、推给下级、推给同僚,等什么时候推脱到积案累牍的时候就干脆一把火烧个精光,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那这样的官,吃了国朝的俸禄,该怎么退给国朝呢? 剥皮实草让本辅说那实在是太重了也太严苛了,干脆吃多少年白饭就替朝廷干多少劳力吧,这样,相得益彰。” 如果说刚才的众人还只是紧张的话,此刻就已经开始冷汗涔涔了。 陈云甫话里的语气没有说什么重话气话,也没有说多冷,明明很平铺直述的语气,却让人仿佛一瞬间从六月三伏转到了数九寒冬。 “四勉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咱们再说说如何当官为民去十害。” 杨士奇上前替陈云甫添了杯茶,后者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十害者:断狱不公、听讼不审、淹延囚系、残酷用刑、泛滥追呼、招引告讦、重叠催税、科罚取财、纵吏下乡、低价夺物。 这十害呢,咱们应该怎么看、怎么对待、怎么改正。 断狱不公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贪就没有枉法,或贪财或贪名或贪权,必有所贪乃有所枉,此关乎廉洁执政,不贪此害便可去掉。 听讼不审便是懒政之一,之前咱们说过勤政这里就不提了,勤快点此害可去。 淹延囚系本身也是懒政之一,所谓淹延,就是将关押的囚犯拖沓不审,一放一搁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这不扯呢吗。 本官知道,本官都懂,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未经审判的在押囚犯每日吃喝都得家里人给送钱,送多的吃好喝好,送少的断其吃喝,要不了多久就活活饿死在狱中,你们也不怕没法交差。 这样,就可以通过向其家属索要财物的方式来贪墨,本辅是三法司出身,都察院、刑部的司狱司本辅都接触过,大理寺的审刑司本辅也熟,这些门道本辅一清二楚。 欲除此害,光靠你们地方也够呛,本辅回京后会同三法司就此事开一个会,你们地方要做的,就是能审则审,不能审就抓紧放人。 残酷用刑这一条没什么好讲的,本辅也知道,地方破案难、办案不易,有时候难免用刑。 这个残酷用刑和后面的泛滥追呼、招引告讦是一样的,都是通过大刑伺候来迅速破案,牵连从犯,以求实现破大案、破连环案的目的,甚至恨不得将几十起案件栽到一个犯人身上。 本辅曾经在都察院照磨所见过一起非常可笑的案宗,一个罪犯早晨寅时就爬起来偷人财物、而后接连一天的时间内犯下了偷盗、抢越、采花、盗墓和醉酒行凶多起案件,案发地点还不在同一个县。 这哪里是罪犯,这简直是天人临凡啊。 后面两条重叠催税、科罚取财也是近意相同,无非就是巧立名目,仗着百姓无知愚昧,大肆征税、要钱。 朝廷打个仗你们就要服丁钱,每年粮税收集的时候你们要火耗钱,这些钱朝廷什么时候要过? 多拍拍自己良心,别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纵吏下乡呢,就是民怕恶吏,见吏畏如猛虎,但说到底,还是畏官,畏惧你们定下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索钱手段,只要官正了自然能教育好吏,再下乡百姓就不怕了,吏不仅要下乡,还要多下乡。 下乡干什么呢,就是教育百姓,告知百姓,朝廷正在做什么,要怎么做,做的怎么样,让老百姓们多听听、多看看。 去十害,不仅朝廷在做、内阁在做、各省府县官衙在做,老百姓也可以跟着做。 最后一害低价夺物,这一条本辅甚至都不想说,仗着为官为吏,为朝廷办事,就巧取豪夺,这种做法和土匪有什么区别,明明胆子又不够落草为寇却总想满足自己的强盗之心,最后只能做这种衣冠禽兽。 望诸位,照得廉仁公勤四勉之心,便具为官之本领;通十害之弊,晓去除之法,便可理一县、一府、一省之政; 既为朝臣官员,不敢不勉励、不敢不通晓,望诸位,务在力行啊。” 众人记下最后一个字,纷纷起身,心悦诚服向着陈云甫一揖到底。 “少师耳提面命,下官等谨记于心,拜谢少师赐教!” 第二百五十八章:陈云甫谈为官理政(下) 待在河南开完座谈会后的第二天,陈云甫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他太忙,不可能有太多的功夫全耽搁在河南。 当然,此番自己带来的那个工作组并没有跟随陈云甫回京,而是留在了河南继续工作。 回京的只有陈云甫和杨士奇两人,以及沿途护送的金吾卫。 马车由双马拉动,很是宽敞,坐下他们两人倒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关于驾辂的规格,大家所耳熟能详的自然是‘天子驾驷’这句,不过这个礼法早就过时了,起码到了宋明时期就已经没有了这个要求。 朱元璋乘的驾辂是九匹马,故而又叫九龙车,到了朱标这个皇太子这,便乘四马。 现在老大哥继位当了皇帝,自然也就继承了朱元璋的九龙车,朱允炆坐上了四马车。 陈云甫这个内阁首辅大臣自然不敢也不可能同皇太子同格,故而只能再降一等,乘双马。 大明朝的王公一级的驾辂,都可乘双马驾辂。 双马驾辂的好处在于马车可以打造的大一些,像陈云甫,就完全可以在马车内批阅奏疏、备点心茶水。 像九龙车那更是分成内外两间,卫戍、秘书班子全都配齐,困了还有一张龙榻可以休息,简直堪称移动行辕。 “这两日,明台在河南的讲话,门下都已经全数记了下来,回京后即刻着通政使司成文。” 马车内,杨士奇一边忙活着替陈云甫添茶,一边小心翼翼的奉承:“知易而行难,难在何处,难在没有方向、难在人浮于事,而明台的指示却是高屋建瓴,直指本心,堪称为践行为官之道指明了方向,有了明台的训示,门下觉得日后就不会有知易行难了。” 陈云甫本在看书,闻言抬头望向杨士奇。 后者这马屁拍的多少是有些肉麻了,不过却也是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 治理国家在于教育官员,教育官员在于改变官场几千年来养成的错误风气,想要改变风气就要督促官员干实事、肯干事。 哪个能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都一肚子经史子集,大道理懂得比谁都多,可就是不愿意去干,没有养成知行合一的习惯。 劝政类的典籍有很多,大多是古人总结下来教育做官的,包括到了大明朝,朱元璋自己还亲手编过一套《到任须知》,里面罗列了能有三十七八项的内容,都是教育如何实干的。 要不,自己就厚着脸皮把王阳明先生的心学先摘出一部分来,编一套为官理政的书出来? 杨士奇见陈云甫不说话,便只能自己顺着话继续言道。 “门下对明台提出的知易行难是有切身体会的,故而,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此道理,从而践行知行合一的标准。” “如何一个切身体会法,说与本辅听听。” 听杨士奇说他也有过知易行难的切身遭遇,陈云甫的八卦心也不由的升起,开口询问。 杨士奇嗫嚅道:“门下还在江西老家的时候,曾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也喜欢门下,可我二人终未能成全美事,门下也不敢诉说衷肠。” “是吗?”陈云甫这下更是来了兴趣,杨士奇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岁数,有一段风流韵事倒也不为过。 “可是那姑娘家中双亲不愿意?” “那倒不是。” “那是,汝高堂不同意这门亲事?” “也不是。” 陈云甫奇了怪,更加好奇问道:“既然双方高堂都愿意,那姑娘对你也有情愫,还有谁不愿意?” “那姑娘的男人不愿意。” ...... 陈云甫先是傻眼,而后略有些愠怒道:“士奇是在寻本辅的玩笑吗?” 杨士奇慌忙起身作揖:“门下不敢,是门下没有说清楚,那姑娘是个寡妇,他丈夫在与其成亲当日便病故了,可聘礼已下、仪程已毕,那姑娘便坐定了人妇之名。 故而,即使门下和那姑娘后偶遇相识之后,彼此皆有情愫,也不可成,门下不忍其玷污贞洁之名,这才说,是其亡夫不愿意。” 杨士奇年轻的时候还爱过寡妇呢? 感情这东西确实说不准,不过这当然不算什么错误,又不是勾搭有妇之夫,通奸为恶。 陈云甫听明白了,颔首:“本辅听明白了。” “之前明台言及知易行难提出,心易成然迹难行,因为迹会受到许多客观事实的影响,下官深以为然,下官明明有爱美之心,可受制于世俗的礼法却不可行此事,恐伤其贞洁之名,从此背上不贞之妇的恶名。 若无此客观影响,门下是一定会主动开言,以盼求成佳缘美事。” 又是一个受礼法所囿困的懵懂少年啊。 陈云甫哈哈一笑,挥手言道:“本辅还当是什么大事,礼法已修,果若相爱,自当成其美事,也算不失一段佳话。” 杨士奇不住道谢。 “行了,坐吧。” 现在误会说开,陈云甫也就示意那杨士奇落座,温声道:“本辅虽然强调知行合一,可这个知首先要做到纯净,不是说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那就成了打着知行合一幌子而去纵恶为凶,这其中的度,我们要谨慎把握。” 杨士奇似懂非懂的点头道,可随后又问道:“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叫做对的事呢,对和错应该如何去评断。” “这很简单。”陈云甫举了一个最简单直观的例子:“国家制定法律,就是为了规范和约束百姓的行为,用明文规定的方式来告诉百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法无禁止皆可为,而凡是触犯法律的都叫错。 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我们做官,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除了要恪守法律之外,还要知道什么叫法无授权不可行。 凡是朝廷和律法没有授权我们做的事,我们便不可做,秉持着这颗心,我们也就可以做到在知对错的基础上使得迹与心合。” “法无禁止皆可为,法无授权不可行。” 杨士奇默默念着这两句话,而后便求学若渴的抄记起来,嘴里还一个劲的说着。 “等此书成文,必定被为官理政者奉为圭臬。” 第二百五十九章:皇帝和首辅一道逛青楼 回京的第一时间,陈云甫便赶往皇宫面见朱标,杨士奇负责回通政使司进行报备。 对于陈云甫这么快就赶回来,朱标还有些诧异。 “这么快?” “需要很长时间吗?” 在老大哥这里,陈云甫随意惯了,都不需要朱标主动赐座,自己寻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吉祥早已见怪不怪,直接头一低权当没看见。 “臣去了河南之后,当天就视察了流民的安顿情况,随后便同河南的官员开了一次座谈会,以《西山训政》为模本,谈了谈为官理政的一些个人见解,顺带对勤政和懒政做了一些批示。” 说完,陈云甫就将杨士奇整理出来的此番河南之行详细内容具疏呈上。 朱标没有急着看,而是关切道:“旅途劳顿,少师还是先回府休息一日吧,什么事咱们君臣明日再说也不迟。” “在路上已经歇过了,臣不累。” “天下的官员如是能有少师一半的勤政,该有多好。” 朱标先是感慨一番,随后伸手拿起此疏,很是认真的看了一番后赞道:“知行合一,去弊政重实干,少师对为官理政的见解很是深刻啊。” 陈云甫谦虚一笑:“臣不过是在先人的基础上,自大的添了一点个人拙见而已,不敢贪功。” 顿了顿,陈云甫又小心言道:“臣此番河南之行,浅谈了一番理政的思路,深以为地方之弊政,在于官员懒散,而官员懒散在于风气不好。 如今士林养成的意识形态过于畸形,其以勤政视事为鄙,以诗歌游宴为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儒林士子,多好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这群人在青楼的时间恐怕要比在官衙的时间更长。” “这,不可能吧。”老大哥虽然和陈云甫的感情没得说,但这种事还是难免不信。 “朕观满堂文武,皆谦忠之人,怎可能如此不堪惫懒。” 陈云甫便拱手道:“陛下不信,臣亦不信,既如此,何不如咱们君臣二人,去看一下?” “去哪看?” “秦淮河,青楼花船。” “咳咳,咳咳咳咳!”吉祥猛然咳嗽起来,把朱标都给吓了一跳,一扭头说道:“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去青楼和你个太监有什么关系。” “青楼是和奴婢没关系,但、但皇爷您也不行啊。” 吉祥苦着脸说道:“您是九五之尊,少师还是我大明的成国公、上柱国,您说您这,一个皇帝、一个百官之首去逛青楼,这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天下还不炸了锅。” 御阶旁,负责起居注的小太监还搁那拿笔写呢。 “庚辛未初二刻,少师回京,上御谨身殿召之,垂问豫政,少师呈答弊政之因,上疑,少师请驾临幸秦淮一视......” “撕了重写。” 起居注是个官名,写出来的东西也叫起居注,担任者都是内侍太监,此刻闻言抬头,发现竟然是朱标亲自站在自己面前,吓得二话不说撕拉一声就把这张纸撕个粉碎。 随后改成了‘上大怒不许,严斥少师,少师痛悔谢恩’。 “这还差不多。” 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谓吉祥言道:“给朕更衣,咱们偷摸的出去一趟,陪少师到秦淮河看看,是不是真如少师所说,咱们大明朝的达官显贵、儒林士子素好青楼雅事。” 吉祥都快急哭了,一个劲的看向陈云甫,哀求道:“少师,您还是劝劝皇爷吧,那里能有什么雅事,靡靡之音、污秽之事,这、这不是亵渎圣人吗。” 我只是让老大哥去看,又没让老大哥亲自上马。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陈云甫肯定不能这么说,便向吉祥保证道:“放心,本辅只是陪着陛下去听听曲而已。” 陈云甫不给吉祥面子,完后朱标也动了真格,吉祥彻底没了办法,只能苦着脸捏着鼻子去准备,又被陈云甫喊了一嗓子。 “不许清场,清场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得,彻底玩完。 吉祥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在心里一个劲的祈祷,可千万别让朱标在秦淮河真见到成群结队的朝中显贵,这样的话,那真就贻笑大方了。 那些官员丢官弃职的不重要,怕就怕大家伙认出朱标,这下传出去,皇室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皇帝带着首辅逛青楼。 一番收拾,君臣二人都换了一身并不张扬的装束,在一队同样换装的大汉将军护卫下,偷摸就遛出了皇宫。 “少师,陛下但凡要伤了一根毫毛,您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吉祥这功夫还不忘恐吓陈云甫呢,盼着后者能改变主意把朱标劝回宫里去。 “吃不了兜着走的绝不是本辅,吉公公就看好吧。” 陈云甫才低声回了一句,耳边就响起老大哥的呼喊,赶忙凑上去。 金陵城大街上的一切对朱标来说都是新鲜的。 曾经的朱标也没少体验过民间百态,但自打大明开国立朝,他以太子身份处理朝政开始,逐渐的也开始锁在深宫中,少说也有个七八年没真正的逛过街了,时过境迁,说新鲜一点也不为过。 他是看啥都想买。 “皇爷,您带钱了吗。” 陈云甫拦住朱标,小声问了一句。 后者很是诧异的扭头:“你觉得朕、咱会带钱吗?” 陈云甫手一摊:“那完了,臣、在下也没带,回家吧。” “嘿,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总这个德性。”朱标气乐了:“你一年连俸禄带爵禄七千多石,都快赶上亲王了,还那么扣,你说说你,跟着咱吃多少年白食、蹭多少顿饭了,咱难得出来一次,你就请一回不行吗。” “不行。”陈云甫毫不客气的摇头:“在下的钱都是有数的,家里那口子看的紧,要是知道在下跑去逛青楼,非跟在下急眼不可,所以,这钱,没有。” 朱标气的以手连点了陈云甫好几下,最后还是不得不捏鼻子认下。 “吉祥,去府库取一锭宝钞来,算了,取两锭,老子今天请咱们的陈大官人好好逛逛。” 陈云甫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挑起大拇哥。 “皇爷大气。” “你就把钱镶肾上吧。” “在下肾虚,全靠钱补。” 朱标冷哼一声,甩袖就走,陈云甫腆着脸跟上。 逛青楼的花销多大,那是十两二十两银子都摆平的事吗。 跟上不说,陈云甫还在那念叨呢。 “皇爷,两锭宝钞不一定够吧,万一赶上选个花魁啥的,到时候拿不出钱岂不是让人笑话,要不咱们让吉祥取个千八百两来。” “你给我滚,老子自己去逛。” 陈云甫立马一脸严肃的说道:“那不行,在下要保护好您。” 老大哥对陈云甫已经彻底放弃了。 这厮,脸皮太厚。 第二百六十章:老大哥说的没毛病 褰裳楼是一家坐落在秦淮河畔的青楼,此刻正是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你说,好好一个妓院,为什么要取这么文雅的名字呢?” 褰裳楼外,朱标抬头望了一眼这门楼,很是诧异。 陈云甫纠正了一句:“皇爷,这是青楼,不是妓院。” “不一样吗?” 朱标很诧异。 “本质上来说,一样。”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说道:“都是价高者得,只不过妓院便宜,而且一上来就是直眉瞪眼的去做那龌龊之事,青楼又稍微隐晦点,就像这褰裳楼。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出自《郑风·将仲子》,意思是,情郎哥若是想我了,我当提起衣襟渡水来看望情郎,这褰裳楼坐落于秦淮河畔,正好于这首词相得益彰,您看,这就是青楼和妓院的区别,更娴雅、更上品。” 朱标哦了一声,拍拍陈云甫的肩头:“你也挺有文化的,看来这种地方也没少来,今天这钱,你花。” 说完迈步就进,陈云甫顿时脸色一苦,可又不敢久待,连忙拔腿跟上。 身后面,吉祥带着十几个护卫也是跟的紧,而在这褰裳楼外,几百名换了装的大汉将军不动声色把住了各处街头巷尾。 说是不清场,但从此刻开始,以褰裳楼为中心的方圆一里,是一个人也进不来一个人也出不去。 褰裳楼里的客人很多,各自的穿着也很是高雅,打眼望去便可知何谓往来无白丁,似朱标和陈云甫的穿着配饰,在这里还真不怎么显眼。 一个穿着绝对堪称暴露的妙龄女子迎了过来。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面生的紧呢。” “哦?”朱标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女子:“你怎么知道,咱是第一次来。” “奴家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会记人,公子面相尊贵,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可奴家却是毫无印象,料想必是新客。” 女子随口一句人中龙凤谁都知道是场面话,可吉祥还是听的一哆嗦,几乎腿软,他现在听不得这个龙字。 朱标哈哈一笑:“倒是机灵,没错,咱和咱兄弟确实是头一回来,给我们俩寻个好地方。” “那就请二位上阁楼吧,登高望远,看的也清楚。” 女子先是引了路,随后又冲朱标身后的吉祥等人望了一眼:“这些都是公子的随从吧,可否请公子将其留在外面,请公子放心,我们褰裳楼内是很安全的。” “不行!” 抢在朱标之前,吉祥就蹦了出来:“我家公子身份尊贵,护卫绝不能少。” “这。”女子先是犹豫了一番,随后又是笑靥如花:“好好好,不过人多的话,可能需要开两间阁台,这价格。” 朱标伸手从吉祥怀里就把那两锭宝钞给拿了出来交给这女子,熟料女子竟然言道。 “公子,宝钞的话,在我们这可、可不那么值钱,您这都是千文的,一锭也就值三十两银子。” 前文说过,宝钞一锭就是五十张,千文面额也就是五十两,可是宝钞不保值,因为宝钞提举司早些年印的有些多。 听到一锭宝钞才值三十两,朱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没好意思在这里发飙,就言道:“便是只值三十两,两锭便也足足六十两,还不够开两间阁台吗。” “这个,还真不够。” 朱标不由暗自心惊,可现在兜里没钱,他心里哪能不慌,正想着怎么办呢,一旁的陈云甫掏出了一锭,金子? “十五两足金便是三百两现白银,够了吧。” 明初的金价绝对硬挺,和白银的汇兑足足达到一比二十,这还是官价,如果说在民间,还能更高。 女子接过顿时眉开眼笑。 “够了够了,二位公子快请。” 两人跟在女子身后上楼,朱标低声问道:“你哪来的金子?” “进宫之前带的。” “你早就想好了要带咱来青楼?” 陈云甫嘿嘿一笑:“在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看到了吧,没有在下这锭金子,您今还真就啥也看不到。” 朱标嘬起了牙花子:“这地方怎么那么贵。” 道完昂贵后,朱标又猛然一皱眉:“这里客似云来,那岂不是说,一日内的效益能达千两?” 陈云甫没吭声,等同朱标进了二楼阁台后才说道:“皇爷,臣跟您讲个故事。 说曾经有一个国家内忧外患,快要亡国了,内部有反民作乱,声势浩大,外部称臣的蛮夷趁机立国,与这个国家分庭抗礼,大兵压境。 国王很是忧心,一边调兵镇压叛乱,一边还要防备边疆外患,可是打仗要用钱啊,国王便带头节衣缩食,连王袍都穿了十几年也不舍得换,打满了补丁。 可还是省不出多少钱,他就只好征税,到处求皇亲国戚捐款,最后才筹措了几十万两出来给军队开饷银,最后当兵的没钱领,哗变不打了。 结果就是国家灭亡,反民冲进了这个国家的首都,结果您猜怎么着,国都里的那些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为了活命,竟然凑出了几千万两的赎命钱给反贼,嘿,您说可笑不可笑。” 朱标听的聚精会神,可听到最后却是不屑一笑。 “你这个故事有些离谱了,这个国家的臣子们既然能凑出几千万两来,为什么不给国王用来赈军费,这样不就把反贼灭了吗,他们哪里还用的上赎命。” “可不说离谱吗。”陈云甫亦是一笑:“所以,皇爷您就当个故事听图一乐。” 朱标不复多想,开始专心看着这褰裳楼一楼处的舞妓跳舞,可看着看着,朱标又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总感觉陈云甫刚才说的那个故事,似有些不对劲。 这说的哪个国家? 内忧外患,皇帝穷而大臣富。 隋朝?不对,隋朝到灭亡的时候都富的流油,隋文帝的开皇盛世岂是一句玩笑,八百九十万户,六千多万百姓,比现在刚刚继承洪武之治的大明都不遑多让。 那是唐朝? 但唐朝不是被反民推翻的啊。 宋? 宋倒是内忧外患不假,可宋朝不穷啊,宋若说穷,隋唐谁敢说自己富。 实在想不明白的朱标只能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踏实住去看表演。 直到眼帘中,第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曹国公李景隆! 朱标的脸色顿时一黑,冷哼一声。 “我大明堂堂的国公,竟然来逛青楼。” 身边的陈云甫赶忙咳了两声,弱弱道:“皇爷,臣也是国公。” “我不知道吗,我还是皇帝呢。”朱标纠正了一句:“但是咱俩来就是为了抓他们的,所以,咱俩不算。” 嗯,老大哥说的没毛病。 第二百六十一章:故事中亡国的,不会是我大明朝吧! 如果说一开始只看到一个李景隆的话,朱标或许还能沉得住气,可随后他就在这褰裳楼发现越来越多勋贵的熟悉面孔,要不是陈云甫拦着,朱标非得从这阁台上冲下去。 后面,陈云甫不得不把朱标拉进雅间中。 “皇爷,这要是让他们看到了,到时候万一有个没脑子的嚷嚷一声,您这皇帝逛青楼,不好听更不好看啊。” 吉祥搁旁边听的直翻白眼,你现在才知道? “一群混账东西。”朱标虽然人被拦了下来,但嘴里却是一句也不饶,叱骂着:“国朝给他们俸禄,是想着让他们忠君报国,他们倒好,一个个的往这青楼里面钻,他们哪一个不在五军都督府任着都督、佥事的高职,难道手里就一点事都没有吗。”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大明才太平多少年,他们这些武勋就开始贪恋于勾栏之间了,混账、全是混账。” 陈云甫只能不停的安抚着朱标,后者骂了一阵算是骂累了,可转念一想又更加恼怒。 “这还只是褰裳楼一家,整个秦淮河, 青楼连着花船几十处,得有多少文武大臣, 朕看以后上朝都不用在奉天殿了, 搬到青楼里上朝吧。” 这话说的, 老大哥看来属实是真气着了。 陈云甫这时小声唤来一近卫,交代道:“你下去, 把曹国公请上来,告诉他,就说是本辅请他, 不要声张。” 眼瞅着安抚是安抚不住了,陈云甫才不愿意替李景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挨骂呢,喊过来,先让老大哥骂几句顺顺心气,何况, 还有别的考量。 亲卫领命离开, 那楼下的李景隆正看着曼妙舞姿如痴如醉, 不时和身边的好友喝上一杯, 近卫就到了近前。 “你是?” 李景隆不识, 那近卫就压低声音,小声言道:“国公爷,卑职是少师的护卫, 少师就在二楼,想请您过去一叙。” 听到陈云甫竟然也来了这种地方,李景隆顿时眉开眼笑, 刚想开口,那近卫便出声拦住。 “少师说, 不要声张。” “这些个文人, 就是喜欢遮遮掩掩,不就是逛个青楼嘛,敢逛还怕别人说?” 李景隆腹诽,但却不疑有他, 只当是陈云甫爱惜羽毛, 所以便施然起身,和同桌一众好友言道:“此处有位故友,本公去打声招呼。” 能和李景隆同桌喝酒的自然也都是五军府有头有脸的侯、伯,闻言倒也不多想, 纷纷起身相送。 就这么李景隆大摇大摆的跟着这近卫上了二楼,来到陈云甫所在的阁台间外, 推门时已哈哈大笑起来。 “云甫老弟既然来了,怎么不下去到我那喝、喝、喝......” “喝什么?” 朱标就这么冷冷的看着李景隆,后者直接就给跪了。 “臣,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好在近卫把门关的及时,没人见到李景隆推金山倒玉柱趴地上的怂样。 “戏唱的好听吗?舞跳的好看吗?” 朱标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李景隆来的可谓正是时候,朱标问话的功夫,直接就把桌上的茶水兜头泼了后者一脸。 还好水温不算太烫。 就算是开水,李景隆此刻也不敢喊疼啊,挂着一头一脸的茶叶颤颤惊惊。 “臣、臣知罪。” 这都什么事啊,逛个青楼还能让皇帝给逮到。 是,逛青楼是不犯法,但这事怎么形容呢,就像小孩子逃课偷摸去游戏厅然后被家长抓住一样,你说犯法他确实不犯法,但他挨揍是真挨揍啊。 现在李景隆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堂堂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放着自己的衙门不待跑青楼里来喝花酒,那这和逃课打游戏是一点区别都没有。 李景隆现在就盼着,自己回头这顿板子能挨清点。 今天出门估计是忘了看黄历,可他娘真够点背的。 朱标冷声问道:“到下值的时间了吗?” “没有。” “今天,是国假吗?” “不是。” “青楼好玩吗?” “好、不好、不好玩。”李景隆连忙摇头:“陛下,都是臣那群狐朋狗友非要拉着臣来,臣实在是碍于面子不好拒绝,这才硬着头皮前来,臣就算是人来了,但心还在五军府放着呢,臣都是带着批评的眼神去看,臣是坚决抵制甚至是厌恶这种风化场所。” 他倒是会甩锅, 反正自己是国公,把锅甩给下面那些个世侯、世伯, 总不可能有人跟自己对着揭短。 “朕已经来很长时间了, 你是第一个进来的。”朱标毫不留情的揭穿:“怎么,你还打算再给自己添一条欺君之罪?” 这下李景隆不敢说话了。 耷拉着脑袋,兴致萎靡的说道:“臣知罪,求陛下降罚。” 朱标没吭声,转头看向陈云甫言道:“少师,你说这种情况,朕该怎么处罚他?” 李景隆也把眼光投向了陈云甫,盼着后者能替他美言两句。 后者思忖了一阵,拿起一块手巾走到李景隆面前,替其好生擦干净脸庞,道了一句。 “接着玩。” 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了。 接着玩? 这算是处罚还是奖赏。 “皇爷,您今天没来过这里,自然也没见过曹国公,处罚一说从何谈起呢,让曹国公下去接着玩,以前怎么玩,现在还怎么玩,您看着,看看咱们大明朝的文武勋贵们,平日里,都是怎么一个消遣法。” 朱标算是听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这意思,好戏还在后面呢。 冷眼瞥了那李景隆一下,颔首。 “还不滚出去。” 李景隆无能归无能,脑子不傻,知道今天这事算是揭了过去,就算是遭殃,那也不止自己一个,也不是今天,当下里叩首谢恩,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灰溜溜的离开阁台,重新回到自己在一楼的位置上。 走时意气风发,回来时灰头土脸,身上还带着水渍,这番变化,自然引起同桌友人的好奇。 “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啊,没事。”打死李景隆也不敢说实话,便赶忙找了个借口勉强一笑:“别提了,刚才喝酒的时候没拿住杯子,这不就洒了一身,唉,让人笑话。” 几人也都不疑有他,又不敢嘲笑李景隆犯这种低级错误,便继续聚精会神的看起舞来。 戏也唱得、舞也跳罢,青楼的重头戏,点花魁自然也就到了开始的时间。 “什么是点花魁?” 朱标不懂,问了一句,陈云甫马上接话解释。 “所谓点花魁,就是今晚表演的这些姑娘同时登台,青楼方面会捧备上一簇花或一个绣球由所有客人竞价拍卖,价高者得。 随后,得到花或者绣球的客人将此物赠与他认可的歌姬或舞姬,得此物者便是今晚的花魁。 作为回报,花魁今晚上就陪那个赠物者共赴巫山。” 朱标瞥了眼陈云甫:“少师挺懂行啊。” 后者倒是坦荡,很自然的说道:“臣一直在宫外,耳濡目染,十几年自然了解,不过,臣从来没参与过,更没有点过花魁。” “你小子一直把钱镶肾上,这花钱的买卖是不舍得做。” 朱标挤兑了一句,目光便一直盯着楼下。 在一阵阵口哨声中,点花魁可算是开始了。 十几个俊俏的姑娘都是之前表演过的歌姬和舞姬依次走上了台,随后,一个半老徐娘的鸨妈带着一个由粉红色花瓣点缀的红绣球也上了台。 “诸位公子、诸位老爷,今日表演的姑娘好看吗?” 一群人都纷纷起哄喊着好看,唯独李景隆没有开口,同桌的人还很诧异。 “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闹肚子。” 李景隆还在装模作样,台上的老鸨继续说着她的话。 “再告诉大老爷们一个好消息,今台上这些个姑娘,可全都是处子,货真价实。” 起哄声瞬间就更厉害了。 “行了抓紧吧,谁他娘听你废话啊,快开始。” 和李景隆同桌而坐的会宁侯张温吆喝了一嗓子,催促起来。 老鸨估计也担心拖下去挨骂,话不多说直接标了地价。 “今晚点花魁,底价,一百两!” 阁台上的朱标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 “一百两?就为了睡一个女人一夜?” 乍一听一百两这个数字不高,可还记得陈云甫当年刚刚入仕的时候,在都察院做刀笔吏,年俸才二十两。 换言之,一个公务员五年的薪水,才只是这场点花魁的底价。 “陛下,这还只是底价。” 陈云甫表示稍安勿躁,一楼的叫价便已经开始疯喊起来。 “二百两!” “三百两!” ...... “一千三百两!” 最终的价格在一千三百两这个数字上停了下来,喊话者恰是最先催促的会宁侯张温。 朱标的脸色在这一刻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 “朕记得,会宁侯一年的爵禄才一千五百石吧,一千三百两他一大家子两年不吃不喝才能存那么多。” 能花一千三百两银子就为了睡一个女人,朱标在这一瞬间便明白,自己手下这些文武大臣,收入绝不仅仅只靠着朝廷的俸禄! 他甚至突然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带自己来青楼了。 不仅仅是要让自己看看朝臣们平日里是否懒政,还想让自己知道,朝臣们是如何挥金如土的。 最要命的问题来了,金从何来! ‘有一个国王到处求着王公大臣捐款才筹措到几十万两,而当反贼攻陷京师的时候,王公大臣们凑出了几千万两来作为自己的赎命钱。’ 朱标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响起了陈云甫刚讲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朱标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这故事中亡国的,不会是自己的大明朝吧? (上畅销了,没啥说的,今明两天爆十六更!另外,每增加一百均订加一更,希望广大浏览器网友支持一波起点订阅。) 第二百六十二章:养儿方知父母恩 当点花魁结束后,朱标便不再逗留,而是同陈云甫乔装打扮一番,直接离开。 “皇爷,咱们还接着转吗?” “不转了,回宫。” 朱标扭头看着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的秦淮河,面皮疯狂的抽搐了好几下,而后便同陈云甫踏上马车,同时不忘留下一句话给负责此次出宫卫戍任务的金吾卫都指挥使、雄武侯周武。 “留下一队人,今晚让那张温快活一夜,明日一早,拿入刑部大牢!” 当张温喊出那句一千三百两的时候,在朱标的心里,这位已经不是大明的会宁侯了。 周武什么也没说,当下只是一抱拳便下去安排。 只有同朱标一道进马车的陈云甫才知道,此刻的老大哥到底有多么的怒。 “每年,朝廷拨给五军府的军费数以百万两,朝廷再穷再紧张从不敢短军费,父皇在位的时候,郭桓案抄了上千万两,父皇为了北伐,都支持给了军队,予取予求,要多少给多少。 朕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五军府的武勋们若是贪起来, 不比文官中的败类要手软啊。” 陈云甫默默跟了一句:“军方敢贪,因为军方缺乏监管, 文官好歹有都察院、有各道监察御史、各科给事中, 军方什么都没有。 五军府伸手递一纸军费表, 朝廷就给多少,没人去监管这笔军费的去向和实际用途, 自然,谁想伸手都能伸手。” 朱标猛然抬起头看向陈云甫,随后沉默了许久后才言道。 “你今天, 不该让李景隆来见朕的。” “臣,必须要请曹国公来。” 朱标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不喊李景隆来,说不准那李景隆会更加放肆,万一喊出三千两、五千两这种离谱的高价该怎么办。 让朱标去查李景隆吗。 一查一个准啊。 查完之后嘁哩喀喳一刀砍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冲朱标和李文忠的感情, 陈云甫不想让朱标犯这个难。 “这事, 现在该怎么办。” 陈云甫没吭声, 朱标又催了一句。 “大胆说, 这不算干涉军机。” “臣在想, 五军府可不可以也设一个都察院。” 朱标的眼角抽了一下。 “自从臣组阁之后,军政彻底分离,现在的五军府有自己的通政使司, 那么,配套的监察体系是不是也可以增设。 另外,臣一直有个隐藏多年的想法, 从臣还在都察院做照磨办理翁俊博一案的时候便有了,那就是, 都察院, 是不是应该有独立的案件侦办权。 这么多年来,都察院发现的案件线索或收到的弹劾奏疏,要么转交通政使司入朝会上说,现在有了内阁就转交内阁。 若是涉军的, 就面呈御前, 最后发落到五军都督府自己去查,自己人查自己人,能查出来吗。” 朱标一直没有吭声,马车内, 便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一直等进了皇宫, 入了乾清门,朱标下车,踏着月色才来了一句。 “你这个提议,会把国朝所有武勋都得罪死的,你已经得罪了宗亲、士林,现在还要得罪武勋,朕死了之后,你就完了,因此,这个提议万万不行,朕,不准。” 说完后,朱标突然站住脚步,转身面视陈云甫。 “朕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那么聪明,朕的用心,瞒不住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变过,你这次想拿自己的命来向朕表忠心,朕不准。” 朱标伸手搭在了陈云甫的肩头上,双目直视后者言道:“五军府决不能碰,你,给朕好好活着,替朕把允炆看好,把我老朱家的江山,看好!” “陛下...” “以后不要再提任何有关五军府的事,五军府不能添设都察院,起码现在不能,明白吗。” 陈云甫郑重点头:“臣, 明白。” “再等些年, 再等些年吧。” 朱标的兴致因为一趟青楼之行变的极差,他差人将陈云甫送走,而后叫来吉祥。 “去把允炆找来, 朕找他。” “是。” 朱标是一个人回的乾清宫,看起来有些孤独,但心却热的发烫。 吉祥没有让朱标等太久,很快便把朱允炆带了过来,后者很是恭顺的在地上叩了一记首。 “儿臣叩见父皇万福金安。” “儿子,来,来爹近前坐。” 在朱允炆的面前,朱标比朱元璋更像是一个慈父,他让朱允炆坐到自己的身边,很是关切的问道:“这段时间,学业如何。” “儿臣这段时间在读《湖山集》。” 朱标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种杂文记事了。” 朱允炆答道:“湖山居士所著的《湖山集》虽然是杂文,但内里记载了天下各省许多地方不同的风土,儿臣想要多了解一些。” “好。”朱标点了点头:“只读圣贤经典确实是乏味许多,咱哪天说说那齐德,他对你也确实太严苛了一些。” “请父皇千万不要责怪齐师,儿臣蒙父皇恩宠被立为皇太子,自然要刻苦用功、勤学不倦,齐师也是希望儿臣日后能成为一个像父皇一般英明的君主。” 看到朱允炆如此的乖巧懂事,朱标这个当爹的自然是老怀甚慰,不住的点头道好。 “齐卿果替咱教了一个好儿子。” 夸了两句之后,朱标似是随口般言道:“平日里除了教你读书之外,齐卿可还教你些别的东西吗。” “父皇指的,是哪些方面呢?” “比如用人识人啊。”朱标揉了揉朱允炆的脑袋,面带微笑的说道:“只工修学问可不能做一个有为的君王,除了这一点,你还得会识人用人,要有识人的慧眼,要有用人的胸怀。” “这,儿臣还真未曾同齐师学过。” “那可不行,这才是重中之重。”朱标责怪一声:“你要好好和齐卿学,齐卿为什么分管吏部,就是因为他呀有一双用人的慧眼,更有宽广的用人胸怀,基本上他看的人八九不离十。” “是吗。” 朱允炆惊叹一声:“齐师真厉害,父皇这么一说,儿臣以后一定要向齐师多学习。” “可惜啊。”朱标遽尔叹了一口气:“可惜齐卿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过于中庸,不敢得罪人。” 朱允炆连连点头:“是啊父皇,齐师天天都和儿臣说少师把持朝政,专权霸道,儿臣问他为什么不跟父皇您说,他却总推辞未到时候,还不是惧怕少师,您说的对,他明明看人很准却总是畏缩胆怯,不敢与人正面为敌。” “你也觉得少师专权霸道吗?” “是啊。”朱允炆点头道:“三叔、四叔他们都和儿臣这么说,说少师将来会成为我大明朝的董卓、曹操。” 朱标猛然咳嗽起来,吓的朱允炆连忙以手抚背。 “父皇您怎么了?” “没事,咳咳,咱没事。” 朱标抬手,接过吉祥的茶水顺了一口心气,而后握住朱允炆的手说道:“儿子,你记住,当宗亲和大臣同时说一个人坏的时候,这恰恰说明那个人会成为你最好的肱骨。 你三叔、四叔,齐德,他们为什么都想除掉陈云甫,是因为他们怕,因为他们知道,陈云甫在一天,他们就一天抬不起头,就无法肆意妄为,更谈不上威胁到你的皇权。 孩子,你将来会是我大明的君王,你一定要知道,谁才能帮助你压制他们的野心,帮助你真正的掌控朝堂,齐德没那个本事。 更不要轻信你的三叔、四叔,尤其是你四叔,万不能信,要防,要压,只有陈云甫能压住他,能压他一辈子。” 朱允炆怔怔的看着朱标:“父皇,既然您觉得三叔、四叔他们不可靠,为什么您不撤藩呢,把他们都撤了不就好了吗。” “不能撤藩,撤了藩,会出权臣。”朱标握住朱允炆的手,凑在后者的耳边说道:“......要用,一样要防,咱,已经给你铺好了路,咳咳,十年后,他退阁,你一定要保住他,他会替你扫清很多的障碍,会帮你成盛世基业。” 懵懂的朱允炆记不住那么多,更不懂这晦涩难懂的帝王之术,他只是呆呆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去吧。” 满脸疲态的朱标挥手道:“回去休息吧,过几天,去莫愁湖行宫多陪陪你皇爷爷,咱听说,你四叔把高炽送到你皇爷爷那去了,你皇爷爷一个人在那孤单,你也去多陪陪。” “是,儿臣记下了,儿臣告退。” 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朱标怅然一叹。 “皇爷。” 看着朱标满脸的疲惫之色,吉祥担心的关切一句。 朱标仰首闭目。 “朕突然就懂了,父皇他,累啊。” 养儿方知父母恩,当了皇帝之后,老大哥才知道,皇帝。 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敲打五军府 “昨夜我做新郎呐,入了那芙蓉帐,一手摸在美人那湿哒哒的.....” 一夜风流,美滋滋提着裤子从褰裳楼里出来的张温正哼着淫词浪调,就被几名魁梧壮汉给拦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几人把张温给吓了一跳,遽尔破口大骂。 “大胆,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拦老子,知道老子是谁吗。” “会宁侯,张温嘛。” 领头的男人面无表情,手却搭在了腰间的刀柄处,让张温心头陡然一凛。 “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和你们去哪?” “刑部大牢。” 张温登时恼脸:“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堂堂会宁侯,国朝的县侯,刑部想拿老子,也得圣上的钦谕,你们算什么东西。” 男人不再说话,直接拔出了刀,身边的众人一样,顷刻间,十几把刀便齐刷刷的对准了这张温。 张温不傻。 “你们,不是衙差。”张温眯着眼睛看向这一圈的利刃长刀,随后猛然瞪大眼睛。 “金吾卫!” 自打锦衣卫裁撤后,金吾卫就成了大明眼下唯一一支卫戍皇宫的禁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等着捉拿自己? “会宁侯, 卑职劝你千万不要拒捕,不然, 就地格杀勿论。” 张温吞了口口水, 他的脑门上开始冒出涔涔冷汗, 昨夜的欢愉此刻已经跑的一干二净,他现在想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昨晚上, 一向欢脱的曹国公李景隆为什么形态举止如此可疑? 他口中去见的那位故友又是谁。 结合眼前杀气腾腾的金吾卫,张温心里明白了。 自己在褰裳楼内豪掷千金点花魁的行为被那位爷,看的一清二楚! 完了, 自己完了! 张温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什么话也不再多说,由着几名金吾卫将自己拖起来,押赴刑部大牢。 他这边是束手就擒不敢反抗,可另一边的五军府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是炸开了锅。 “张温被抓了?” 徐辉祖放下手里的茶碗, 惊诧看向前来报信的闽中侯薛显。 “好端端的, 他为什么会被抓?” “我也不知道啊。”薛显一屁股坐到徐辉祖下手位, 牛饮一杯清茶, 抹嘴道:“谁不说来着, 我听人说,他昨晚去了褰裳楼,完后今天一早出来就被拿进了刑部大牢, 具体谁拿的,什么罪名拿的不清楚。” “张温是县侯,拿一个县侯, 必须要有圣上点头,除了今上, 谁还能拿他。” 徐辉祖起身, 负着手在大堂里来回走动。 “这事非同小可,陛下初登大宝,突然拿下一名县侯,必然是张温犯了什么罪, 你刚才说张温昨晚去了褰裳楼, 他去青楼嫖宿,也不犯罪啊。” 拧着眉头苦思不得其解,徐辉祖继续问道:“昨晚,还有谁和他一起在褰裳楼。” “曹国公、安定伯、祁城伯。” “马上请曹国公来一趟。” “诶。” 薛显也知道事不宜迟, 匆匆离开去寻李景隆,没多大一回功夫就把李景隆给请了过来。 “魏国公, 我听薛显说,张温被抓了?” 才一进门,李景隆就急声问向徐辉祖:“怎么回事?” 后者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昨晚和他一起去的褰裳楼,你跟我说说,好端端张温为什么会被抓。” “这。” 李景隆迟疑起来,随后坚定摇头:“我不知道。” 皇帝逛青楼这种事那是说什么也不能说,李景隆再傻也分的清楚哪头重哪头轻。 “真不知道?” 很显然,徐辉祖并不信李景隆。 后者还是坚定的摇头,用极其无辜的语气说道:“我确实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徐辉祖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不用他解了,因为一个人在此刻走了进来。 “魏国公。” 这呼声如此熟悉,徐辉祖一抬头,立马起身。 “少师怎么有时间来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云甫。 李景隆一看到陈云甫就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连忙拱手:“见过少师。” 堂内还有很多侯爵,亦是纷纷起身面礼。 陈云甫和李景隆在礼法上平级都是国公,可架不住陈云甫头上的名衔多啊。 就如那李善长,他也是国公,可他那个国公还加着左柱国、太子太师等加官,仅就一个太子太师拿出来,就够压死五军府一群武勋了。 当年陈云甫结婚,李善长是实打实在陈云甫面前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到了陈云甫这也是同理,大家都是国公,除了国公之外,陈云甫还有好几个一品的加官, 这就让陈云甫的身份地位要高于五军府这些国公。 “两位国公快坐,快坐。”陈云甫笑笑摆手, 冲着那徐辉祖说道:“本辅来是有件事需要跟魏国公、曹国公二位通个气, 会宁侯张温被抓的事, 两位国公可知?” 二人对视,俱都点头。 “自然是知道的。”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言道:“这事呢,其实是我们内阁的事。” 内阁? 徐辉祖很诧异,李景隆很想笑。 “是,内阁前段时间受到了一封对会宁侯的弹劾,本辅呢就上禀陛下着人查了一下,确实发现会宁侯有受贿之嫌,所以,这不就把会宁侯给暂时拿下,打算审一遍。” 徐辉祖皱了下眉头:“会宁侯受贿?他受谁的贿,平日里,没发现会宁侯和什么不法之人走的近啊。” “啊,那可能是弹劾的人捕风捉影。”陈云甫接过徐辉祖的话说道:“如不是受贿,那就看看有没有贪污,如果都没有的话,那本辅马上命令刑部把会宁侯放了,这事闹的,怎么能让我大明的县侯受这种不白之冤。” 当贪污两个字从陈云甫口中说出的时候,这五军府正堂内,不少武勋的眼皮都齐刷刷跳了一下。 李景隆咳了两声,一个劲的喝起茶来。 他就知道,昨晚上张温的事让朱标发现了端倪。 一个爵禄一千五百石的侯爵,怎么可能有实力和财力花一千多两银子点花魁。 这种事不经查的。 徐辉祖本来是想附和陈云甫的话,结果看到众人的反应后,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张温贪污能从哪里贪。 除了五军府每年例行下发的军费。 这个环节出事了。 张温有没有同党,这事会不会还有更多的人牵连进去,如果有的话,多少人?到哪一个级别? 怪不得陈云甫这个内阁首辅亲自出面,这是来敲打他徐辉祖和五军府的。 徐辉祖是不会知道朱标的事,他也不可能知道。 他要是知道的话,估计此刻,连坐都坐不住。 这事,只有陈云甫代替内阁出面揽下来,才能大事化小。 “内阁,好好查吧,辛苦少师了。” 陈云甫点点头直接起身离开。 “份内之事。” 第二百六十四章:反贪局挂牌成立 张温的情况很快就查了一个水落石出,在大狱中,张温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全部如实吐了出来,并没有硬抗。 抗什么呢?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被朱标抓的现行,还抗? 是供出同僚的下场严重还是和朱标作对的下场严重,这利弊,张温心里能算清楚。 五军府这些年有哪些人受贿、哪些人贪墨军费的罪证很快就送到了陈云甫面前。 案子是邵质亲自审的,所以陈云甫也不担心会走漏风声,让其他人知道。 “这份名单......” 邵质指了指罪行累累的供词,面上带着一丝惶恐。 熟料陈云甫在看了一遍后却是丝毫没有反应,只说道。 “张温贪污军费,罪不可赦,即刻明正典刑,斩首示众,其所有赃款进行追缴,籍没其家产,亲眷自谋出路吧。” 不妄兴株连大狱是新《大明律》的核心条款之一,这也是经过朱标允许的。 其实无论是朱标还是朱元璋,都反对株连,只是朱元璋后来变了而已。 朱元璋还只是吴王的时候,亲口和李善长说过:“法有连坐三条,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李善长答:“(汉)高祖起于草野,豁达大度,不胡乱杀人,五年便成了帝王基业。” 朱元璋甚以为然, 于是开国后定下《大明律》,除谋逆外, 绝不株连家人, 后面的, 是朱元璋自己加的私刑。 张温死了,五军府也没有闹腾出任何动静, 大家似乎是心照不宣的将张温作为了替罪羔羊。 查,固然是不会接着往下查,包括在五军府设置都察院的事也不可能去做, 但朱标还是给五军府敲了一记重重的警钟。 从永乐二年开始,大明朝的军费由兵部接手。 京营、边疆到底有多少兵额,兵部进行全面清点,包括晋、燕、楚三藩卫一样在内。 每年兵饷和赐布,兵部派人直接到军营去发, 五军府不在接手。 能归到五军府领导的, 只剩下各省都司军屯卫所。 谁都知道这是夺权, 可知道又如何。 徐辉祖倒是想找朱标说些什么, 可后者直接将张温的供词放到了徐辉祖的面前。 大惊失色的徐辉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郭桓案的时候, 父皇暴跳如雷,甚至一口气诛杀了六部;浙江、直隶、江西三省所有官员,魏国公, 好自为之。” 当着徐辉祖的面,朱标把张温的供词烧了一个灰飞烟灭。 “朕和你们很多人都是手足兄弟,朕不想看到手足相残的那一天, 辉祖,去替朕, 安抚好兄弟们。” 冷汗涔涔的徐辉祖拜倒在地:“臣, 叩谢吾皇慈恩。” 五军府瞬间就老实下来。 对这种局面,陈云甫也不得不佩服老大哥的手段。 很多时候,不是一定要全靠掀桌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是, 掀桌子确实痛快, 也很爽,但掀了桌子,别人没饭吃,自己就有饭吃了吗。 跟着乌鸦哥, 三天饿九顿。 五军府这些年到底贪墨了多少军费,张温又能知道多少, 他知道的,只是一鳞半爪、冰山一角,依着老朱那种掀桌子的脾气,估计五军府就该从头杀到尾了。 将军和文官不一样。 文官杀绝了,十几年就能够补充回来,但培养一个优秀的将军,却需要战争的洗礼。 大明朝现在无仗打,怎么培养。 随便挑一个看着顺眼的小兵说,朕觉得你不错,你来当大元帅吧。 这不纯纯赌国运。 “以前军费交给五军府,是父皇担心兵部的官员贪墨,结果呢,五军府也贪墨,那到底该交给哪个职权衙门,才会避免贪墨的行为出现呢?” 朱标发出了灵魂一问,可随后自己又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复。 “交给受监管且有完善监管机制的衙门,既然不能在五军府设立都察院,那就还给兵部,起码兵部还有给事中,朝廷还有都察院,你上次说,让都察院具有独立案件的独立侦办权,朕觉得很不错,可以尝试一番,你打算怎么搞?” “给都察院独立侦办权,但同时也要给这个权力打一个笼子。”陈云甫思考着说道:“臣之前提过,都察院决不能做党争的剑,因此,都察院做的事,应该脱离朝堂政治不被人利用,那么他的这个侦办就要有范围, 查什么不查什么, 必须明确。 都察院的职责是接收弹劾的奏疏,弹劾的内容呢又有很多,分门别类。 诸如官员私德有亏、贪污受贿、行为不端、擅权枉法,这些都是可以弹劾的地方,可都察院如果有权力将这些方面全查一遍,那都察院的权力就太大了,谁掌握都察院,谁就相当于拿刀架在全国官员的脖子上,没病都能给你整出病来。 因此臣想的是,都察院只负责查官员是否存在贪污受贿就可以了,同时,还要有个前提,所有弹劾的奏疏一律要有实际署名,取消风言奏劾。 太上皇当年允许科道言官风言奏事,许下弹劾无罪,致使朝堂里外风言四起,你说我有罪,我说他有罪,没病都给你整出一身的污点出来。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天天打口水仗。 既然要给都察院独立侦办权,那就不能再允许风言奏劾,更要取消言官无罪,要弹劾,必须实名弹劾,要说清楚你弹劾的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贪污受贿,贪污贪的哪笔钱、受贿又是受的谁的贿,都察院这才能去查。 诸如什么我怀疑、我以为、我觉得这样的弹劾,一律不接,都察院只查有头有名的案子,这样,就不会沦为某些有心人的党争武器,即使臣身为内阁首辅,也无权让都察院想查谁就查谁,查,则有因,因则有实。 如果找不出弹劾的奏本,都察院就敢私自去查一名官员,那么,责任就归咎到都察院头上。” 朱标最满意陈云甫的地方就在于此,公! 这是真正的一心为公。 朱元璋防着陈云甫而不舍得杀,现在朱标做皇帝,天然就会对大臣有一丝防范,却仍旧给了陈云甫作为一个外臣史无前例的权力,原因就因为这一点。 公心是能看见的。 “你那算给这个新设立的衙门取个什么名字。” “既然隶属都察院,那编制上,自然要和六部下辖的各司平级,职权范围又是反贪污受贿,可以叫反贪司或者反贪局,不行,廉政司也可以,廉洁净化政务的意思。” 三个备选,朱标想了一阵后,选了第二个。 “就叫反贪局吧,一目了然,反贪是职权,局者,限制也,反贪只反贪,不能将职权私自延伸。” 这可跟陈云甫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再者说,很多官制本身也就是古代延续下来的。 部、司、局、科这几个级别的机构明朝都有。 因此叫反贪局并不突兀。 总之,有了朱标的点头,都察院反贪局,这就算是挂牌成立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一天都闲不下来 就在都察院反贪局挂牌成立的这一天,正巧赶上邵质主持召开三法司联席会议,陈云甫抽出点时间也莅会参加。 主要是打算和邵质说一下把刺配充军变成劳动改造的事。 “这个什么反贪局,你打算让谁来做。” 会议开始之前,邵质在后衙和陈云甫闲聊了几句。 后者想了想:“让赵乾去做吧,他以前就在都察院做过,对都察院也熟悉,这几年一直在通政使司锻炼,也算成熟了不少,让他来挑反贪局的大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邵质嗯了一声。 他心里是想让邵子恒来干的,不过既然陈云甫已经有了人选,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听到邵质问这事,陈云甫心里是清楚的,所以很快就说道:“子恒兄也在审刑司锻炼了几年,邹俊和我说过,做的不错,可以考虑动动。” 邵质挑了一下眉头:“还在三法司?” “岳丈您现在分管三法司,子恒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容易招人闲话,这样吧,把子恒调出去,去广东吧,出任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 右参政就是四把手,副省大员。 看似是火箭式提拔, 实际上无非从正五品提到正四品而已。 比起徐本当年从县令一跃成为广东布政使,差远了。 邵质先是点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你打算对广东的宗族动手了?” “对, 时间过的太快了, 这才一晃眼, 我都还觉得什么事没做呢,今年就过去了大半, 等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估计就要到永乐二年了。 我得抓紧去一趟两广,把两广的宗族问题处理掉, 这样的话,才能腾开手去办永顺和贵州土司问题,这些可都是国朝的心腹大患。 永顺、贵州、云南的土司问题一旦解决,辽东和青海地区的戍边垦边问题解决,我大明朝的国运盛隆至矣。” “这么多的事, 十年能办完吗?” “当然办不完。”陈云甫一笑:“有生之年能看到, 我就知足了, 这十年, 只是先把政策基础打下去, 后面,还得保驾护航呢。” 爷俩又闲聊了几句,邵子恒敲响门户, 在外面喊了一声。 “少师、邵阁老,三法司的主官们都到了。” 两人这才起身,迈步走出。 眼下, 左都御史张紞、刑部尚书俞纶、大理寺卿邹俊连带着三法司的主官悉数到齐,不过众人也没想到今天陈云甫也来了此处, 惊讶之余纷纷起身见礼。 “下官等参见少师。” “都坐吧。” 陈云甫当仁不让的抢了本属于邵质的主位, 所有人就都跟着各退一位。 “本辅的时间有限,今天来这里只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奉圣谕,都察院成立反贪局, 就反贪局的职权范围和章程, 由本辅代为传达。” 陈云甫没说这是自己或者内阁的决策,而说是朱标的圣谕。 只要皇帝吐口同意的事,那就没必要过内阁表决了,因此, 陈云甫直接宣达倒也省了很多时间。 “第二件事呢,则是本辅有感刺配充军这条刑罚有些不合时宜, 想和诸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用一种更合适的方法来替代。” 取消刺配充军? 众人无不对望,张紞试着问了一句:“少师的意思是,打算恢复肉刑?” 在有刺配充军之前,那刑罚史要追溯到秦汉了,那时候就是肉刑,要么割鼻子要么割耳朵,甚者剜去髌骨,砍去双手双脚。 “不不不,肉刑下,举国到处都是残废,那更有伤天和。” 陈云甫把劳动改造的概念提了出来:“像服徭役、挖矿、开荒这种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更是占用国朝大量的财政预算,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犯人集中起来从事这些苦力劳动,既节省了国朝的财政预算,顺带着还能让他们通过为国家进行贡献的行为来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 以前,刺配充军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可是刺配充军的效果却并不明显,边疆的军营每年都有大量的逃兵,而且这些罪犯刺配充军之后,如果从事后勤的输送,就会有很多的机会逃跑,如果从事前线戍边,就必然会分发武器,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给罪犯以武器,他们反而会成为军营中的隐患。 因此,本辅才倡议, 取消刺配充军变更成劳动改造。” 堂内陷入到安静中。 “都谈谈自己的意见, 畅所欲言。” 陈云甫不搞一言堂,这么大的事, 事关全国数万乃至将来数十万计罪犯的处置问题, 由不得不慎重。 “集中管理、劳动改造,倒也确实不错,关键在于,这个期限如何商定。” 大理寺卿邹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有的呢只是小偷小摸,有的呢是打家劫舍,罪刑的榷定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另外,还有的只是轻刑,比如打架斗殴,只不过是拘押一年,若是直隶的犯人拘押一年,却要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去挖矿,来回的脚程可能都要好几个月,这不是白白荒废了吗。” “嗯对,邹寺卿这个问题提出的非常好。” 陈云甫点头:“轻型犯占据了咱大明罪犯的三成,对于这种轻型犯怎么处置,确实需要好好考量,就地使用能不能解决。” “就地使用?” “哪怕是直隶脚下、京畿周边,我们也可以专门为这些犯人建造可以使劳动创造价值的生产单位嘛。 瓷器厂、砖厂,再不行还有属于兵仗局、军器局的炼钢炉、锻钢厂,沿海地区有盐场和船厂,每个省无论是沿海省份还是河南这种中原省份,都各自有官府官营的事可以做。 以前呢,多都是雇佣民间工人,现在完全可以让这些轻型犯来充任,既节省了用工费的支出,也可以释放大量民间工人,转型去扩产。 比如以前的人手只可以支持两座锻钢厂,现在转成三座、四座。 一个熟练的工人大概需要两到三年时间就可以培养出来,一个出色的工头、匠师大概需要十年,那么,一个重刑犯通过十五年劳动改造后也可以成为一名极出色的匠师。 等他释放后,朝廷少了一个犯人,而国家多了一个出色的匠师,他可以改头换面,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靠这门手艺挣钱糊口,也可以去培养出更多技术工人。 这就是,循环的良性使用,顺道还解决了狱后复民的就业问题,而不是放归民间,地方官府还要担心这群人继续为非作歹。” “那轻型犯呢,他们只有半年甚至一年的刑期,这么短暂的时间,很难让他们完全洗心革面,他们很可能会继续犯罪。” “累犯加刑,同样判一年的,累犯判三年,再犯判五年甚至七年。” 大家伙都笑了出来。 陈云甫这是把犯人玩了命的使唤啊。 生产队的驴都不敢那么累。 “当然,这只是本辅的想法,具体落实下去,怎么量刑、怎么使用、怎么安置就业,具体下来的量化标准,包括轻重罪行的审判,还得是你们专业来考虑。” 陈云甫站起身:“今天,本辅就说到这,你们讨论吧,讨论出一个结果交给本辅,还有内阁会要过呢。” “是,下官等恭送少师。” 陈云甫点点头,而后又点了一下张紞的名字:“等会后,来找本辅,本辅有事交代。” 后者应了下来。 走出大堂,陈云甫问了一下身边的杨士奇:“本辅今天还有哪些事没做。” 后者拿着随身的小本本汇报道:“高丽的李成桂使者到了,带队的是他儿子李芳远,分管礼部的徐阁老前几日抱恙无法接见,您要先替内阁接见一番。 另外,山东左布政使赵子良奉内阁令于今日到京了,汇报济南、长清、东阿、兖州、济宁五府河流干涸导致今年山东粮荒之事。” “唉。” 这一天天的,真他娘忙! 第二百六十六章:李成桂篡位只差一步 礼部驿馆,高丽都总中外诸军事、和宁君、开国忠义伯李成桂之子李芳远此刻正望着窗户外人群熙攘的金陵街道发呆。 这就是,大明吗? 作为高丽此刻实权第一人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在高丽的地位就相当于汉末时魏王曹操的儿子,他认为,自己已经很牛逼了。 觉得自己的老爹那更是不得了的人物。 想想李成桂此刻在高丽国内的待遇‘食邑一千户,实封三百户,田二百亩、奴婢二十口’,人臣之巅峰也就如此了吧? 结果到了大明之后,李芳远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孤陋寡闻。 就在自己所住的礼部驿舍不远,一个金陵的商贾,在大明朝颁布不久的废奴法案之前,家中竟然豢养了两百多个下人! 好嘛,一个商人的奴婢比他爹,高丽摄政王还多十倍! 至于二百亩良田? 辽东那地方,谁家只要愿意搬过去,政府先送一百亩。 举凡把金陵家宅卖掉的,跑辽东轻轻松松也能买下个几千亩地,做个庄园主跟玩一样。 前提是这几千亩地你能耕过来。 “中国有个典故,叫做夜郎自大,咱们倒是成夜郎了。” 大明的对外国书都是自称中国,凡历代中原正统王朝对外的国书都是自称中国,不过这里有个冷知识。 宋辽时期,契丹辽国与宋朝之间的国书, 契丹自称中国,宋朝反而只称宋 那么小问题来了, 宋朝是中原正统还是说辽国是中原正统? 有想了解的可以看看《契丹国志》以及《中国全史》。 这里只说李芳远将大明称呼为中国没有问题, 当然, 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上国,因为要执臣子礼。 忽必烈建立大元朝, 高丽是藩属国之一,后来元亡明立,高丽也向大明递了臣表, 李成桂还没造反呢,所以执臣子礼,书面称呼就是上国。 李芳远私下里和自己带来的人聊天,自然不会如此卑微谦虚。 使团的随从点头附和,语带惊诧的说道:“下官听说, 上国有六千多万子民, 几百万的军队。” 李芳远差点腿软。 几百万军队?那岂不是比高丽全国人还多了。 “太可怕了。” 正感慨着呢, 门被推开, 一个礼部的官员走了进来。 “请贵使准备一下, 即将接受召见。” 李芳远顿时一喜:“是上国尊贵的皇帝陛下吗?” 礼部官员面色顿时一僵,摇头毫不客气的说道:“那个,我大明皇帝陛下很忙, 可能没有时间亲自接见,此番接见的,是我大明的成国公、上柱国、太子少师、奉天殿大学士陈阁老。” 这叽里呱啦的一大串名衔直接把李芳远给震慑住了, 他虽然不是大明人,但大明的官制他是懂的, 毕竟高丽的官制一直以来都是承袭的中原王朝。 接见自己的这位, 是大明朝的宰相啊。 不得了不得了,这也太给面子了。 “好好好。”李芳远马上言道:“小使这就更衣,请上官稍等。” 扔下话,李芳远便立刻进到里间更换一身朝觐宗主国的使臣衣服, 跟随礼部的官员匆匆赶往皇宫。 召见的地点在文华殿偏殿。 李芳远到的时候, 陈云甫已经在了。 和李芳远穿的正式且隆重截然相反,陈云甫并没有穿自己那身华贵至极的国公服,甚至都没有穿印有飞鹤的一品官袍,他穿的, 只不过是一身青花刺绣白袍。 眼下金陵热的要人命,这一身轻便的苏绣穿着多舒服。 至于这样穿是不是有些不够尊重外交礼仪? 大明和高丽是宗藩主从地位, 不是邦交国平等地位,陈云甫这个宗主国的宰相在礼法上和高丽国王是平级的,比此刻的李成桂还高一级,见李芳远? 那就是老子见儿子。 “小国下使李芳远参见上国少师。” 来前的路上,礼部的官员自然已经教过李芳远对陈云甫的称谓,虽然怎么叫都成,不过陈云甫既然选定了少师,那就称少师。 “贵使来了,请坐吧。” 陈云甫含笑点头:“贵使此番来我大明,是有何事皆可直言,圣上日理万机,无暇亲自接见,什么事本辅自会转达。” 李芳远连连点头称是。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就不配见到大明皇帝。 他爹李成桂,毕竟是个‘反贼’啊。 “少师,高丽王室一族昏聩残暴、倒行逆施,早已纲常破败、不得民心,高丽子民苦王氏一族久矣,皆拥戴和宁大君为新王,可和宁大君毕竟是臣子,不敢行篡逆之事,故而即使民心所向,也是惶恐不安,故而遣下使来上国,伏聆训示。” 李芳远一躬到底,双手高高捧起一封国书。 “此为家父和宁大君亲笔所书,同时,家父贡良驹五千匹、金银十万、奇珍百箱为此番朝贡之礼。” 李成桂好大的手笔。 陈云甫没有接国书,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谦卑且恭顺的李芳远, 任由后者一直躬着身子。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这么厚的一份国礼,一旦收下, 就要默许放任李成桂篡权。 虽然历史上朱元璋不愿意承认李成桂自己还是篡了权,变高丽为朝鲜国,可到死,李成桂都没当过一天朝鲜国王。 只要大明一天不下敕封的诏书,李成桂就一天不敢僭位称王! 这个名,太值钱了。 躬着的时间一长,李芳远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汗水,自额头噼里啪啦的掉在京砖上,声音在安静的殿中一直回响。 终于,就在李芳远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陈云甫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贵使快免礼吧。” 呼,累死个人。 李芳远连忙直起发酸的腰,以为陈云甫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屁颠屁颠的带着谄笑就要将国书递给陈云甫,谁知道后者抬手又拒绝道。 “高丽与我大明今年的朝贡礼已经在年初时就送抵了,这份礼,我大明不好再收,贵使还是带回去吧,哦对,贵使远道而立,走的时候,顺便带些我大明的土特产回去,本辅马上着人准备。” 听到陈云甫不愿意收下,李芳远顿时急了,出声言道:“少师。” “来人,送贵使回驿馆。” 陈云甫转身就走,三步后停下,扭头看了一眼李芳远:“话说,自打我大明新帝登基以来,贵国国王还从未来朝贺过,这实在是太失礼了,贵使回去后,一定要转达本辅的话,命你高丽王即刻来京,拜贺新帝。” 说完,陈云甫迈步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李芳远。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皱眉苦思良久后,李芳远顿时眼前一亮。 这事有门! 二百六十七章:你自尽吧 打发走李芳远,陈云甫马不停蹄的又跑到文华殿正殿,在这里和户部尚书葛循、通政使蔡瑄一道同会见了此番来京的山东左布政使赵子良。 这天天,忙的跟陀螺一样,连轴转。 陈云甫有时候都在想,自己要能带个分身术的金手指该多好。 作为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不止一次说过‘少师可比诸葛武侯辛劳的多’ 这可不是吹捧陈云甫,而是实事求是。 蜀汉地不过两省,口不过寥寥两三百万,顶了天又能有多少事。 就说现在山东出的这档子事要是换到当时的蜀汉境内,你要让诸葛武侯来办,他还真没本事办好。 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山东济南五府的支流干涸,导致近乎全省粮荒,整整五百二十五万老百姓等米下锅,等水止渴。 “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云甫来到正殿的时候,葛循、蔡瑄还有赵子良三人早都抵达且已经聊了很长一阵时间,见到陈云甫来到,刚打算起身作揖问礼,就被陈云甫挥手打断。 “礼就免了,抓紧说正事,济南五个府的支流竟然同时干涸,致使山东全省断粮,这怎么可能,到底是什么原因, 另外,如此大一件事, 为什么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 赵子良硬着头皮说道:“今年入春之后, 山东就一直没有下雨......” “你是想和本辅说, 山东现在的情况完全是因为天灾了?就算不下雨,也不可能全省的河道集体干涸, 黄河呢、大运河呢,都干了不成!” 赵子良顿时语挫,随后连忙言道:“也不全是, 山东今日之祸早有端倪,早些年,黄河山东段的上游就已经开始逐渐淤塞,今年大旱,上游的水也少, 加之河道淤塞, 这才彻底断了水源。” 河道淤塞可不是一年两年突然就暴露出现的问题, 那是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形成的地质现象, 就像当年北宋的回河之争, 改道黄河就是因为黄河故道淤塞。 而宋朝的黄河故道是沿用的东汉黄河,公元二十五年,换言之, 足足将近一千年。 现在明朝离着北宋真宗年过了多久,三百七十年。 其中山东段的河道形成淤塞现象并不难理解,这是因为当年宋朝改道时形成的黄河流段完全是黄河水自己冲刷形成的, 并非人力挖掘。 河床浅且不平,淤塞泛滥都很正常。 “早些年就发现了端倪, 为什么不报, 现在赶上大旱年,彻底绝了水源,山东五百多万百姓断了秋粮,你坐不住了, 知道报了?” 陈云甫冷笑, 而后抡起手里的奏本直接扇在赵子良的脸上,这可把葛循、蔡瑄两个人全给看傻了。 当朝首辅怒扇一省布政? 这,这不纯纯一点素养都不讲。 赵子良挨了这一下也是晕头转向,但随后陈云甫的话就让他马上回过神。 “老子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你, 你这一身肉,够不够山东老百姓分食的!” “噗通。” 赵子良直接跪了下来:“下官该死!可是, 可是少师您听下官解释,下官也不想啊,前几年国朝忙着打仗,还要往山东摊派徭役,下官那时候只是山东左参政,就算发现了,也是人微言轻。 后来,后来洪武二十二年,下官履任山东布政使,也确实给朝廷上过奏疏,可陛下他没有批复啊。” 洪武二十二年,那时候陈云甫正好赋闲在吴中县。 陈云甫猛然把目光对向蔡瑄。 “子立,有这事吗?” 虽然是陈云甫的党羽手下,可蔡瑄太清楚陈云甫的为人了,他现在也是吓的满头大汗,连忙起身说道。 “是有这事,下官当年向太上皇汇报过,太上皇觉得黄河某一段出现些许淤塞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那时候国库也没多少钱,就、就没问,谁能想到今年,今年山东会出现那么大的旱情。” 动不动就是谁能想到,意料之外这种废话! “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种道理,你们这些个六部九卿都是二品、三品大员,全他娘的是猪,不懂吗!” 陈云甫的心里在咆哮,他是真想把这句话骂出来, 可是没办法, 蔡瑄说了, 他汇报过, 朱元璋也没当回事, 那能骂吗? 只能自己憋着。 可不能骂老朱, 不代表陈云甫不能骂跪在那的赵子良。 “你说洪武二十二年,那到现在都四年多了,你上过一道疏吗?” “下官当年见中央没有批复,便,便也就没有再当一回事,觉得只要不出旱年就不会有大问题。”赵子良低头自责道:“下官该死。” “你确实该死。”陈云甫指节捏的发白,恶狠狠的说道:“你现在立刻滚回山东去,先保障赈灾和济水的事,处理完之后你就自尽吧,但凡山东有一个老百姓饿死,本辅一定活剐了你,滚!” 这是陈云甫入仕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失态的暴怒,更是他自从出任内阁首辅之后,第一次骂人。 此时此刻,哪还有什么涵养气度可言。 赵子良什么话也没说,他甚至没去质问陈云甫有什么权力决定他这个一省布政的生死,因为当山东断粮的那一刻开始,赵子良自己心里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是死定了! 甚至,万一旱情灾情严重,真要饿死大量百姓,九族能不能保住都在两可之间。 好在古代的老百姓都有存粮的好习惯,即使现在灾情全面爆发,靠着存粮,山东还没有出现一个人饿死,但是旱灾的可怕不单单是断粮,还有缺水! 没水喝,那才是最要命的事。 光靠到处打井,取地下水那才能支持多久。 而有的地方打井都取不出水,就要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迁徙找水喝。 赵子良滚了,陈云甫的怒也不得不暂时压制下去。 “子立,立刻通知召开内阁全体会议,本辅要就山东的灾情立刻做部署。” “是。” 蔡瑄起身就要走,身后又响起陈云甫的声音。 “通知他们,这次本辅要做的是部署,不是讨论,这次内阁会,他们要做的,只负责执行!” 事态紧急,陈云甫要行使自己身为内阁首辅,乾纲独断的权力了! (第七更,求订阅) 第二百六十八章:咬人的狗不叫 文华殿内,所有与会官员无不面色凝重。 现在大家都知道山东大旱的情况了。 缺粮不可怕,朝廷官仓里有的是粮食,一百万石不够就两百万石,养活山东五百多万百姓一点压力都没有,缺水最可怕。 “人都到齐了吧。” 陈云甫一直阴沉着脸,那表情,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心中凛然。 齐德张张口想说句什么,但见陈云甫这表情,他发现自己竟然会恐惧到失声。 “现在,本辅就山东的情况进行灾后部署,所有人不许讨论、不许随意发言,此部署无须表决,即刻部署即刻执行。” 强调了纪律之后,陈云甫就直入主题。 “工部立刻派人前往山东,从山东当地、河北以及徐州府征募民夫,尽快挖通淤塞的山东段黄河,一个月,从此时此刻开始本辅只给工部一个月时间,河道疏浚的工作完不成,山东所有支流无法恢复,工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就地撤职。” 一个月,这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工部尚书沈溍张嘴,可终究是没敢提出任何意见,他害怕他说一句不能之后,陈云甫就敢当场撤他的职。 他担心的一点不假,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只要沈溍敢说一句不行,陈云甫绝对直接撤他职。 “另外,工部和户部协调一下,组织三十到四十万民夫去山东,勘探地质,凿井取水,不仅要全力保障山东百姓不能饿死,还要保证不能渴死,要将死伤降低到最低标准,同时告诉山东百姓,今年的秋粮没了,不要难过更也不要怕,朝廷,会给他们拨粮过冬;朝廷,今年免了山东一切的税,同时,明年会免山东一年的徭。 一定要让他们心安,要让他们恢复信心,振奋心气,灾难不可怕,怕的是灾难中的百姓绝望。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灾情一定会过去,明年,又是风调雨顺的盛世光景。” 这场席卷山东全省的旱灾,若说一个人不死,在这个科技水平落后的年代是绝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陈云甫心中明白,他不得不接受。 同时,陈云甫也希望山东的百姓能够接受这个无奈的痛苦的结果。 你要说有车有飞机,那就能运水过去,可现在大明能怎么办,人工肩扛手提吗? 到地方水都臭了,喝了也是饮鸩止渴,万一再闹出瘟疫来,死的更多。 “另外,本辅已经就此事向陛下做过汇报了,太医院会抽调太医赶赴山东,以防可能会出现的其他突发情况,毕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一点上,户部也要做好准备,准备好充分的物资。” 葛循连连点头。 “兵部立刻通知五军府,山东都司要全力配合山东按察使司以及刑部下去的专员,在这期间,要保证山东的治安情况,不能出现因为哄抢粮食、水源而争斗的情况,不能出现散布谣言制造恐慌的情况,更决不能出现,借着天灾为由头,蛊惑民心,聚众造反的情况!” 陈云甫在这最后一条上咬重了口吻:“任何以天灾气数这种神鬼之说蛊惑人心的,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本辅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官还是民,谁说这种话,就地格杀勿论!” 愚昧无知的年代,这种跟气数有关的话最容易蛊惑人心,也最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万一有个野心党做起当皇帝的春秋大梦,拉起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反民出来,那山东可真就血流成河了。 因此,陈云甫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行雷霆手段。 张紞立马表态:“请少师放心,下官亲自去山东坐镇。” “你不行,本辅还有别的事交代你,让左侍郎高勉去。” 交代完了刑部,陈云甫紧跟着看向吏部尚书田士恭:“这一次山东大旱暴露出了山东官员从上而下的严重惰懒问题,你们吏部要马上组织一次对山东官场的彻查,看看山东从上及下,省、府、县三级官员天天都在干什么,凡不思政务、终日闲散的一律拿下,送京查办。” 说完这话,陈云甫环顾全场,用极凝重的语气说道:“诸位,五百多万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可全压在咱们内阁的肩膀上,这个时候,本辅希望诸位收起所有心思,全力以赴先赈灾,不然,本辅只有一句话。 撤职不分大小,杀头,也不分大小!” 众皆一凛。 齐德吞了口口水,哆嗦着语气说道:“少师,这么大的事,咱们要不一起,先去陛下那再汇报一番吧。” “齐尚礼!”陈云甫猛然转头看向齐德,俩眼珠子通红通红:“本辅说了,今天的内阁会,一切部署你们只负责去执行,本辅不听任何意见和建议,你听不懂吗!” 这么大的事,陈云甫已经做出了最妥善的灾后安置,任谁都知道朱标一定会支持,这时候陈云甫完全可以底气十足的去喝斥任何人。 齐德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这时候还想着出来秀一波存在感,唯一的结果就是被陈云甫当成反面典型痛骂一顿,顺道让陈云甫立威。 首辅次辅一字之差,真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一个字,云泥之别。 众人乐的看齐德笑话,后者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糊涂,哪怕再是羞恼,也不敢继续还嘴,反而拱手说道:“下官一时糊涂,望少师不要责怪。” 就这一句话,让陈云甫猛然一怔。 会咬人的狗不叫了。 “嗯,齐阁老能支持,本辅很感谢,刚才本辅也是一时情急,话重了些,希望齐阁老不要往心里去。” 陈云甫摆摆手,而后疲惫的起身说道:“都去忙吧,抓紧时间、抓紧时间!张紞,你随本辅来。” 众人顿散,各自脚步匆匆,张紞也紧跟上陈云甫离开文华殿,亦步亦趋等待后者示下。 “这两天,你去通政使司多了解了解湖广、贵州两省土司的情况,包括本辅就永顺和贵州土司的分化策略。” 张紞一怔,随后试探问道:“明台打算让下官去湖贵?” “对,你去任湖贵经略使。” 陈云甫颔首道:“你先后七年,在云南土民治理和辽东积累了大量的政治工作经验,湖贵交给你本辅放心,等山东的灾情处理好,本辅即刻就会南下两广去处理广东的宗族问题和广西的民族混居问题,等两广处理好之后,本辅就要着手动湖广和贵州了。 本辅需要你稳住湖广和贵州的局面,给本辅争取时间。” “是,请明台放心,下官一定勠力而为。” “那就好,那就好。” 陈云甫拍了拍张紞的手臂,随即转身离开皇宫,默默一叹。 “咬人的狗不叫,留给本辅的时间就不多了。” (第八章,召唤订阅!) 第二百六十九章:来水了! 山东,滨州府。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已经寸寸干裂的大地,原本应该是青绿色的大地此刻处处焦黄。 狂风吹过,甚至连一点风沙都带不起来。 哪里还有细软的土沙啊,全是干巴巴如钢铁般的石块和躺在土地上干枯的尸体。 现在留给滨州府百姓的只剩下两条路,一个是往东向大海的方向走,在那里煮海水饮鸩止渴,要么往河北的方向迁徙。 可山东往河北,一路上处处小溪河流都是干涸的,恐怕还没等到河北,人也就渴死在路上了。 ‘洪武二十五年,山东旱,溪水尽涸。’ 史书上的寥寥一笔,就是眼下土地上那一具具横七竖八横躺着的尸体。 金日下,大地上人影绰绰,细看下,这是一队迁徙的百姓。 这段时间,山东的土地上从不缺少这样的队伍。 “娘,我渴。” 队伍中,一个孩子仰着头,可怜巴巴中又带着恐惧。 牵着小男孩手的妇人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水壶,拔开塞来也只是到出了可怜的一点,才点到小男孩的嘴唇上就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 妇人努力的去倒,却再也没有了。 霎时间,妇人顿时嚎啕大哭,可再怎么难过,早已开裂枯烂的眼里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这时候一个男人奋力跑了过来,他努力张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喊道:“快走,前边有一个庄子,那里有井,有水。” 所有人顿时大喜,妇人也来了力气,抱起小男孩就拼命的奔跑。 这一刻,队伍里的人都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向着可能存在水的庄子方向狂奔。 终于他们赶到了村庄,可此刻的村庄外,几十个村民正手持叉子、棍子、菜刀等武器站在村口严阵以待。 “停下!” “求求,求求你们,给俺们一口水喝吧。” 早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她不停的叩头说道:“要不,要不就给俺们一口,给孩子喝,给孩子喝,他两个哥哥都渴死了,俺就剩这个一个儿子了,求求你们,俺求求你们。” 妇人的哭求声直击人心,村民们也纷纷面露不忍,可人群中的老者却是坚定的摇头。 “后山的溪水一个月前就干了床,现在村里的井也干了,家家户户的水剩的同样不多,我们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不可能给你们,你们走吧。” “胡扯。”之前探路的男人喝了一声:“你说你们村里的井枯了,那为什么你们还不离开这。” 老人的脸上露出三分痛苦和无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故土难离,祖宗都葬在这,我们怎么走,就算是渴死,也要死在这。” 妇人解下自己身上的行囊:“俺有粮食,俺用粮食给孩子换一口水喝行吗。” “粮食,现在已经没用了。” 是啊,在这个缺水的时刻,水比粮食更重要。 “不给,俺们就冲进去抢了。”一男人突然厉喝一声,从怀里就掏出了一把锃亮的菜刀,声嘶力竭的喝道:“不喝水也是渴死,横竖死路一条,来啊!” 老头子没说话,他这些天遇到的类似情况太多了。 身后的村民齐刷刷举起武器,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血拼当场的气势。 现在,水就是命,抢水,那就拼命。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一刻,别说什么同情怜悯,保护自己村子里的水资源就是最大的仁慈,因为没了水,就会死自己的亲人。 就当所有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从村庄里跑出来一个少年,一边跑一边大喊。 “叔爷爷,来水了,来水了!” 所有人全部当场愣住。 那守村口的老头连忙转身摁住这小子,再三确定了一句:“说清楚,哪里来水了?” “后山、后山的雁山河涌水了。” 老头登时睁大双眼,当下也顾不得这村口对峙,急急慌慌的就跟着少年往后山奔,那腿脚,可比一个年轻人还要利索。 来到后山,果见到原本早已干涸的河床此刻自上游处正不停的流淌而下。 这可,全是活水! 历时不到一个月,工部终于把山东段的黄河淤塞口,打通了! 虽然这水不是那么清澈,也不是那个甘甜,可老头子还是趴在地上,把脑袋扎进水里大口的喝着。 再抬头时,脸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来水了、来水了!天不绝俺、天不绝俺啊。” 哭罢笑罢,老头子冲那小伙说道:“快,快把求水的人放进来,有水了,大家都有救了。” 就这么,刚才还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残酷瞬时间和睦起来。 每一个人都跑来了后山,趴在河道边,贪婪的、疯狂的去喝着并不清澈的河水,哪怕结果是不多大会就纷纷腹泻。 那孩子也活了下来,只是天黑后发起了高烧。 “莫怕,咱们村里有赤脚大夫。” 村长老头给妇人寻了个山野大夫过来,妇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大夫四十来岁,过来看罢后给拿了方去烧的药,煮开后给小家伙服了下去。 “放心吧,烧的不严重,两三天光景也就差不多该好了。” “诶,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妇人什么也不会说,只会跪地上叩首,惊得大夫赶忙把妇人拉起来:“治病救人是俺应做的,你这是干什么。” 妇人嚎啕着:“俺就这一个娃,就这一个娃了啊,他爹和他两个哥哥都渴死在了路上,他要再死掉,俺可咋活啊。” 大夫沉默了许久,抹去无声落下的泪水转身离开。 这世上的苦难太多,他只是一个大夫,医人医不了世。 世道如此,人力何为。 百姓们只当这是一场天灾,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其中,何曾没有人祸的原因。 就在所有山东百姓因为黄河通水而欢呼雀跃的时候,山东左布政使赵子良在家中上吊自尽! 同日,陈云甫的少师仪辂抵达济南! “少师,咱们到了。” 杨士奇扶着陈云甫走下马车,同时低声说了一句:“赵子良他,自尽了。” “活该!” 这一句活该,吓的济南城外数百名山东官员齐齐塌腰,汗如雨下。 (第九更,快快快,月票过五百了,到一千还有十张加更) 第二百七十章:谁敢染指土地,本辅就要谁脑袋! 对于陈云甫的到来,山东官场上下都紧张的不得了,尤其是在赵子良刚刚畏罪自杀的情况下。 即使没有陈云甫喝斥的那句让他自尽,赵子良自己也不会更不敢继续活下去。 山东这一次的灾情导致的死亡实在是太严重了。 虽然在陈云甫及时且有力的迅速处置下,山东局势没有恶化到横尸遍野的地步,但近万条人命还是让赵子良知道,自己只有死,才是最好的交代。 旱灾的恐怖可比洪灾严重的多。 洪涝最多就是缺粮,只要朝廷赈济的够快,是饿不死多少人的。 毕竟,人不吃东西,靠着树皮草根能撑十来天,但是没有水,几天就能要一个人的命,而且是大面积、大范围的要人命。 饿极了能吃尸体果腹,渴急了喝血就是饮鸩止渴,极容易造成细菌感染并形成瘟疫扩散传播,再次恶化加剧灾情。 济南府的公堂上,所有的官员都在瑟瑟发抖,以为陈云甫此来是索命的阎王,一个个将他们拉出去就是一顿嘁哩喀喳的斩首示众,结果却发现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本辅来,不是来查你们的。” 吏部早早就组织了官员来山东彻查,在这次灾情后逃避的、不作为的,早就带回京城砍了脑袋,能剩下的,说明还算干净,陈云甫也没必要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砍几颗脑袋。 “善后工作,内阁和山东都在处理,无论是防疫还是灾后安顿都有人去做,因此本辅也不是来善后的,本辅来,只为一件事。” 陈云甫指明道:“土地!” 土地? 这和土地有什么关系? 不过很快,这些个官员立马就明白过来。 山东这次旱情,导致大量无水的村庄几乎是全村全村的迁徙,甚至很多县城的百姓也在逃难,人逃了可土地没法逃啊,就势必会有大量的不法份子趁机兼并土地。 这才是最大的人祸。 一大意,山东会一夜之间少去几十万自耕农而多出几十万的佃户、租户。 陈云甫组阁至今,可一直还没来得及免去士绅阶级不纳粮、不服徭的弊政呢。 他也没时间、没精力去和天下所有士绅阶级打擂台。 起码十年内属实没有。 万一这次山东少去十几万自耕农,那么对国朝的损失、对山东百姓自身的伤害可就太大了。 “这段时间,本辅亲自坐镇山东指挥,对山东全省的土地进行重新勘合,任何在此次灾情过后,田亩数比今年年初户部全国勘合的册簿记载的多,一律拿下。” 陈云甫的目光如电,打的所有官员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凡是趁火打劫、借灾牟利者,天理不容、律法不容!本辅发现一个就要杀一个!本辅不管,他姓什么。”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心里就都明白陈云甫针对的是谁了。 山东能有哪些姓尊贵啊。 无非就是孔孟曾颜四大家呗。 通天谱,四大家,遍地都是铁庄稼。 陈云甫为什么担心,因为就在去年,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当时老朱还没禅让呢,在去年,曲阜闹了一场水灾,虽然不大,但毕竟死了人。 结果呢,曲阜县令孔希文没有报,直接私自灾情压了下去。 结果事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朱元璋的原话是。 ‘先圣之后,非他有司,比勿问之。’ 简单翻译就是说,孔圣人的后代,不是什么大罪就不要有司查处了,不能过多干问。 离谱吗,很离谱。 但这就是老朱的原话,白纸黑字要记载到史书里的。 因此,陈云甫非常担心,如果自己不亲自来坐镇处理的话,四大家很可能会借着这次旱灾的灾情,趁机横行不法,贪占民田。 他来了,带着朱标的圣旨来了。 山东但凡有哪个士绅、官僚、还有那几个传承两千五百多年比任何王朝都长命的世家敢动,他就敢杀! 老大哥都不怕背负骂名,他陈云甫还在乎个屁啊。 山东右参政孙嗣业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弱声问道:“少师,如吏行为阻,若何?” 此刻的孙嗣业已经是山东仅存的级别最高的官员了。 “杀!” 陈云甫冷冷的吐出这个字眼,使得七月的燥热瞬间跑的一干二净。 有句话说的好,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只要让老陈抓住把柄,老陈才不管你是他娘的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老陈也已经被刺激到而变的有些情绪激动。 陈云甫就想不明白,一个人坏也好、毒也罢,怎么会连一点下限都没有呢。 山东这次的灾情如此严重,如果还有人趁机牟利,那老陈真就啥也不管了。 大不了就是脱了这身官袍不干,杀他个痛快,反正老大哥是不会要自己的命。 孙嗣业不敢再说话,畏畏缩缩的退了回去。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去办!” 呼啦一下子,几十名官员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少师,您也累了,先休息吧。” 人散尽了,堂内也安静了许久,杨士奇望着仰首闭目,一只手还贴着自己额头满脸疲态的陈云甫关切了一句。 “本辅现在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因灾而死的伤亡数字。” 陈云甫连连拍打自己的额头,语气中满是痛苦:“上万条人命啊,上万个家庭支离破碎,数万乃至数十万亲人骨肉分离,生灵嚎啕,一想到这些,本辅的心啊,痛煞矣。” “终究是人力不比天时,少师也不要太过自责,还望少师为社稷国家计,保重金体。” “本辅倒是身体好的很,那百姓呢,灾民呢,他们现在都如何了?”陈云甫忧心忡忡的感慨一声突然起身,把杨士奇吓了一跳。 “走。” “去、去哪?” “和本辅去灾区。” 陈云甫大步流星的走出官衙,边走边说道:“本辅要亲自去看望灾区的百姓,亲自看看善后工作进行到怎样一个地步,不然,本辅这心踏实不下。” “可,具体去哪啊。” 山东全境大旱,认真来说,哪哪都是灾区。 “走到哪,咱就看到哪,把全省都看一遍。” 杨士奇面庞发麻,突觉喉头一更。 古今身份尊贵如陈云甫般还能爱民如此者,只怕仅此一位了。 (第十更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朝廷与你们同在! 济南虽然是山东首府治城,但情况,并不见得有多好,尤其是出了城之后。 踩在那早已干裂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处处都是枯槁破败的庄稼苗,偶尔,还能看见几具尚未来得及清理走的尸体,吸引着嗡嗡作响的苍蝇。 虽然在心里,陈云甫早有了对一切惨剧的准备,但如此亲眼目睹者,陈云甫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惊、一阵心悸、一阵心痛! 济南府可是山东最繁华的一个府啊。 “灾后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孙嗣业陪同着陈云甫,而后为陈云甫介绍了一个匆匆赶来的毛脸汉子。 “少师,这位是咱们山东都司都指挥使盛庸将军。” “末将盛庸,参见少师金安。” 毛脸汉子盛庸抱拳见礼:“请少师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 论级别,陈云甫和盛庸可谓差出天地之别,而且陈云甫本身还兼着上柱国这个武将加衔,所以,真上板上眼的去计较,盛庸见到陈云甫要行单膝跪礼。 “不用,礼法已经修改了,明年初就会颁行,除朝贺诣君外,无跪礼。” 一边表态不用盛庸多礼,另一边陈云甫的脑子里猛然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好熟悉? 哦对,靖难之役中在山东和铁铉阻击朱棣的那个。 不过现在陈云甫也没心情和这个盛庸多聊,直眉瞪眼的问道:“现在济南什么情况。” 盛庸一怔。 他本以为陈云甫会和自己先寒暄闲聊两句呢,没想到陈云甫这么干脆利落,心中也不自然升起了好感。 眼下人命关天,他盛庸还真就怕陈云甫去聊那什么有的没的,如此,自己作为下级还不得不陪着。 “基本上已经将旱灾的危害控制住了,现在济南府辖下四州、二十六个县,一百三十万百姓已尽数得到安顿,在内阁派驻下来的堂官率领下,安顿工作很顺利,加上眼下通了水,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 陈云甫连连点头,长松一口气,同时指出道:“现在是灾后恢复期间,这个期间就务必要确保不再有百姓死亡。” “是,这一点请少师放心,少师有什么事尽可吩咐,末将与山东都司一定全力以赴。” 陈云甫望着这城外,处处都是奉命巡逻维护治安和搬运尸体清洁道路的士兵,点头道:“盛将军,你忙你的吧,本辅自己看看。” 盛庸迟疑了一下:“少师,您的安全.....” “这不有金吾卫护着呢吗,无妨。” 盛庸见陈云甫坚持,也不好再逗留,便抱拳告辞言道:“少师有事,命人通传末将,末将闻令速到不敢耽搁。” 陈云甫颔首目送走盛庸,便带着杨士奇到处去看。 在孙嗣业和杨士奇两人的陪同下,陈云甫来到了城外十里地左右的一个村落,才刚进村,陈云甫的耳边就满是令人心碎的哭声。 放眼望去,数百名面容憔悴的百姓正四处搜寻尸体,甚至是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陈云甫想喊话,却发现在这弥漫着无尽绝望气息的地方,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村民们自然也有发现陈云甫一行的,不过没人搭理,更多的人都守在亲人的尸体旁,目光呆滞,整个人宛如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 一个孩子,坐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孩子就那么坐着,茫然而呆楞,或许,他都不知道他在面对的现实到底是什么,他那小小的脑袋瓜里唯一知道的,可能只剩下疑问。 平日里有声必应的父母,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了? 原本温暖的怀抱为什么突然变的如此冰冷。 明明是骄阳高悬的白昼,为什么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陈云甫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于是看向杨士奇,交代道:“去,命人回城,取几面国旗来。” 取,国旗? 杨士奇不明白陈云甫这是什么打算,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做。 一名金吾卫快马加鞭奔回济南城,从衙门里取了几面鲜红的大明国旗回来。 日月龙旗,绣的是如此漂亮、如此气势磅礴、如此激荡人心。 陈云甫折下一根树枝,将一面国旗捆到树枝上,搬了把椅子踩上去,大声喊了起来。 “父老乡亲们,我叫陈云甫,我是朝廷的宰相,我代表皇帝陛下,来看你们来了!” 什么国公、什么太子少师,老百姓不懂,但宰相,老百姓基本耳濡目染都懂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什么是宰相,更知道什么是皇帝。 现在听到这个村口站着的年轻大官竟然是宰相,又说是代表传说中天人转世的皇帝老子来看望大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了陈云甫,包括那些还在嚎啕大哭的人。 那个呆愣楞茫然无知的孩子,也在这一刻,随着所有人的目光随波逐流的看向陈云甫。 看向这个在骄阳余晖下熠熠生辉的年轻大哥哥。 陈云甫止住自己突然有些想哭的悲恸,继续大声喊着话。 “请乡亲们不要怕,现在水已经通了,朝廷派了人此刻就守在上游,一直在坚持不懈、日夜不休的疏浚河道,在不停的开掘水井,水永远不会断! 哪怕这天,永远不下雨,大家伙也不会渴死,哪怕一年、十年无法种地,朝廷的粮食都会源源不断的往山东送,保证每一个百姓不会因为缺粮而饿死! 朝廷不会放弃你们,看到我手上举着的这杆旗帜了吗,这个是国旗,是国家的旗帜,今天,我就把这面旗帜插在这里,国旗在这里,国家和朝廷就永远都在这里!我这个宰相在这里,皇帝陛下也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们! 我们会陪着乡亲们一起,战胜这次灾难,现在,请乡亲们不要绝望更不要害怕,听从官府的指挥,积极的开展灾后复原工作,收敛尸体集体焚烧,我知道,我知道这每一具尸体都是你们的亲人,那也是我的亲人,是我这个朝廷宰相的同胞骨血。 但他们死去的时间太久了,尸体会产生瘟疫和疾病,不要让这些疾病、瘟疫导致更多活着的人再遭受到苦难。 请大家收起悲痛的心情,迅速的敛集、焚烧、安葬,没有粮食的可以去府城领取粮食,我和皇帝陛下都希望大家能够勇敢的、坚强的、健康的活下去!” 陈云甫的喊话落了音,可是现场却还是久久没有反应,陈云甫只好继续大喊:“谁是村长或者族长。” 村民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一步步走到陈云甫的面前就要下拜,被陈云甫一把托住。 “你是村长?” “是。” 面对着宰相,老头显得很是惧怕。 陈云甫只说了四个字:“朝廷来了” 村长浑浊且麻木的双眼中陡然升起了一丝光,或许是陈云甫之前激昂慷慨的陈词,又或许是陈云甫手里握着的,那猎猎作响神俊异常的日月龙旗,让村长整个人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瞬间年轻了许多。 他念叨着:“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陈云甫握住村长满是老茧的手,温暖着村长绝望而悲凉的心,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朝廷永远都在,就如二十六年前,带领你们赶走蒙古人时,一样!” 村长猛然抬起了头,这一刻,他的一双老眼完全亮了。 “这里,交给你了。” 陈云甫将自己手里的国旗一把塞到了村长的怀里:“拿好祂,带着村民们活下去!” 拿好国旗,带着村民。 活下去! (第十一更!) 第二百七十二章:光与希望,永远都在! 陈云甫不知道自己刚才去到的那个村落叫什么名字,就如同他不会注意自己接下来去到的又是哪个村子。 总之,他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村子去看。 将一面又一面的国旗发下去。 几面国旗很快就用完了,陈云甫就命人回城取来更多。 这赤红色的国旗,就像是希望的火种,点燃了一颗又一颗绝望而悲凉的心。 后来,陈云甫的嗓子也喊哑了,天也黑了,杨士奇就红着眼眶来劝。 “少师,咱们回城休息吧。” 陈云甫仰头看着晦暗的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漆黑的夜,更容易让人感动幽惧和绝望。” 为什么人一到半夜就喜欢网抑云而白天不会? 心理学有种解释,说黑夜与白昼在作用于心理时是有不同影响的,黑夜容易带来负面情绪,而白天则会使人开朗。 陈云甫不是学心理学的,不知道这说的对不对,但他每个早上刷朋友圈的时候,总会看到凌晨时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文案,往往到下午时候再看,这些文案就都删除了。 来到这时空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些小同志现在成熟了之后还会不会网抑云。 陈云甫不太关心他们,他此刻只关心济南和山东的百姓。 这些人可千万不能抑郁啊。 想不开自杀的、心理失常犯罪的、或者干脆乱砍乱杀的,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毕竟在这个时空,没法在互联网上四处狂喷宣泄现实生活的压抑。 “去城里,找一个乐队来。” 杨士奇实在无法跟上陈云甫的脑回路,他不明白这大半夜的,陈云甫又玩的哪一出,找乐队? 这是打算学草原人来个篝火晚宴吗。 关键是这也没有牛羊啊。 陈云甫说道:“找一支会奏国歌的乐队。” 这一刻,杨士奇瞬间明白了。 《太清之曲》! 激昂的乐章可以振奋人心、可以鼓舞士气,最重要的一点,音乐,可以调动人的情绪。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这一点小小的天灾,打不垮咱们。” 陈云甫大手一挥,丝毫不觉得疲惫。 “去!” 杨士奇领了命,派了大几十名人手回济南寻乐队,但自己还是有些担心。 “少师,《太清之曲》在洪武朝是只有陛下出巡才能奏的国乐,您用,下官怕招人风言啊。” “何谓国歌,国人皆可听、国人皆可奏、国人皆可唱的才叫国歌!” 陈云甫丝毫不担心,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本辅今日,就是要让国歌,奏响山东的每一片土地,要让山东的百姓知道,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朝廷,永远都在!” 人没了信仰的支撑是活不下去的,陈云甫不知道古人的信仰是什么,但现在,陈云甫要给他们一个支撑他们灵魂和躯壳的信仰。 那就是大明王朝! 乐队很快赶到,在陈云甫的授意下,在这荒郊野外,月朗星稀的夜下,敲响编钟,奏响了《太清之曲》。 雄浑激昂的音乐啊,在无垠的平原大地上,和着风,瞬间传出了数十里不止。 在这乐章下,连鸟儿虫子的叫声都瞬间压下。 天地之间唯一回荡着的,只剩下了音乐声。 渐渐的,陈云甫耳边开始多起了一些杂声,那是人的脚步。 “快,点火,点篝火!” 陈云甫大声吆喝起来,营地内一千多名金吾卫立刻闻令而动,在这野外点起了数十堆篝火,明亮的火光瞬间映照的整个天地都明亮起来。 在火焰的指引下、在音乐的呼唤中,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夜幕内,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仿佛一个个游荡的孤魂野鬼、行尸走肉,可渐渐的,当离着陈云甫所在营地越近时,他们的步伐开始加快,他们僵硬的表情开始有所波动。 他们感受到了火光的温暖,受到了乐章的感染。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千余名金吾卫齐声高喊,和着陈云甫:“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整齐的呐喊声一遍跟着一遍,和着《太清之曲》的鼓乐。 这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百姓中,终于,有了第一声附和。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有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第三声,继而,是无数人共同的声音。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陈云甫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篝火,是希望的曙光,国歌,是人生的乐章! 陈云甫将最后一面国旗打了出来,在火光中、在月光下,让四面八方来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鼓乐声止住了,金吾卫和百姓们的呐喊声也止住了,紧随其后响起的,是陈云甫早已嘶哑却仍旧有力的呐喊声。 “父老乡亲们,我是朝廷的宰相陈云甫,突如其来的旱灾带来了灾难,但是在灾难发生之后,朝廷没有害怕,第一时间就开始进行救灾和疏浚河道。 来自朝廷的救灾物资正如已经疏通的河道之水一样,正源源不断的涌入山东,所以,请乡亲们放心,朝廷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永远把保护你们的性命当成最紧要的事。 请大家千万千万不要绝望、不要放弃、不要畏惧,请相信我,相信我这个大明宰相说的话,我一定会用尽我全部的努力,来保证每一个乡亲在这艰难的灾后复原时刻,有饭吃、有水喝、有住处、有御寒的衣被,如果你们缺了任何一样,都可以去最近的府、县,指名道姓说出我陈云甫的名字。 是我,是大明的宰相让你们去领的,你们都可以领的到,我保证!” 喊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陈云甫已经完全破音失声,他向下说的话,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了。 “我保证,真的,我保证!” 站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无数的百姓仰起了头,看向篝火中,那仿佛在燃烧着的国旗。 人群外,带着一队人马匆匆来寻陈云甫回城的盛庸也勒住了马蹄,满含热泪的仰首。 火焰的光芒还在、威风的国旗还在、强大的大明王朝。 永远都在! (第十二更!光与希望,永远都在!) 第二百七十三章: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金陵皇宫,乾清宫。 入了夜的皇宫很静谧,在这个本该万籁俱寂的时间,大明的永乐皇帝朱标此刻却是毫无睡意,独坐在暖阁内捧着一盏茶发呆。 他的思绪,早已远飘到了山东。 吉祥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替朱标披上大氅,小声说道:“皇爷,夜凉,您要保重龙体啊。” “御前司,还没有山东的消息吗,山东的情况如何,少师最近怎么样了。” 朱标一开口,就是关心山东和陈云甫的近况。 吉祥回道:“还没有传回来,等有了信,奴婢马上向您禀报,您先歇着吧。” “朕...” “噔、噔噔。” 就在朱标刚打算说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很是细微的敲门声,吉祥赶忙走到门边,小声喝骂:“什么事,不知道皇爷已经睡下了吗。” “吉公公,山东来的信,您吩咐过,山东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同您汇报。” 听说是山东来的,吉祥赶忙拉开一丝门缝,生怕开多了过堂风吹着朱标。 一封急件,顺着门缝塞了进来。 吉祥一把夺过后便将门关上,匆忙而又静俏的走到朱标跟前,将信件拆开递了上去,同时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灯光不算多亮,但足够朱标看清楚信里的内容。 而这内容,让朱标不自然的面色动容。 信中说起了陈云甫到山东后的种种作为,同时也说及,陈云甫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济南城,而是一直在山东各府视察灾后的恢复,每天都要跑几十个村庄,为各地的百姓鼓舞打气。 当看到陈云甫用国旗、国歌的行为来凝聚民心、振奋士气的时候朱标面露笑容,当看到陈云甫声嘶力竭,喊到嗓子嘶哑、神情憔悴的时候,朱标濡湿双目。 最终,朱标将这封信放下,抬袖擦了擦眼角。 “云甫,不容易啊。” 虽然一直在掌灯,但信中的内容吉祥也看的真着,闻言频频点头。 “陛下说的极是,少师他真的是为了国朝社稷、江山百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但凡天下的官员能有云甫一半,不,一成的勤政爱民,我大明,早已盛世不远了。”朱标脑海中一想到陈云甫在国乐声中,高举国旗喊话安民的场景,这感性的性子就不自然的让他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天下政务之艰,万钧重担都压在云甫一个人身上啊。” 感念完,朱标又言道:“快,着太医院明日一早就派几人去山东,一定要跟着云甫,好生照料,万不可让云甫有一点闪失。” 吉祥心中暗惊。 如此这般,论圣眷之隆,古今已无臣子能出陈云甫之右了。 朱标这哪里是拿陈云甫当成臣子,分明是当亲兄弟,不,亲兄弟也没那么好。 莫谈朱老二那个混蛋,就算是老三、老四,朱标何曾这么关心过。 “陛下,既然山东的情况也已送到,您也早歇着吧,奴婢一早就安排,着太医去山东寻少师。” 朱标点点头,现在他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可算是能上床,踏踏实实的睡一觉了。 只是辗转反侧间总想着,陈云甫现在睡的好吗? 那能睡好吗。 陈云甫自己都记不得自己已经在荒郊野外宿营了多少天,可他是真不在乎,就是苦了杨士奇。 随行护卫的金吾卫倒都还好,毕竟是当兵的,很多人选拔入金吾卫之前都是京营锐健,别说宿营半月,半年都不在话下,军旅生活早已习惯,可怜杨士奇,自打入仕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军营生活。 那个中滋味,可谓是一言难尽。 好在杨士奇同陈云甫一样年轻,连后者都没叫苦,杨士奇又哪里好意思喊着说自己怕苦怕累,生生也就同陈云甫一样忍受了下来。 当然,将近二十天的军营生活,陈云甫也是有收获的,就比如说,他马术精湛了许多。 以前到哪都是乘坐马车,从不擅马术,现在这二十天,忙于赶路奔波,自然也就劳军中的马术好手教给不少,现在不敢说能会骑射这种高难度马上动作,但只是驰骋的话,倒是一点难度也没有。 二十天的奔波也不白劳,山东,已经有一半被陈云甫看了一遍。 剩下的一半都是在冬面的环海一带,那里的灾情并不严重,仅有寥寥几十人的死伤,因此陈云甫也就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折道回济南。 倒不是陈云甫不在乎那几十条人命,而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好、精力也罢,实在是到了一个临界点。 每天只睡寥寥两三个时辰,几乎一天的时间都是在奔波中,还要聚民安民,抚平戡乱,说实话,陈云甫已经感受到当年诸葛武侯的辛劳和出师未捷身先死时的悲凉。 再绕着海岸线跑一圈,起码也得小一个月,杨士奇是真担心陈云甫累倒在途中。 “沿海几个府自有官衙安置,少师起仪回济南吧。” 陈云甫这一次没有坚持拒绝,而是稍一思量后便允了下来。 这次回程,陈云甫没有骑马,而是在马车内倒头大睡。 从白天睡到黑夜,找了个县城进入后,到了县衙落下行辕也是睡。 就这么睡了一天一夜,陈云甫才算是恢复了点精神。 生生啃了一整只扒鸡。 吃饱睡足,年轻人的身体恢复的就是快,陈云甫觉得自己又一次活力十足起来。 不过这次再有活力,也没有需要陈云甫旅途劳顿的事了。 之前因为是遇到一个村就要停一阵,所以慢,现在回程是直奔济南,因此,两个白天的功夫,济南城就到了。 大多数山东的官员列队迎候,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宫中来的御医。 陈云甫真的很感动。 “少师吉人天相,这身体,好的很。” 一位老御医把完脉后搂髯一笑,宽了所有人的心:“除了有些疲惫和上火之外,其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多喝点水多休息休息,两日就好。” 陈云甫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年轻人能有什么大事。 身体是好了,可心情,却又变的极恶劣。 最新的田亩勘合数出来了。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就必然会出意外。 孙嗣业胆战心惊。 陈云甫将最新的勘合同年初户部的勘合做了一番对比后,便叫来了盛庸,同时拿出一道明黄色的丝帛。 “吾皇圣谕,着本辅为督办山东诸军政钦差大臣,有遇事不禀、先斩后奏之权,山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要全力配合,不从者斩,盛将军验一下圣旨吧。” 盛庸恭敬接过但并没有看,他不需要验。 从那晚在城外看到陈云甫的表现后,他就信陈云甫,是天下顶属的好官! 怎么可能伪造圣旨。 “好,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请盛将军听调吧。” 盛庸抱拳:“末将在。” “按照这两分勘合,凡比第一次勘合时多出田亩者,皆斩!” 直接砍? 盛庸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少师,不用先拿下查办吗?” “不用了。”陈云甫垂下眼帘,用极其冷峻甚至是幽森的语气说道:“律法不查办猪狗,主犯尽斩,从犯拿下押回京城审刑。” 盛庸再不多说,当即一抱拳转身就走。 那孙嗣业有心说一句,到底是没敢吭。 这陈云甫不仅有菩萨心肠,更有雷霆手段啊。 一个臣子,竟然敢在山东地界,大开杀戒! 虽说这份勘合里,没有涉及到四大家最嫡系那顶尖那一批,但到底底下人中有不干净的,现在,陈云甫要对四大家动刀! (第十三更!) 第二百七十四章:万世师表 曲阜县令孔希文这辈子打出生开始,恐怕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朝一日在曲阜见到朝廷的,军队? 哦不对,应该说想不到此生会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还是二十六年前,徐达、常遇春北伐的时候,他们孔家迎出曲阜三十里恭迎王师,一如一百一十年前他们迎接伯颜的蒙古王师一样。 “简直是胡扯!” 孔希文毫不客气训斥着跑来通风报信的值门吏:“兵者,凶也,谁敢纵凶曲阜,惊了圣人的宗庙,担待的起吗!” 值门吏没那么大学问和孔希文扯什么之乎者也,他直言道:“来的人叫盛庸,说是奉了太子少师、内阁首辅陈云甫的相令来拿人的。” 又是这个陈云甫。 孔希文那叫一个恨啊,可现在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曲阜再是国中之国,那也不敢关着城门不让进,一面下令放行,一面匆匆去见衍圣公孔讷。 现在孔希文居住的地方是曲阜县衙,而孔讷居住的地方叫孔府,也叫圣公府。 圣公府有多大,金陵皇宫一百一十万平方,孔府跟金陵皇宫,差不多,如果加上后面的孔林、孔庙,估计能有个五六千亩,大概是金陵皇宫的一倍。 最最离谱的地方,衍圣公府内部建筑中,有宫殿群! 群,就意味着不是一个殿,而是好几处宫殿。 整体建筑规制和皇宫建筑群相比是同格的。 衍圣公府中专门有一处宫殿,叫驻跸亭,名为亭实为殿,是宋真宗赵恒时期修建的,自那之后,宋、元历代皇帝到曲阜,都会在此处落行在,故而叫驻跸。 不称殿而称亭,不过是顾全皇家的面子罢了。 衍圣公府九曲十三廊,整体建筑不单单只有汉文化一种元素,也不仅有江南建筑温婉之美,还能看到北方建筑的豪放之风。 毕竟,怎么说当年元朝也做过几十年江山,孔府能建那么大,忽必烈是给过财政拨款的。 怎么着,老忽同志也是儒家大宗师。 论当皇帝,还得是人家忽必烈啊,别人当皇帝,顶了天也就是什么千古一帝,狠了像秦始皇也无非‘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到了人家忽必烈这。 儒家大宗师的称号还好理解。 众王之王及大皇帝这个也好理解。 可万神之神是个什么玄幻画风。 牛的是忽必烈还要求天方和回回人改教统,在教义中把他尊为第一真神,要盖过所谓的安拉,成为天方回回人教义中的主宰,人家不愿意,忽必烈眼都没眨,直接把十几万生活在两广及福建的回回全杀了个干净。 然后、然后忽必烈就又多了一个第一真神的头衔。 面对这么一个君王,孔家人的表现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以德报怨。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 别管忽必烈认不认识汉字、读没读过四书五经,知不知道什么是儒家、什么是君子六艺,也不管忽必烈手上沾了上千万汉人的血,立马上赶着送上一封劝进表,而后尊以儒家大宗师的头衔。 就在这头衔送上之前,蒙古南征元帅伯颜刚刚攻克常州。 常州知州姚訔战死,常州遭到伯颜屠杀,数十万军民被伯颜屠杀殆尽,全城仅七人幸免,鲜血形成的汪洋没到了人的小腿。 朱元璋赶走蒙古人,在常州为姚訔和死难者建立了常州忠烈祠。 ‘纸城铁人’就是形容姚訔的。 先有常州之屠,再有儒家大宗师这个称号,多么刺眼! 这占地极广、奢华盛矣的圣人之府,到底是建立在多少冤魂骸骨之上呢? 如此直击灵魂的问题此时此刻的孔希文不会去想,正在品鉴香茗的衍圣公孔讷更不会去想,他们俩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陈云甫是不是疯了?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军来曲阜。 “衍圣公,末将是奉皇命来拿人的。” 一身戎装的盛庸不管不顾孔家下人的阻拦,他大步流星闯进衍圣公府,将一纸名单拍到了孔讷和孔希文两人面前。 “天子有令,山东旱情严重,值此天灾之前,任何人不得趁机牟利、兼并土地,违者立斩不赦。” 孔讷拿起了这份名单,面上是丝毫表情都没有,似乎这份名单上四大家的族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将军既然有圣上的敕令,那就拿吧,该杀的杀明正典刑。” 没有任何阻拦,孔讷放开了手让盛庸去拿人,顺利的让盛庸甚至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还以为会遭受到很大的阻拦呢。 甚至自己已经做好了任性一回,而后就被铺天盖地的弹劾给生生迫死。 “衍圣公深明大义,末将佩服,告辞。” 孔希文送走了盛庸,急切的转身看向孔讷:“圣公,咱们就这么放任那盛庸、陈云甫拿咱们四大家开刀立威?” “谁让下面的人爪子不干净让人家抓到了把柄。”孔讷依旧是不急不燥,似乎死几个族人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喝着茶,好生乐哉。 “老朱家爷俩哪个似人君?加上有陈云甫这样的爪牙助纣为虐,你和他们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咱们孔家一千五百多年的传承,见过的暴君、仁君、昏君多了去,能臣奸臣权臣也多了去,那又如何呢,最终不都化作了一抔黄土,可我孔家不还在吗。 你啊,有的时候太在乎眼前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就说你去年,为什么要和那齐德撕破脸,齐德是我们可以争取利用的人,他会帮咱们除掉陈云甫,所以不要急。” 孔希文唯诺应是,可面上还是有些不忿的味道:“可一想到咱们就这么忍了,我这心里就很不痛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孔讷冷笑一声:“那陈云甫倒行逆施、朱元璋父子残暴无道,天下苦之久矣,现在压的越狠,将来反的就越狠,等着看吧,那陈云甫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孔家的出路不在洪武、永乐,而在将来。” 说罢,孔讷就抬头望向穹顶悬挂的匾额。 上书四个大字。 万世师表! “咱们这才一千五百年,还有八千多年的路,没走呢。” (第十四更) 第二百七十五章:路,都是自己选的 “孔讷,什么话都没说?” 当盛庸回来复命的时候,陈云甫有些惊诧,同样没想到盛庸此去会如此顺利。 说是意料之中吧,又有些意料之外。 “是,衍圣公什么也没说,很是支持末将将这些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本辅知道了,你去吧。” 送走盛庸,陈云甫坐回位子内沉思起来。 果然,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那孔希文是个傻子,在金陵城和齐德闹的很不愉快,而到了孔讷这,哪怕陈云甫都派人打上门去,也是一个屁都不放。 这样的对手,才更难应付。 如果孔讷拒捕抗法,陈云甫还开心呢,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将屠刀举的再高一些。 现在倒好,孔讷默不作声的捏鼻子忍下来,倒是让陈云甫现在举刀无处砍。 老孔家想玩的把戏,无非不就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云甫一眼看透。 “你们想的,无非就是打算等我致仕,然后玩个死灰复燃。” 陈云甫笑了笑。 去和齐德接触吧, 接触的越深,将来死的就越彻底。 这群东西, 甚至都不配做他陈云甫的对手! “走了, 回京。” 这一次山东之行, 该抓的也都抓了,事也算是全都办好, 黄河也通了,后面两年让工部把河道重新疏浚一遍,几十年内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发生。 仪辂启程, 山东的官员作揖相送,也是各自松了一口气。 送走陈云甫,大家脖子上的脑袋就算是都保了下来。 “啪嗒。” 一声脆响,刚踏上马车的陈云甫停下脚步, 仰头望天。 便见一滴滴雨滴自天空坠下,砸在脸上、砸在靴面上带出声声脆响。 陈云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真好。 仪辂没用四天便折抵金陵,让陈云甫意外的是,皇太子朱允炆竟然出城五里迎接自己。 “臣哪里当的起啊, 惶恐、惶恐。” 陈云甫下车作揖, 被朱允炆连忙托住:“少师言重了,少师此番为国为民, 在山东救济灾民, 活命百万, 父皇和孤,都感念少师的莫大功绩。” “臣份内之事, 不敢。” 陈云甫站直了身子看向年方十六七岁的朱允炆, 脑子里,已经很难将其和十年前那个孩子联系到一起了。 面对陈云甫这堪称失礼的注视, 朱允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两人的岁数差距只有七八岁,但朱允炆却总感觉像是两代人一般。 连忙笑笑, 朱允炆虚手一引:“少师请与孤同车回京, 父皇在谨身殿等您呢。” “太子殿下先请。” 朱允炆一再坚持:“少师先请。” “臣不敢。” 两人谦让了好几句,最后还是朱允炆先登上车辂, 陈云甫紧随其后, 最后才是朱允炆的伴身太监, 一个叫延庆的小宦官。 朱允炆的马车要比陈云甫大的多, 不仅有软榻还有一张桌子、两把太师椅。 此刻的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朱允炆就招呼陈云甫坐下。 “少师会下棋吗?” “臣愚昧,不通此道。” 朱允炆有些失望,又说道:“延庆,快把棋盘撤下,孤和少师聊聊天。” “诶。” 陈云甫面如平湖,与朱允炆对面而坐,却是一言不发,一幅静等朱允炆示下的姿态。 后者本想寒暄几句,可他的岁数太浅, 面对陈云甫又总觉得像是差了一辈人,便不知道该从何热络,憋了半天后才想到一句话题。 “少师, 前段时间孤一直在行宫陪皇祖父, 皇祖父有意给孤定一门亲事,是光禄寺卿马全的闺女。” “是吗,那挺好。” “少师对这马全可有了解?” 这朱允炆是打算没话找话, 尬聊啊。 陈云甫看出了这意思,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事,实在是累的够呛,面对朱允炆的话又不好不接,只能信口敷衍。 “马寺卿的家风一直为朝臣颂赞,太上皇为殿下钦定的这门亲事真是极好。” “是吗。”朱允炆颇为扭捏局促的一笑:“既然少师这么说,孤心里就踏实多了,啊对了,皇祖父不仅替孤定了亲,还替四叔家的高炽选了一门亲。” 这朱允炆到底想说什么? “那真是双喜临门,甚好。” 朱允炆毕竟年轻,又没什么政堂经验, 这功夫急了,索性直接将话挑破。 “是啊, 就可惜高炽一旦成亲的话就不能留在行宫了,孤就这么一个近便的兄弟,他一走, 孤又得天天锁在深宫里, 好生无趣。” 陈云甫的瞳孔微微一缩,看向了对面很是局促不安的朱允炆。 就这一眼,让朱允炆顿时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高炽殿下毕竟是燕王世子,成亲后自然要回北平,太子殿下日后若是思念手足,可以去北平看望或者召回京来。” “是啊。”朱允炆额头微微冒汗:“高炽如果不是世子就好了,这样就能一直留在京城,我们兄弟俩天天见面,也不孤单。” 不是世子就好,你倒不如直接说没有燕王藩多好。 齐德,这是又给朱允炆灌撤藩的迷魂汤了。 那朱允炆找自己说是什么意思,想看看自己这个太子少师和他是不是一条心? 孩子啊,你把握的住吗。 陈云甫的沉默让整个车内气氛越加凝重,朱允炆的心理素质太差,此刻已经开始频频抿嘴,不住的吞咽唾沫。 那延庆上来倒茶,一不小心将茶碗打翻在地,迸在了陈云甫的靴面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沉静的局面,延庆也吓得三魂离体,连忙跪在地上拼命的抽自己巴掌。 “少师恕罪、奴婢该死,少师恕罪,奴婢该死!” 朱允炆连连喝骂:“瞎了眼的东西,竟然敢玷了少师,看孤回宫不着人打死你。” 陈云甫实在不想再应付下去了,伸手一把抓住延庆的小臂,让后者停止动作,冲朱允炆展颜一笑。 “太子殿下要实在不舍兄弟,可以同太上皇请求嘛,毕竟太上皇在行宫也确实孤单,能有子孙膝前奉孝,也可享天伦之乐。” 后者顿时大喜。 “少师说的对,孤去求皇祖父,有皇祖父开口,此事一定可行。” 陈云甫含笑点头。 路怎么走,都是自己选的。 (第十五更,差的一更估计要明天了,作者君的肩膀肌肉有些不适,指骨隐隐有些疼,需要休息一下,明天顺便统计一下均订的增长,具体加更会在明天和朋友们汇报。) 第二百七十六章:是君臣,更是兄弟 回到金陵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入皇宫拜见老大哥,朱允炆的太子车辂可以直入皇宫,着实给陈云甫省了不少的脚力。 马车在谨身殿外停住,朱允炆还亲自把陈云甫送下车,姿态不可不谓礼贤下士。 陈云甫道了谢,随后便匆匆走进谨身殿,竟和朱标撞了一个照面。 “臣,参见吾皇圣......” 陈云甫还没拜倒,老大哥已经抢先一步将陈云甫扶住。 “刚才朕远远看到允炆的马车,就知道是云甫你回来了。” 怪不得会和朱标撞上照面,老大哥这是打算亲身到殿门处迎接自己啊。 陈云甫心中五味杂陈,感动道:“陛下待臣如此恩宠,让臣,如何报答。” “你在山东的事,朕都知道,辛苦你了。”朱标拉住陈云甫的小臂就往殿内走,吉祥很明眼的搬过一把软凳,恭候着陈云甫落座。 “今日,你就不要和朕汇报政务了,朕已经命人备宴,同时去你家把夫人接进宫,今晚,朕和皇后款待汝伉俪二人,家宴。” 陈云甫鼻翼一抽,险些掉泪,喉头滚动两下便只是默默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行了行了,你看你,堂堂七尺男儿,我大明的宰辅,怎么还有这般小女儿姿态。”朱标笑责一句:“朕会哄皇后,可不会哄你啊。” 陈云甫收住心情,拱手言道:“臣也没有龙阳之好。” “滚蛋!” 殿宇中的宫人看到君臣二人之间如此对答,都不由心生艳羡。 君臣之情如此,陈云甫可谓有史以来第一臣了。 虽说老大哥一再强调不聊政务,可寒暄几句后,陈云甫还是主动开了话题:“此番山东的灾情已经控制住,臣打算过段时间就去一趟两广,着手处理广东宗族坐大的问题。” 朱标不忍道:“再过几个月,咱们今年就算过去了,要不,明年再去吧,好生歇两个月。” “时不我待啊。” “不行,明年再去。”朱标坚持道:“你别什么事总想一口吃个胖子,这天南海北的到处跑,身体也来不了啊,当年还是你同朕说身体是第一本钱,怎么到了你自己这,就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朕可是听太医说了,说你最近需要多休息,所以,督办两广的差事明年再办吧。” 老大哥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陈云甫还能怎么办,只好点头。 “对了,前段时间高丽的李成桂给朕写了一封信,说他打算过年的时候亲自来金陵,朝见朕,你说,朕见不见他?” 那日陈云甫接见李芳远,给后者留了一句话,要求高丽国王来金陵拜贺大明新帝,李芳远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果高丽国王不来,那就是有违礼法,让李成桂来拜见,当面觐见说不准能打动朱标,准许李成桂篡权谋国。 “来当然可以来,见,那就要看陛下打算拖多久了。”陈云甫言道:“拖着那李成桂越久,咱们能获得的好处就越多,上一次李成桂递的贡礼可不够,想当王,总得再加点吧。” 朱标就笑着手指陈云甫:“你啊,咱们大明可是天朝上国,哪能如此市侩嘴脸,这成什么样子了。” “陛下当然不能市侩,这幅嘴脸,让臣去献丑吧。” 名声什么的,陈云甫才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实打实真金白银。 大明现在穷啊,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不借着这次机会从李成桂那狠吸一口血,那怎么能行。 “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朕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你才是我大明的内阁首辅嘛。” 朱标哈哈一笑,也就默认了陈云甫的行为,并表示会全力支持。 “陛下开明纳谏,可谓千古明君。” 送上一句轻飘飘的奉承,陈云甫心里便开始盘算起这次能从李成桂那搜刮多少。 君臣二人又闲聊几句,殿门外响起脚步声,陈云甫扭头一看,便见到自己的媳妇邵柠在女官玲儿的引领下正快步赶来。 连忙起身迎过去。 “夫君。” 一个多月没见,邵柠自然也是极其想念陈云甫,两步快跑就冲进了陈云甫怀里,把后者撞得一阵胸闷。 这妮子,胖了。 “先拜见陛下。” 陈云甫虽然也想媳妇,倒是没忘记礼法规矩,赶忙松开邵柠,领着后者去给老大哥问礼,被朱标一手打断。 “免了,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好生腻歪吧,朕全当看不见。” 邵柠面露羞赧,福施一礼:“妾参见皇帝陛下万福金安。” 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两口子哪里好意思真去腻歪,给皇帝撒狗粮算不算犯罪? “皇爷,既然成国夫人也到了,奴婢这便去请皇后,咱们移驾?” 朱标颔首道:“好,咱们去华盖殿吃饭。” 华盖殿可是设大宴的地方,这陈云甫回来一趟,朱标竟然把一堂家宴设在华盖殿,这规格待遇算是直接顶满。 皇帝单独为一个臣子设宴华盖殿,可是只有衍圣公才有的待遇。 一想到衍圣公三个字,陈云甫嘴角便抽了一下。 朱标一马当先,陈云甫两口子就左右陪同,在这皇宫大内中走着。 “入秋了,再过十七天就是中秋。” 陈云甫则言道:“再过二十一天,就是孝慈高皇后的十年忌辰。” 正在前行的朱标突然停住脚步,感动道。 “云甫,有心了。” 关于孝慈高皇后在历史上去世的具体日子,史书记载是洪武十五年八月丙戍日,可丙戍到底是哪一天? 明确且肯定的告诉大家,就是八月十九。 因为这很好推算。 中秋节要祭月。 史书记载‘洪武十五年八月壬午,夕月’ 按照《礼记》的记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 这里的夕月之夕,就是指中秋晚上的时候祭月。 既然八月的壬午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么按照干支表的推算,丙戍日自然就是八月十九。 这就推出了历史上马皇后崩逝的具体日子。 到今天的永乐元年八月十九,正好是马皇后十年忌辰。 陈云甫能一直记着,朱标的感动,难以言表。 二人是君臣,更是兄弟。 (第十六更,等下还有今天的两章,另外均订从两千六到了三千,成功入精,撒花庆祝,四章加更明天写) 第二百七十七章:朱樉死了 华盖殿内其乐融融,朱标与皇后吕氏,带着陈云甫夫妻俩,四人觥筹交错,气氛正好。 得益于老大哥和陈云甫俩人感情深厚,吕氏对邵柠自然也很是友好,一口一个妹妹喊的很是亲切,不知道的外人,恐怕都会把陈云甫当成朱标的亲弟弟。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到吉祥耳边低语几句,把后者吓的面如土色,连忙来到朱标边上。 “出什么事了?” “行宫那边传来消息,樉殿下他、他不行了。” 朱标顿时愣住。 好端端的,朱樉不行了? 几乎连过多的犹豫都没有,朱标就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备车,去行宫。” 陈云甫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问了一句。 “行宫说,老二他不行了。” 朱樉不行了? 陈云甫顿时愣住。 不可能的事啊,历史上朱樉是因为残酷暴虐,在洪武二十八年才被仆人下毒毒杀的,现在朱樉早早就被关进行宫禁足,不可能被人下毒,怎么反而早死了几年呢? 不过眼下再多的疑惑也没法得到解释,朱标扔下这句话后便离开皇宫, 陈云甫也只好带着邵柠向皇后吕氏告辞。 走出承天门登上韦三的马车,陈云甫这脸, 也满是凝重。 邵柠有些担心:“夫君, 你怎么了?” “没事。”陈云甫摇摇头不想多说什么, 只是将邵柠送回了家。 邵柠看着没有动作的陈云甫问道:“夫君不回家吗?” “为夫去一趟行宫,你先休息吧。” 陈云甫再三考虑, 还是觉得此刻要去一趟,不是为了给朱樉送行,而是打算近距离看看朱元璋和朱标的反应。 再怎么说, 那也是朱元璋的亲儿子、朱标的亲弟弟。 等到陈云甫赶到莫愁湖行宫的时候,果见这里的气氛极度压抑。 守宫门的甲士拦下了陈云甫,道了一声少师稍等便入内禀报。 陈云甫也不催促,沉着脸在行宫外来回踱步。 而此刻的行宫内早已是一片愁云。 朱元璋坐在床榻边,朱樉躺在床上, 此刻的后者早已处在弥留之际, 而朱标, 则站在三步外。 “父皇。”朱标喊了一声:“老二他, 怎么会突然病入膏肓。” “太医说, 老二气血攻心,抑郁成疾。” 朱元璋握着朱樉的手,满脸的苍老和痛苦任谁都能一眼看的真着, 他悲伤的望着床上早已意识模糊的二儿子,说道:“老二打了一辈子仗,生性最是放荡, 他喜欢的是沙场、是天地,而你打断了他的腿, 让他成了废人整日困死在这床笫之上。 他接受不了, 前些日子就已经逐渐不好了,有今日也是意料之内。” 朱标顿时洒泪跪下:“父皇,都是儿臣害了老二。” “不怪你。”朱元璋闭上眼睛,怅然一叹:“他咎由自取, 得有今日之灾厄, 怎么可以怪到你身上呢。” 朱元璋越是这么说,朱标的心里越是痛苦,他望着自家老爹,嚎啕大哭。 “儿臣不孝, 致使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儿臣不孝啊, 咳,咳咳咳!” 哭着哭着,朱标又剧烈咳嗽起来,这可把正陷入痛苦中的朱元璋差点吓坏,连忙松开朱樉的手去拍打朱标。 “标儿。” 一声标儿唤出,朱元璋也洒下了老泪:“咱真的从未怪过你,你是皇帝,你做的没有错,快起来。” “父皇。”朱标握住朱元璋的手,一头埋进后者的怀里痛哭起来:“是儿臣害的老二,儿臣这个大哥,做的不好。” 父子俩抱头皆哭,床榻上的朱樉猛然咳嗽几声,呛出一口逆血,朱元璋惊回神,快步冲向床边,朱标也跑了过去。 “老二。” “大哥来了。”朱樉睁开眼看到朱标,昏暗无神的眸子突然蹦出一丝光亮,他拼尽全力握住朱标的手,一边咳血一边说道:“大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老二你说,无论什么事大哥都给你办。” “放、放过弟弟的妃嫔们吧。”朱樉死死握住朱标的手,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她们终究是弟弟的女人,不可为婢,不然, 弟弟死了都无法瞑目。” 妻妾为人婢女,朱樉这几个月每每思及就觉得心痛如绞,浓浓的屈辱感时刻伴随着他,加上自己双腿残废无法行动, 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让朱樉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天。 他的病, 早已是医药罔效。 朱标紧握住朱樉的手,含泪点头:“哥答应你,哥哥马上就释放她们,让她们来见你。” “父皇。”朱樉又握住朱元璋的手,哀求道:“求父皇一定帮儿子教育好尚炳,炳儿性格温顺,不似儿臣这般混账,儿臣知道,儿臣这些年做了太多的错事,可求父皇,一定不要迁怒到尚炳这些孩子身上。” “傻儿子,尚炳是咱的亲孙子啊。”朱元璋摸着朱樉的脸,颤抖着说道:“咱一定会管好他。” “那就好,那就好。” 朱樉仰着脖子,双目之中的神采逐渐流逝:“我这一生,最难忘的就是当年兵出塞外两千里,痛击蒙古,父皇那时候夸儿,诸子之中,老二最勇,能有父皇这般赞誉,儿这一生,值了、值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朱樉的手陡然一松,无力落下。 就这么,大明朝勇冠三军却又无恶不作的皇二子、原秦王、滁王朱樉于永乐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在金陵城外莫愁湖行宫薨。 朱元璋失声、朱标痛哭。 在这悲痛的气氛中,宝祥走到了朱元璋身边。 “太上皇、陛下,少师陈云甫求见。” 听到陈云甫来了,朱元璋重重一叹。 “他救了老二两次,可老二终究还是死了,人各有命啊,告诉陈云甫,老二已经走了,让他回去吧,知会礼部为老二准备亲王葬礼。” “是。” 朱元璋的目光一直都在朱樉的脸上,伸出颤抖而苍老的手,缓缓的抚合后者的双眼,痛洒热泪。 失孙、亡妻、丧子! 这个扛着大明王朝从废墟中一步步走向强盛的洪武大帝,却被命运鞭挞的遍体鳞伤。 “恢复老二秦王爵,由其世子尚炳嗣爵,谥,愍!” 朱标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给朱樉一个如此恶劣的谥号。 “哀痛者,父子之情;追谥者,天下之公。”朱元璋虽然悲痛,却并未失去理智,他言道:“老二这一辈子犯下了太多的错误,害死了太多无辜的人,朕不能徇私情而失公理,亲王悼仪,理应辍朝三日,照会内阁,免了吧,老二他,不配!” 第二百七十八章:陈云甫准备做一块新蛋糕 朱樉的突然病逝,让陈云甫很是措手不及。 也让陈云甫猛然有一种对历史发展的失控感。 “希望,不要对大局有影响吧。” 陈云甫心里只能如此去安慰自己。 可当祭礼中看到神情憔悴的老大哥时,陈云甫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一揪。 朱樉死就死了,可别死了还祸害别人啊。 朱元璋看起来同样悲伤,可老朱毕竟拥有着钢铁一般的神经和强大心脏,失去一个儿子,显然并不足以击垮他。 整个葬礼,朱元璋从头至尾的操办下来,神情状态各方面,反而要比年轻的朱标更好。 而让陈云甫这些外臣真正感受到朱元璋无私的地方,自然是朱樉的谥号。 愍。 使民折伤曰愍、祸乱方作曰愍! 而在悼文中,朱元璋更是亲自写下了这么一句评价。 “残暴无道、蠢如猪狗,恶毒肆虐,死有余辜!” 如果说愍字的谥号还算文雅一些,那这篇悼文,可就是赤裸裸的怒骂了。 老朱确实公私分明。 该心疼心疼,该骂的时候也是真骂啊。 丧礼并不隆重,朝廷甚至都没有为其辍朝,因此,陈云甫在祭仪结束之后便把身上的丧服一脱,跑到文华殿坐宫召开内阁会。 “诸位,山东旱灾一事,暴露出来的问题很严重啊。” 陈云甫开门见山说道:“倘若这几年,赵子良那个混蛋能向朝廷汇报一次河道淤塞之事,都不至于有今日之祸,诸位,这不单单是天灾,更是懒政带来的人祸啊。” 坐在陈云甫身边的齐德抬了一下眼皮,有些不置可否的瞥了下嘴。 事都过去了,有必要揪着不放还旧事重提吗? 很多时候,齐德对于陈云甫这种喜欢搞事后追责和动辄开反思会的行为很不理解,心里一直觉得这种行为就是事后诸葛亮。 不过齐德现在学聪明了,他不吭。 自己想要和陈云甫抢班夺权,现在看来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不仅事办不好, 而且还总会遭受到陈云甫的打压, 既然如此, 那就等。 满打满算十年后自己才多大?熬也熬走陈云甫了。 更何况。 一想到朱允炆,齐德心里就踏实的多,瞄了一眼陈云甫。 在今天的丧礼上, 不是只有陈云甫一个人长眼,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头上这位皇帝陛下, 龙体似乎不是怎么健康。 那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齐德的心理活动没人知晓, 邵质这边在陈云甫的话音落下后就附和道:“少师说的很对, 老夫也觉得这么大的事,如果山东当局这几年注意一下, 是完全可以避免掉的,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老夫觉得要就山东旱灾一事, 要对全国的官员提个醒。 要让通政使司在邸报上记下来, 抄发到各省。” 齐德暗自腹诽, 小题大做, 上纲上线。 “嗯,邸报的事, 会后让蔡瑄去跟吧。” 陈云甫点点头,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言道:“本辅这次去山东, 发现很多宗族在这次灾后,趁乱牟利兼并土地, 土地者,历朝历代祸乱之因, 历史上每一次起义多因土地兼并而生。 而在每一个王朝的初期,开明贤良的君王都会想尽办法限制兼并、劝耕农桑, 于是便有盛世之治,本辅想请诸位同工一起想想,如何做,才能限制土地兼并。” 反土地兼并? 这是要闹大事啊! 果然,在动完礼法之后,陈云甫终于还是决定对土地下手了。 历朝历代,谁都知道反土地兼并的重要性,可为什么没人去做,就是因为没人敢去做天下人的敌人。 邵质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陈云甫,开口言道:“此事事关重大,少师,不如先闭会,好生想想再议论吧。” 后者知道邵质这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于是颔首道:“可,那就先闭会,大家都先想想,想出个章程之后咱们再做议论。” 说完陈云甫便起身走向偏殿,邵质收拾了一下马上跟过去。 “历朝历代,谁都知道抑制土地兼并的重要性,不过眼下国朝的土地兼并情况并不严重,甚至还有大量的土地荒芜着无人耕种,按照户部的统算,丁口的容纳上限甚至可以突破一万万五千万,咱们完全没必要这么急着去动,再放些年也不晚啊。” 陈云甫频频点头:“我知道,这种事可以过些年再处理,现在就去做,确实显的急切了一些。”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呢? 邵质看着陈云甫, 等着后者的解释。 “咱们之前已经做了很多事,无论是吏察的标准更改、官绩的量化考核还是礼法删减, 其实最终的目的都是不变的,包括这次抑制土地兼并。” 陈云甫给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和打算:“皇权下乡!” 一句皇权下乡,让邵质的眉头挑了起来,他脱口而出道。 “宗族、乡约!” 陈云甫点了点头:“没错,抑制土地兼并可以打击宗族势力,以控制土地的方式来强行废止乡约的权力,朝廷要把权力夺回来。” 邵质点点头,遽尔一叹:“只怕困难不小啊。” “困难当然是有的。”陈云甫皱了一下眉头:“不要一直强调困难,那是老百姓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岳丈,您可是内阁的辅臣之一。” 这是批评自己呢。 邵质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多少是有些泄气的味道,再怎么说,自己也应该支持陈云甫这个女婿,而且是无条件支持,若是连自己都主动打击,那陈云甫还怎么做事。 点头表态道:“是为父着相了,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再如何困难,不去做那肯定是做不成的,不过云甫啊,你也要小心,宗族虽然是纸老虎,不过他们真个抱成团来,乌泱泱的也挺吓人。” 陈云甫哈哈一笑:“他们也就剩吓人了。” 限制土地兼并,改革田亩税法,国朝的财政马上就会有一大块增加,只要将生产资料攥到朝廷手里,陈云甫就有实力去做一块新的大蛋糕出来! 这一块新的蛋糕怎么分,分给谁吃,陈云甫自然是有打算的。 得罪人的同时也要给自己拉一批拥趸才行。 “老大哥,你可一定要再坚持些年啊。” (明日六更,后天大封推,月票也快到一千了,兄弟们加把劲,咱们争取到月底,爆他个百八十更!) 第二百七十九章:投寄、飞洒 在偏殿和邵质交流好意见之后,陈云甫的心里也就有了很大底气,复开内阁会上,陈云甫便先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以阶梯税法为先行过渡政策,地方佃户、租户以租代买,差额由朝廷官补。” 陈云甫的提议让不少人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大家怕就怕陈云甫步子迈的大,直接玩恢复井田制或者王莽那种王田制,将天下的土地收归国有,那就天下大乱,处处反贼了。 阶梯税法虽然也挺狠,但历史上不是没有先河,比如隋唐时期将土地分为口分田和永业田,除此外还有官员阶级所独有的免税田,不管是永业田还是免税田,都有一个具体的数字限制,超出限制的部分一样要收税。 这就算是阶梯税法的原始雏形。 按数量规模征收不等比例的田赋,是宏观政策抑制土地兼并的一种形式,而且在激进程度上,远比王莽的王田制要弱。 若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王莽搞出的王田制显然是最好的政策,可前提条件很苛刻。 那就是王莽同志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把全天下的门阀、士绅、地主阶级全部杀干净,同时还要保证自己内部的属官、将领同样是大公无私的无产派。 做不到这两点,那就必然是天下大乱、群起而攻。 老王敢干的事,陈云甫现在还不敢干,他也不想破坏眼下大明朝还算和谐安定的大好局面。 “咱们大明的户口、田亩沿用两册,户口谓黄册,田亩谓鱼鳞册,无论是黄册还是鱼鳞册,都是十年一核定,无论是丁徭还是每年的两税,都沿用唐朝时定下的两税制,同时补以粮长制来补贴火耗。 今天呢,本辅特意为诸位请来了一位最精通田税的粮长,那就是浙江粮长严震直,士奇,请严粮长来一趟吧。” 杨士奇应了一声, 迈步离开文华殿, 不多功夫, 便带着一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众人皆不由的望去。 严震直这个名字,谁不认识。 尤其是邵质,他更熟悉。 当年翁俊博一案, 连着后面的郭桓案、空印案,可都是这位严震直严大粮长勇敢检举揭发才暴露出来的。 “草民严震直, 参见少师、诸位阁老。” 严震直一介白身, 面见一群中央大员, 当下便撩袍下拜,不过神情姿态各方面倒并不紧张, 很有大将之风。 “快请起。” 陈云甫抬手免礼,同时谓杨士奇言道:“给严粮长看座。” 严震直谢过,坐到了离着内阁圆桌大概五步外的位置, 端正严肃。 “浙江, 既是咱们大明朝丁口最多的省, 也是我大明朝田税最高的省, 咱们谈论丁田税法,震直这位浙江粮长那是最有发言权的, 因此,本辅很早之前就同震直讨论过,这次本辅自山东回京之前, 就已经派人将震直从浙江请了过来。” 果然,陈云甫早就有动土地的打算了。 众人心头都明白过来, 知道陈云甫今天这事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早有准备。 “下面, 咱们大家伙一起听听震直来谈吧。” 严震直站起身,环揖一礼后朗声开口。 “如今国朝丁徭税法, 皆按照黄册、鱼鳞册核数来定。 丁徭制:一户两丁者,出一丁为徭,一户三丁及以上者,出一丁为徭、一丁编军户。 税法制:耕户三十税一,生员免税八十亩、官员免税二百亩,租户、佃户除租赋外,额交余产廿一。 如此两制,民间多有过继子丁、投寄田亩的行为。 而租户、佃户则税徭沉重、苦不堪言。 每年的田赋押解入京,路上糜耗,则由各省粮长承担,各县凡拥田一万亩以上者设粮长,如无有拥田一万亩者,则不设粮长,其糜耗由省一级粮长承担。 草民身为浙江粮长,简言之,浙江全省,凡无县一级粮长的县,所有糜耗全数由草民归数。 于是,各县凡拥田一万亩以上者,为不当这个粮长,便纷纷散田分家,或将田亩交割于同县之生员,此为飞洒。 投寄、飞洒,都是地方为避税而衍生的一种行为。” 说到这一步,严震直便不再言语。 陈云甫环视一圈阁臣,开口道:“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大白话, 什么意思都跃然纸上,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众人皆点头。 “年初的时候, 咱们重新统计了丁口和田亩,为什么要统计,就是为了今天, 各省各自有多少百姓、多少亩地,现在一目了然,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清楚,自然也就知道每年国朝看不见的损失,被所谓的‘合理避税’躲掉的、逃掉的田赋、丁徭到底有多少。” 陈云甫转动着尾指上的玉戒指,垂目道:“投寄、飞洒、过继,百姓、士绅、地主们为了不服徭役、不交税赋那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朝廷再不给出办法来,将来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户部恐怕就揭不开锅了。” 说完这话,陈云甫就看向齐德,户部由后者分管,这时候,该是齐德讲两句了。 齐德心里对严震直那叫一个不爽。 你说你堂堂浙江粮长,说你富可敌国或许夸张点,但绝对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豪族,你没事和陈云甫这种‘阶级叛徒’走到一起干什么。 什么飞洒、投寄,我齐德完全听不懂好吧,你这都从哪编造出来的名词。 “严震直虽然是浙江粮长,但毕竟是一介白身,说的话估计也都是捕风捉影,今天是内阁办公会,如此严肃的地方,让一介白身来信口开河,是不是太儿戏了一些。” 陈云甫扬了一下眉头,突然问道:“齐阁老名下有多少田产啊?” 齐德张口失言。 身后的杨士奇就跟了一嘴:“少师,通政使司那边留档的记录,是三十五顷。” 陈云甫哦了一声:“那就是三千五百亩了,不对啊,本辅记着当年齐阁老刚刚中解元的时候,不说家徒四壁吧,但也无甚祖产,陛下当年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可是留齐阁老在东宫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齐阁老,短短为官几年,便有三千五百亩田产,您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啊。” 汗水,从齐德的脑门上开始呼呼浮现。 “士奇,和在座的诸位通报一下,本辅名下有多少田产。” 杨士奇傲然道:“诸位阁老,少师名下,一亩地都没有!” 齐德内心里顿时破口大骂。 你当然没有,你每年俸禄一千多石,还有国公的五千石,你需要个屁的土地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少师高风亮节,真可谓我等为官者之楷模啊。”邵质直接跟了一句,而后就斜睨向齐德:“齐阁老短短几年就坐拥三千五百亩田产,就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投寄田。” 文华殿内,顿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齐德,等着后者的解释。 第二百八十章:改革税法 所有人都在看着齐德,眼神中满是玩味之色。 在这般注视下,齐德脸上的汗,呼呼直冒,正打算开口说句什么,陈云甫的声音抢先响起。 “好了,震直不是说了,投寄也好、飞洒也好,那都是国家税法中存在的漏洞,咱们的任务就是查漏补缺,而在查漏补缺之前,这种行为不能说是有罪,法无禁止皆可为嘛。” 陈云甫这是给齐德的行为定了性。 你那些田,都是投寄田。 投寄田免税啊。 虽然说朝廷的官员免税额是两百亩,可那是要分品级的,品级越高免税的田亩数就越高。 以唐朝为例,亲王一万亩、宰辅八千。 而到了宋朝,因为要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在,因此所谓的免税田限制形同虚设。 明朝官员的免税限制要严格的多,齐德这位辅臣最多也不过就是十顷,也就是一千亩,现在齐德整出了三千多亩地,按说是超出了限制,可明朝除了免税田之外,还有折兑政策。 生员的折兑是九折。 所谓生员,就是指秀才、举人。 这些生员的名下如果有一千亩地,那么除去免税的一部分外,剩下需要交税的田赋打九折缴纳。 可以缴纳粮食也可以缴纳银钱。 齐德的折兑比例当然不是一个生员可以媲美的,他有三千五百亩地,先免后折之下,该交税的部分恐怕连几百亩都没有。 就算陈云甫想以此来找他麻烦,齐德也可以缴纳一笔折兑银出来归数。 因此陈云甫才将这事遮过去,不再往下深究。 没有意义。 齐德擦去自己脑门上的汗水,讪讪一笑。 “本辅打算制定阶梯税法的原因,就是为了查漏补缺,本辅的想法呢, 是将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 每户有几口人、名下几亩田全部要记得明明白白。 如此, 税法就可以和丁徭法合并,如丁少而田多之户,则免服徭役, 如丁多而田少之户,则出一丁编入军户, 推屯卫所或服徭役。 具体的标准, 会后着户部同工部、兵部一道进行核算, 给出具体考量。 至于税法,亩数不足二十的, 依旧为三十税一,亩数超出二十而不足五十的,二十税一; 超过五十不足二百者, 十五税一。 超过二百而不足一千者, 十税一。 凡私属个人田亩达到一千亩以上者, 五税一!” 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 税法又改成阶梯制,这是强行逼着天下所有宗族分家分田啊。 丁徭制也改, 不分家,男丁多的人家就要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不仅要服徭役还要编入军屯卫所。 这算是赤裸裸的‘暴政’了。 齐德刚想开口, 余光扫到一旁坐着的严震直,心里陡然有了主意。 “少师, 如此一来,各省的粮长怎么办?就说严震直, 严家乃是浙江大族,严粮长家里的田......” “草民家中有田一千三百八十顷。” 都不等齐德自己点拨, 严震直自己就把数给报了出来。 整整十三万八千亩! “严粮长家中的子嗣不旺吧,十几万亩地无论怎么拆分,每个孩子也得分个上万亩,五税一,哪有如此暴政。” 陈云甫看向严震直,冲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后者便起身道。 “草民家中有田十万,而丁不过数十,如何耕的过来,平日里全靠租户劳作,如果朝廷打算革新税法,那草民愿将所有田产悉数卖给租户,让他们每年以租赋替代赎买钱。 如此十年二十年后,也就差不多了。” 租户分期买地,变租户为自耕农。 齐德呀然,不可思议的看向严震直。 你是大地主啊,屁股歪哪去了? “嗯,这个变更的过程牵涉的利益很多,朝廷也不好让各省、府、县的三级粮长来承担,之前本辅不是说了吗,租户、佃户以租代买,差额由朝廷来补。” 陈云甫适时的接话道:“比如说浙江一亩水田卖二十两,租户买下后,每年每亩地产出在三石左右,留够口粮,剩下的粮食可以卖一两银子,需要二十年才能偿付。 那干脆朝廷来替这耕户去偿付, 就相当于,朝廷欠天下粮长的钱, 朝廷会在十年内付清, 同时按照每年百五的比例偿付额外息钱。 债务转移到朝廷头上,粮长们也不用担心这钱拿不回去。 至于租户和佃户们欠朝廷的钱, 朝廷会以每年加辅的形式进行收回。” 朝廷赎买、十年付清、百五息钱。 这些合在一起简单明了来解释,就是朝廷强行发一笔十年期,百分之五年息的国债给天下的粮长。 不买都不行的那种! 朝廷如果破产了,那全天下的粮长、大地主一起破产。 谁都可以造反,唯独他们不能反。 反,那就是砸锅,谁都没饭吃。 朝廷压上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信誉。 用信誉来换这笔十年期的国债。 严震直家中有上田十三万亩,换算下来足足价值三百万两,朝廷每年就要支付严震直三十万两本金加上十五万两的利息。 这笔账很好算。 就是因为好算,所以邵质的脸色猛然一变。 全国集中在各省粮长、地主手上的土地最少也有千万亩,如果按照这种算法,那么朝廷相当于一次性多出上亿两的债务。 每年光利息钱就高达最少一千万两! 去年国家一年的现白银都没有一千万啊。 这还没算上每年的本金两三千万。 哪来钱付? 一旦朝廷给不出这笔钱,那天下顷刻间就会乱成一锅粥。 “少师,这事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吧。” 徐本也算出了这笔账,因此面色大变之下,开口提议暂时搁置。 这步子一下迈出的太大,朝廷的财政根本不可能撑住。 “你们只计算了开支,却忘了计算收入。” 陈云甫却是胜券在握,他取出一道疏来,扔到桌面上。 “户部去年和今年都给出了极详细的数据,各省的丁口、田亩、租户、佃户各有多少,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皇产、赐田、各藩王、武勋的赐田数都在这上面记着呢。 国朝有几百万租户和佃户,如果能够变成自耕农,意味着有不少于五千万亩地要向国朝纳税,五千万亩地的产出是多少,各位应该能算清楚吧。 眼下,因为投寄、飞洒等避税行为,每年国朝损失的田赋就高达千万石,把这一块的亏空收上来,加上多出几百万自耕农,朝廷的财政是可以达到收支平衡的。 等到将来朝廷把这笔账还完之后,每年,那就是上千万两的额外营收。 想要让财政情况好转,该改革税法的时候一定不能瞻前顾后,不能只看眼前,要有决心、恒心和信心。 另外,两册合一,革新税法之后,各省也就不再需要增设粮长了,沿途输粮的所有火耗,那都是朝廷的。” 火耗归公,粮长们还有十年的利息可以从朝廷领,大地主和粮长们也算是勉强可以接受。 陈云甫这是在安抚最基层同时也是直接掌控原始生产个体‘农民’的地主阶级,那就意味着,陈云甫要去冲击的,是国家政权中的中层或者上层利益群体。 保证基本盘不动荡,而后对中上层开刀? 正想着呢,陈云甫又开口道。 “国朝的财政有所好转之后,亲王、勋贵们的爵禄也就可以酌情增长,官员们也可以加俸,对朝廷好,对大家都好。” 加俸! 那这就是倒推反哺的意思了。 从最底层开始,每一个阶级都能享受到国家财政的利益补贴,可是到底谁遭受了损失呢? 其实还是地主阶级和地方的宗族。 因为他们失去了土地这个最原始的生产资料。 获得的,不过是朝廷十年的利息补贴而已。 陈云甫画出了一个暂时还看不到、更吃不着的大蛋糕,但分蛋糕的刀,却是明晃晃的攥在手里。 在有蛋糕之后,这把刀是用来分食的,而在有蛋糕之前,这把刀。 还能行凶! 大家想通之后,便也觉得可以接受。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这块蛋糕怎么分,给不给分,那就要看陈云甫的脸色了! 他是做蛋糕的人,同时也是分蛋糕的人! 而第一个品尝到这块蛋糕是否美味的,就是浙江粮长严震直。 作为第一个甩出自己全部土地,向朝廷投诚背叛地主阶级的严震直,被陈云甫任命为这一次税法改革前的调研司司丞。 隶属户部,虚衔,正五品! 陈云甫比朱元璋小气多了。 历史上严震直同样是投效朝廷,进入仕途的第一步,可就是工部左侍郎! 第二年,实授工部尚书! 齐德算是明白严震直为什么这么上赶着倒攻地主阶级,感情是陈云甫保他入仕啊。 万贯家财又如何,官本位的时代背景下,这个五品的虚衔,可比那十几万亩地,金贵的多! “草民,不,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不敢辜负少师信任。” 严震直兴奋的接下这份差事,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严震直甘心情愿做陈云甫手里的刀,来协调、谈判甚至是对付天下地主! 摇身一变成为官,严震直也算是理直气壮和原阶级划清立场了。 他现在,和陈云甫一条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诸君共勉 永乐元年的中秋节并不热闹,大概是因为朱樉病亡的原因,失去儿子的朱元璋即使回到了金陵,也没有大宴群臣的想法。 虽然朱元璋没有明令要求朱标如此,不过向来孝顺的朱标也不会这个时候载歌载舞,于是就免了今年的华盖殿中秋大宴。 皇帝不赐宴,那百官们当然就各回各家。 陈云甫的府上那叫一个热闹。 因为邵子恒去了广东赴任,所以邵质一家子连着还未成家的杨士奇都来了,加上刚刚到京的严震直,履新刑部尚书的俞纶也来了。 原刑部尚书张紞现在去了长沙,任湖广、贵州经略使,俞纶则从左都御史的位置上接替刑部尚书,右都御史杨靖接了左都御史,进入九卿序列。 排队上位的,都是陈云甫的人。 陈云甫高坐上首,连邵质都陪到了左手边,本来陈云甫是坚持不愿意的,可邵质说有了外人,那就不是家宴,上下尊卑必须要讲究一个座次排序,这不能乱。 陈云甫是百官之首,又是陈、邵两家之主,这上首位,是不坐也得坐了。 “中秋快乐,本辅敬诸位一杯。” 陈云甫提起杯子,一群人就呼啦啦的站起身,齐道:“恭祝少师金安。” “快坐快坐,在本辅这,没那么大规矩。” 陈云甫饮罢酒水,伸手虚压,笑言道:“本辅家中现在也没有使唤人,劳诸位亲自斟酒,本辅就不一一招呼了,不要见外,随意些。” 老大哥答应了朱樉的遗愿,把朱樉的妃嫔全部赦免, 由嗣爵的秦王朱尚炳接回了家。 朱老二这么做, 倒是给陈云甫省了不少麻烦。 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虽说没了下人, 不过身为秘书的杨士奇却很是明眼,起身拿起酒壶做起了侍候的工作,一一给在座众人斟酒。 “这两年, 云甫你是为家为国,殚精竭虑, 为父敬你一杯。” 邵质端起酒杯, 发自肺腑, 陈云甫连声不敢,举杯言道:“岳丈操持三法司, 远比孩儿更累,诸位同僚各司其职,尽忠职守, 都很辛苦, 来, 咱们一起。” 一桌子都是显贵官员, 这酒过三巡之后,话题便不由自主的扯到公事上, 邵质沉吟道。 “两册合一,改革税法,这一下, 广东的宗族只怕要四分五裂了。” 将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加上阶梯税法, 似广东那些个动辄几百上千人为一户的大家族那是最先倒霉,不分家, 五税一和抽丁徭能活生生把他们逼到家破人亡。 而一旦分了家,这人心也就散了, 无法抱成团的一盘散沙,还有什么能力和朝廷王法作对。 “宗族的旁系子弟依附嫡系主脉而活,因此,主脉的家主说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离了主脉就会饿死,一旦分了家,这些旁系子弟各自手里有了田、有了产,谁不想抱着媳妇孩子热炕头? 没人会心甘情愿替主脉那一支卖命的,人心散了,家族就不好带了。” 陈云甫呵了一声:“硬扛着不分,王法不予留情会在外部施以压力,而他们内部自己为了逃避如此高额的税赋和丁徭,一样会大打出手,自相残杀,逼着分家。 岳丈可还记得,广东不过三百万丁口,却有足足三十万的隐户,这说明什么,恰说明广东宗族的势力之庞大,说明广东私蓄家奴的现象极其严重。 孩儿甚至怀疑,三百万的丁口和三十万的隐户水分恐怕不小,广东地方官府查的到底细不细,现在还尤未可知,因为很多宗族都是几百上千人为一户,这是很容易隐瞒丁口的。 这次分家之后, 广东的问题就会全部暴露出来,孩儿本打算今年就去两广坐镇的,不过陛下没有允许,那就等明年吧。 正好这次税法改革也要推行, 现在震直负责前期的调研工作,户部也要准备第一笔用来赎买土地的债款,等到明年之后,各方面都准备差不多了,孩儿就去两广,彻底解决那些盘根错节又尾大不掉的宗族。 将那些大户全部拆成小户、散户。” 邵质点了点头,又言道:“阻力势必不小,你打算怎么处理。” “国法是不会容情的。”陈云甫眼皮一垂,气势可就变了:“朝廷不能向不法让步,他们对抗朝廷的原因,无非就是保全自身的利益。 孩儿是朝廷的首辅,不是宗族的家仆,不能因为他们的私人利益而牺牲国家利益,一旦两者有冲突,那孩儿只能选择牺牲掉他们!” “杀鸡儆猴固然是个好办法,但为父怕有人弹劾你手染鲜血啊。” 陈云甫重重一叹:“岳丈,乡约出于宋朝,殁于元朝,而到了今朝又复起,甚至复燃的更加凶猛,为什么? 两广、湖广、贵州的宗族、土司,当年怎么不和忽必烈、伯颜对着干,反而和同为汉人的咱们对着干? 孩儿怎么忍心手染同胞之血,此去,也会良言相权,若是良言无用,那只好行无奈之举了。” 那严震直坐在一边跟了一句:“有道是畏威而不怀德,朝廷若是过于软弱,则国失颜、法失威。” 邵质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畏威而不怀德这话,一直以来都是说蛮夷的,现在被严震直用在自己人身上,怎么听怎么刺耳。 可要是细想,不分汉夷,人都是这样。 好言相劝如拂面清风,良药苦口能治沉疴。 真个若是去低声下气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只怕一百年一千年,广东的宗族都不会分家。 朝廷必须要给予其外部的重压。 这也是陈云甫坚持两册合一,改革税法和丁徭的原因所在。 不逼他们一下子,这家就分不了。 “除了广东,广西的问题也很棘手,汉夷混居、甚至还有不少方外之人。” 陈云甫叹了口气:“我现在一想起来,脑仁都疼。” 国事多艰,陈云甫那叫一个为难啊。 宰执天下听起来威风霸气,可是想要做好,显然是难如登天。 “那就先不想,喝酒。” “对,喝酒!” 陈云甫再次举杯:“苦心人,天不负嘛,只要咱们坚持住,什么困难都能克服,诸君共勉。” “敬少师!” 第二百八十二章:能谈,都是好同志 中秋节一过,陈云甫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新官上任的严震直却是志得意满的踏上了返浙之路。 现在的他摇身一变,从浙江粮长变成了户部税法改革调研司的司丞。 至于户部有没有这个什么调研司? 少师说有,那就有! 浙江左布政使王钝曾经在都察院工作过,是邵质的门生,郭桓案后,浙江官场上下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王钝是在那时候下放到的浙江,担任按察使。 永乐元年,内阁人事任命会上,当选浙江左布政使,自然与严震直同归陈党,这次严震直回来,王钝亲自接见,给足了面子。 “恭喜震直了。” 杭州城外,严震直没想到王钝竟然会亲自接见自己,当下既惊又喜,上前见礼道了一声藩台。 “咱们同为少师门下,震直就莫要呼藩台了,反倒见外,既无外人之时,汝可与吾兄弟相论。” 严震直打蛇随棍上,拱手道:“既如此,弟见过子均兄。” “哈哈。”王钝朗声一笑,把住严震直的手就登上自己的马车:“这就对了嘛,震直这次入了少师的眼,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咱们兄弟俩自当多多亲近才是。” 严震直不由得一阵失神。 曾经的自己连见到杭州知府都英雄气短,如今王钝这么位一省布政却要主动和自己攀亲附故,少师门下这四个字,含金量太足了。 这时候的严震直不由的会去想,若是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下到地方来,那王钝恐怕更谦卑了吧。 “震直这次入京,为的是两册合并的事吧。” 坐进马车内,王钝的话让严震直错愕一下:“子均兄已经知道了?” 王钝含笑点头:“前些日子, 通政使司的邸报已经抄送到了浙江, 算是给震直的走马上任提前预热了一番, 这段时间,浙江的声音特别多,也特别嘈耳, 为兄可是烦死了。” 严震直也笑了出来:“浙江素来为国朝丁口、田赋大省,这次两册合并、税法革新, 内情究竟如何没人知晓, 故而也就难免会有人坐不住。” 王钝言道:“没错, 所以为兄千等万等,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 对这次税法革新,少师有何示下?” 历朝历代之变法改革,无不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牺牲一部分人利益, 成全另一部分人利益。 那么, 这次内阁动真格, 合并双册,革新税法, 会伤害到哪些人利益,又会成全哪些人利益,就成了关键点。 王钝也想知道, 自己算是‘哪一部分’,自己的‘利益’属于被伤害还是被成全的。 严震直也不藏掖, 他来浙江进行税改前的调研,自然要和多方协调, 如果不能取得王钝这位左布政使的支持,那很显然是无法功成的。 当下里侃侃而谈, 把陈云甫就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指示精神悉数传达,并言道。 “少师已经指出,想要发展财政,重在开辟财源,一味的通过收缩和控制减少财政支出是无法解决财政困难问题的,赎买土地,释放佃户和租户,利在千秋。 无论是朝廷本身还是地方省府县三级衙门,都要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不能囿于眼前的苦难而束手不前,那样的话,财政只会越来越困难。” 王钝连连点头:“是啊,少师指示高屋建瓴,我浙江是丁税大省,口有千万、年税亦趋近千万,可这两年的田赋税收,反而迟滞不前,因何? 就因为趋于饱和,这些年,浙江考取功名的生员越来越多,民间投寄田也越来越多,再这么兼并下去,恐怕百年后的浙江都要成无税之省了。 拆户分田势在必行,我们确实应该早做准备。” 王钝听了一遍,没察觉到陈云甫有向官僚阶级收税的打算,也没有发现陈云甫打算取消免税田、折抵田的打算,无非就是针对地主和地方宗族, 将他们手中的土地释放出来,把租户佃户变成自耕农而已。 这么说起来, 对官僚的冲击并不大。 而且严震直还说了, 等朝廷的财政情况好转之后,朝廷还要给他们官员加俸,那就更得举双手赞成。 依靠这一点,陈云甫取得了官僚阶级的支持。 先用官僚打击地主便是陈云甫的用心。 他不能两边全部得罪死,不然的话,官僚就会和地主抱成团,中央的政策下到地方就成一张废纸了。 先把地主、宗族阶级势力剪除掉,释放大量生产资料和社会经济活力,等到国家、社会经济好转,自耕农中走出更多的平民士子之后,再通过这一群体向官僚阶级发起反攻倒算。 这是两步棋,陈云甫现在要做的,是下好第一步,而仅此一步,就需要十年。 十年,足够了。 王钝是不知道内情的,严震直一样不知道,他们现在看到的和要去做的事,就是老老实实按照陈云甫的安排和交代,去进行税法的革新。 后者带人回到浙江来,就是和浙江各府粮长进行约谈。 浙江这些粮长,个顶个都是大地主啊。 谁家没有几万亩地? 也因此,当严震直在浙江布政使司官衙抛出五税一这个税比的时候,所有人都蹦了起来。 “五税一?那岂不是说我们一年的产出,去掉吃喝去掉给租户的分润,剩下的全交给朝廷?历朝历代也没有那么苛刻的暴敛啊。” 说话之人是绍兴府的粮长,也算是大地主了,家里面有七八万亩田地,上万名租户。 “你把田分掉,不就不用交那么高的税了吗?” 严震直无动于衷,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茶水:“地太多,若是实在分不过来,那就卖,朝廷不说了吗,朝廷出面来买,按照市价该多少算多少,十年为期,每年还给百五的息钱。” “朝廷要是不还这笔债怎么办?” 古代朝廷的公信力吧,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谁知道哪天当官的心情不好,给大家伙头上安一个盗匪同伙的黑锅就拉出去砍头,霸占家产? “朝廷要是打算巧取豪夺,那就不会派本官来和诸位谈了。” 严震直认真说道:“再说了,我严家十三万亩地这次可是一次性全兜卖给了户部,要说怕,也是我严某人最怕,连我都不怕了,你们怕什么?” 理是这个理,可真到选的时候,谁心里能真个踏实呢。 杭州当地的粮长沉吟了一阵:“震直兄,不是哥几个不信你,是不敢信朝廷啊,你也知道,七年前,咱们浙江上下可是被杀的人头滚滚。 三哥家的孩子才刚考的功名,在县里谋了一个主簿的差事,都还没认清楚衙门里几个人呢就被砍了脑袋,冤不冤,说实话,朝廷把大家伙的心都杀凉了,怎么敢把地,一股脑全送给朝廷。” “不是送,是卖。” 严震直纠正了一句:“是,七年前那一年确实不堪回首,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洪武爷移尊太上,现在头上这位素来以仁义为本,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何况少师更是一心为民,言行必果,也是有目共睹的,山东的情况大家应该都听过,少师他可是殚精竭虑,抚民戡乱啊。 君相皆如此,诸位还有什么怕的。” 见堂内沉默以对,严震直便一顿茶杯:“如果大家还有顾虑或者不愿意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五税一,诸位等着交税吧!” 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打! 杭州粮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争取了一句:“震直兄这是将兄弟们的军啊,也罢,卖可以卖,不过朝廷起码要给个明信,给份文契吧,这样大家伙心里也踏实,我们别的不求,少师他老人家和内阁的大印必须要盖上去!” 严震直面上露出微笑,颔首道。 “这是自然。” 只要愿意把地交出来,别说盖个大印,让陈云甫亲自摁手印都行! 能谈,都是好同志。 第二百八十三章:先拿邵子恒开刀 如果说严震直在浙江的进展还算比较顺利的话,而下放到广东出任布政使司右参政的邵子恒却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通政使司的内阁会议简报一到,广东上下就炸开了锅。 左布政使胡让连日召见了陈、李、林、张四大家。 欲要了解广东的情况,就必须要了解广东的宗族和几个大姓,同时,要了解广东在历朝历代的税课。 所以《广东地方通志》是必须要参考的重要文献。 唐高祖李渊时期,中央朝廷第一次对广东进行田亩勘合,当时广东全省的耕田是三千万亩多一点,丁口才多少?不到一百万。 到了今朝,这朝廷刚刚勘合的数字中,广东丁口为三百万,耕田反而只剩下两千三百万亩,比起八百年前,丁口涨了三倍,土地反而还少了七百万亩。 而在宋代的统计中,广东各县的丁口清一色没有一个破万的,都是三五千口甚至是一两千口! 人呢? 宋代的时候,朝廷对两广,尤其是广州的掌控力堪称微乎其微,而陈姓等几个大姓的坐地虎宗族,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东的土皇帝、实际领导者。 即使胡让身为左布政使,广东的一把手,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需要和几大宗族坐而相谈,商量着来。 这一次,一如既往。 “朝廷要合并两册,搞什么税法革新,无外乎,就是想让咱们分家产,变一家为百家。” 七十多岁的陈希面如古井,丝毫没有因为胡让传达的消息而有任何波动,他很淡定:“朝廷想干什么,他陈云甫这位太子少师又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拿咱们开刀,要从广东征税而已,各位都谈谈, 准备怎么应付。” “这家, 不能分啊。” 林氏的族长林文翰是个中年男子, 他也是第一个表态反对的:“这么多年来,历经唐、宋、元到了今朝,咱们四大家之所以还是四大家, 就是因为咱们团结,因为咱们宁为玉碎也不分家, 分了家, 人心就散了, 那将来,朝廷想干什么咱们都得认头听话。 一大意, 祖宗的宗祠都保不住了呀,这里,几位论辈分都是我林某人的叔父辈, 这里我最小, 我先表个态, 我林家, 绝对不分。” 坐在上首的胡让低垂眼帘,堂堂的左布政使此刻就像个泥胎雕塑般, 任由四大家的族长非议朝廷。 李氏族长李书闳从鼻子里嗯出一声:“不分,那税怎么交,五税一, 岂不是要了咱们的命。” “他说收多少就收多少了?”林文瀚呵了一声:“今年咱们广东是两千三百万亩地,明年我就让他变成一千三百万亩, 再不行,就变成三百万亩, 随他收去。” “鱼鳞册你当自家的账簿了,说改就改?” “这么多年来, 鱼鳞册和黄册不都是咱们四大家轮流写的吗? 今年我林家少交点粮、少出些丁徭,明年就是你李家,然后陈家,大家都很公平,他陈云甫现在要闹分家,咱们四大家中举凡有一个不同心的,那都得遭殃。” 陈希咳了两声:“文翰啊,你也别急,你李叔不是那意思,家呢肯定是不能分,税也不能交,关键就在于,怎么和朝廷对付,内阁的行文都下来了,你说明着干那肯定是不行。” 一直没吭声的张氏族长张煜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胡让,唤了一声。 “藩台,你有什么办法吗。” 胡让啊了一声,似刚回过神来一般,搪塞道:“老夫素无急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四大族长心里齐齐骂了一句。 这胡让是从湖广右布政使位置上调来的广东,接的就是徐本的班,这胡让的根在湖广不在广东,明显是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不过你想全身而退,有那么容易吗? 陈希闷声说了一句:“家要是分了,人心也就散了,人心一散,底下的人就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保不齐会乱攀咬, 踩着咱们上位,咱们大家岂不是都跟着头疼。” 胡让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文瀚睨了胡让一眼,冷哼一声:“咬,下面人能咬出什么来, 他们才知道多少事,怕就怕咱们里面出一个扛不住劲的,学那严震直个狗杀才,为了一个五品的官身,把咱们都卖出去邀功。” 胡让的眼皮子跳的更猛烈起来。 李书闳呸出一口碎茶末子,掸了掸:“从洪武七年开始,朝廷施行海禁,泉州、广州市舶司就全停了,大家伙锅里的饭眼瞅着是越来越少,当年呢,是我们李家来做这广东头把交椅,天大的事,我李家去做。 香料、奇珍、异兽、番女,色目人卖什么,我李家就收什么,赚到的钱,你们三家坐享其成,谁都分一笔走,老夫当年什么也没说吧。 现在这事,不比当年停市舶司小,今年这个家,是谁来当?” 陈希咳了一声,轻敲一下桌子,身后一个不大的小丫鬟连忙上前倒水。 “今年是我陈家主事,老夫还没昏聩,记着呢。” 应下来之后,陈希就看向胡让说道:“藩台,你是咱们广东的父母官,你总得替我们考虑一下吧,广东三百万百姓可还指着您养家糊口呢。” 胡让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本官知道,啊对了,咱们广东新来了一位右参政,本官还没替诸位引见过,要不,明晚咱们见一面?” “邵子恒?” 陈希微微抬起下巴:“邵质的儿子,陈云甫的大舅哥,是吧。” “陈云甫派他来,明摆着是来镀金和捞功绩的,广东的问题一旦处理掉,藩台屁股下的位置坐的也不稳当。”张煜眯着眼说道:“他想要功绩,咱们就给他一份功绩。” “朝廷不是想让咱们四大家分家吗,分,现在就分,当着那邵子恒的面分。” “这份功劳够大了吧。” “他吃的下去吗。” 陈希站起身来:“今年是我陈家当家,什么事,我陈家做,各位都散了吧,准备一番,明天给咱们这位新来的右参政接个风,洗洗尘。” 既然陈云甫不好对付,那就先拿他这个大舅哥开刀! 第二百八十四章:设计陷害 “藩台召见,有何示下?” 结束一天的公务,邵子恒突然接到胡让的召见,虽然心头迷惑,不过还是恪守规矩的赶忙跑来寻胡让。 “邵参政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胡让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招呼着邵子恒落座,同时还张罗着给邵子恒倒茶,如此亲昵的举措让邵子恒直呼使不得。 “邵参政之前是大理寺审刑司的司丞,深谙律法、精于国政,是大才。 本官一直想着如何在广东普及新大明律,这打瞌睡来枕头,邵参政就过来了,对本官来言,可谓是久旱逢甘霖,盼来了邵参政这阵及时雨啊。” 连番的夸赞吹捧,邵子恒哪里吃的消,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当。 “本官本打算请邵参政来主持刑曹律司事务,不过邵参政也知道,眼下通政使司刚刚把内阁办公会的简报发过来,谈及了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事,本官这心里没底啊。 邵参政是少师的妻兄,这一点官场人尽皆知,本官在这也不装糊涂了,想请邵参政给个明示,这税法,到底要如何革新。” “藩台,此事乃国策,都是少师和内阁酌定的,下官虽然有幸和少师沾些亲戚,但到底位卑职薄,个中情况确实不知。” 话题中带上了陈云甫,邵子恒不敢大意,极其谨慎对待。 “那,好吧。” 胡让也没有刨根问底,便就此作罢, 让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 连忙拱手。 “多谢藩台谅解。” “本官留意了一下简报, 内里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使那些大地主、宗族势力离散崩析,好使得大量租户、佃户变为自耕农, 好为国朝财政开源纳税。 本官深以为然,觉得此策乃是治国良策, 不过阻力恐怕不小, 广东这情况邵参政你刚来不太了解, 广东宗族林立、盘根错节,想要拿捏住他们, 难上加难啊。” 邵子恒慎重点头:“藩台所言甚是。” “之前本官已经约谈了四家,勒令他们立刻按照朝廷的要求,将田亩卖给朝廷, 可是他们竟然不愿意见本官, 本官虽贵为一省布政, 可因为实在吃不透内阁的意思, 不敢贸然行动。 不知能不能请邵参政出个面,与本官一道和他们聊聊, 毕竟有少师在,你的面子,他们总是要给几分的。” 邵子恒又不傻, 嗅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连胡让堂堂一个布政使的面子都不给,自己算哪根葱? 胡让此刻请自己和几大宗族会面, 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自己是陈云甫的大舅哥,若是不小心着了道, 那就反耽误了陈云甫。 想到明年陈云甫就要亲自来广东处理,邵子恒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对于自己这个妹夫, 邵子恒有足够信心。 广东的宗族绝不可能是陈云甫的对手。 一念至此,邵子恒就婉拒道:“藩台厚爱,下官愧领,不过下官眼下刚到广东,很多份内之事都还不曾了解,实在是不敢懈怠,要不再等等吧。” 胡让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邵子恒好不知趣,竟然敢拒绝自己这位一把手的邀约。 不过很快胡让就哈哈一笑,爽快道:“邵参政尽忠职守,可谓为官者之楷模,既如此,本官也不好再强邀,邵参政且先忙完。” 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下官告辞。” 看着邵子恒离去的背影,胡让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来人。” 一小厮匆匆上前,垂首不言。 “去一趟陈家,告诉陈希公,就说雏鹰志在天地,不愿归巢。” 小心点,可别玩了一辈子鹰,到了让鹰啄了眼。 那边的陈希再听闻这句话后也瞬间明白了胡让话里的意思,挥退小厮,仍旧悠哉的躺在躺椅上听戏。 广州是个好地方啊,别看眼下九月深秋,广州的天还是那么暖和。 “爹,那邵子恒不露面,怎么办。” 陈希的大儿子陈嘉鼎守在一旁,附身贴耳的说道:“要不, 儿子着人把他给绑了?” “愚蠢。” 陈希冷哼一声:“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用脑子, 不能用蛮力, 你现在把他绑了, 你信不信陈云甫就敢把咱四大家的人全绑了。” “咱们可以赖到海盗头上啊。” “那他陈云甫也可以把咱四大家的命赖到莫须有的海盗头上。” 陈希直接说道:“大事更要讲规矩, 不能出圈,你要破坏规矩,人家也能理直气壮的破坏规矩,咱们四大家再如何,白身,陈云甫是国公、太子少师、首辅大臣,破坏规矩瞎斗,咱们绑在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你要明白,咱们是没有本事和他拔刀相见的,但咱们可以造一把刀出来,抵到他胸口上,而握刀的人,不能是咱们,知道吗。” “父亲的意思是?” “那邵子恒来广东出任右参政,是他陈云甫在内阁上提议的,邵子恒在这犯的任何事,他陈云甫都要跟着吃挂落。 盯住他,见缝插针,看看这小子喜欢什么,喜欢钱就送钱,喜欢字画就送字画,喜欢女人就送美人。” 陈嘉鼎迟疑道:“那若是,这小子油盐不进可怎么办。” “油盐不进总得办正事吧。”陈希冷笑一声:“他这个右参政可是从大理寺审刑司下来的,分管刑曹和律司是份内之事,给他炮制几起大案出来让他办,办完之后咱们再扔几个替死鬼出去顶案,那就算是他审断有误,害的无辜之人家破人亡。 到时候咱们四大家一呼景从,几十万人一起闹,再往他住的地方藏个万八千两金银,他的一身人皮就得挂在衙门外示众!” 陈嘉鼎顿时眼前一亮。 “父亲高明啊。” “陈云甫要想保他这个大舅哥,那就万事可以谈,不想保,咱们这群老百姓就人手一部大诰,从广东走到金陵告他陈云甫的御状! 让其他三家扮成官兵,路上挑几十个没用的废物射杀,任谁看都是陈云甫的党羽派人半道截杀的,他就算不死,老夫也要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滚蛋!” 陈希乐滋滋的闭上眼,哼着窦娥冤的小曲。 “他的敌人太多了,真出了这种事,天下士子共讨之,山东那还有四家,可一直等着机会呢。” (第六章结束) 第二百八十五章:永顺内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广东的事暂且不提,且说此刻的永顺,出了一件大事。 张紞自刑部尚书位置上调任湖广、贵州经略使,行辕落在了长沙城,堪堪上任没多久,勉强算是熟悉了两省土司的具体情况后,一纸密信就送到了张紞的手上。 彭义保要造反了。 造反,造谁的反? 造他大哥,原永顺土司大首领,如今永顺知府彭添保的反。 事,还要从当年陈云甫定下二桃分永顺的计策开始说起。 那一年,陈云甫代表朝廷,准许永顺实现完全自治,变永顺土司为永顺自治府,随后朱元璋实封彭添保永顺侯,确定下来彭添保在永顺拥有世袭罔替权力的法理正统,并给了彭添保两个世伯的名额。 这两个名额经过彭添保的再三思虑后,给了自己的小儿子彭启和湖广洞蛮族首领姜塘。 同时,彭添保还任命自己的大儿子彭之其为永顺同知,弟弟彭义保为永顺都司指挥使。 完全实现了将永顺府变成自己彭家一家之天下。 局面到这一步,按说彭家人算是分走了永顺这块政治蛋糕最大的红利,彭义保也没道理继续去闹,可彭添保随后的骚操作可就让彭义保坐不住了。 在将永顺变成自己一家的私属领地之后,彭添保可谓是品尝到了什么叫做绝对权力。 之前的永顺土司,政权结构类似于集体领导制度,彭家作为永顺土司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千百年来都是名义上的大首领,但享有的权力不过是整合各族,如今永顺土司改制,朝廷又给到彭家法理上的正统地位,永顺的政权结构就从集体领导变成了彭添保一人独裁。 那些曾经和他平起平坐的各族首领一下变成了他私人领地中的私属臣民。 能有几个服气的? 为了平衡,彭添保选择拉拢姜塘这个外人来做自己的臂助,因此保荐姜塘一个伯爵,于是姜塘就带着自己的氏族成为了彭添保的爪牙,与彭添保一道压制其他土司。 在这一点的处理上,彭添保还算是有点智商。 压制住其他的土司后,彭添保开始安然享受着权力这味毒药带来的致命快感。 他将原先属于各族共有的首领府改成了自己一个人的知府官衙,修造的像行宫一样,广纳姬妾。 越是沉沦,彭添保越是对权力爱不释手,他越发明白,权力,只有掌握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实、最安全的。 而权力,只能依靠刀枪。 那么,作为永顺都司指挥使,掌握着兵权的弟弟彭义保,就让彭添保开始担心起来。 万一彭义保兵变夺权怎么办? 有了这层担心和猜疑之后,彭添保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他一边借着整合练兵的机会,一边将各土司氏族中的精壮健儿集结起来,独立于永顺都司之外,以城防戍卫的名义接管整个永顺的防务。 同时,将自己的心腹充入这支新军中,牢牢控制住兵权。 再一次次的扩大、整合的过程中,原属永顺都司的兵越来越少,而这个新的所谓的城防府军却是越来越多。 觉得一切都已尽在掌握的彭添保,最终图穷匕见。 他将彭义保这个永顺都司指挥使同自己的大儿子彭之其调了一个位置。 彭义保从掌握军权的指挥使成了永顺府的同知,完全成了一个透明人。 将所有潜在威胁抹除掉的彭添保终于可以踏实下来,彻底的放开自己。 而彭义保呢? 自己的大哥穷奢极欲,自己的侄子将来封侯封伯,而自己却成了一个泥胎菩萨,风雨飘摇自身难保。 好好的肩膀齐做兄弟,结果一扭头,自己连见到侄子都得弯腰贴耳,唯恐一个不慎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仇恨、不服、愤怒这些负面情绪开始充斥彭义保的心。 他不愿意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于是,彭义保暗中联络起和他一样,早已对彭添保不满的原永顺土司各部族首领,图谋兵变! 而给张紞的密信,就是彭义保自己亲自写的! “兵变夺权,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即使成功,没有朝廷的承认,夺权之后恐怕也会遭受到朝廷的讨伐,毕竟,彭添保是朝廷承认的永顺侯啊。” 这句劝言让彭义保认清了现实,他知道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自己想要夺权的行动永远不可能成功,于是他向张紞这位新到任的经略使密信一封。 在信中,彭义保控诉了彭添保这两年多来的种种恶行,并且明确表示,自己这不是造反,只是因为发现了彭添保有不臣之心,要为朝廷铲除奸恶逆臣。 一个知府修建行宫,这不是僭越造反是什么。 “还真让少师算准了。” 拿到这封信后的张紞,满心只剩下对陈云甫这计二桃分永顺的惊叹。 说不出三年,就不出三年! 彭添保有想做永顺土皇帝的野心,可他有那个能力来掌控吗。 他甚至连面对权力毒药的自控力都不够强大。 就像几千年来层出不穷的贪官、不胜枚举的昏君一样,在权力面前,迷失了灵魂。 当他迷失的那一刻,永顺,注定要在他手中坠入深渊。 张紞一边给陈云甫写信禀报,一边给彭义保回了信。 “支持你铲除不臣逆贼,本官即刻点朝廷大军赶赴永顺,为你保驾护航,只要你能除掉叛逆,本官必像朝廷保荐你为新的永顺侯。” 得到了张紞的明确回复,彭义保的心,躁动起来。 一场早已在中国史屡见不鲜的权力斗争开始了。 永乐元年九月十三,彭添保为小儿子彭启举行大婚,宴上喝的酩酊大醉,搂着娇媚的姬妾回到寝居,打算努努力争取再生一个儿子。 “府尊,朝廷的天使来了,说是二公子大婚,来赐礼的。” 早已酩酊大醉的彭添保甚至都不去想想,他儿子今天大婚,远在金陵的朝廷怎么会知道? 一句天使,一句朝廷,足以让彭添保早已骄傲自满的心更加膨胀。 这面子给的太足分了! “快请天使来!” 彭添保赶走了姬妾,匆匆回到喧闹的府堂接见。 果然见到一队人抬着十几口大箱子入内,领头之人面上无须,唇红齿白,活生生一副太监宦官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色的丝帛。 彭添保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伏跪在地,顿首拜呼。 “臣,永顺侯彭添保恭迎圣旨。” 天使缓缓摊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摊开,一把锋利的短匕露了出来,可此刻的大堂内,所有人包括彭添保全都跪伏着,额头紧贴地面谁能看到? 彭添保还美滋滋的等着封赏,陡觉得脖颈处剧痛无比,紧跟着连抬头都来不及,意识便完全丧失! 一刀捅死彭添保的假太监直接厉喝一声。 “逆臣彭添保伏法!” 十几口大箱子被打开,跃出了十几名精壮的汉子,各自手持短刀,直接将彭添保的亲信以及刚刚成亲的小儿子彭启诛杀当场! 谁能想到箱子里藏的竟然是死士,谁又敢去检查朝廷的赐礼! “彭之其呢!” 从地上爬起来的彭义保厉喝着:“彭之其呢!姜塘呢!” 现在彭添保和彭启都死了,但彭之其人却不见了? “不,不知道啊,刚还在这一起接旨呢。” 死士心腹什么的都愣住了。 他们来的人太少,刚才大堂又是一片混乱,谁能注意。 “快搜!” 第二百八十六章:彻底玩完 彭义保带着一众土司首领兵变夺权,当场诛杀了彭添保和其子彭启,借着这混乱功夫,迅速召集族人掌控永顺府,封锁全城,可是姜塘和彭之其却逃的不知所踪。 跑哪去了? 很快彭义保就知道了。 城外的军营! 彭之其、姜塘两人带着两万大军直接开始进攻永顺城。 这一下,彭义保彻底麻爪。 他和一众土司首领谋划起事,假借朝廷圣旨赐礼诓杀了彭添保,可却硬是漏掉了彭之其和姜塘二人,如今自己一众人联合起来,在城中也不过五千军,哪里能守得住。 “快派人出城,求朝廷发兵来救!” 此时此刻,彭义保能指望的,只剩下准许自己兵变夺权的张紞。 那朝廷会发兵来救吗? 当然会发兵,至于救不救,那就看张紞或者说陈云甫了。 就在距离永顺城一百里左右,湖广都司五万大军连着朱桢这位楚王的楚王卫三千人,此刻皆云集于此。 大明朝的藩王都有亲卫军,也有地方的军事指挥权,比如说原秦王朱樉,就可以指挥动陕甘都司,朱棣可以指挥动北平都司。 朱桢自然也可以指挥动湖广都司。 但那是在战时。 非战争时期,这些个藩王是指挥不动地方都司的,他们唯一能指挥的,就是各自的亲卫。 比如朱棣的燕王卫,被朱棣取名燕山卫,指挥使朱亮就是朱棣早年的亲兵。 每个藩王的亲卫军都是三千人。 另外各省都司的都指挥使,统一也都是朝廷指派任命,藩王也没权力干预,因此,历史上朱允炆夺权削藩,一众藩王只能束手就擒,即使是朱棣起兵靖难靠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燕山卫寥寥三千人。 他是硬生生靠着三千人控制住北平城,而后联系到宁王朱权,哄骗了后者手里的军队和朵颜三卫,加上自己在军中的宿望,折服北平都司和他一道造反。 这才拉起一支十万人的队伍。 李景隆前前后后动用了八十几万大军,没剿灭叛乱,于是因此‘功’被朱棣封为永乐朝的太子太师。 此刻自然不是战时,朱桢也无权调动湖广都司,如今点兵来此的是张紞这位经略使。 朱桢带着自己的楚王卫来,纯粹是应张紞的请求。 “下官不通军务,行伍之事,自然还得殿下来指挥。” 朱桢一身戎装点头应了下来:“孤与经略使同朝为臣,这次督抚永顺之事又有了少师的批复,自当鼎力协作。” “眼下,时局的发展已经完全是在少师的预料之内,他们已经开始内斗,大打出手了,让他们打吧,打到两败俱伤,打到鲜血流尽,就该是朝廷出面,戡乱反正的时候了。” 朱桢点了点头,复问道:“少师可曾说,此番乱后,永顺如何处置吗。” “看他们能打到哪一步。” 张紞望着永顺的方向出神:“如果打到玉石俱焚,那就由朝廷出面直接接管永顺,抚民安境,如果说彭义保不争气的话,还没等咱们到就丢了城送了命,那就算他命不好,咱们除掉彭之其,让姜塘先干着。” “姜塘一个外人,让他领永顺,永顺那还不乱套反天,实打实的永无宁日咯。” 朱桢听明白了陈云甫的打算,哈哈一笑后催促道:“那咱们快些赶过去吧,万一那彭义保城破被杀,那可不好。” 熟料张紞摇了摇头,言道:“去是一定要去,但又不能去的太快,万一咱们到了之后,那彭义保还有余力的话,咱们是调停还是不调停?” 这一下可把朱桢给整迷糊了,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咱们手上,是绝对不能沾永顺人的血,不然的话,那里跟咱们的仇可就结大了。” 张紞解释道:“朝廷一旦到,就必须要调停止战,因此,去的早了,不行,过早的止战对朝廷无利,去的晚了,也不行,咱们就这么吊着,慢慢赶过去,给彭义保一点希望,让他多坚持几天,争取将彭之其、姜塘两人的元气耗干净。” 朱桢听的连连摆手。 “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弯弯绕子最多,由着你们拿主意吧,孤不管了。” 就这么,张紞一日只行军十里,不过却不忘时刻同永州城内的彭义保一直联系。 此刻的彭义保就算是再傻也知道,他被张紞给卖了! 可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呢? 放弃,任由彭之其和姜塘两人率军攻进城来,他唯一的结果就是阖家老幼被一体杀绝,哪怕为了自己的性命,彭义保现在都得咬住牙关坚持住。 和他一起密谋夺权作乱的众土司首领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一个个也都是拼上了性命,召集更多的族人参与守城。 可永顺城毕竟又矮又破,加上攻城方的彭之其又四倍于己,皆是精锐之军,所以守也守不住啊。 守城的第九天,杀红眼的彭之其攻克永顺城,带兵将彭义保团团围困在彭添保生前建造的府衙内。 彭义保已经彻底绝望,他将自己的妻妾和孩子聚在一起,打算举火自焚。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紞率军赶到了。 “圣旨到!” 一句圣旨,差点没把彭之其活活气死,就是这莫须有的圣旨,他的父亲和弟弟被彭义保做局砍死,现在又来? “大公子,这次是真的啊。” 姜塘拉住红了眼的彭之其苦苦相劝。 “您看,明军都来了。” 乌泱泱好几万明军开进永顺城,只要彭之其自己不眼瞎当然看的见,彭之其眼不瞎,但他就是不想接。 “汝,这是要抗旨吗?” 张紞面色一寒,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顷刻间,身后数千明军纷纷挽起强弓对向了彭之其。 “所有永顺之民听着,圣旨到,还不速速跪地接旨,再敢放肆无礼,须知天威浩荡!” 彭之其身边的族中精锐此时经历连日恶战,战死的逃亡的,所剩也不过一万出头,面对数万明军本就胆怯,现在又被张紞一番厉喝,更是吓的腿软,纷纷弃下兵刃拜伏。 唯独彭之其,昂首怒目。 “天使,某今日誓要杀......” “噗嗤!” 一支利箭直接射穿了彭之其高昂的脖颈,将其毙命当场! 人群的骚乱在张紞冷幽的目光下止住。 “圣旨面前三次不跪,视同谋逆,杀!” 杀掉了彭之其后,张紞才摊开圣旨来读。 “......彭义保以弟杀兄、以臣属杀国侯,其罪同谋逆,夷三族!永城侯之爵由原永城侯世子嗣之,彭之其何在,还不领旨谢恩?” “彭之其何在,还不领旨谢恩!” 站在张紞身后的朱桢抽了一下嘴角。 你搁这装什么糊涂呢,那彭之其都让你送地府去了,还领哪门子的旨。 这下,彭氏一族算是让你祸祸完了。 永顺的土司首领现在也让彭之其杀了个七七八八,永顺,算是彻底完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子嗣兴旺 入了立冬的金陵下了一场雨,温度一下就掉了下来,让人直呼受不了的同时开始疯狂加衣,一个个臃肿的很像企鹅。 文华殿外,陈云甫将油纸伞收起递给一旁的内侍,开口问了一句。 “这几天,宫里都还好吗。” “回少师的话,都好着呢。”内侍伏下身子替陈云甫更换朝靴, 嘴里就应了一句。 陈云甫点点头,道了声那就好,带着杨士奇进到殿内。 他来的最早,其他几名阁臣都还没到,陈云甫就守着一碗热茶, 闭目养起神来。 “少师来的早啊。” 陈云甫掀开眼帘,见是徐本便点点头:“徐阁老到了, 快请坐吧, 这几日也不知道张紞那怎么样了,这个觉,本辅睡不踏实。” “应该就没什么意外。”徐本坐下来,接话说道:“前些日子张紞就带军开赴永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抵达永顺了,湖广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估计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少师不用忧虑。” 两人聊几句的功夫,邵质、齐德和徐辉祖三人先后赶到, 个个搓手跺脚, 直呼这天冷的突然。 “今天例行内阁会, 由邵阁老主持吧,说说三法司刚刚制定的罪刑标准, 从明年开始, 各种罪犯的惩处,就变成劳动改造了。” 邵质被点了将,点点头从陈云甫这接过话, 开始畅谈起三法司的劳改标准。 大家的注意力谈不上多集中,不管是齐德还是陈云甫,似乎都有些分神。 邵质一个人在那侃侃而谈将近两刻钟,最后收住声看向陈云甫:“少师,说完了。” “哦好。”陈云甫定下心神,问了一句:“大家都有什么意见没?” 哪有什么意见,这么一件‘小事’齐德显然都没怎么关切,徐本也不太懂三法司的业务,故而也没有随意开口,就这么,大家都有些随意就通过了这份提案。 后面徐本和齐德各自都聊了自己分管的一摊子事。 这功夫,胡嗣宗匆匆自殿外走入,一路蹑足轻踪的走到陈云甫身边,弯腰在后者耳边嘀咕了一句。 “少师,张经略使的信到了,只说了八个字,永顺已定,少师勿忧。” 陈云甫的眉角顿时扬起,平添三分喜色,不过什么话也没说,以免打断正在叙事的徐本。 汇报完,胡嗣宗也没在陈云甫身边多停留,走到杨士奇身边坐下,两人的编制都同属通政使司,前者是左参议,后者是右参议,彼此之间自是熟悉。 “湖广平了?” 杨士奇小声说了一句,引来胡嗣宗惊诧的目光:“士奇怎么知道的?” “刚才少师面露喜色,多日来的心忧也不见踪影,少师心忧者,无非就是一个永顺,所以某大胆猜了一下。” 胡嗣宗翘了大拇指:“士奇好眼力。” 这杨士奇,倒是还有这般洞若观火的细致观察力,这可以说是做秘书的神技。 “当年少师定下二桃分永顺,就说过不用三年,如今看来,少师确实高明。”杨士奇捧了一句:“永顺土司一除,国朝少了一心腹大患,不用几年,永顺,就彻底是我大明的永顺了。” “是啊。” 胡嗣宗也跟着附和道:“少师当年定下的所有事,这几年都在用事实践证着少师的英明,复商后的财税扩收,辽东正在日趋安定繁荣、湖广眼下又绝了洞蛮、土司之隐患,十年后,我大明一定会迎来锦绣盛世。” “就可恨朝廷中,总有一些尸位素餐之人,处处同少师作对。” 虽然杨士奇没有点名,但胡嗣宗哪里听不出来,连忙打一个手势:“士奇慎言。” 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显然不会被正在开会中的五人听到,齐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尸位素餐的庸官,此刻正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 他又生幺蛾子了。 今年朝廷的财税很健康,秋收把直隶几十个官仓填的盆满钵满,这兜里一有钱,齐德就想霍霍掉一些。 他打算明年办一堂声势、规模都浩大些的耆老宴,整个直隶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愿意来的都请上,一起共贺朝廷河山秀丽。 这齐德,就不能稳当一点吗。 所谓的耆老宴,就是那所谓的千叟宴前身,耆老宴于每年的上元节举行,一般的规模控制在两到三百人左右,都是应天府当地素有威望且岁数大的老者。 现在齐德倒好,竟然打算把整个直隶府五十岁以上的都请上,他也不想想,皇宫坐的下吗。 就算坐的下,乌泱泱真来个几千上万人,吃喝安顿,朝廷得花出去多少钱。 朝廷请客,总不能请大家伙吃馒头咸菜吧。 不敢说赐下国宴,那也得几十道名贵菜肴,摆个千八百桌,哪有这么花钱的。 陈云甫捏着眉心,等齐德的话一结束,就言道:“年关时节天寒地冻的,办哪门子耆老宴,别到最后好心办坏事,免了吧。” “是啊,朝廷难得富裕一年,这有钱的时候大手大脚,没钱的时候紧衣缩食何必呢,这钱还是省下来留着吧,早晚有用得到的时候。” 一贯务实的徐本也不赞同,随后邵质也表态反对,这下可好,连着三人反对,齐德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遭到这么多人的集体反对,而且还是当面反对。 这也太不给别人留面子了。 当下就是一黑,坐下去不再言语。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散了。” 陈云甫急着给张紞回信,因此在驳了齐德这个不合时宜的提议后直接宣布散会,匆匆起身离开。 “少师。” 身背后邵质追了上来,小声言道:“今天一早老夫收到了一封恒儿的信,他说,广东最近有些不太太平。” 正穿鞋的陈云甫愣了一下,而后同邵质一道离开,在路上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恒儿说,这段时间广州连发多起要案大案,他隐隐有些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至今没有贸然举措,具体的情况,老夫等下把信拿给你看看。” “好。” 陈云甫送走邵质,望向南方蹙起眉关。 连出大案要案? 广东的宗族这是坐不住了啊。 不过坐不住也好,坐不住,说明两册合并、税法革新这件事捅到了他们的肺管子上。 这事只要深挖下去,再给他们一点压力,估计离着成功也就不远了。 暂时把这事搁在一边,陈云甫去通政使司了解完此刻湖广的局势后,便给张紞回了一封信,随后才赶往邵质府上,查看了邵子恒送来的急信。 事,发生在二十天前。 邵子恒因为是大理寺下去的,因此广东布政使胡让就把刑曹分给了前者,同时负责同按察使司一道,审断大案。 而就在邵子恒接手后不久,广东按察使张允弼抱病休养,随后广州短短七日之内,连发十余起盗抢大案。 因为张允弼的病养,破案的事自然落在了邵子恒肩膀上。 后者初还不觉如何,自己身为一方父母官,保境安民本来就是份内之责,既然张允弼不在,自己自然肩负起破案一事。 真正让邵子恒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他才接手破案多长时间,下面的官差衙役就告诉他,犯下累累罪行的江洋大盗就被抓了起来,此时此刻都招供了! 拿着认罪的供词,看着眼前一排十几个被酷刑折磨到不成人样的所谓江洋大盗,邵子恒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胡让觉得此时此刻,证据确凿,嫌犯归案,便催着邵子恒抓紧结案,邵子恒则暂时拖了下来,转而给邵质写了这封信。 “你怎么看?” 邵质端来两杯茶,轻轻放到陈云甫手边,见后者沉思不语,于是问了一句后也不再催促。 “子恒兄想的不错,这其中确实有阴谋。” 陈云甫锁着眉关言道:“张允弼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病的也太会挑时候了,更何况,这么大的案子破的也太容易了些,前后不过十来天,为祸逞凶的江洋大盗就缉拿归案、供认不讳?” “背后,有人在推。” “很可能是广东宗族自导自演的行为。” 见邵质不明白,陈云甫解释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 古代没有导演这个职业,当然也就不会能有自导自演这个词。 “自导自演,说的倒是贴切。” 邵质沉吟道:“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我估计,这是冲子恒兄或者冲我来的。”陈云甫推测道:“大案,办好了立大功,办不好惹大祸,我怕这个案子,子恒兄办不好。” “怎么说?” “您说,如果子恒兄把这伙江洋大盗明正典刑之后,突然发现真凶另有其人,这伙已经被抓住且已经被明正典刑的其实是无辜之人,这案子,怎么办?” 邵质的面色顿时一变。 “这不是有证词在吗?” “证词可以通过严刑拷打获得,也可以伪造,只需要有那么两个官吏反咬一口,子恒兄,就难了。” 听到陈云甫这番分析,邵质更加担忧:“那不如,让恒儿拖着,反正按察使是张允弼,什么时候张允弼病好了,这案子什么时候再办,让张允弼办,恒儿协办。” “张允弼要是不好呢。”陈云甫给出一个极不好的猜测:“案子迟迟不破,广州的百姓会闹起来的。” 如果这事真有背后之人推动,那么用脚指头想,都会裹挟民意鼓噪生事。 邵质急了,此事事关他儿子的生死安危,他那里还能坐的住,难免失了几分分寸。 “怎么办?” “办好办。”陈云甫知道自己这位岳丈此刻正是着急的时候,连忙开口给出办法来宽其心:“就以此案事关重大为由,三法司派人下去将这伙江洋大盗全带回京,案子从地方移交到中枢就成。” 邵质明显松了一口气。 “为父也是当局者迷了。” “局好破,主要是孩儿再想,怎么利用这事,反过来再把幕后主使给搁进去。” 陈云甫说出自己沉思的原因:“单单破了这个局面没什么太大意义,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招不成肯定还会有第二招,暗箭层出不穷,虽然未必见得能伤到孩儿,可也够恶心的。 因此,借着这个事,反攻倒算,看看能不能把直接把这些个宗族给拔掉。” 邵质便问道:“那你现在有主意了吗?” “没有。”陈云甫摇摇头道:“这事到现在都还不清晰,孩儿也不知道广东的具体情况,仓促之下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先派人去把这案件接过来吧,免得子恒兄被人算计了。” “好。” 邵质现在当然是只想着自己儿子平平安安,他可不希望邵子恒做政治的牺牲品。 “先这么说吧。” 陈云甫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说道:“孩儿先告辞了。” “今日怎么那么着急?” 邵质留了一句:“吃完饭再走吧,既然已经有了思路,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陈云甫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同父亲报喜,灵芸有身孕了,所以孩儿得回家照料着。” “是吗,那真是大好事。”邵质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来:“子嗣兴旺是大好事。” 知道了陈云甫急着离开的原因后,邵质自然也不好再挽留陈云甫,起身送后者离开。 “现在你家中有妻妾五人、孩子也越来越多,就没想过雇点佣人什么的使唤吗?”送出门的时候,邵质看了眼家中雇来的门房,说道:“毕竟,你好歹也是首辅。” “家里面现在也没什么事,前段时间倒是雇了几个厨子,使唤佣人什么的先算了吧。”陈云甫笑道:“真有个什么要买的东西,都是嫣然和巧儿去买,也好过天天闷在深宅里不是。” “你啊。”邵质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陈云甫素来勤俭,因此也不再多劝。 省吃俭用的,哪里还有点首辅大臣的样子。 不过不得不说,邵质心里对陈云甫很是敬佩。 自己属实找了一个乘龙快婿。 (大封推十更、月票十更,会在月底一次性发。) 第二百八十八章:李成桂到了 在陈云甫的授权下,三法司很快派人去到广州,从邵子恒手上接走了那烫手的山芋。 至于带回京后怎么查办,那是俞纶这位刑部尚书的事情,陈云甫现在没精力去关心这种小事。 这事对陈云甫来说确实只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明知道这事背后很大可能性是有人想要对付自己。 和自己有仇的人多了,陈云甫是虱子多了不咬人,懒得关心。 此刻,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李成桂的身上。 后者是卡在年关前来的金陵,带着乌泱泱好几千人的使团,光朝贡的礼物就拉了二百多车。 人是来了,不过朱标没有接见,直接晾在了礼部驿舍,一连十几天,李成桂能见到的明朝官员只有礼部尚书黄廷一个人。 刚开始的几天李成桂还不觉得如何,繁华的金陵城吸引了他绝大一部分注意力,就如同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李芳远一样,李成桂也在感慨着天朝上国果然名不虚传的同时流连忘返。 但李成桂毕竟不是刘禅,他还不至于乐不思蜀的忘记正事,只不过旬日的光景,李成桂就开始频频催促黄廷,提出自己想要面见大明皇帝陛下的请求。 “这,不行。” 黄廷摇了摇头,作难道:“我朝陛下最近龙体有恙,不便见客。” 来会见李成桂之前,黄廷自然已经提前接到来自朱标和陈云甫的先后指示,知道朱标肯定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见李成桂的。 不过黄廷还是留了一句口风。 “贵使有什么事, 可以找我朝少师聊聊, 少师乃是我朝首辅大臣。” 李成桂早就从自己儿子李芳远那了解过,知道黄廷口中的少师就是陈云甫, 当下也是面色一喜。 “好,能参见上国首辅,那也是小臣的幸事。” “既如此,那贵使且就现在驿舍安心住下,本官自会同少师汇报,约个时间。” 黄廷笑着应下这事,但却一样没有吐口给李成桂准确时间。 陈云甫很闲吗? 临近年关确实挺闲,不过就算再闲,那也不是李成桂想见能见到的,陈云甫准备先晾他一段时间,起码也得十来天杀杀李成桂的兴致。 “这么做,李成桂会不会一怒而走?” 黄廷还有些担心,觉得这么做实在是有失待客之道,却见陈云甫毫不在意的挥手。 “李成桂想要的东西没得到之前,他是绝不会舍得离开的。” 这李成桂能一步步混到今日这般地位,也算是三韩之地难得一见的枭雄人物,这种人物, 能屈能伸那是基本天赋技能, 别说陈云甫只是晾着他, 就哪怕再甚三分的羞辱,只要能给这位想要的名份,他李成桂绝对甘之如饴的忍下来。 就这样,在李成桂望眼欲穿的等待中,总算等来了黄廷的准信。 “请贵使准备一番,明日一早和本官入宫,少师将在文渊阁等候。” “好,甚好,多谢上官。” 前前后后等了二十多日,总算是看到希望曙光的李成桂激动的难以自持,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同一时刻,陈云甫也在自家书房内望着辽东的地图出神。 “李成桂想要的,我大明能给他,我大明想要的,他李成桂也必须要给!” 李成桂要的,无非就是大明支持或者默许他篡位夺权,而陈云甫要的,是辽东十年的高速发展。 这一夜,俩人都没怎么睡好。 翌日一早,陈云甫都还没进到皇宫,礼部一个官员就守在承天门处给陈云甫递了信,说是黄廷一大早就带着李成桂在文渊阁候下了。 真是够急的。 陈云甫摇摇头,但心里也猛一下踏实许多。 越急越好。 带着杨士奇来到文渊阁,一进门,陈云甫就看到和黄廷相顾对坐的李成桂,后者四十多岁的样貌,身体魁梧且强壮,虽然穿了一身使者的官袍,但仍旧盖不住浓浓的军旅之气。 这位,也算是沙场宿将了。 武夫兵变夺权,怪不得原时空的李成桂如此不招朱元璋待见。 老朱打心眼里最担心的可不就是武将威胁皇权,干涉皇家之事。 蓝玉常茂这种就因为一个立储的事都死透透,何况李成桂这种狼子野心篡权谋国之人。 正攀谈中的黄廷见到陈云甫进来,连忙起身揖礼问好,道了一声:“参见少师。” 那李成桂之前还在懵,不知道来的是谁,只觉得这年轻人气质非凡,现在听到黄廷的称呼也是不由一惊。 李芳远说大明的少师是个年轻人,李成桂哪里想过这么年轻! 你就说三四十岁在政坛,可不也称的上一句年轻,但陈云甫这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也太离谱了点。 严格来说,陈云甫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过没办法,他不喜欢留须。 这年头,男人留须和不留须看起来的差距自然是极大。 因为不留须,陈云甫面向确实显的嫩。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是传统以来,上千年的偏见。 当然,这句话放在陈云甫这实在用不上。 谁也不敢在陈云甫面前说这句话。 李成桂有些紧张的起身,学着黄廷作揖道:“小国使者李成桂,参见上国少师。” “哈哈,和宁大君太客气了。” 陈云甫一秒变脸,两步上前就托住了李成桂的手臂,很粗壮很有力。 后者一脸惶恐的说道:“上国少师当面,小臣哪里敢当这般称谓,少师还是直呼小臣之名吧。” 李成桂的姿态摆的倒是谦卑。 陈云甫会跟他客气吗,完全不会。 既然李成桂话都说出来了,陈云甫直接转口:“好好好,本辅也不喜欢那般惺惺作态的客套,来,成桂快坐。” 招呼着李成桂的同时,陈云甫伸出一只手冲一边站着还保持作揖姿态的黄廷摆了一下:“你也坐吧。” “谢少师。” 两人均谢礼,但都没敢动,直等到陈云甫先坐下后才敢落下屁股。 黄廷自然是官场的标准坐姿,李成桂初时大大咧咧,一看到前者那么规矩谨慎的坐法,也赶忙有样学样。 两人加一起估计都够一百岁了,在陈云甫面前却像是两个懵懂乖巧的小学生。 “成桂从贵国远道而来,也不多歇一段时间,让黄部堂和鸿胪寺的官员,陪你在这金陵城多逛逛。” 李成桂内心苦笑,还歇,再歇下去身上都该生虱子了。 拱手言道:“劳少师厚爱,这些日子小臣已经领略了上国的瑰丽风光,可谓是大开眼界,惊为天宫琼楼。” 只捧了一句之后,李成桂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少师,下臣此来,一来时逢年关,特意来朝,向上国皇帝陛下伏献贡礼,二一个,就是想向上国禀报一下,这两年高丽王室密谋不臣,上国皇帝陛下登基改元,王室竟然置若罔闻。 即使下臣苦苦相劝也是无用,下官断不敢做那般僭越之臣,所以此来金陵拜谒新君,剖表心肠。” 他这叽里呱啦一大堆,陈云甫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听,说的全是废话,大概就一个意思。 现在的高丽王不是个东西,可着全高丽国,就他李成桂一个人是大明的忠臣。 这话让他说的,要是不让李成桂做王,陈云甫都不好意思了。 掀开茶盖,陈云甫掩了半张脸,不让那李成桂看到自己的表情。 “去岁我大明新帝登基,似那琉球、安南都是国君亲至,其他的一众藩国也是派出使团,唯独你高丽国,国王不至使团不来,眼里,还有我大明吗,还是说你們心里,念着北元?” 李成桂开始时惊了一下,不过脑子转的快,马上接过话说道。 “少师一语中的,下臣确实发现,高丽王室这几年似乎一直和蒙元保持着勾结,确有图谋不轨的打算。” “什么?”陈云甫大惊失色,遽尔怒道:“身为我大明属国,竟然和蒙元暗通款曲,简直是不知好歹,本辅当上禀陛下,发兵讨之。” 李成桂连忙起身,作揖道:“少师息怒,少师息怒啊,有道是刀兵一起,生灵涂炭,下臣既是上国之臣,也是高丽之人,怎忍看三千里锦绣江山毁于一旦,少师但有所怒,都请惩罚下臣一人吧。” “错在无智狂悖的王室,与你何有哉,本辅岂可怪罪于你。” “唉。”李成桂重重一叹:“可王为君,某为臣,他便是再如何,下臣也劝不住、拦不住啊。” 话说到这般地步,戏也就算是演差不多了,陈云甫把话一接,直接言道。 “既然如此,本辅当上表天子,褫夺其王位!” 可算是说到正题上了,李成桂刚刚面露喜色,又听得陈云甫说道。 “不过,王者,国之君,掌神器,系万民,不可随意轻动,若是黜落后无人为王,遭殃的还是百姓啊,为万民生灵虑,不可因此小错就免其王位,还是斥责警诫一番吧。” 李成桂差点被这一下闪个跟头。 哪有这么逗人玩的。 面上讪讪一笑,重新落座。 这下轮到陈云甫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 你倒是接话啊。 完犊子东西,这李成桂戎马半生,看来是不善嘴皮子,这可咋办? 当下借着喝茶的功夫,陈云甫给黄廷递过去一个眼色。 后者接受领悟,便跟着说了一句。 “少师,有道是江山,有德者居之,上古圣贤为了黎庶之安定,乃行禅让,如今高丽王室昏聩狂悖,短智无知,如此哪里还有人君之相,还是奏请陛下,重重责罚才是。” “本辅何尝不知。”陈云甫重重一叹,扫了一眼李成桂言道:“禅让禅让,高丽国王禅位让贤,可这贤者何在?” 李成桂就差蹦起来举手说自己在了。 “那个,少师......” “不提这事了,本辅还有很多政务没有处理呢。”陈云甫直接打断李成桂的话,起身谓黄廷言道:“黄部堂,有劳你替本辅多陪陪成桂,一定要招待好,不然的话,本辅可是要问你罪的。” “是,请少师放心,下官一定不敢怠慢。” 陈云甫冲李成桂微微颔首,直接迈步离开。 后者顿时傻眼,等到陈云甫走了片刻都没回过神,还是黄廷轻声将其唤醒。 “贵使?” “啊。” 李成桂惊醒,脸就苦了七分,不过什么都没和黄廷说,只是默默坐下,端着茶碗发呆。 后者心中好笑,当下轻咳一声:“贵使这是怎么了?可是我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没有没有。” “那贵使缘何面色不虞呢。” 李成桂勉强拱手道:“下臣思及故乡,一时情难自禁。” 你那是思及故乡还是思及王位? 都不稀罕点破你。 黄廷呵呵一笑,坐到了李成桂身边,替后者斟满茶水的同时说道:“既然贵使思念故乡,那不如早些回去吧。” “回去又能如何。”李成桂叹气道:“君王倒行逆施,朝纲祸乱,下臣还不如在上国待着呢,眼不见心不烦。” 黄廷不动声色挑了一下眉头,这李成桂四十多的人了,咋还赌孩子气呢。 是真不懂,还是搁这装傻,要挟大明? “贵使身为贵国辅政大臣,就是因为君王无道,贵使才更应该早些回去辅佐君王,稳定社稷。” “有道是忠言逆耳,下臣担心祸从口出,劝谏不成反遭杀害。” 黄廷哈哈一笑:“既如此,那贵使就留这吧,我大明地大物博,贵使一行还是养的起的。” 说完这话,黄廷就默默饮起茶来,连看都不再看李成桂一眼,如此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阵,终还是李成桂沉不住气,主动说道:“请上官救救下臣也救救高丽吧。” “这话言重了。”黄廷放下茶碗,摇头道:“本官不过是区区一个尚书,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贵使所托非人。” “那请问上官,事到如今,下臣还能求到谁呢?” “我朝陛下龙体有恙,暂时不便见客,贵使有什么想说的,还是找少师吧。” 黄廷微笑起身:“如果贵使有时间的话,今晚本官设宴,至于少师有没有时间,本官尽量替贵使争取吧。” 李成桂连忙起身,激动拜谢。 “如此,多谢上官!” 第二百八十九章:给辽东提提速 黄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了今晚要替李成桂约陈云甫,当晚就真个把陈云甫约了出来,三人在礼部的驿舍摆了一堂宴。 这时候李成桂就是再傻也知道陈云甫啥态度了,俩人搁这拉扯来拉扯去,早已心照不宣。 他李成桂想要的东西,大明能给,但不能白给。 因此, 无非就是一个周瑜打黄盖的事,大明愿打,就看李成桂愿不愿挨了。 想起自己儿子李芳远之前带来的朝礼被悉数退还,李成桂哪里还不明白,陈云甫或者说大明这是嫌少啊。 少了好办,加就完了! “感谢少师白忙之中莅临啊。” 黄廷笑呵呵端起酒杯开了话头,招呼着李成桂言道:“贵使,咱们共敬少师一杯如何。” “好好好。”李成桂暂时止住胡思乱想的心绪,陪着举杯附和道:“敬少师。” 陈云甫哈哈一笑,摆手:“二位太客气了,来共饮。” 酒水下了肚,陈云甫紧跟着就提起了第二杯,冲向那李成桂道:“成桂远道而来,这么长时间,无论是我朝皇帝陛下,还是本辅都因囿于繁琐之政务未能给成桂你接风,属实是失了礼节,还望成桂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不敢不敢。” 李成桂赶忙言道:“上国乃是天朝大国, 事务何其多耶,更何况,我高丽失礼在先, 诸般过错, 都是小国的不对,这酒,下臣向少师赔礼了。” 言罢赶忙仰首一饮而尽。 “好,爽快。” 陈云甫跟着饮罢,面露微笑谓黄廷言道:“黄部堂,和宁君这气度真可谓是一条好汉,就不知道酒量如何,你这么多天,可曾陪好和宁君啊。” “下官惭愧,下官的酒量实在是浅薄,不是和宁君的对手。” “哦,是吗?”陈云甫一挑眉头乐了:“好,既如此,本辅今日就和你一道,咱们一起把和宁君陪好,和宁君要是喝的不痛快,还得以为咱大明没有能喝酒的好汉呢。” 黄廷哈哈一笑, 连忙举杯言道:“少师说的极是,和宁君, 本官敬你一杯。” 这是摆了明要灌李成桂酒了。 李成桂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却是丝毫不惧,这边同黄廷喝完,都不带吃菜的,紧跟着又回敬了一杯。 就这么,三人你来我往可就喝了起来。 估计能喝个足足一刻钟时间才歇口气,这时候再看三人,哪个不是两腮通红,酒意浓浓。 到这一步,三人心里也都门清,该到借着酒意一吐‘真心话’的环节了。 一喝多都是‘兄弟’,句句‘掏心窝’。 甭管是啥目的性,总之,到了面鼾耳热这一步,不聊点啥,总感觉缺一块。 谁都不能免俗。 只不过这个时候,黄廷很明智的装醉起来,用肘支着桌子托着下巴,开始摇摇欲坠,不再过多掺和一句。 真正有资格交流的,只剩下陈云甫和李成桂两人。 后者言道:“请少师救救下臣和高丽吧。” “和宁君此话何意?”陈云甫呀然一惊:“和宁君乃贵国重臣,高丽又是我大明属国,这些年咱们两国也相处的极为太平,此话从何而来啊。” 李成桂重重一叹:“王室昏聩,亲近小人,致使朝纲败坏、满朝奸佞,少师莫看下臣身居高位,实际上在国内,下官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而那些奸佞小人,个个心怀叵测。 当年上国兵发辽东征讨不臣纳哈出,高丽国王禺就听信小人之言,竟妄想发兵北上,趁乱牟利。” 陈云甫双眼一眯:“确有此事?” “下臣万万不敢欺瞒。” “高丽王室竟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陈云甫酒劲一顶,气的当堂大怒,狠狠一拍桌案喝道:“如此枉为人臣、枉为人子者,天有眼亦不容之!” 李成桂趁机言道:“下臣对上国之忠心,日月可鉴,为除奸佞,下臣拼上阖族老幼,决定,清君侧!” 堂内的气氛陡然一凝。 陈云甫垂下头,半晌才抬起看向李成桂:“便是除了这一群小人,还有下一批呢,正所谓尧舜之君方有尧舜之臣,这个道理和宁君应该懂的。” “故而恭请上国下诏,废高丽王室。” 陈云甫微微偏首恍若未闻。 李成桂拱手,急声道:“此为全高丽五百万百姓之众望,若上国愿下诏废高丽王室,高丽上下感激不尽。” 感激,值几个钱? 陈云甫叹了口气,作难道:“我大明虽为上国,可仅凭一诏如何能废高丽王室,一旦王室不忿抗旨不接,我大明为捍卫皇权,势必要兴兵讨伐,战端一开,兵器粮草都不是少数,如今国朝,难呐。” “我高丽百姓箪食壶浆,早盼王师矣。”李成桂顺话言道:“只要上国愿意下诏废高丽王室,我高丽愿出粮三百万石、金十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以充军费。” 出兵是不可能出兵的,就算大明愿意出兵,李成桂还不愿意呢。 他自己现在随时都能废除高丽王室,要的,只是大明那道诏书而已。 大明的诏书,意味着法理正统! 十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这得是高丽好几年的税收了吧。 陈云甫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轻咳一声。 “国朝现在确实困难,这一点上,希望和宁君能理解,毕竟辽东刚刚收复,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钱、花大钱。 前段时间,辽东经略使俞以丰还给本辅写了信,说辽东近海的地方打算修几个船坞造船,还说要修路、筑城。 一张口就是百万两啊,钱还好说,国朝挤一挤总还是能拿出来的,可俞以丰还要十万徭役,唉,头疼啊。” 李成桂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陈云甫是真敢开口,一张嘴上嘴唇碰下嘴唇,竟然敢要十万徭役! 这是人呐。 可着整个高丽国拢共才多少百姓,钱粮都是身外物,百姓可是国家的元气。 就在李成桂作难时,耳边又响起了陈云甫的声音。 “和宁君要清君侧,我大明是绝对支持的,那些奸佞,本辅恨不得亲自将其法办。” 李成桂陡然就明白陈云甫的意思了。 你要夺权,势必要诛杀一批反对派来扫清阻碍。 那些反对派的九族亲眷、故友门生、府中下人佃农加在一起,还怕凑不出十万吗? 你干脆也别杀了,让他們为辽东的建设发展贡献一份力吧。 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 这样也好,既给大明凑了数,也把国内的所有反对派全部清除掉,还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滥杀无辜,屠害黎庶的骂名。 人又不是我李成桂杀的,全都交由上国大明发落,是死是活和我李成桂没关系。 想明白这一点,李成桂喝下面前的酒,谦卑道:“如此悖逆之臣,自然交由上国发落,下臣回国之后,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哎呀,委实不胜酒力,本辅先行离开了。” 陈云甫摇摇晃晃起身,临走时给出一句。 “过几日我朝皇帝陛下龙体康愈,本辅会帮你请求召的。” 说完,陈云甫也不等李成桂的道谢,迈步就走。 现在这结果就是双赢。 李成桂要的,大明给。 大明要的,李成桂也要给! 粮食、钱、人,如此多的资源将涌入辽东。 咱们给辽东,提提速! 第二百九十章:摘你腰子 “你见过李成桂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跨过了永乐元年的年关进入到永乐二年,新年的大朝礼一结束,老大哥就在文渊阁召见了陈云甫,问及后者关于李成桂的事。 陈云甫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将那日宴上之事悉数禀报。 “现在臣和李成桂算是谈妥了。” “十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三百万石还有十万徭役。” 朱标闭上眼睛,啧啧惊叹了两声:“这李成桂是下了血本啊。” “一国之君的位子,已经让李成桂迷失了所有心智。” “是啊。”朱标叹了口气:“人呐,一旦眼中盯上了权力,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过两天,朕会召见李成桂的,不过朕什么都不会和他说,具体怎么办,还是你出面吧。” 陈云甫点点头道:“请陛下放心,臣省得。” “嗯。” 眼见老大哥的状态似乎有些疲惫,陈云甫赶忙起身告辞:“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今天起的过早了些,也劳神了一整日,还是早些歇着的好。” “歇是没法歇了。”朱标露出一丝疲倦的笑:“西宁侯今天一早就到了京城,等稍晚一些,朕赐宴,你也来作陪吧。” 西宁侯,那就是沐英了。 沐英进京了? 陈云甫很诧异。 这么大的事,通政使司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今天大朝礼,也没见到沐英来向朱标拜贺啊。 “是咱私下里把西宁侯召来的。”朱标离开金椅,拾级而下走到陈云甫跟前小声道:“父皇对沐英兄有些许成见,可咱思沐英兄多年,这不,咱背着父皇秘召他入京,了全多年思念之情。 这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要不然父皇知道了,咱怕他心里不痛快。” 老大哥不说,陈云甫都险些忘了,当年岐阳王李文忠薨的时候,沐英都没能回京来吊唁。 看来这几个义子,现在都处理不好同朱元璋的关系。 也就朱标和这几位义兄的感情牢固。 话说,这位西宁侯和朱标也确实感情铁的厉害,历史上知道朱标病亡之后,沐英竟然活活痛到呕血数日而死。 而朱标当初因为李文忠之死,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落老朱的面子。 情比金坚,莫外如此了。 “好,既然陛下有此兴,臣自当陪着。” “诶,这就对了嘛。”朱标顿时高兴起来,拉住陈云甫边走边言道:“这几年文英兄在云南也不容易,那地方你也知道,穷山恶水、瘴气丛生,咱听说文英兄前几年为了收复麓川(今缅甸北部一带)还患了一场病,你说,咱应不应该嘉赏。” 陈云甫频频点头,心里就明白了老大哥的意思。 这几年沐英镇守西陲的功劳可是不小,更有开疆拓土之功,但唯独也就沐英一个人,这爵位没晋升过。 按说朱标登基,恩赏重将百官,陈云甫靠着从龙第一臣的身份比肩李善长混到了一个国公,可沐英到现在还原地踏步呢。 朱标这是当了一年皇帝,觉得自己的皇权已经稳固了,打算绕过朱元璋给沐英升一格? 那这么说起来,他打断朱樉的双腿故意往朱元璋那里送,是不是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老朱生气过问,他就干脆赌气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朱元璋连这种事都没问,那现在给沐英升一格,就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话,得别人主动开口。 “臣窃以为,西宁侯这些年履立战功,应该得到嘉赏,毕竟法不明则失威,有错则罚有功则赏很是应当,臣身为内阁首辅,应该主动建议陛下时刻不忘赏罚分明。” 朱标拿手拍了几下陈云甫的肩头很是欣慰:“明天,不行,明天你该放国假了,等国假结束你再提。” “没事,臣明天在文华殿值班,臣明天让通政使司把西宁侯这些年立的功先梳理一下,然后就去找魏国公核对,只要五军府那边没问题,臣就以内阁的名义把请功疏送到您这。” “哈哈,好。” 朱标顿时开怀大笑,招呼吉祥道:“快来,请少师先到偏殿把朝服换了,咱在这陪少师下几局棋,等晚上文英兄入得宫来,咱们兄弟仨一道喝点。” 兄弟、仨? 老大哥总不会打算学老朱来次拜把子吧。 陈云甫很是惊诧,觉得朱标只是一时说的顺嘴而已。 “那个陛下,臣下棋下的太臭了,怕扰了您雅兴。” “没事,咱下的也臭,俩臭棋篓子一块,也不存在谁让着谁了。” 就这般,陈云甫只好跟着吉祥去换一身便服,回来后一脸的苦大仇深同朱标对弈。 棋呢,陈云甫确实同邵柠在家里学过,但下的也确实不怎么好。 邵柠没少通过下棋从陈云甫这赢后者的私房钱。 每次下完棋,陈云甫都感觉自己的腰子被摘掉了一个,还是不打麻药的那种硬摘。 所以现在谁一提起下棋,陈云甫就肾疼。 “咱俩这么干下没意思,要不,添点彩头怎么样?” 就当陈云甫刚打算落子的时候,朱标伸手一把摁住,脸上满是坏笑。 这下陈云甫的腰更疼了。 “陛下,您说您是皇帝富有四海,臣啥都没有,咱俩没法赌啊。” “抠,你是真抠啊。”朱标摇着头感叹道:“你与朕认识十一年了,十一年来,你吃朕的喝朕的,那家伙在东宫住的时间比在家都长,朕问你要过一文钱吗。 这怎么朕还没开口说一句呢,你就吓的捂口袋,怎么着,朕还能抢你不成,再说了,下棋嘛,朕能保证一定赢吗。” 你是皇帝,谁能下过你。 陈云甫心里腹诽着,硬着头皮唯唯应诺:“那臣就斗胆,咱们赌,赌一百两?” 朱标差点就把棋盘给掀了。 一个皇帝、一个内阁首辅,下盘棋才赌一百两,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咱们赌三千两。” “陛下,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李成桂不是刚送了上百万吗,不怕。” 陈云甫捂住心口,嘴角抽搐起来。 “陛下可曾听过,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滚蛋,落子!” 心一慌手一抖,手里的棋子就掉了下去,陈云甫的心也跟着掉了下去。 三千两,没啦。 腰子好痛! 第二百九十一章:挟私报复 文渊阁内,一脸苦大仇深的陈云甫和朱标还在对弈,随着棋局的发展,不知不觉间一脸轻松的老大哥也开始严肃起来。 他发现,陈云甫的棋力似乎很强? 开什么玩笑,陈云甫不会下棋那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啊。 陈云甫自己也懵了。 没道理啊。 自己打从知道什么叫围棋开始,就没有赢过一次, 怎么可能会同朱标这种自幼学棋的高手较量中逐渐占到优势。 这么说起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邵柠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顶尖国手,而陈云甫又天生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记忆力,记忆力超群也就意味着学习力比其他人更加事半功倍。 一次次失败也为陈云甫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所以,陈云甫自认为的臭,实际上已经不弱了,而朱标一开始吃了大意的亏,几十手过后便开始落入下风,逐渐招架不住。 他这一退,陈云甫那更是乘胜追击, 跟在朱标屁股后面就是一通疯狂输出。 ...... “朕,输了?” 看着棋局,朱标瞠目结舌:“朕竟然输了十二目半?” 陈云甫不太懂棋局的较量,除了邵柠他也没和别人下过,自然不太了解胜十二目半是个什么概念,他只会输。 十二目半换言之,就相当于碾压般的完胜! 老大哥为一开始的大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行,朕不服,再来一局。” 惨败的朱标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重振旗鼓就要再战,这次被陈云甫摁住了手。 “陛下,那个,先把账结一下。” 朱标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咱还能少了你不成?” “那不行,愿赌服输。”陈云甫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你背着债呢谁跟你玩, 空手套白狼可不成。” 这伸手追债的行为让忙着收拾棋局的吉祥一个劲眉心狂跳。 好家伙。 朱标也是拿陈云甫一点辙没有, 只好重重叹一口气:“来人,给少师取三千两宝钞来。” 虽说现在宝钞的价值有些贬落的味道, 不过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 老大哥给宝钞,他回头输的时候也给宝钞。 嘿,不亏。 就这么,君臣二人摆出了第二局。 这一次朱标明显认真了许多,前面一连几十手都非常慎重,他这一慎重起来,陈云甫的机会自然就少了许多,没下多久,陈云甫的脑门上开始冒出汗珠。 他下棋紧张的毛病开始犯了。 眼瞅着大局将定,朱标脸上也开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在这功夫,文渊阁外一声唱。 “臣,西宁侯沐英奉命觐见。” 陈云甫腾楞一下就站了起来,顺手还不忘把身边的三千两宝钞往怀里一塞。 “哎呀呀,西宁侯来了。” 朱标眼疾手快,赶在陈云甫离开之前一把扯住后者的袍摆,将其生生拉了回来。 “请西宁侯进来吧,少师等一下,棋还没下完呢。” 陈云甫讪讪一笑重新坐回,不过再继续的时候,那叫一个举棋不定,玩命墨迹。 这功夫殿阁外的沐英已经走了进来,撩袍下拜。 “臣沐英参见吾皇,万福金安。” 这下朱标哪里还好继续端坐,当下急忙起身去搀扶沐英,陈云甫作为臣子,自然是不能端坐着,连忙起身。 一不小心可就抖动了棋局,各种子都变了位置。 朱标骤然扭头,双目圆睁。 “陈云甫!” “啊?”陈云甫一脸的无辜:“怎么了?” “你、你!”朱标气的手指棋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边沐英也站了起身,知道了陈云甫的身份后面冲后者抱拳见礼:“末将参见少师,问少师金安。” “西宁侯太客气啦。”陈云甫两步上前托住沐英双臂,热络道:“本辅这么多年可是一直只闻西宁侯之名而未见真容,神往已久,今日得偿所愿,西宁侯果然是神姿英俊,本辅当痛饮三杯相敬。” 夸赞完,陈云甫还不忘一旁的老大哥,作揖道:“陛下,既然西宁侯来了,那咱们赴宴吧。” 朱标几次深呼吸才平抑下自己的情绪,冲着陈云甫虚点了几下,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你给朕等着! 要是换别人估计此刻都该吓到腿软,陈云甫却是如春风拂面一般,还不忘冲沐英说道。 “刚才本辅和陛下下棋,承蒙陛下谦让,小胜十二目半,赢了陛下三千两,回头咱们吃完饭,本辅请西宁侯出宫听戏。” 朱标直接当场暴走。 “陈云甫你过分了!” 吓的身后吉祥赶忙抱住朱标的腰:“皇爷,仪态、注意仪态啊。” 沐英的脸皮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一直听说陈云甫圣眷之隆,古今罕有,以前只当是玩笑,现在看来这说的还不够离谱。 陈云甫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三千两揣进怀里捂热乎,当下小退两步一低头,开始装起傻来。 老大哥也就骂了两句,最后也知道顾全面子,当下恨恨的甩开吉祥,大步离开奔那谨身殿,身背后,陈云甫马上满血复活,同沐英攀谈着跟了上去。 “少师......” “文英兄呼某云甫即可,咱们别那么客套了。” 陈云甫一声拦住,笑道:“说起来,小弟还得多谢文英兄,文英兄可谓及时雨啊。” 这也就亏得他声音低,不然让老大哥听见,估计老大哥真能不管不顾,回身怒踹陈云甫两脚。 本想着坑陈云甫一笔钱来报销十几年被蹭走的白食,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输了三千两,还得让陈云甫跟着再蹭一顿饭! 关键是陈云甫这货忒不吃粮食了,赢钱就赢钱吧,你还炫耀出去。 胜十二目半,你这不纯纯伤口撒盐呢吗。 到了谨身殿内,朱标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谓吉祥言道。 “今日少师大胜一局,心情正好,从尚宫局着两位女官来陪少师饮酒,今天要是不让少师喝开心,朕就重重责罚。” 陈云甫还美滋滋的脸顿时僵住。 这多少有点挟私报复了吧。 “陛下,赌桌债赌桌偿,您这酒桌上找补可不行。” 吉祥也憋着替朱标出气呢,当下就带了两个最能喝也最会说的回来,一左一右可就坐到了陈云甫身边。 好么,那叫一个会灌。 祝酒词就没重过样。 陈云甫的酒量是很好的,最擅长的就是装醉,这一点朱标心里门清,所以当陈云甫打算故技重施继续装醉时,朱标就亲自提杯劝酒,陈云甫是想躲都躲不了。 愣生生一个人喝了十余壶。 一壶大概一斤装。 明代的白酒酒精度再低,一二十度总还是有的,十来斤,那就相当于后世三斤白酒了。 所以喝到后面,陈云甫不是装醉,他是真醉。 要不是朱标把那两个女官赶走,陈云甫眼瞅着这手就不那么安分了! 看着陈云甫抱着痰盂哇哇大吐,老大哥总算是露出了微笑。 该! 第二百九十二章:和朱标拜了把子 “文英兄,我、我敬文英兄一杯。” 谨身殿里,陈云甫提着酒杯坐到沐英身边,嚷嚷着敬酒,沐英苦笑:“少师醉了。” “没有!”但见陈云甫大手一挥,那叫一个豪气凌云:“区区薄酒,哪能灌醉我, 今天见到文英兄,我开心,开心呐,来喝。” 沐英只好陪着喝了一口,陈云甫眼尖,一把攥住沐英的手:“喝就喝完, 你留那点养鱼呢。” 得, 这是真醉了。 吉祥有心提醒一句, 旁边坐着的朱标也开了口。 “云甫说的对, 文英兄现在喝酒怎么还藏量了,跟哪学的坏毛病,喝完。” 沐英只好仰脖子一干而尽。 都不等放下酒杯,朱标这边又找了上来。 现在改成灌沐英了。 “文英兄,咱兄弟俩多少年未能一见,这些年,苦了你了,咱这心里,一直想着你啊。” 如此真情实感的流露,让沐英直接痛哭当场,也不拿杯子了,扯起一壶。 “陛下!” 言罢,仰脖子就干。 老大哥也够豪气:“咱陪一个。” 说着也放下手里的杯子换成壶,一干就是一壶。 喝完酒,朱标也不在上首坐着, 跑到两人的桌案边搬了个小凳子, 招呼完上酒后, 就揽着沐英的肩膀头说道:“咱跟你说,这几年咱难啊,咱是一直想着把你调回京来,可是父皇不同意,你也知道父皇那人。 唉,现在好了,该咱当皇帝了吧,咱当皇帝咱说了算,咱说什么也得把你调回来,不仅要调回来,还得晋你当国公。” 这老大哥看来也是喝醉了,嘴里没个把门的。 估计也是这些年压抑的事太多,此刻借着酒劲,那是千般的不满、万般的不忿全给说了出来。 沐英不敢陪着朱标去数落朱元璋,就只能一个劲喝酒。 他喝酒,朱标就跟着喝,陈云甫也跟着喝。 哥仨喝的是一壶接一壶,这个吐完那个吐。 急的吉祥在一旁跳脚,冲一群宫女太监严厉喝斥。 “今晚这谨身殿里的事但凡露出去一个字,全部杖毙。” “痛快!” 骤然,朱标一拍桌子:“今喝的痛快,来,咱们仨拜个把子。” “拜就拜。”陈云甫打着酒嗝,连眼都睁不开了,故而想都没想就附和道:“咱们仨,文英兄最大,他当老大,标哥你老二,我老三,来人,去备香案黄纸来。” 吉祥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沐英还算是有点仅剩的理智,他拉着已经起身跃跃欲试的朱标:“陛下,陛下。” “叫谁陛下呢。” 朱标一把甩开:“哥,咱小时候咋叫就还咋叫,咱听着舒服,你像云甫,你看他就叫咱标哥,你就叫标弟。” “吉祥!吉祥!” 朱标喊了两嗓子没有回应,一扭头喝问道:“吉祥呢!” 一小太监满头大汗跑过来:“皇爷,吉公公他晕过去,奴婢等人给抬下休息了。” “这个没用的东西。”朱标气的大骂,完后一指这小太监:“你去,给咱哥仨准备拜把子的物件来,我们要烧黄纸、斩鸡头,备好了,咱让你当总管太监。” 这小太监也不知道是喜的还是吓的,当即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 别说当总管太监,你就是封一个太监公侯,也没人敢让你这个皇帝去和人拜把子,这要是传进朱元璋耳朵里,那还不乱了套。 “全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朱标也懒得再继续喝骂,直接拿过一个空碗,取下头上束冠用的发簪。 “咱们歃血为盟。” 沐英已经彻底生无可恋,他现在也想装晕,可看陈云甫兴致勃勃的双手赞同,他不敢晕啊。 “陛下,别人拜把子都是拜关二爷,您这身份,关二爷他、他受不起啊。” “有道理。” 沐英脸上顿时一喜:“对嘛,咱别拜了成吗。” “请父皇画像来,咱们当着父皇的画像拜把子!” 嘿,老大哥这脑回路真够可以。 沐英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把子,朱标是拜定了。 扭头看看陈云甫,那也是笑的一个开心,跟个傻子一样鼓掌叫好。 人间皆醉一人独醒的滋味可不好受。 现在的沐英就是这种感觉,他扯脖子连干两壶酒,直喝的整个人头晕眼花后把酒壶一扔。 “去他大爷的吧,拜!谁不拜谁不是男人!” 就这么,在朱标的严加喝斥下,几个宫女颤巍巍取来了一副朱元璋的画像宣挂起来,画像前,朱标、陈云甫、沐英三个人撩袍拜下,叩首结了把兄弟。 按岁数,沐英四十八岁行大,朱标三十八岁行二,陈云甫二十六岁排老三。 全他妈乱套了。 拜完了把子,都还没来得及歃血为盟,喊出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时,朱标就一头埋到地上,呼哈大睡起来。 一群宫人手忙脚乱赶上前将其搀扶走。 沐英摇摇晃晃起身,左右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陈云甫的影子,他现在也是醉的厉害,便摸索着打算出宫随便寻个没人的马车眯一觉,刚跨出谨身殿,就看到陈云甫搂着一大石狮子睡的那叫一个香。 这是大年初一,外面可还飘雪呢! 也就得亏沐英眼尖看到了,这要是没发现,一晚上还不把陈云甫活活冻死。 赶忙上前去搀扶。 “云甫。” “嗝,大哥。” 一看到沐英,陈云甫这声大哥是脱口而出:“来大哥,你也睡会。” “咱回家睡成吗。” “这,这不就是家吗,哦对,这是二哥家。” 陈云甫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咱们找二哥去,今就在二哥家睡下了。” 这句话好悬没把沐英活活吓死。 咋的,你还打算夜宿后宫? 赶忙一把抱住陈云甫,硬拖着走出皇宫,好在承天门外有韦三候着,一看到两人出来赶忙迎上,唤了几个值守的金吾卫一道合力,就把陈云甫连着沐英都给扶了上去。 还说啥呢,沐英想想自己也没地方去,索性就跟着陈云甫一道先去后者家里寻间客房休息一夜。 马车里,早已酩酊大醉的陈云甫还在喃喃自语。 “二哥讲究,咱们这辈子一定得替二哥鞠躬尽瘁。” 第二百九十三章:抖机灵的杨士奇 一觉睡醒,陈云甫哎呦一声扶着脑袋幽幽醒转,此刻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水。” 就守在这屋子里的邵柠连忙去倒了一杯温水来,递给陈云甫后没好气的坐在床沿边:“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干什么。 大冬天的,要不是人家西宁侯把你送回来,你就冻死在外面了。” 正喝着水的陈云甫的顿了一下,直到把喉咙里的水全部咽了下去后才很惊诧的说了一句:“谁?西宁侯?” “西宁侯昨晚来咱们家在前院的客房睡下, 你不知道?” 我知道个鬼啊。 陈云甫拍了拍后脑,脑子里的记忆早已是支离破碎。 他现在能记得自己昨晚喝多了,但具体喝了多少,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就连沐英为什么会来自己家借宿自然也不清楚。 “对了,你怀里的三千两宝钞哪来的?” 邵柠重新给陈云甫倒了一杯茶, 很是担心的说道:“那么多钱可是你一年的爵禄带俸禄,你可不能受贿啊。” “为夫是那种受贿的人吗, 那钱是为夫赢二哥......” “什么二哥, 谁是你二哥。” 对啊,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喊朱标二哥呢? 陈云甫思索起来,而后惊愕的瞪大双眼,一把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可吓了邵柠一跳。 “先穿衣服,回头再冻着。” 陈云甫哪里还顾得上,只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厚的大氅往身上一批,就夺门而出直奔前院。 在这里,看到了此刻正在院子里打拳的沐英。 见到陈云甫来,沐英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冲陈云甫点了点头:“少师睡醒了?” 后者都顾不上回礼,上前一把抓住沐英的手就拉到一旁,低声急切道。 “昨晚, 咱们俩和陛下做了什么?” “啥也没做啊,就光喝酒了。” “别糊弄了,咱们仨是不是拜了把子。”陈云甫急的脑门都冒出了汗水:“是不是。” 沐英见陈云甫如此直眉瞪眼的把这事说出来也吓了一跳,连连左右张望,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师慎言, 这种事能嚷嚷出去吗。” 徐达、汤和都是朱元璋的把兄弟,但为什么这俩人谁都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那种? 没法承认啊。 虽然没人要求把兄弟一定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拜了把子之后那就是异性兄弟、亚赛同胞。 可皇帝是天命、是天子,你说你和皇帝肩膀一边高的平起平坐那叫什么意思。 更何况沐英这次还排了老大,那不更乱了辈分。 君父、臣子这两个词拆开正好相对,君臣、父子。 天地君亲师,皇帝还要排亲爹前面呢。 只要明白这最简单、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没人敢跟皇帝拜把子,如果是在皇帝登基前拜的,像朱元璋、徐达这种,那么当朱元璋当了皇帝后,徐达他们也不能承认。 现在陈云甫一想到自己和朱标拜了把子,那后背就冷的要命。 “西宁侯糊涂啊,咱们怎么能和陛下拜把子呢,这事要是让太上皇知道了,咱俩可是死罪一条。” 沐英好悬没气死。 “少师,昨晚顶属你撺掇的最起劲,老夫拦了好几次可都没拦住。” 陈云甫的脸上露出一抹讪笑:“那可能是本辅喝醉了,轻狂失态。” 随即立马补救道:“走,咱们俩现在就入宫去面圣,和陛下说昨晚的事不作数。” 现在陈云甫就怕老大哥拿这种玩笑事当真。 “你现在去找陛下?”沐英双目满是狐疑的看向陈云甫,似乎不相信这么愚蠢的话竟然会出自陈云甫的口中:“这种事咱们俩只要装作喝断片忘掉就过去了,你还打算再扬出去?” “对对对。” 陈云甫连拍脑门:“还得是西宁侯您提醒的对,看本辅这脑子,现在喝的全是酒,一点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 感慨完,陈云甫哎呀一声,又把沐英给吓了一跳。 “你这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今天年初二,本辅轮值,要去文华殿坐宫。” 陈云甫拱手,转身就要走,又顿了一下脚步言道:“告诉西宁侯一件喜事,陛下要给您加恩了。” 说完话,陈云甫赶忙走回后院洗漱更衣,换了一身一品朝服,外套玄色飞鹤大氅,便不再同沐英多言,匆匆登上车辂赶往皇宫。 辰时坐宫,现在都快午时了,陈云甫这也算是旷了半天的工。 话说,通政使司应该不会向户部打陈云甫的小报告,扣发一天薪俸吧。 进到文华殿内,此刻杨士奇已经在了,正埋头于案牍之中奋笔疾书,听到陈云甫的脚步声忙抬起头。 “参见少师。” “士奇忙什么呢。” “通政使司去年的相关度支立项表送来了,门下正在做汇总审计。” 陈云甫点点头,道声辛苦后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唤内侍去尚膳局要些吃食。 喝醉了不觉得什么,现在特饿。 “对了,士奇今日入宫来,可听到什么事吗?” 杨士奇呀然抬头,困惑道:“门下什么也没听说。” 陈云甫捧着茶碗点头,心底就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乱嚼舌根子的白痴就好。 吃着饭、喝着茶,陈云甫又开始走起神来,那一边的杨士奇忙完后过来将其唤醒。 “少师,审计的差不多了,您看看?” “哦好。”陈云甫回过神,抬头看向杨士奇交代道:“你找一下这几年西宁侯在云南的所有军报,包括有关的斩获、收复土地及开辟新疆,找出来后去一趟五军都督府的通政使司,和那边核对一下,没有差池后报到本辅这。” 杨士奇点点头,突然来了一句。 “西宁侯入京了?” 陈云甫便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 “少师突然想要了解西宁侯的军功,是打算替西宁侯请功的吧,去年新帝刚登基少师都没提,这时候提,门下斗胆猜的。” 言下之意,你陈云甫和沐英又没什么故交,以前都选择性忽略,怎么这时候那么好心。 陈云甫挑了一下眉头。 “去做事。” “是。” 看着杨士奇的背影,陈云甫摸了摸下巴处淡淡的胡茬,一笑。 这是跟自己面前抖机灵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他们仨肯定有事 对于杨士奇抖机灵的行为,陈云甫看在眼里,心头跟明镜一样。 前者这是觉得跟自己的时间不短,自觉也算是熟了,想表现表现,让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聪明且有能力的人。 简言之, 杨士奇是一个有仕途野心的人。 “有野心是好事。” 这杨士奇若是想要表现表现,陈云甫自然愿意给他提供舞台,不然的话,就不会留杨士奇在身边给自己当秘书了。 而杨士奇能忍住那么长时间才在自己面前第一次表现,这倒是陈云甫没想到的。 毕竟杨士奇才多大岁数,能有这份定力就很不容易。 “再带今年一年, 让他去左春坊和董伦换个位置。” “齐德也给太子灌了十来年迷魂汤了, 让杨士奇去给排排毒。” 把这事放到一边,陈云甫开始定下心神,处理起今天手头上的一堆公务。 永乐二年。 老大哥硬生生撑到了今年,也就是原时空的洪武二十六年,而且看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多少有些体弱多病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像那种风中残烛,再坚挺个几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此一来,那他陈云甫今年可以做的事就太多了。 国家新的礼法、新的税法包括刑罚的改变都要全面推行,连着吏治整顿、吏务量化考核新标准,一条条、一桩桩的事都不少。 顺道,自己还得去一趟两广,解决当地的宗族。 一想起两广,陈云甫就想起了从广州带回来的那一伙江洋大盗,后者一群人自打去年底被带回京城之后,自己还一日没去看过呢。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叫刑部尚书俞纶来一趟。” 陈云甫吩咐一声, 身边自然有应话的内侍去办,踩着新年的积雪, 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俞纶给请了过来。 朝廷的九卿大员、内阁阁臣基本都住在西长安街上,离着皇宫很近,本来陈云甫也应该搬来的,不过陈云甫这人一个地方待久了懒得动,加上邵质也没动,索性爷俩就都还住在里仁街。 “下官参见少师,少师新年顺遂、贵体金安。” “进武快坐吧。” 陈云甫也不过多寒暄,摆手招呼着俞纶坐下:“本辅找你来呢没别的什么事,就去年,咱们不是从广东带回了十几个江洋大盗吗,审的结果如何?” “这事下官差点忘了给少师您汇报。”俞纶赶忙告罪:“时逢年关,门下这一忙竟给忘了,实不应该、实不应该。” “无妨。” 过年嘛,谁家没个吃喝宴请的人情往来,他陈云甫昨晚就喝断片了,哪还能不许俞纶喝酒误事。 俞纶松了口气,随即言道:“案子调查清楚了,这些人没抗几日全都招了出来,所谓江洋大盗的身份都是假扮的,背后有人指使,但具体谁指使的他们不知道,是他们村的村长找到的他们。 这些人的具体情况呢门下跟少师简单汇报一下。 一共十一人,分别来自七个不同的村,也不是一个姓氏,各自呢都是他们村最困难的租户,而且上有老、下有小,吃穿都是老大难。 然后他们各自村的村长就找到了他们,开出了一笔一百两的安家费,让他们来顶这江洋大盗的罪,并承诺他们,如果他们死了,那么各自家租户的身份取消,租地变家产。 这些人就全都认投下来,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就一问三不知了。” 陈云甫点点头,算是对这事的大体脉络有了基本了解。 事呢很容易调查清楚,背后的水必然很深,但现在露出来的,无非是浮在表层的水花而已。 “少师要不要找个时间,再审一次?” 俞纶知道这事是冲着陈云甫大舅哥邵子恒去的,因此提议让陈云甫再去给把把关。 后者点点头。 “等年后吧,年后本辅抽个时间。” 他现在哪有时间去亲自过问,殿阁外,杨士奇都从五军府赶回来了。 “少师。” 杨士奇进来后并没有急着把此行禀报出来,而是看了俞纶一眼,见礼:“下官杨士奇见过俞部堂。” 俞纶看着杨士奇手里拿捏的好几道疏,知道定是找陈云甫有事,于是还礼后主动冲陈云甫道辞。 陈云甫也没留,颔首送走俞纶。 等到后者走后,杨士奇才拿着疏放到陈云甫案前,禀报道:“门下和五军府都一一核对过了,西宁侯这几年的军报没有任何问题,都是战功。” “没有败仗吧。” “局部的小失利有几次,但总的结果都是捷报,战俘丰硕、拓土千里,功劳甚是丰厚。” 陈云甫翻开几道疏,果见最后有五军府稽核过的公印,于是点了点头。 “那好,那就麻烦士奇以咱们内阁的名义替西宁侯拟一道请功疏。” 杨士奇没二话,领了命马上回到位置上笔走龙蛇,很快一篇洋洋洒洒的请功疏便拟就,呈放到陈云甫的面前。 后者端详许久,频频点头,也不再做更改,抄起案首处放着的内阁大印,直接卡了上去。 随后才是自己的私人小印。 杨士奇一旁跟了一句:“少师,这请功疏要不要和其他几位阁老通个气?毕竟是盖了内阁的印。” “无妨。” 一句无妨让杨士奇顿时明白过来。 这份功不是陈云甫替沐英请的,而是朱标授意陈云甫来请的,有皇帝撑腰,那还需要和内阁通哪门子气。 那也就是说自己猜的没错,沐英确实来京了。 想起今天一早,自己去陈云甫府上请仪辂,被告知陈云甫宿醉未醒,杨士奇的心里就大概有了数。 看来,昨晚年初一,陈云甫一定是在宫里和朱标、沐英一道喝的酒,而且喝到了很晚。 那陈云甫一进来就问自己宫里的情况? 莫不成昨晚这君臣三人干什么出格的事了,怕有闲言碎语。 “士奇、士奇。” “啊。” 杨士奇顿时惊醒。 “想什么呢你?”陈云甫面带玩味,手指杨士奇道:“本辅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走神。” “门下知错。” “行了,也不算什么大事。”陈云甫打住,将这道请功疏递给杨士奇:“你去面呈陛下吧。” 后者顿时呀然,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少师让门下去?” “咳,是。” 陈云甫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还是你去吧,本辅、本辅的身体有些不适。” 杨士奇当即领命。 心里更是认定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 这仨人,昨晚肯定有事! 第二百九十五章: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莫愁湖行宫,难得遇上一个冬日的暖阳,老朱正悠哉的躺在一处躺椅上享受着日曦。 苍老的面庞上满是轻松和写意。 自打退下来之后,朱元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头,那属实是越来越好了。 刚开始禅让那前几个月,老朱可能还多少有点担心,担心朱标能不能有个皇帝样,到了现在,朱元璋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朱标天生人君。 没看到现在骄狂无度的蓝玉还被勒令在家里禁足呢吗。 够仁、够威! 一手攥着神器施加恩泽,一手攥着杀伐动如雷霆。 能管住朝堂、能管住亲王、能管住武勋。 想想去年内阁折腾出多少新政策和幺蛾子,朱元璋就笑的像一个六十多岁的孩子。 这哪件事拿出来在外人眼中都似乎是做不成的困难,也就老朱爷俩不当回事。 “只要标儿想干,他压不住,朕就出面。” 去年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解决不了麻烦,那就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大明很大,少个十万八万人,看不出来。 用十万八万颗人头,换皇权璀璨,对朱元璋来说,值! 不得不说,淮西案和郭桓案、空印案的余威太大了,大到哪怕内阁新政已经严重危害到很多人的利益,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反抗。 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强吧? “皇爷。”就在朱元璋满脸笑意的闭目养神时,宝祥凑到跟前单膝跪下,趴到前者的耳边窃窃私语:“西宁侯年初一的时候入京了,当晚在谨身殿,陛下他赐了宴,同少师一起。” 朱元璋没有表示,只是默默念叨了一句‘英儿’。 “英儿还好吗?” “西宁侯的身体好着呢。” 朱元璋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不少眉头,点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陛下他打算给西宁侯加恩,少师年初二的时候以内阁的名义替西宁侯拟了请功疏。” “嗯,这几年英儿的功劳确实不少,该晋国公。” “另外...”宝祥迟疑了一下,眼见朱元璋扭头看自己,连忙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另外陛下他,同少师、西宁侯三人大醉后拜了把子。” 朱元璋的脸色陡然一变,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这一下就把宝祥吓的从半跪变成匍匐,口中连道:“皇爷息怒。” “如此僭越无礼的事,是谁提出来的。” “是陛下主动提的,少师很雀跃,唯独西宁侯一直劝阻,最后没能拦住。” 朱元璋沉着脸继续问道:“结拜之后,都说什么了。” “少师在迷迷糊糊中说,说‘二哥讲究,日后咱们要为二哥鞠躬尽瘁才是’。” 朱元璋重新躺了下来,莫名其妙问出一句。 “延庆那小家伙,现在还跟你亲近吗。” 宝祥擦去额头的汗水,恭谨而自信的说道:“那些小家伙虽然不争气,但眼里还是有奴婢的,一直都很恭顺。” “陈云甫打从山东回来,是允炆去接的?” “是,那天的事是这样......” 听着宝祥将那日朱允炆迎接陈云甫后,两人之间在车辂里的谈话,朱元璋摇了摇头:“允炆还是太嫩了些,不过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拿皇权来威胁陈云甫,倒也有几分帝王的霸气。 标儿这么做,看来是想栓死陈云甫和英儿,标儿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太医说,不是太好。”说起这事来,宝祥有些胆颤:“陛下他,已经有七个月没有临幸后妃了。” 节欲,那就是为了锁住元气,尽力的延续生命。 朱元璋本来很好的心情陡然变的恶劣许多。 “都怪朕。” 想想当年空印案之前,因为陈云甫这个秘书的拼命工作,朱标的身体好不容易在几年的休养中恢复过来,结果因为自己的赌气,让朱标硬生生在大冬天跪在乾清门外几个时辰,最后活活咳血晕过去,从此身体更加江河日下,朱元璋现在的心头就滴血。 自己那次失去理智的行为,付出的代价太巨大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元璋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风水不相及的话。 “楚楚的公主府盖好没?” 宝祥的心顿时一跳。 朱元璋口中的楚楚,就是含山公主,生母为高丽妃韩氏,乃是当年高丽最负盛名的美人,被作为朝贡礼物送给朱元璋,诞下一女便是这含山公主朱楚楚。 虽然今年只有一十三岁,但已有其母神韵,颇具美色。 “回皇爷,明年就差不多了。” “盖好公主府,那就该出阁了,御前司有考虑过哪些合适的驸马吗。” 若说平时,宝祥可能张嘴就能爆出一大串青年才俊的家世名单来,但现在,结合之前朱元璋说的话,宝祥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顺着回答。 “回皇爷,御前司还没有斟酌出合适的驸马人选,许多才俊眼下都已婚配。” 朱元璋哦了一声。 “既然这样,那朕给她许一个夫家吧。” “恭聆皇爷垂示。” “陈云甫!” 宝祥趴在地上,心中直呼果然如此。 “皇爷,少师他已有正妻,妾也有四人,将含山公主下嫁于少师,是不是,冒犯了公主。” “先婚配给他,至于什么时候过门,等朕死吧。”朱元璋给定了个准确日子:“朕死了之后,无论楚楚是去做大还是做小,都和朕没关系了,伤不到朕的颜面。” 像朱元璋这样的帝王,女儿,远没有儿子重要。 准确来说,女儿,只是朱元璋用来权衡政治的一种工具。 从长女临安公主下嫁李善长之子开始,他的每一个闺女,嫁的大多都是勋贵之家。 皇帝和大臣联姻这种事,早已在王朝史上司空见惯,朱元璋的做法也很稀松平常。 只不过老朱又多少顾忌了一点面子。 虽说婚配,但婚期却要拖。 现在把闺女嫁给陈云甫,是做大还是做小? 做大的,陈云甫万一不愿意咋办。 别说朱标护着,就朱元璋自己现在也不舍得动陈云甫。 这是他老朱家未来三代的江山基石。 前前后后几十年的培养岂不白费。 可做小,朱元璋面子挂不住。 索性,就等自己死后再过门,谁的面子都好看。 “那皇爷,少师他们和陛下结拜的事,奴婢要不要去封口...” “不用。”朱元璋大手一挥:“让这风传出去也没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陈云甫是标儿的把兄弟,将来更是朕的女婿。 我老朱家对他的恩,他这一辈子连着下辈子都还不完!” 天纲人伦将永远束缚住陈云甫,不使其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宝祥听懂了。 现在朱元璋正在做的事,和朱标一样。 大家,都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第二百九十六章:金陵日报 国假一结束,百官的心思都还没从散漫的状态中收回来呢,就又听到两个八卦却让人震惊的消息。 一个是风言朱标和陈云甫做了结拜兄弟。 这不纯纯胡扯呢吗。 没人信,也没人敢信。 第二个就是太上皇降旨,把含山公主下嫁给太子少师陈云甫! 摇身一变,陈云甫成驸马爷了。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话说回来,驸马不能入仕啊。 大多都是个驸马都尉衔,职责就是隔三差五去一趟公主府‘伺候’一下公主。 可现在陈云甫已经位极人臣,总不可能为了当朱元璋的女婿,把这一切都扔了不管吧。 不过眼见着陈云甫天天安之若素的上朝坐宫,朱标也没任何表示,百官们纵然心里再多惊悚,也不敢乱嚼舌根。 当然,如齐德这种人,此刻连眼珠子都是红的。 他是满心的不服、一腔的不忿。 凭什么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轮到那陈云甫了。 “李成桂朕已经见过了,你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吧。” 朱标单独召见了陈云甫,君臣两人在上林苑闲逛着。 两人,一穿明黄、一着雪白,站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嗯,臣这两天安排个时间,就和李成桂把这事给敲定下来。” 朱标颔首,而后又言道:“朕听说,父皇要把十四妹嫁给你。” “...对。” “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传,包括、包括臣僭越和陛下您结拜的事。”陈云甫捂着脸苦笑不得:“这下臣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众说纷纭。” 老大哥哈哈一笑:“朕都不在乎,你在乎个啥,再说了,以后这种没人的地方,你唤咱二哥也成,没那么多讲究,现在大哥他会云南,收拾细软,马上就带着家眷什么的搬回来。” 因为朱标延寿的原因,日后世镇云南的沐家也没了,取而代之的,只不过是朝廷的云南都司。 面目全非的永乐二年。 “臣打算搞个报社出来。” “什么是报社?” 朱标有些不太明白。 陈云甫就把报纸的意思给阐述了一遍,并言道:“想让人忘记一件事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断有新鲜的事情出现,金陵日报这个名字,您感觉怎么样。” 金陵城一百一十多万百姓,天天多少新鲜八卦,尤其是现在礼法一放开,满大街跑的可有不少大闺女、小小子。 传统的牢笼正在遭受一次史无前例的巨大冲击。 “另外,臣打算借这份报纸,写一篇短小说。” 新鲜的词太多,朱标一时也有点消化不了,虽说这么多年陈云甫在他这没少折腾出这些新鲜词汇,不过今天整的也太多了些,于是摆手。 “这种事你自己办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和咱说了。” “那臣等下就着通政使司来办。” 朱标眯起眼来:“你现在去办不行吗,再等等天可就擦黑了。” “对啊,马上就到饭点了,吃完饭再走。”陈云甫恬不知耻的说道:“您说是吧,大舅哥。” “唉。” 朱标的头疼,蔡瑄很快也体会到,后者就想不明白,陈云甫这位堂堂的内阁首辅,脑子里除了国家大事之外,怎么还有余地去存放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 《金陵日报》是个什么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都喜欢嚼舌根子八卦吗,那就天天给他们倒腾点新料出来,让他们唠叨个够。” 陈云甫笑道:“这也算是创收了,一份报纸卖个二三十文不过分吧,金陵城一百多万人呢。” “可是。”蔡瑄迟疑道:“少师您想啊,这达官显贵的家里事公之于众,让老百姓知道了,官威不就堕了。” “狗屁的官威。” 陈云甫出口成章,吓的蔡瑄一缩脖子。 “逛青楼、嫖妓女、点花魁,家里面纳十几房妾,这就有官威了?他们喜欢去,就别怕被人发现登报上,说句难听点的话,谁他娘身子骨不行让人青楼的婊子笑话,那也给他登报上。” 蔡瑄捂住了脸。 这要是真如陈云甫所说,一个堂堂大员因为肾不好被妓女嘲笑而登了报,那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家啊。 能不能删除嫖宿记录? “别去,就最好,现在朝廷还没限制纳妾呢,堂堂官员,代表着朝廷的脸面,总去逛青楼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 蔡瑄频频点头,却陡然一怔,他从陈云甫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什么叫现在朝廷还没限制纳妾? 怎么着,以后朝廷还打算限制官员纳妾的数量不成? 这暖被窝陪睡觉的婢女已经没了,再限制纳妾。 把官员当和尚吗。 “怎么了?” “没事。”蔡瑄马上回过神,连忙拱手道:“门下都记住了,马上去办。” “这个金陵日报,让胡嗣宗去办吧,他办事还是可以的,脑子灵光为人也机敏,就来做金陵日报第一任总编吧。” “是。” 蔡瑄领了命,忙下去安排。 走出书房,陈云甫抬头望向夜空高悬的明月,眸子渐渐失神。 身后,嫣然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杯热茶。 “相公,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啊,好。” 陈云甫转身接过,道了声辛苦:“现在家里没了下人,很多事都辛苦你了。” “现在灵芸妹妹也怀了身孕,都是妾该做的。” “外面冷,早些回屋吧。” 嫣然便浅施一礼,回到自己住的寝室,她的屋就在陈云甫的书房边上。 平时陈云甫在书房待客,都是嫣然伺候。 确实委屈不少。 “我和沐英、老大哥三人结拜的事,风那么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这是老朱默许的啊。” 端着茶碗,陈云甫望着氤氲的茶雾发起呆来。 “老大哥身边有老朱的眼,韦三也是老朱的眼,我们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老朱都知道,他把含山公主下嫁给我,是施恩,四处扬风是警告。 恩威御下之道,被老朱玩的是明明白白,呵呵。” 端起茶杯,冲着莫愁湖行宫的方向,陈云甫轻声言道。 “臣敬太上皇。” 第二百九十七章:做官,脑子要灵光点 永乐二年正月初始,陈云甫代表大明在文渊阁同李成桂正式达成协定。 大明将以宗主国的身份黜落现高丽王室,扫清了李成桂起兵清君侧的所有名义上阻碍。 而协定本身的条款内容是无法见光的,因此,即使是史书官记载,也只有寥寥一笔。 ‘永乐二年正月丙寅,因高丽王室暗通北元、祸乱朝纲, 帝降旨废之,由高丽国和宁君李成桂权知高丽国事。’ 至于为了这道圣旨,李成桂付出的所有一切,史书是一笔不提。 即使野史纷纭,说的也无非是陈云甫这位内阁首辅如何巧取豪夺、欲壑难填,与大明无关。 毕竟大明可是天朝上国, 怎么可能干涉藩属国内部的政治, 更不可能支持李成桂这种军人兵变的非法行动。 这个法字不是指法律,而是代表正统政权的法理。 李成桂的兵变行为毫无疑问是一种践踏正统法理性的行为, 因此是非法行动,大明不会支持。 大明只是因为高丽王室犯下的极大过错,而以宗主国身份拒绝再承认高丽王室在高丽享有的正统统治地位而已。 李成桂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来时带的几百车礼物全留在了大明,而这一次,大明没有给任何的回礼。 “邦交体系才需要回礼,宗藩体系,还需要回礼吗?” 陈云甫的话让礼部尚书黄廷记在了心中。 “他们不给,我们可以自己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云甫坐进马车,交代了一句刑部后,便不再去关心这事,他相信后面的事, 俞以丰这位辽东经略使会和李成桂协调好的。 他现在, 要准备动行去两广了。 而去两广之前,他要先见一见这一批广东来的‘江洋大盗’。 带着老胡一起。 “胡师傅啊。” “少师还是叫卑职老胡吧。” 此刻再同陈云甫会面,老胡罕见的有些紧张,甚至有点局促不安。 两者的身份地位,注定存在天差地别的悬殊感。 “好,那本辅就叫你老胡了。” 信步走进刑部大牢,陈云甫谈笑风生的寒暄:“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回少师的话,日子是舒坦了不少,就是太闲了点。”老胡紧跟着,小心翼翼回应道:“这几年,刑罚改了不少,罪大恶极的罪犯也没了,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卑职上手对付的,卑职平日里就忙着带徒弟。” 陈云甫哈哈一笑,谓左右一大帮子陪同的刑部官员说道:“咱们的老胡师傅可是传授手艺了,这事可不能传出去,不然不知道多少腐败的官员夜不能寐啊。” 一群人都陪着讪讪点头,俞纶跟了一句:“只要官员们尽忠职守,胡师傅就算桃李满天下,也没有用武之地。” “还得是俞部堂,说话有见地。” “少师谬赞,下官不敢。” 一路上有说有笑,陈云甫就进了一间还算明亮的牢房,里面是已经被绑好的几名‘江洋大盗’,俞纶手快,给陈云甫搬了一把太师椅。 这几个犯人此刻也抬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乌泱泱涌进来的官员,还有面前大马金刀落座的年轻男人。 那一身风华绝代的白衣,不怒自威的超然气质,配上身边那一大群唯唯诺诺、满脸谄媚的官员随从,都让这几位知道,这来的,是大官! 很大很大那种。 “这位是当朝......” “不用介绍了。” 俞纶刚想介绍,就被陈云甫抬手打断。 “今日本辅来,是为了你们的事,本辅只想问各位一句话,想活吗?” 能活谁想死? 几人都是点头如捣蒜。 “想活这事就容易。”陈云甫微微一笑:“那就得麻烦各位陪本辅演一出戏了,戏只要演的好,诸位不仅能活,朝廷还会额外给诸位奖赏。” “是是是,草民等一定遵命。” 陈云甫满意一笑,起身离开,这可把俞纶等人给看傻了。 都以为陈云甫这次来,会折腾一番呢,就,那么简单? “就说句话而已,有什么麻烦的吗?”陈云甫满面轻松:“不要总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大家都想过好日子,有好日子过的话,谁的命也不便宜。 他们都是无路可走的穷苦百姓,只要愿意配合朝廷就行,又不是一条道走到黑。” 陈云甫是挨个跟这些‘江洋大盗’打招呼,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愣头青。 年轻小伙十七八岁的样子,那是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愿意配合。 “这,什么情况?” 陈云甫非常惊诧的看了一眼俞纶,后者赶忙硬着头皮说道:“少师,这小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当初证供的时候便极其不配合,看来是一心寻死。” 还有一心寻死的? “说说,图个什么劲。”陈云甫很好奇的说道:“后面的人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卖命。” “小爷我就是不服朝廷,就是要从贼要反!” “大胆!” “放肆!” 俞纶等人都怒喝出声,被陈云甫抬手止住。 “你是,家里蒙过冤?” 死心踏地一条道走到黑,还对朝廷如此大恨意,那八成是对朝廷有不忿。 “没错。”小年轻昂着脖子:“我爹娘被我们那的地主害死了,我去告状,朝廷官官相护不仅不管,还打我的板子。” 陈云甫更是一头雾水,直呼等等。 “你爹娘被地主害死了,你不去找地主报仇,怪朝廷?” “谁让你们朝廷不管的。” “你把状词告到了哪里?” “县里、府里都告了。” 陈云甫又问:“省里呢?金陵呢?” “哪还敢接着告啊。”小年轻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我们那县令打完我板子之后就说了,说我要胆敢越过县里和府里再往上告,就定我一个通贼的罪名杀头。” “所以,你就不打算活了,就想着替人卖条命弄笔潇洒银子。” “没错。” 府县两级沆瀣一气,还不让老百姓继续往上告,告了就砍头,这也算是那些腐败官员最喜欢干的事了。 这是给朝廷颜面抹黑啊。 “本辅若是没记错,广东现在很多知府、县令都是本地人吧。” 陈云甫言道:“他们代表不了朝廷,他们永远也没有资格代表朝廷,本辅马上就要起仪辂去两广,为的就是解决这些地方上的不平事。 你记住,只有皇帝陛下才有资格代表朝廷,只有本辅和内阁才能代行朝廷职权,其他任何人、任何一级衙门都不配。 你恨的不是朝廷,只不过是黑心的地主和腐败的官员而已,不要把仇恨乱嫁,你跟本辅配合,本辅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只要查明真相,你父母确实是被害死的,那么本辅可以让你亲手报仇。” “当真?” “本辅身为内阁首辅,一字有千钧之重,能骗你一个小孩子吗。” “好,那我配合。” 陈云甫满意一笑,起身离开,身后俞纶小心道:“让他亲手报仇,那岂不是默许私刑,少师,这不妥吧。” 怎么说自己也是刑部尚书,俞纶觉得这种不合理的事情,自己应该站出来拦一句。 “私刑当然不行。” “那您还说让他亲手报仇......” 可别说骗人啊,内阁首辅哪能骗人。 “你的脑袋不会转弯吗?”陈云甫叹了口气,拍拍俞纶的肩头大步走出刑部,身后的杨士奇凑到俞纶跟前说了一句。 “俞部堂,到时候聘请那个小伙子做刽子手不就行了吗。” 俞纶一拍脑袋。 对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给老胡谋划的新差事 又在金陵耽搁了七八天后,等到五军都督府和通政使司这边一切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好后,陈云甫来到皇宫和老大哥朱标道了别。 “此去两广,山高路远,云甫你可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啊。” 朱标双手紧握住陈云甫的手,而后用力的拍打着:“朕已经命五军都督府通知两广、湖广、福建四省都司,此番一定全力配合你, 你再从京营带两万精锐。” “太多了陛下。” “安全、安全第一。” 陈云甫点点头,也知道朱标的意思,老大哥是怕两广树大根深,到时候万一狗急跳墙,派人刺杀自己可怎么办。 希望不会有那么愚蠢的人吧。 帝王的怒火,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承受的。 朱标把陈云甫送出承天门,随后看着陈云甫登上仪辂, 在一个千户的金吾卫护送下, 动行离京。 “皇爷, 少师他走远了。” 吉祥守在身边说了一句。 “唉。”朱标叹了口气:“云甫他,不容易啊,去年山东,今年两广,还要操心着贵州、湖广、辽东、甘西、云南几个边疆大省的事,朕怕,怕把云甫累垮了啊。” 言罢,朱标又恨恨的低骂一句。 “一群酒囊饭袋。” 说完便走,吉祥快步跟上。 也不知道老大哥这一句,骂的是谁。 再说陈云甫这边,他这次奔赴两广,除了杨士奇之外,同行的车辂里, 还有一个可能谁都不会想到的人。 胡师傅。 “谈是基础,但刀把子,本辅要攥好。” 陈云甫一改之前在老大哥面前的翩翩形象,目露凶光。 “有的事,朝廷是一定要做的,只要能换来长治久安,朝廷,一样具有刮骨疗毒的勇气,不得罪几百上千宗族地主,就要得罪广东三百万百姓!” 无论是上手段也好、斗诡计也罢,那都是文斗,陈云甫愿意并且积极谋求文明解决问题,可如果自己用温和的办法解决不了的话,那陈云甫也一样会玩掀桌子的把戏。 挑几个刺头让胡师傅来一场手艺秀,吓都把那群人吓死!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陈云甫之所以这段时间频频带着胡师傅,还有个原因。 “老胡啊。” “卑职在。” “有没有兴趣或者考虑,换点别的事做。” 胡师傅很诧异,他迟疑且又自卑的说道:“回少师,卑职打小就跟这师父吃这碗饭,除了用刑,卑职什么都不会。” “谁说的。”陈云甫咧嘴一笑,言道:“你知道人的心肝脾肺肾都在什么位置吗?” 老胡马上来了自信,很坚定的说道:“那当然知道。” “人有多少处关节、穴位、骨头、筋络呢?” 老胡脸上浮现一丝骄傲:“不是卑职吹,这一点,卑职知道的不比顶级医科圣手少。” 陈云甫于是很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言道:“那比如说,本辅让你摘掉一个人的一块关节或一个内脏,却不能碰到别的地方,你能做到吗。” “太容易了。”此时此刻的老胡,脸上已经满是自负,说起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老胡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他言道:“少师哪怕想要一个人心脏上一分的皮肉,卑职敢拿人头保证,一厘都不多一厘也不少。” 一寸等于十分,一分又等于十厘,那么按照明代的长度计算,一分大概也就三毫米,一厘,三丝米。 老胡仅凭肉眼和一双手,说从一个人心脏上割下一分皮肉且不多不少,需要多尖的眼多稳的手。 陈云甫脸上满是肯定和嘉赏的笑意,抚掌笑道:“你看,谁说你不能做别的了,你可以当医生啊,哦,也就是大夫的意思。” 听陈云甫说自己可以当大夫,老胡很是傻眼。 “少师,卑职是、是杀人的。” 大夫或者说陈云甫口中那个所谓的医生,那是救死扶伤的职业,而自己,打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怎么将杀人的技巧登峰造极。 这简直是天生于医生这个职业走向两个极端。 而此刻,陈云甫竟然说自己,可以转型做医生? “你可以做,外科医生。” 陈云甫提出了这个跨时代的新词汇,同时为老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论对人体的构造、对于切除、缝合、止血这种操作更是驾轻就熟,不,登峰造极,而更重要一点,外科医生最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心稳、手稳,这两点你更是当世第一,天下无人可出其右。 内科的病怎么治,太医院有如此多的医科圣手,而外科的病怎么治,那些太医们可就不那么擅长了,尤其是血刺呼啦的看着都倒胃口,又何谈去探查病因呢。 甚至本辅还知道,有不少都会悬丝诊脉的圣手,竟然晕血。” 宫廷御医毫无疑问代表着古代中医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就如陈云甫所说,哪怕是悬丝诊脉这种技术水平,一个太医院都能找出好些个。 这些位大牛,哪一个都是当之无愧的内科圣手。 别的牛不敢吹,你就说把手往那一放,让人家太医把脉一摸,就能知道你是哪块出的毛病。 知道哪里出了什么样的毛病,那太医就能对症下药,或许不一定能实现药到病除,但缓解症状、延缓寿命,这些太医大牛是有绝对把握的。 内科,宫廷已经到了巅峰,进无可进了,而唯独这个外科,不敢说尚未起步,但仍旧处在一个还很萎靡不振的地步。 相较于内科,那就是极其落后了。 而眼下,还有谁会比老胡,更适合做大明第一位外科医生? 谁对人体构造的了解、对外科手术所需求的精细度能有老胡高? 正所谓人尽其才,在凌迟、鱼鳞剐这种有干天和的酷刑终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代背景下,转行做外科医生是老胡的最佳出路。 这才是老胡能够真正实现他人生价值的领域。 老胡听的很专注也很认真,而随着陈云甫的讲解,为其阐明外科医生的重要性之后,老胡的双眼也开始越加明亮。 他将从人见人厌的刽子手,变成世人顶礼膜拜的一代外科医圣! 第二百九十九章:自由永远无法被压迫 陈云甫的仪辂并不是直奔广东,而是先去了一堂江西吉安宜春县,这里是杨士奇的老家。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陈云甫谓杨士奇言道:“你现在是本辅的秘书,是朝廷通政使司的右参议,去吧,大胆的把你爱的那个俏寡妇娶进门,你要是能拿下,本辅亲自给你做证婚人。” 所以,堂堂少师来江西,只是为了给自己壮场面? 杨士奇感动的无以复加,匆匆拱手后就在吉安知府孙有章的陪同下入了城。 至于陈云甫,则同护卫军一道留在了城外。 他没有入城也不想入城。 因为陈云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再做。 等他再回到金陵的时候,金陵日报必然是已经问世,那么他说的要写一篇短小说,也不是空穴来风。 陈云甫写文章是一把好手,小说嘛。 略懂、略懂。 而写什么小说,那就很有学问了。 千万不要小看文学文字的力量,这东西,能成一代人也能毁掉一代人,而国家政权的过渡永远是一代人传一代人,那么也就意味着,一代人可以成全一个国家二十年,一代人也能毁掉一个国家二十年。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重视宣传阵线、文化深度、发挥文化力量的原因。 不得不重视,不可不上心啊。 眼下,陈云甫同样要去做这件事了。 但这第一篇短小说,选什么题材,陈云甫需要深思熟虑。 一开始循序渐进,当然不能直接上那种极具思想深度的故事,作用不大不说,也很容易失控出事。 经过多次反复考虑,陈云甫还是决定先从写喜闻乐见的故事开始。 古人喜闻乐见的故事是什么,神鬼志异。 不是要破除迷信吗,为什么陈云甫又要重新拾起来呢。 当年本就是陈云甫自己一力主张礼部不可再报祥瑞。 没错,是这样。 陈云甫也没打算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去写神鬼志异短小说的目的,恰恰就是为了完全扼杀所有神鬼迷信。 因为他的第一部短小说,是神话题材。 无论是如来佛祖也好、观音菩萨也罢,那将只不过是这个新的神话体系中法力浅薄、地位低下的小神。 对于那些信仰已经完全僵化的老一代人来说,这种故事影响不了他们,而对于新生一代,他们将重新接受更新鲜的神话故事。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抛砖引玉。 你说金钱的鼓励也好、名声的吸引也罢,等陈云甫这第一本小说问世之后,他就不信金陵城乃至应天府、直隶上千万百姓中,没有几个喜欢跟风去写的。 大胆的释放脑洞吧。 越来越多类似的故事开始问世,神话体系反而崩塌了。 为什么。 原来那么牛的神灵只是我自己用笔创造的,我还去信神,你看我像脑子有病吗? 毫不夸张的说,几十年后的下一代信什么都不会信神了。 就在陈云甫还在为如何下第一笔而思考时,此刻已经入城的杨士奇正处在极度的亢奋中。 这时候的杨士奇,才更符合自身的岁数。 年轻人嘛,总一老本实的像什么样子。 当然,即使再如何兴奋,杨士奇也没有说一回到宜春就先去找自己的梦中情人,而是先回到家,看望自己的母亲。 杨士奇的家境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悲惨,他一岁的时候丧父,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了当时德安府的同知罗性,如此一来,杨士奇相当于生长在官宦门第,因此得而读书识字。 只不过后来他的养父也去世,杨士奇这才同老母亲搬回吉安府宜春县。 前几年杨士奇被举荐入朝,进了礼部入仕的消息,老家自然已经传遍,所以这几年即使杨士奇没有回来,其老母亲也一直都有本家亲戚照顾。 此番杨士奇归家,家中亦有亲眷,彼此间正在闲聊,眼见杨士奇回来,自是极其高兴。 “儿子不孝,见过母亲大人。” 见则立拜,杨士奇堪堪跨过门槛,见到老母亲高堂就坐,便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路膝行向前,啼号出声。 杨氏起身相迎,蹲下来搂着自己的孩子亦是垂泪。 得身边亲眷相劝,母子这才双双起身。 “士奇,这是做了官啊。” 有亲眷识得朝廷官袍品轶,见杨士奇一身穿着便知道杨士奇定是做了官。 “可是还在礼部?” “不,侄儿眼下在通政使司。”杨士奇抹去泪水,脸上流露几分骄傲来:“侄儿现在是成国公、太子少师、内阁首辅陈阁老的秘书。” 堂内众人无不惊愕瞪眼。 他们或许不认识陈云甫,但一定认识之前那一大串名衔。 至于最后那句。 “何谓秘书?” 等杨士奇将秘书的意思解释出来后,这些位亲戚看向杨士奇的眼神全变了,这时候,杨士奇的叔叔发现跟着杨士奇一道来的孙有章,见后者亦是一身官袍,便小心问道杨士奇。 “这位是?” “哦对,忘了同母亲大人还有几位叔伯介绍了,这位是咱们吉安知府孙有章孙府尊。” 一听说陪着杨士奇来的竟然是知府,这下亲眷们更是吃惊,纷纷去问礼。 孙有章面上带笑,姿态却是谦逊的很,面对众人的问礼,更是一一去还礼道好。 宰相门前七品官啊。 何况杨士奇还不只是陈云甫府上的门房小吏,而是实打实的秘书亲近人。 谁都知道,只要陈云甫不倒台,杨士奇这辈子混个九卿之位一点压力都没有了。 一群人寒暄了好久,孙有章才告辞离开,留下杨士奇一家继续话家常。 杨母要去做饭,几个妯娌就抢着去做,只请老妇人安坐高堂,一叙母子相见之情。 这个时候,杨士奇开了口。 “娘,儿想要出去一趟。” “去哪?” “去找、找...” 杨氏心中顿时有数,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轻声责怪道:“士奇,你现在可是阁老的近人,一举一动都挂着阁老的颜面,爱上一个寡妇,传扬出去,恐伤阁老颜面。” 早年嫁入官宦之家,杨氏,可不是寻常妇人。 “儿之事,少师亦知。”杨士奇垂下头,不过话语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少师他支持孩儿,这次少师仪辂专程来此,就是为了全孩儿之美。” 听到连陈云甫都支持,杨氏再不多说,便言道:“既如此,我儿去吧。” 得了允的杨士奇顿时兴奋跳起,直接冲出家去。 他要向自己的梦中情人去求爱! 更要让她看看现在的自己、现在的杨士奇。 大明内阁首辅的秘书。 通政使司右参议! 杨士奇要告诉自己的心上人,礼法已经删减了,而且是他杨士奇亲自参与的! 意气风发的杨士奇,方兴未艾的新生代,将要向世俗和传统,发起第一波挑战与冲击! 自由,永远无法被压迫! 第三百章: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趟江西没有白来,杨士奇得偿所愿,追上了他年少懵懂时的心上人,陈云甫也是说话算话,亲自为杨士奇做了证婚人。 内阁首辅做证婚人,这场婚礼的规格那就相当高了。 虽然吉安府的教谕,一个年过六旬的老酸儒事后跑到陈云甫的行辕怒骂礼崩乐坏。 吓的孙有章赶忙派人把这老头给拖回家。 “礼法已经改了,既然是中央改的,那地方就得跟着改,不愿意改的人,就让他回家种地去。” “是是是。” 又在吉安府逗留了几日后,等杨士奇舒舒服服的享受完新婚的甜蜜之后,陈云甫的仪辂才启程继续南下,这一次,他又到了赣州府。 还记得之前那个叫汤文的吗。 他就是现在的赣州知府,正式的那种。 一别三年多,两人再见,都不由的感慨时间过的可真快。 “这三年,赣州的情况怎么样。” 汤文有备而来,侃侃而谈说着这几年赣州的变化,陈云甫静心倾听,当听到这几年赣州不再生匪患后,脸上不由露出微笑来。 尤其是当得知这几年风调雨顺,赣州组织大量百姓垦田开荒,安置了不少山民,丁口涨幅了近一万后,陈云甫更是频频点头,由衷对身后的杨士奇说道。 “士奇,你看到了吧,选对官员的重要性那是显而易见的,成果更是显著的。” “少师说的极是。” 陈云甫便起身,点了这汤文的将:“和本辅一道,四处逛逛。” 后者连连点头应声,恭敬让开身位:“少师请。” 在汤文并赣州府一应官员的陪同下,陈云甫开始逛起了这赣州城,三载时光,赣州的变化确实是肉眼可见。 这一逛,也让陈云甫更加满意。 “之前本辅来赣州,赣州生产荒芜、盗贼丛生,如今,处处一派安居乐业之景,什么是实干,这就是实干,汤文,你和赣州一众同僚做的很好啊。” 听到陈云甫的赞赏,一群人都面露喜色,紧张的心便也都放了下来。 能在一向严苛的陈云甫这得到肯定,那吏部的考核就一定没有问题了。 趁着这股子开心劲,汤文便提出:“少师,下官和诸位同僚还想多多近前听少师耳提面命的教诲,今晚备了薄酒,不知少师能否百忙之中赏面莅临。” “酒席就免了吧。” 陈云甫满意归满意,但并未因此同意汤文的恳请,而是表示要随军住在军营之中。 赞赏归赞赏,但若说同其赣州的官员一道吃饭,面子就给的太足了一些。 毕竟,这级别差的太多。 眼见请不动陈云甫,汤文也不敢过多絮叨,告辞离开。 军营的伙食肯定是比不上城中,好在这几年一直都在外面奔波,陈云甫也算是习惯了,不忌口。 杨士奇端了一碗大锅烩的白菜和一盘烤肉走了进来,见陈云甫正埋头写着什么,便轻轻放下唤了一声。 “少师,用膳吧。” “不急,先放那。”陈云甫抬起头,冲杨士奇招手:“士奇你来,先看看这个。” 杨士奇走上前去,好奇的从前者手中接过一叠写满密密麻麻字体的纸张,好奇问道:“少师这写的是什么?” “小说。” “小说?” 又是一个新鲜词。 古代人不把小说称小说,而称‘志’。 是记载、表述的意思。 所以即使明朝有了《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章回体小说,也只是我们后世如此称呼,当时的人是不会称小说的。 陈云甫就简单解释了一句:“嗯,你就当一种故事看吧,本辅瞎编的。” 杨士奇哦了一声,这才开始静心阅读。 一本神话小说对明朝人的吸引力有多大,看此刻的杨士奇就行了。 陈云甫也没打扰他,继续书写着下面的剧情,而杨士奇早已看得如痴如醉,要不是中军帐外响了一通表示入夜休息的锣响,恐怕杨士奇还没回过神呢。 “少师,这...”杨士奇拿着手里的一叠纸,惊愕的两眼瞪大:“这是真的?” 陈云甫随口道:“假的。” 杨士奇有些不信,这故事写的有板有眼,逻辑框架严谨周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三十三重天、紫霄宫、圣人、巫妖、龙凤,这都是假的?” “本辅写的东西能是真的吗,当一乐看就成。” 陈云甫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发胀的手腕,见杨士奇一脸的惊愕诧异便笑道:“怎么样,还精彩吗?” “太精彩了。”杨士奇兴奋说道:“少师,那接下来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不能剧透。”陈云甫笑道:“想看,以后本辅把这些故事都发到金陵日报上,你去那上面追更吧,要记得支持正版。” 杨士奇连忙表示:“少师放心,下官以后一定一期不落的全追。” 看到杨士奇那么喜欢看,陈云甫突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话说,金陵日报的报纸卖火之后,赚到的钱可不可以留一部分出来,专门用于当做稿费发给那些写故事投稿到报社的人呢? 显然是可以的。 好家伙,写手这个职业如此便诞生了。 自己这样也算是为了民族文化的丰富做出了一点贡献吧。 “好了,今天就到这,咱们吃饭。” 说吃饭,可此刻的饭菜全凉了,两人对视,都苦笑起来。 “要不,下官着人生火再做一份?” “大家伙也都睡了,别折腾人。” 陈云甫直接和衣躺倒床上,盖上被子打了个哈欠:“睡吧,明早把这饭菜热热再吃,也别浪费。” “军营艰苦,让少师委屈了。” 陈云甫没有回应,不多时便响起轻微的鼾声。 他太累了。 别看现在陈云甫离了京,每天往返京城和行辕的驿卒不少,很多消息都在传递,通政使司还有专人来向他请示很多政务的批复工作,难得的一点休息时间还要被陈云甫用来写小说,精力可谓严重不济。 老陈现在多少能理解诸葛亮病逝五丈原时内心的痛苦了。 自己这么玩命的内卷,要是还不能把大明朝拉上轨道,那真的堪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武侯不容易啊。 第三百零一章:先给一个下马威 在江西逗留的时间终不会太长,陈云甫的仪辂在二月初便抵达广州城外,广东布政使胡让出城相迎。 “本辅今天是特意选了一个好日子来的广州,二月二,龙抬头。” 陈云甫甚至没有从车辂中出来,就坐在车内,同躬着身子守在车窗外的胡让说道:“希望今天本辅的到来, 对胡藩台你还有广州所有的同工、乡绅都是一件好事。” 胡让的脸上全是密密麻麻汗水,可他此刻顾不上擦拭,只是一个劲唯唯诺诺的应着。 “少师莅临,广东上下蓬荜生辉。”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云甫竟然连下车看自己一眼的态度都没有。 这是羞辱吗? 不。 陈云甫在城外连面都不露只证明一件事,其或者说中枢已经对广东极不信任了, 陈云甫不是不露面, 而是不敢露面! 谁知道这地方会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暗中给陈云甫来一发带毒的弩箭。 如此的不信任,那一旦陈云甫带兵入了广州城,那他胡让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看看仪辂周围整整上千名金吾卫,再看看仪辂后面跟随的,自江西、福建两省都司汇聚而来的近六万锐健儿,胡让的腿弯子有些抽搐。 早在昨天陈云甫的仪辂刚过韶关开始,广东都司指挥使许继宁就被召进了陈云甫的军中,这信号已经很明显了。 从陈云甫到达广州的这一刻开始,广州,实行军管! 胡让的猜测没有错,在仪辂完全进入到广州城后,数万从江西、福建都司带来的兵便全面接管广州城防,并且到处张贴告令,七日之内,广州不开市! 整个布政使司衙门被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掘地三尺般搜了一遍, 确保了绝对安全之后,陈云甫才从马车中走出来, 寒着一张脸落跸行辕。 此刻的胡让虽然已经吓得遍体生寒,但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在他其后,便是乌泱泱上百名广东、广州的各级属官,陈云甫的大舅子邵子恒自然也在其中。 明堂高坐下大明首辅,上百官僚俯首下站,各有心思。 “去年,朝廷推行两册合并、税法革新,全国都做的热火朝天,并且在陆续的取得成绩送往中枢,唯独两广,迄今迟迟未动。 广西本辅就不说了,那里的情况放着、民族成分也很混杂,倒是你们广东本辅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到现在都迟迟不动呢。” 说这话的时候,陈云甫的双眼一直紧盯着胡让,直把后者看的汗如雨下。 可现在问题已经抛了出来,胡让又不敢不言语,所以再难也要硬着头皮站出来。 “少师容禀,去年,去年广东接连出现多起大案要案,分散了布政使司大量的精力。” 陈云甫哦了一声:“这事本辅略有耳闻,一伙十几个人的江洋大盗嘛,怎么个意思,就是因为这一伙江洋大盗的出现,你们广东就什么也不干,专注于抓人是吧。 行,本辅姑且算你这么说是保护百姓,那人既然已经抓到了,案子也已经被刑部接手,那为什么后面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胡让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后面、后面又出了匪患,盗匪,不止十几个......” “嘭!” 陡然间一声响吓的胡让把下半句全给咽进了肚子里。 继而在声响之后,是陈云甫的冷笑声。 “藩台的意思是,只要朝廷要合并两册,那广东就遍地匪患了,是这个意思吗?” “行!” “既然广东布政使司上下这么爱民恤民,非要先剿匪后勘合,那本辅今日就助各位一臂之力,此番本辅从江西、福建都司调了六万军,不够没关系,本辅即刻上书陛下和五军都督府,从京营、湖广、江西、福建、浙江再调,调他个三五十万来粤,帮助你们全力剿匪! 什么时候匪患完全靖除、什么时候盗匪之流全部杀净,什么时候咱们再来谈!” 陈云甫给出了下马威,都不等众人再说话,直接起身离开,走到后衙廊道的时候驻足。 “邵子恒跟本辅来,其他所有人从此刻开始,全给本辅去广州卫上值吧,不是要剿匪吗,剿匪完成之前,所有官员都必须留在军营里!擅离职守者,按军法临阵脱逃论,斩!” 此话一出,胡让的脸色顿时大变,连忙开口。 “少师。” “嗯?” 胡让顾不上太多,当下里快走几步来到陈云甫近前,面露惊惶之色言道:“少师,这样不妥啊。” “那你说,本辅怎么做,才叫妥?”陈云甫冷着眼看向胡让,却给后者松了一句口风:“藩台久在广东,对如何处理广东事务自然比本辅更清楚,那就劳烦藩台,给本辅一个好办法。” 胡让吞了一口口水,知道这是陈云甫给自己的机会,眼一闭心一横:“下官有些拙见,想单独向少师禀报。” “那就今晚,本辅在这等你,现在,带着那些本辅也看不清是人是鬼的官,离开这。” 没说滚出去,已经是陈云甫最大的涵养了。 “是,多谢少师。” 胡让连忙作揖道谢,随即转身带着一群属官灰溜溜的离开。 看着一大群人如潮水般褪去,邵子恒才开口说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对,让他们走。” 陈云甫别过头,继续向着后院走:“不让他们离开,怎么把我刚才说的话传出去,这群官员,最少有一半,不,甚至是八成和那些宗族地主有利益往来,我得让那群人知道,我来,是来杀人的!” 邵子恒心头一凛:“这么做,会不会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当年,六部自尚书及下连着浙江、江西、直隶三省的官吏全部受到郭桓案、空印案的株连,无一幸免,朝廷国家,不可收拾了吗?” “事实已经证明,自此之后的七年,国朝腐败的苗头得到了近乎根除的扼杀,很多地方的官员刚一腐败,就被其身边的同僚、乃至上下级检举揭发,唯恐被腐败者连累波及。这也算是,郭桓案、空印案所带来的积极的一面。” 陈云甫拍了拍邵子恒的肩头:“当然,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一上来就大开杀戒,我之所以这么表态,权当是个下马威吧,不把他们自以为是的傲慢给压下去,后面就没法谈了。” 尾大不掉的宗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官绅勾结,摆在陈云甫面前的,是一个完全烂透的广东官场,更是一个完全烂透的套着沉重封建枷锁的社会环境。 可陈云甫却无法像朱元璋那样,来个完全的推倒重建。 因为陈云甫害怕在无限制的权力中迷失。 第三百零二章:孤注一掷,刺杀陈云甫! 陈家宗祠之内,老迈却不昏聩的陈希给列祖列宗的牌位上了香,沉着脸走出宗祠,回到早已宾朋满座的正堂。 “那陈云甫今天,真是这么说的?” 堂内坐着的有族人也有穿着官袍的官员,此刻都沉默着。 “说话啊!” 陈希恼怒,用力顿了顿手中的拐杖, 发出咚咚的闷响,直砸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一个今天一早出现在迎接陈云甫队列中的官员站了起来:“叔父,少师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想干什么!”陈希咆哮出来,全然没有当初和胡让等人相谈时的冷静与风度:“他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是拿着刀恐吓老夫吗!” 众人心中不由腹诽。 是不是恐吓你听不出来吗,你要是听不出来,吓那么厉害干什么。 恐惧到了尽头才是愤怒。 “做掉他!” “什么?” 一群人仿佛耳朵出现了幻听一样, 都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希。 此刻的陈希目露凶光:“老夫说, 做掉陈云甫!” “父亲,不可啊!”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陈希的长子,也是陈家现在在外面的主事人陈礼,这个也已经五十岁许的汉子此刻满脸的焦急惊惶,不住摇头。 “那陈云甫是何许人,如今朝廷第一重臣,他虽不是宰相,可历朝历代哪一个宰相能如今日这陈云甫般位高权重,先不说刺杀他的难度如同登天,即使得手了,当今圣上必然暴怒,广州,可就要在怒火中化作齑粉了。” “不动,难道咱们就不死了吗。”陈希激动过后,也逐渐找回了一点冷静,只是眸子中依旧闪烁着冷光:“你没听玉林怎么说吗,他陈云甫现在要调兵来广东剿匪, 剿什么匪,还不是打算把咱们几支连根拔除。 与其等朝廷的刀先落下来,咱们何不如先下手为强!” “叔父。”之前那个叫做陈玉林的官员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言道:“咱们何不先试探一下,说不准,能拉拢那陈云甫一番。” “简直是痴人说梦。”陈希当即嗤笑一声:“他是什么人,你拿什么来拉拢?” “金钱?你觉得到了陈云甫这一官位,还在乎金钱的多寡吗。” “美色?连亲王都上赶着给陈云甫送美女,连当今太上皇都把公主下嫁于他,你送他什么女人他能看上,就算看上他收下来又如何,你指望靠这个扳倒他?” 腐蚀一个官员所需要的,无非就是金钱和美色,在封建时代,好色不算是污点,所以直接可以无视掉,那剩下的,只有金钱了。 陈云甫要是贪财,还需要受贿吗? 大明朝一年几千万两的税赋,他要是想贪污,手指头露个缝,也是几百万两装进口袋里。 胡惟庸的罪名那么多,唯独没有贪污受贿罪! 因为老胡不需要啊。 最多无非就是纵容亲族、亲信、党羽什么的在直隶、淮西兼并土地而已。 所以金钱对陈云甫而言那真就是粪土了。 何况陈云甫从来不喜欢卖官鬻爵,他觉得谁能用、谁好用就提拔谁,也从来不怕有人说他这是权力的私相授受。 九卿里面,都快有六个是他的人了,朝野内外谁都知道。 老大哥更知道、朱元璋一样知道。 他们俩是放任陈云甫折腾,反正这几年成绩来看,那是越折腾越好,既然这样,就没必要过多去问。 如此,也算是帮陈云甫端掉了一切可能被腐蚀的来源。 当然,腐蚀一个官员的办法有千万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居心叵测者做不到。 正如那句玩笑话。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可无论花样再如何多,其实说到底,溯及源头还是只有美色和金钱两种。 只是选择的手段、介入的时机、行贿的方式不同而已。 像陈云甫,你花样再多也没用,老陈压根都不和四大家这些人接触。 这群人什么身份,陈云甫什么身份。 想玩手段腐蚀,有资格够的上吗? 这些道理陈希懂,所以陈希知道,腐蚀拉拢陈云甫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换言之,留给他能选择的方式,要么就是甘做砧板上的鱼肉,要么就拉着陈云甫一起死! “眼下,广州卫有超六成的军官、裨将、千户是咱们四大家的人,礼儿,你去一趟林、李、张三家,请三位家主来一趟,就说老夫有要事和他们商谈。” 陈礼也知道自己的份量还不足以劝动老爹,当下叹了口气,勉强拱手应了下来,随后离开正堂。 众人眼见陈希似是主意已定,都不由的面露沉重之色,可当下多说无益,只能等其他三家的家主来到,再行商榷。 大堂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 也没多久,四大家住的倒也不算甚远,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那李书闳、林文瀚、张煜三人便联袂而来,各自的脸色也都很沉重。 不用猜也知道,这三位也早都知道今天陈云甫抵达广州城后说的那些话了。 迎接仪辂的官员足有上百,这里面可不全是陈家的人。 三人来到,便是堂内很多官员都纷纷起身见礼,姿态摆的很谦卑。 毕竟辈分在这呢。 连着陈希也是主动起身,招呼三人落座。 等府内下人上了茶水之后,陈希才开口。 不要诧异为什么陈家还有下人,陈家要是听话不留下人的话,就不用陈云甫千里迢迢赶过来到广州亲自坐镇了。 “几位族老,今天老夫请你们来,原因我想三位也都知道了,今天陈云甫在布政使司衙门大放厥词,要调兵来粤,玩一次犁庭扫穴的剿匪。 剿的是谁,老夫想这个答案咱们心里应该都有了。 甘做鱼肉任人宰割不是老夫的秉性,老夫就说一句话,老夫决定动手除掉陈云甫,三位的意见呢?” 三人彼此对视,都目露惊容。 来的路上陈礼可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因此乍一听,无不心惊肉跳。 陈希竟然打算刺杀陈云甫? “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要么就听朝廷的话,分地分家。” 陈希捧着茶碗已经有半晌了,迟迟喝不下去。 他现在,火气很大。 第三百零三章:明智的胡让 陈家大堂内此刻很安静,落针可闻的那种。 所有人都在沉思,而其他三家家主从最初的震惊出来过后,也都纷纷陷入到沉思之中。 大家都在衡量一件事。 那就是刺杀陈云甫这件事能不能做成,亦或者做成了之后,众人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正如陈希所言,现在的局势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如果说怎么都是死路一条的话, 拉一个垫背的,似乎也不错? 而且之前陈希不也说了吗,广州卫一大部都在四大家的手里攥着,兵,四大家调的动。 真拼一场,未必一定输。 也不知道这几位是吃什么饲料长大的, 竟然会生出这种想法, 但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何况打小就在广东这地界作威作福的几大宗族主呢。 甭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干一次,总比束手等死的强。 “那不如,就这样......” 李书闳刚打算出言附和,堂外响起脚步声,众人回头望,竟然是布政使胡让走了进来。 这下所有人都起身。 “你来做什么的?” 陈希看到胡让,那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当下冷哼一声:“别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早上的迎仪结束后,下午单独去见了一次陈云甫,只怕,已经把我们卖的干干净净了吧。” 胡让一屁股坐到陈希旁边,也不遮掩,非常坦然的说道:“没错, 本官已经把你们四大家所有的底细包括这些年干的事全说了出来。” 众人先是一怔,而后便有人怒喝一声拍案而起, 指着胡让厉喝道。 “姓胡的, 咱们可是一条船的人, 你现在要翻船,你能活!” “无非就是本官收受贿赂、为你们几大家枉法的事嘛。”胡让面色依旧很坦然:“这些事你们拿出去说,本官当然也要人头落地,所以,本官已经自己坦白了,不劳诸位再行举报。” 这,什么意思? 听到胡让这么说,连着陈希都跟着闹起迷糊来。 怎么个意思,胡让这是打算抱团一起死不成。 趁着这安静劲,胡让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留在陈希脸上,言道:“陈公,正是因为本官已经把你们的底细全给说了出来,所以少师他知道后也有些举棋不定,这个所谓鱼死网破的事,少师也不愿意干。 本官来这,就是想和诸位说一声,少师他呢,也愿意退一步。” 陈希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错愕? “你说什么,他陈云甫愿意退?” “是的。” “怎么个退法。”陈希冷笑起来:“总不可能,停止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事吧。” 胡让抬起手:“那当然不可能,这事你们想都不要想。” “说到底,不还是要我们分家。”林文瀚蹦起身:“分家,想都不要想,大不了就拼他个底掉,咱们和朝廷拼了。” “对,和朝廷拼了。” 陈希没吭,而是看向胡让:“陈云甫身为少师、内阁首辅,不可能无的放矢,既然你说他要退一步,老夫倒想听听,他打算怎么退。” “这本官就不知道了。”胡让摇了摇头:“有的事,只能少师和你们说,他是不会和我通气的,所以呢,本官来,算是当少师的传声筒,当你们之间的中间人吧。 少师明日在行辕设宴,宴请四位族老,什么事,你们谈。” 陈礼在一旁很是担心:“爹,小心是诈啊。” “对啊,别是鸿门宴。” “陈云甫没安好心。” 所有人都在劝,唯独陈希不以为然。 要是真按照胡让所说,此刻陈云甫已经知道了四大家所有的底细,那他现在就可以派人来陈家祖宅,把在座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砍了,保证没有杀错遗漏。 可现在还愿意谈,就断然不可能是为了设个鸿门宴,诓杀他们四个加一起都快三百岁的老头。 这个道理很简单,所以四大家族的族长都明白。 迟疑的地方只在于,去了之后怎么谈。 既然是谈嘛,谈就要有条件。 现在陈云甫那边的条件还不清晰,可他们四大家却要先明确好自己这一方的条件和底线。 就比如之前胡让提到的,两册合并、税法革新这件事不能改。 换言之,分家是势在必行。 如果说这是谈判的前提条件,那四大家该伸手问陈云甫要什么,万一陈云甫再有更过分的要求,四大家的底线是什么? “让老夫想想。” “本官不急。”胡让好整以暇的喝起水,心情很是放松。 他现在确实放松了下来。 当一大早陈云甫说出那句要调兵几十万来粤剿匪的那一刻开始,胡让就知道,这事很有可能会失去控制。 一旦失去控制,那就是短兵相见。 四大家固然根深蒂固,但你要说和朝廷作对? 胡让自己都不信。 四大家绑在一起都不够碾压的。 那他胡让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胡让直接找到陈云甫,交代出四大家所有的情况。 算是自首吧。 陈云甫当时就问胡让:“你既然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你,收过四大家多少好处啊。” 当时胡让就把自己干的事也和盘托出。 换来了陈云甫一句。 “命,本辅给你保住。” 有这句话够不够? 够了! 胡让毫无疑问是明智的,他清楚的知道,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第一个逃出火场的人绝对可以活下来。 同理,第一个选择倒戈的人才配活下来。 至于失去权力什么的? 命都没了,权力还会在吗。 胡让很聪明,更懂得取舍,因为他不是广东人,他是湖广人。 能做到一省布政,胡让的家族一样是诗礼传家的官宦门庭。 他的家族有很多亲人,自己如果是坐腐败而死,那就连累了整个家族。 而如果能够活下来,哪怕变成百姓回到故里种地,对家族的影响都不大。 无非少了一个高官而已。 此时此刻,胡让心里只希望陈希还有四大家不要那么愚蠢,不要把明明可以控制住的火势再给扩大。 “回禀少师吧,老夫几人,明日会应召赴宴。” 肉眼可见,胡让长吐一口气。 第三百零四章:针尖对麦芒 “少师,广东都指挥使许继宁已经带人去了广州卫。” “另外,广州一应防务已经全面接管,足可保万无一失。”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杨士奇赶在宴会开始前向陈云甫汇报着广州的最新情况。 “嗯,那就好。” 陈云甫在几名金吾卫的帮助下穿上软甲,而后外罩罗袍,虽说今天这堂宴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不过秉着防微杜渐、万无一失的原则,陈云甫还是听劝,穿了老大哥赐给他的软甲护身。 如杨士奇说的那般,他的命,可比四大家绑在一起还要金贵的多。 “这次胡让倒戈,倒是省了咱们不少的力气。” 杨士奇等陈云甫穿好衣服,便递上去一杯茶,笑道:“门下还以为,要有一番智斗呢,结果没想到,少师您一亮刀子,这群人就全吓软了腿。” “想智斗,本辅做好了准备,要武斗,本辅同样奉陪。” 陈云甫自信一笑:“两手准备,看看他们想玩那种,不过本辅这次给一个下马威,就让他们哆嗦腿的投降,倒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哦?” 杨士奇很是诧异,疑问道:“既然少师已经胜券在握,那昨日和邵参政那......” “你想问,本辅为什么没有和我这个大舅哥说实话吧。” 陈云甫垂了一下眼皮:“在广东的事没有完全处理掉之前,所有在广东的官员,本辅一个都不会信。” 杨士奇的心头一凛,缄口不言。 是啊,这么大的事,哪怕是邵子恒,陈云甫也不可能把底露出去,甚至说出了哪怕杀光又如何的话来。 如果邵子恒变节的话,那么这些话一样会从邵子恒的嘴里说出去,继续给到广州当地压力。 让他们以为,陈云甫真的打算掀桌子杀人。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抱着绝望的心态做好了身死族灭的准备,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胡让出现,告诉已经抱好必死决心的众人说,这事有缓! 人一旦从第一次濒临死亡的疯狂中退出来,那么就不会再有人想着第二次近距离品嗅死亡的味道。 哪怕有,也不会多。 无形中又可以动摇一批人做墙头草。 这个时候谈,那就很好谈了。 不过杨士奇很好奇一件事,那就是陈云甫拿什么来换四大家的退让呢。 两册合并、税法革新,这一条显然是四大家无法接受的事情,想让这条政策在广东以不流血的形式推行开,陈云甫能给出什么? “少师,您请的客人都到了。” 两人正聊着,一名亲卫走了过来,陈云甫于是止住话头冲杨士奇颔首。 “士奇啊,和本辅去会会这四位加一起够八百斤心眼子的主。” 后者失笑。 说人家,您不也是。 穿廊过户来到中堂,果然,陈、李、林、张四家的家主都已经就坐,不过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都各自闷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神在在不知道都再想着什么事情。 眼见陈云甫进来到,四人齐齐扭头望向。 虽然都知道前者的岁数年轻,可第一次见到真人,还是不由的小小错神。 这位,就是大明的太子少师吗。 纯纯娃娃宰辅啊。 至于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已经直接被四人给忽略掉。 为什么,因为气质。 居移气养移体,气质这东西伪造不出来。 “老朽等参见少师金安。” “哈哈哈哈,四位族老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陈云甫朗声大笑,来到自己的位置后站定,冲四人拱手见了一圈的礼节,面上那叫一个热情,态度那叫一个和蔼。 “谢少师。” 众人坐定下,陈云甫便含笑言道:“本辅初来贵宝地,第一件事就是请教胡藩台本辅应该先拜会谁,胡让和本辅说,四位乃是广州甚至广东的擎天白玉柱,这不,本辅马上设宴,委托胡让替本辅请四位族老前来。” 面子是给足了,四人也都拱手连道不敢,直言陈云甫如此恩荣太重,朽等一介黔首哪里配的上。 “怎么配不上了,四位族老可不是普通的百姓,看看,哪一个绫罗穿着不比本辅还显尊贵。” 话是带着笑说的,但听的陈希四人却是心头一颤,直呼怎么把这事忘了。 大明朝,商人不允许穿丝绸! 四人的地位再高,身份只是普通百姓,既然没有官身在,那就只能穿素衣麻衫。 只是四人在广州横行惯了,官府便是看到也只当眼瞎,所以几十年来习惯了。 这习惯成自然,即使是来见陈云甫,便是家里的管家下人什么的都忘记提个醒。 陈希刚欲告罪,又见陈云甫一拍脑门。 “哎呀,你看本辅这记性,对对对,礼法改了,咱大明朝无论是谁,只要有钱买的起,想穿啥就穿啥,没那么多限制。” “对对对。”陈希立马改口,呵呵笑道:“老朽等人也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料,还得感谢少师、感谢朝廷宽恩才是。” 礼法改了? 啥前改的? 原谅陈希四人确实没关注过,自打知道朝廷要搞两册合并的事情后,他们一门心思全扑在怎么和朝廷作对上了。 这几个月,做了多手准备,好的坏的打算都准备的极其充分,要不然,陈希也不敢说出打算刺杀陈云甫的话来。 “朝廷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民间放宽一点管制,活跃一下商品的流通。” 陈云甫笑道:“毕竟每年江南织造生产那么多的丝绢都压在库房里也是浪费,更何况现在又有了河南织造,马上四川和辽东也要上织造局,大环境显然是越来越好了,本辅也是提前准备,未雨绸缪。” 这话,怎么听起来味道不太对呢? 陈希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陈云甫是想告诉他们,今天这堂宴之前,或者说陈云甫来之前,也已经对广东的情况摸查的十分清楚,并做出了万全的应对之策,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少师高瞻远瞩,是国朝和苍生的福分。” 陈希笑呵呵回了一句:“有少师在,我们这些黎民百姓也是跟着沾了不少的光,享了不少的福。” 这也就是你在,你不在试试看? (明天下午六点,连着保底二十二章连发) 第三百零五章:话及正题 陈云甫此刻算是看出来了,这陈希是打算和他杠到底,当下不由一笑。 “哈哈,有陈公这句话,本辅做再多都是应该的。” 说完拍了拍手掌。 就在陈希以为这是陈云甫动手的信号时,只见正堂外,几十名金吾卫押着数十个囚犯走了进来, 齐刷刷压跪在明堂之中。 这是,什么操作? “诸位可认识这些人是谁?” 四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言不识。 “那本辅为你们介绍一下吧。”陈云甫笑道:“这些人,就是去年你们广东闹出的所谓江洋大盗,本辅为了保证广东的长治久安,所以特命刑部将此要案接手,并且指示刑部一定要全力侦破此案。 结果这一查啊发现,这群人压根就不是所谓的江洋大盗,不过是一群被人指使出来顶罪的租户、佃户, 而且个个家境贫寒,本辅一听,这不是典型的冤案吗。 于是这次来呢,就把他们都带来了,打算让他们指认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来顶这种杀头大罪。 本辅一定要把幕后黑手抓出来,给全广东三百万百姓一个交代,也给四位家主一个交代,要不然,本辅担心有人会风言,是四位家里有不法之人犯的事。” 四人依旧面色如故,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还不至于那么沉不住气,陈希更是言道。 “这些人是不是江洋大盗,当时广东按察使司不是已经查清了吗,罪证确凿, 还有什么好说的。” “广东按察使司还能比三法司更权威不成?”陈云甫前倾上身, 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陈希道:“广东按察使司难道还能比内阁更权威不成?” 陈希便拱手:“少师言重了, 既然内阁和三法司查明这些人是冤枉的, 那就是冤枉的。” “对!” “陈公这话说的透彻!”陈云甫击节,指着陈希赞扬道:“广东是陛下的广东,是朝廷的广东,不是广东按察使张允弼的广东,出了那么大一件冤案,张允弼难逃其咎。” “老夫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这案子,是分管刑曹律司的右参政邵参政督办的吧。” “他只是协办,主办还得是张允弼,诶对了,张公啊,张允弼和你以及你们张家是什么关系?” 张煜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这,嘴角抽搐出一丝笑意来:“回少师的话,张允弼的父亲,是、是老朽的弟弟。” 这种事张煜没法撒谎,因为这种事在广州一问就能问出来。 刻意隐瞒反而不美。 “那么说,就是张公的侄儿了。” 陈云甫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本辅之前听说,张按察使在此案案发后一直抱病休养,病体最近如何?” “有劳少师惦记,老朽那不争气的侄儿如今情况很糟糕。”张煜抹着眼泪,情绪说来就来:“去年听说广东连发大案,老朽那侄儿便坚持着要复职,督剿盗匪,这下反使得病情加重,此刻尚在寒舍内休养呢。” 你是真能装啊。 陈云甫低笑一声摇头:“这么说来,张按察使真不愧是国朝一等一的贤臣忠臣。” “不敢,世受皇恩,自当勠力。” “皇帝不差饿兵,既然张按察使病体不好,那就病退吧,今日就退。” 张煜登时傻眼。 家里就这么一个按察使大官,让自己三两句话给说秃噜了?谷羗 刚欲开口,便见陈云甫抬起手。 “这事就这么定了,本辅做主,准其病退,具体的公文函件,本辅回京后命吏部来办。” 陈希其他三人都看了一眼张煜,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同情。 让你夸张,这下可好,自己给自己玩了个底掉。 “少师不仅体恤民情,还很体恤下官,真让老朽敬佩不已。”陈希接过话来说道:“老朽听说,少师打算在广州,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剿匪行动?” 听说你陈云甫打算对我们动手了? “是广东,不是广州。” 不只是你们,是全广东所有宗族地主。 陈希点头,很是开心道:“我等苦盗患久矣,有了少师这句话,老夫想,粤地上下闻之无不欢欣沸腾。” 你这么做,全广东都是你的敌人。 陈云甫微微一笑,面冲堂内跪着的十几个被冤枉的人颔首道:“剿匪其实不难,难在民匪甄别之上,只要甄别出哪些是人,哪些是匪,本辅想,陈公所说的欢欣鼓舞之景象一定会早日来临。” “来人啊,把这些位被冤枉的百姓各自送回家,同时带着他们去找到背后指使者,把真正的匪押回来、这些百姓保护好。” 金吾卫领命离开,于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老胡。 后者也不多言,默默坐到了门边一处空案后,也不吃东西,就静静看着堂内这四位家主。 那小眼神,把陈希四人给看的后背发麻,莫名的汗毛倒立。 “少师,这位是?” “本辅给四位族老介绍一下,此人姓胡,无名,包括本辅在内,我们都称他胡师傅,是个手艺人。” “是吗。”陈希呵呵一笑:“不知是哪方面的匠师大牛,能连少师都唤一声师傅,想必必是其业内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陈云甫连连点头:“陈公说的一点都没错,胡师傅还真是业内的泰山北斗,他学的啊,是凌迟。” 殿堂内,顿时一片安静,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阴森! 李书闳手里的筷子都掉落到了地上,当即慌忙俯身去捡。 陈希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强行保持着基本的稳重。 “呵呵,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广东匪患闹的那么严重,危害百姓的安全,本辅深恨之,待抓到人,一定将其凌迟处死,绝不姑息!” 陈云甫先是恶狠狠说了这一番话,而后马上脸色一变复又笑道:“还望四位族老鼎力相助,咱们早日剿匪功成,如何?” 三人齐齐看向陈希,现在广东主持局面的是陈家。 陈希沉默了好一阵子,而后抬起头面向陈云甫,开口言道。 “匪患,是一定会平的,就是不知道少师准备怎么剿,需要我们四家做什么。” 打了一整场的机锋,总算是到这一刻,话及正题。 第三百零六章:事在人为 “如何剿匪,本辅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知道成不成熟的打算。” 陈云甫知道陈希是在问自己,打算给四大家什么好处。 所谓的‘剿匪’其实就是如何处理广东问题。 你陈云甫想要得到四大家的帮助,那你愿意给四大家什么东西作为交换,让四大家来配合你处理掉这些问题。 “匪患不断,根源出在哪里呢,出在百姓穷, 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落草为寇。” 这话说的陈希频频点头:“少师说的极对。” 我们四大家也不想和你撕破脸,但是没办法,你现在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我们是不得不做匪。 “是啊,是啊。”陈云甫叹了口气:“不过匪也分三六九等,不可一概而论。” “少师何意?” “那些打打杀杀的喽啰, 当然都是穷途末路被逼的,可那些匪首, 哪一个不是大鱼大肉、搂着压寨夫人日夜快活。 所以, 匪帮内部也不见得多么齐心,朝廷只需要对那些喽啰优渥对待,给他们吃喝之物、立身之地,也是可以感化他们归附朝廷,改邪归正的。 真正该剿灭的,其实只是那为数不多的匪首罢了。” 陈希的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有些尴尬之余也有些心惧。 这陈云甫的意思是,四大家其实并不齐心,下面有人想要变节? 早前只是因为没有外部的压力,所以旁系主系一条心,大家抱成团变成了广州的地头蛇,现在陈云甫这条过江猛龙一来,压力之下,还能抱成团吗。 陈希还在沉默,林文瀚脖子一梗顶了回去。 “少师这意思, 还是打算手底下见真章了?”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齐齐色变。 陈希心底更是暗骂,这林文瀚好生稚嫩, 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把场面捅破,你跳出来图穷匕见是个什么意思。 陈云甫也是脸色一僵,微微有些严肃,而后失笑道。 “林公倒是条有血性的汉子,本辅很是钦佩啊。” 林文瀚早就不想听陈希和陈云甫两人之间在那里一个劲的打机锋了,此刻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昂首道:“生为七尺男儿,别的没有,还真就有这一腔的热血。” “哈哈哈哈。” 陈云甫仰首大笑起来,环顾其他三家,讥讽道:“这林家,一直都那么勇敢吗?” 言罢,脸色陡变,望向林文瀚的眼神里满是不屑和蔑视。 “你林家一腔热血?既然一腔热血,哪里还来的林家,当年这种话,你怎么不去和忽必烈还有伯颜说?” “你是觉得,汉家朝廷的刀不舍得杀汉人,对吗?” “面异族嘴脸,摇尾乞怜;面同胞嘴脸,狰狞恐怖。这算什么?这叫汉奸!” “你林文瀚想和本辅玩图穷匕见,你有那个实力吗!” 陈云甫猛然一拍大案,厉喝一声:“来人,给本辅拿下。” 几个金吾卫顿时冲进屋来,将林文瀚一把摁住,这个时候,陈希不得不站出来。 “少师息怒,林文瀚固然有口出狂言之过,但念在林家多年来为朝廷输运粮赋、筹措税款的功劳上,高抬贵手吧。” 陈云甫轻轻挑了一下眉头,高高抬起决定林文瀚生命的手此刻轻轻落下。 “本辅知道,广东之安危系于广州一城,广州是否稳定系于四位族老身后的宗族,这林文瀚,本辅还确实不能杀,死他一个,连累多少无辜的人头落地。谷這 不过陈公啊,你要知道,朝廷,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真到了那般田地,朝廷,也是能狠下心来的。” “老朽知道。” 陈云甫点了点头,挥手:“把人放了吧。” 几个金吾卫顿时松开林文瀚,此刻的后者虽然面色依旧不忿,不过也知道陈希刚把他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不好多说什么,默默坐下。 一阵有些冷场的沉默后,陈希轻咳一声开了口。 “少师刚才说的一句话,老朽很是赞同,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落草为寇,但有衣御寒、有粮果腹、有家有产,谁也不会从贼而反。 可广东地产贫瘠、恶浪滔天,如何能富,老朽等都是一介黔首草民,不懂国家大道,还望少师赐教。” “本辅来前,看了三本书。” 陈云甫竖起三根手指言道:“一者《广东地方通志》二者《唐会要》、三者《新唐书》。 千年来,广东可从来都不和穷这个字沾边,甚至可以说,广东之富,穷如今国朝整个北方都比不上广东一省。 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帆多宝舶来,本辅若是没记错的话,广东税赋最多的一年,交了五百多万贯吧。” 陈希面色不变,坦然言道:“是黄金二十九万两、白银二百七十七万两,按熙宁四年的汇兑,折钱赋六百二十五万贯。” “听听!” 陈云甫顿时拔高调门:“六百多万贯的钱赋,两宋富饶盛时,国库年入亿贯,仅广东一省,便高达六百多万贯,而且还是真金白银。 国朝时至今日,赋税也不过堪堪三千多万两,其中八成还都是实物折抵,现白银才区区百万两,尚不及广东一省盛时六分之一多。 国家,穷啊。 要是能让广东恢复到盛时景象,本辅想,应该就没人会愿意做匪了吧。” 陈希的一双老眼内,顿时精光爆射! 听这话的意思,陈云甫打算退的一步是,恢复市舶司? 重开海禁! 你要说刺激资本恢复活力,那确实没人想继续当大地主,天天守着土地和屎尿过日子。 广州市舶司当年的盛景,那是怎样一种人间天堂景象。 万国奇珍汇聚,数不尽的纸醉金迷。 能和广州媲美的,只有泉州市舶司! 万国通商,海上丝绸之路,那是一寸汪洋一寸黄金啊。 别的不说,光凭着和天方人的贩奴这一项业务,四大家就能岁入千万两! 那黄金白银之多,都能铸造出一个金人出来。 天方多黄金啊。 陈希虽然激动到手抖,但终究还是没敢轻信。 “可惜啊,市舶司停了。” “停了,可以恢复嘛,商禁当年不就是本辅开的吗。” 陈云甫双臂张开,一双洁净修长的手搭在大案两侧,扫视全场。 “事在,人为!” 第三百零七章:双赢还是双输 当陈云甫指出他决定推动广州市舶司复市的时候,陈希等四人就动了心,也清楚的感受到陈云甫给出的诚意,只不过,陈希依旧还有些举棋不定。 那就是万一陈云甫后面反悔怎么办? 市舶司的生意谁都可以做,不是非得四大家,换言之, 一旦陈云甫将四大家完全拆分之后,那么朝廷随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四家铲除,扶持更忠诚顺从的代理人来经营市舶司。 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白死了。 似乎是看出了陈希等人的犹豫,陈云甫坦然道:“谈判的结果,从来不是双赢就是双输, 为了保证广东的长治久安, 稳定大局,朝廷和本辅都不希望看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条人命,一样是朝廷不可承受的痛,尤其是诸位家族中的子弟都是读书人,在各行业都有丰富的经历。 有的经商做卖,有的教书育人,还有的在广州卫领兵指挥。” 四人的面皮抽动一下。 果然,陈云甫什么都知道。 他早就知道四大家唯一反抗的底牌就是广州卫,而既然陈云甫敢于挑明了说,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朝廷此刻恐怕已经对广州卫下手了! “朝廷一样不舍得失去人才,更不希望广东元气大伤,市舶司复市,对你们好,对朝廷也好。 四家从唐朝时的广州通海夷道开市时期兴盛,至今已经有将近千年的历史,没人比你们四家更懂如何经营市舶司。 朝廷也不想从零开始,白白放弃上千年的经验。 所以, 保全你们四家是本辅所能想到的, 实现双赢的最便捷途径。” 陈云甫很是恳切的说道:“诸位势力通天,恐怕朝中也有眼线亲旧,想必也知道,本辅执政的时间只有十年,时不我待,本辅想要在十年内,重新看到广州市舶司恢复当年的盛世荣光。 想看到每年户部的国库里躺着累以百万甚至千万计的真金白银。” 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陈云甫已经给了出来,陈希四人彼此对视,都蹙眉深思起来。 信,还是不信呢。 不信,那就白刃见真章,信,那就赌上自己一家老小的命来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如果市舶司复市,依旧交由四大家族来经营,那就如陈云甫所说,重现辉煌。 “用完宴后,四位族老可以回去再商量一番,考虑一下,本辅不急。” 陈云甫也没有当堂就要准确答复,表示愿意等待。 宴后,四人离开,杨士奇也同陈云甫回到后宅,斟茶倒水间担心一问。 “少师,真的打算推动广州市舶司复市,并且交由四大家继续经营吗?” “对。” 陈云甫点了点头:“双赢才是利益最大化,广州市舶司是建立在广州通海夷道的基础上,四大家早已经经营千百年,没人比他们更懂如何经营广州市舶司。 朝廷需要赋税,大量的赋税,所以离不开四大家。 我们不能放掉千百年来的经验,重新换一批新人来从零开始,那所需的时间可能要上百年,而沿用四大家,最多十年,不,五年,朝廷就能从广州一城每年收取数以百万计的赋税。谷礋 一百万两白银,够朝廷发动一场十万人规模的军事战争,一千万两白银,朝廷就能支持五十万大军持续两到三年的北伐战争。 北元虽然灭掉了,但现在又冒出了瓦剌、鞑靼两部,黄金家族的后裔也依旧存在。 这些都是朝廷将来的敌人,西边、西南边,我们依旧有敌人。 所以朝廷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和物资。 另外,废奴之后,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反弹的迹象,可这种事是压不住的,市舶司一开,天方人就会把大量的各种蛮奴卖进来,可以充为那些达官显贵的家奴,不使他们整天惦记咱们自己的国人。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本辅都要留下四大家,并且,不动刀兵。” 如何实现利益的最大化,才是朝廷需要的,才是国家需要的。 陈云甫作为大明的内阁首辅,他的任何出发点都要基于这个原则。 两册合并、税法革新则是朝廷的底线。 陈云甫要保证朝廷的所有政策全部贯彻下去。 那么,恢复市舶司交给四大家,不仅保证了这条政策能够贯彻落实,还可以让大明朝多出一个至关重要的财税来源,如此,有何不美? “少师一心为国啊。” 杨士奇感慨了一声:“如此,若是四家还不知足,那可是真真该死。” “所以,咱们需要再给他们一点压力。” 陈云甫交代道:“让金吾卫动作快一些,要尽快把背后指使者揪出来。” 杨士奇一愣:“背后指使者,不就是四大家吗?” 如今广州处处匪乱,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四家的手笔,他们故意如此的用意就是为了给朝廷制造麻烦,好让朝廷无暇顾及两册合并之事。 “本辅当然是四家在背后指使。”陈云甫哂然一笑:“本辅知道他们是贼酋,他们也知道本辅知道他们是贼酋。 但我们却偏偏都要装作不知道,所谓找出的幕后者,也不过是我们双方中间的替罪羔羊罢了,给彼此一个台阶,本辅要当着他们的面,把揪出来的所谓幕后指使者斩首,这样的话,他们就明白本辅的意思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杨士奇一点就明,当即点头道:“门下明日一早就去寻金吾卫把这事交代下去,会尽力督促金吾卫尽早破案。” “嗯。”陈云甫点点头:“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 “门下告退。” 杨士奇作揖离开,临走时不忘关切一句:“少师也早些歇息,保重金体。” 陈云甫没有吭声,等到杨士奇关上房门后,起身走到窗边,重重叹了口气。 很多事,即使是他这个内阁首辅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退。 他唯一能做到的,只能尽力让广东的时局向好的方向发展,同时保证广州的局势不出现混乱。 广州决不能毁于战火中! 第三百零八章:愿一观凌迟否? 陈希四人打从布政使司衙门出来后一样齐聚在一起,开始就陈云甫提出的条件开始商量斟酌。 但说来说去围绕的还是一点。 那就是对陈云甫说的话,信还是不信? “今天文瀚闹出了这么一档事,那陈云甫都没有发难,说明他确实心有顾忌,诚意也是表现出来了,那么, 恢复市舶司这件事,未必是诓骗咱们。” 陈希捧着茶杯,眼帘微垂道:“现在这件事推到了咱们这,诸位给个意见,陈云甫给的这个交换条件,能不能接受?” 李书闳言道:“如果陈云甫真能推动市舶司复市, 那么分家倒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将来咱们只要将市舶司攥在手里,朝廷还是不敢动咱们。” 想想当年两宋时期广州市舶司的辉煌, 朝廷每年都能从广州收取数百万计的金银税赋,那么大一笔钱,朝廷哪里舍得放弃。 只要等到朝廷吃到甜头之后,那么就必然不会再裁撤广州市舶司。 当年朱元璋之所以关闭泉州、广州市舶司,推行海禁,其根本原因就是对天方色目人的深恶痛绝,他无法忍受十几乃至几十万色目人生存在华夏神州,担心祸乱血统,成为影响统治的不安定分子。 而现在朱元璋已经禅位,朱标掌权,这个背景下陈云甫要重开广州市舶司,成功率还是要高一些的。 四人正在讨论,陈家府内的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趴在陈希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惊的陈希面容大变。 “陈公,怎么了?” 三人都跟着心头一跳。 “诸位, 广州卫已经被许继宁全盘接手,现在广州卫被完全封锁, 任何将校士卒不可擅离军营。” 闻言,几人都知道陈希为什么大惊了。 许继宁接管了广州卫,切断了四大家和广州卫的所有联系,那就意味着四大家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道底牌,也失去了和陈云甫掀桌子的资格。 “陈云甫一边和咱们谈着,一边暗中对咱们动刀子。”陈希恨恨道:“他是想逼着咱们低头啊。” 这话还需要陈希说吗,几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如今广州全城施行宵禁闭市,咱们也被牢牢的困死在这城中寸步难行。” “再想奋力一击,也只能依靠咱们各自府内的下人和多年来豢养的死士了。” 饶是林文瀚脾气最冲动,此刻也不由的老实许多:“这才多少人,咱们四家加在一起能凑出两千人吗,想靠着两千人袭杀陈云甫,难于登天。” “唉。” 四人都重重一叹,颇觉棘手无奈。 如今退路以断,放眼向前看,似乎前路只剩下答应陈云甫条件一种选择,四人多年来,何曾像今日这般无奈过。 “都各自回家吧。” 陈希见沉默良久,也没人能再给出什么好的意见,便意兴阑珊的挥手道:“明日一早,咱们再去一趟衙门,和陈云甫再谈谈,看看还能不能再争取点别的有利条件,这样咱们也能有个心安。” 几人点头,道了句只好如此,便纷纷告辞离开。 宽大奢华的书房内,陈希卧进躺椅中,幽幽一叹。谷逞 ...... 翌日一早,陈希四人就再次来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来寻陈云甫,不过后者这次却没有和四人多说,只是备上茶水后,便开始批复通政使司刚刚送来的一些急件。 “几位族老且先稍坐,待本辅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后,再和几位族老叙事。” “国事为重,少师日理万机,不用管老朽等人。” 陈希以为陈云甫玩的又是什么下马威、杀威风之类的把戏,所以也不急不躁,同其他三人,沉下心来喝茶养神。 不就是比谁更能沉住气吗,陈希就不信,陈云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能有他这个老头子更稳重? 要是不用吃饭上厕所的话,他陈希都能在椅子里坐到死! 可陈希猜错了,陈云甫真没那么闲和他们玩什么下马威,也不是故意把四人晾在那,他只是再等金吾卫的行动罢了。 就这么,足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一名顶盔掼甲的金吾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打破这堂内的沉默气氛。 “禀少师,卑职已经带人,将去年那十几名所谓的江洋大盗背后指使者给抓了起来,此刻正往城中押送。” 正笔走龙蛇的陈云甫停住了手,随后抬起头来道:“辛苦吴千户,下去吧。” “卑职告退。” 吴千户不多言,当即抱拳离开。 等到吴千户离开,陈云甫这才冲陈希等人言道:“陈公等人可谓是本辅的福星啊,你们一到,这案子就破了,幕后的指使者就被揪了出来,可喜可贺。” 后者可算是明白陈云甫再等什么了,感情在这事上等着他们呢。 “四位族老要不要和本辅一道去看看那些个所谓的幕后指使,都是何人?” 这能去看吗,万一要是被当场指认出来怎么办? 陈希等人本想拒绝,却又见陈云甫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了,走,和本辅去看看。” 说罢,陈云甫起身迈步就往外走,四人本不想去,却见十几名金吾卫走了进来,那个所谓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此刻也来到四人面前,躬身做了一个手势。 “四位族老,请吧。” 如此,四人可谓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跟在杨士奇身后向着衙门外走去,而后登上各自来时的马车,在数百名金吾卫的‘保护’下,向着城内的监牢而去。 在这里,老胡已经候下了。 这还是陈希等人第一次看到‘工作状态’下的老胡,当看到后者身前的小推车上那密密麻麻摆下的近六七十款不同款式刀具后,下意识的腿肚子一软,踉跄几步。 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传说中的凌迟酷刑,可几人此刻心里都知道,这些个刀具的用途,必然是进行那传说中的凌迟酷刑! “几位族老还没现场看过凌迟吧。”陈云甫好整以暇的上首坐下,面容古井无波,眸子幽深森冷。 “正好,今天本辅请几位族老给咱们的胡师傅掌掌眼,看看胡师傅的手艺如何。” “动刑吧!” 第三百零九章:真实的广东 当陈云甫一声令下表示动刑时,老胡马上抄起了第一把刀,眼瞅着就要招呼到双目满是惊恐的犯人身上时,陈希开了口。 “且慢!” 喊停之后,陈希立马看向陈云甫,拱手道:“大明律,非谋逆不可用凌迟, 少师这么做,会不会有伤天和。” “他们祸乱地方,四处制造匪患,还逼迫良民顶罪,和谋逆有什么区别,本辅钦命全权, 定他凌迟有何不可。” 陈希咬牙:“少师说的对, 但老朽等人年岁已高, 看不得这般血腥,还是请少师高恩抬手。” 这陈云甫忒不是个好人,哪有请别人来观凌迟酷刑的,你倒不如直说,就是为了恫吓我们。 今天是观刑,明天可能就是你们亲身受刑! 凌迟这种刑罚,乃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没看到昨天还跳脚叫嚣的林文瀚,此刻都差点尿裤子了吗。 明明老胡都还没动手,他光靠脑补就把自己吓的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陈云甫含笑望向陈希,反问道:“陈公想让本辅如何抬手?” “若是少师看得起,老朽等人愿意为朝廷剿平匪患之事略尽绵薄之力。” “好!” 陈云甫击节叫好,当下便起身道:“有陈公这句话,本辅心里可就踏实多了,其他三位族老的意见呢?” 其他三人此刻哪里还有什么话说,看看老胡手里那倒映着森寒冷冽的刀锋,都不由的吞下一口口水, 而后冲陈云甫挤出一丝笑容来。 “只要少师看得起,我等愿尽绵薄之力。” “那本辅真是多谢四位族老的深明大义。”陈云甫哈哈一笑,大步走出牢房,临到门口时顿住,留下一句话:“把这些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全部拉出去枭首示众,明正典刑!” 陈希等人顿时心头一松。 这陈云甫,确实很好说话,很有诚意。 这十几个替罪羊一死,就表明这件事在陈云甫这,就此揭了过去,翻篇再也不提。 四人赶忙跟出牢房,簇拥围拢在陈云甫身边,小心翼翼甚至是唯唯诺诺的陪着话。 “以四位族老各自家族的能力,本辅想,三天之内广州城外再无匪患,应该不算是什么困难的事吧。” 三天就是陈云甫给到的最后通牒,三天内,陈云甫要看到四家所有的丁册、田册。 两册合并,不容置喙! 陈希一口应下:“请少师放心,老朽等人一定尽力而为,不让少师和朝廷失望。” “那就最好。”陈云甫半转身,拍了拍陈希的肩头:“正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本辅和陈公说不准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希望陈公能多多帮助本辅,咱们一起尽忠朝廷才是。” 陈希连连点头,态度变得谦卑许多:“是是是,老朽一定谨记少师的教诲。” 陈云甫哈哈一笑,走出监牢大门,踩在车辂上,最后看了四人一眼,面露满意笑容,矮身钻入马车内。 韦三甩动马鞭催动双马,车辂便很快消失在四人的眼帘之中。 风吹过,四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这陈云甫,心狠手辣。” 陈希仰天长叹,有些意兴阑珊的走向自己的马车:“三位不要再抱侥幸了,三天之内,尽快把各自家中的两册送往衙门吧,这一次,陈云甫若是看不到,恐怕,就真要动手杀人了。”谷蘒 几人具都点头,无奈登车回家。 这一次,真的是不低头都不行了。 其实从昨晚得知广州卫被许继宁接手之后,失去了最后底牌的四大家心中就已经有了数,知道这一次他们想和陈云甫分庭抗礼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只是多年的傲气让他们不愿意这么快就在面上恭顺。 本想着在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陈云甫直接搬出了凌迟大刑。 服从,等将来朝廷重开广州市舶司,那么几人的家族还能永享富贵,不服从,那就等着上刑架,被千刀万剐吧。 一手捧着蛋糕,一手攥住屠刀,陈云甫把什么叫两极玩的明明白白。 四大家的俯首认怂,换来的就是效率上的飞速提升,广州户曹的官吏直接进驻到四大家现场办公,很快就将整个广州的黄册、鱼鳞册重新勘合了一遍,给到陈云甫一个为之动容的数据。 去年朝廷统计的广东三十万隐户,竟然只是广东的冰山一角。 光一个广州府,连着县乡、城里城外,竟然就足足四十五万隐户! 这些隐户,全都是四大家和其他一些小宗族家中的佃户或者租户,常年依托这些大宗族而活。 还有便是几大宗族家里面豢养的奴仆下人。 数量之多,简直让陈云甫直呼无法无天。 而在恼怒这些宗族无法无天的同时,陈云甫的心里,对广东布政使司的不满也变的极重。 彻底烂透了! 怪不得七百多年前,广东就有数百万丁口,七百多年后,广东依旧如此。 原来地方官府压根就没有再统算过。 连黄册、鱼鳞册都是四家轮流掌管。 怎么写,写多少,官府竟然都没资格插手! 这简直是亵渎国家公器,让本应该握在朝廷手中的公权蒙尘沦陷为几大宗族牟取私利的私权! 如此作为,怪不得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四大家越发的尾大不掉。 不过现在好了,两册合并之后,所有的隐户也得到释放,四大宗族也不再和陈云甫硬头对抗,开始各自在家中着手分家分产的事。 这可是一项浩大工程。 陈云甫足足在广州待了一个半月,直到三月底,这次大规模的分家工程才算陆续结束。 而有了四大家的带头榜样作用,广东全省各府县的地方宗族,也开始配合朝廷进行两册的重新勘合任务。 最终汇总出一个更准确的数据。 实际耕地三千七百九十万亩,实际丁口四百一十七万人。 这是一个更加详实也更加准确的数字。 “以后,广东的田赋和丁徭,就按照这个实际数据来重新摊算。” 陈云甫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再多的疲惫在得知这个数据后都一扫而空。 没有任何事能比的上,看见蒸蒸日上国家更值得他兴奋。 第三百一十章:事了拂衣去 广东的两册问题解决好之后,陈云甫离开广东一事就自然提上了日程,不过在离开之前,陈云甫单独接见了广东都司都指挥使许继宁。 “广州卫的情况摸排的如何?” 后者是一个三十七八岁左右的汉子,早年跟随沐英打过征云南战役,因功擢调广东都司。 他和胡让的情况一样,都属于外来的官, 但作为一个军人,尤其是将军来说,许继宁比胡让有骨气的多,起码,他没有接受四大家的贿赂拉拢。 守住了最基本的原则和底线。 “回少师的话,广州卫的情况很不容乐观, 广州卫上到指挥使,下到一个小旗官, 有过六成的数和四大宗族有血缘亲情,甚者余下的四成也或多或少的接收过来自四大宗族的贿赂,可以说,广州卫几乎要沦为四大宗族的私军。 要不是这一次少师您带着大军而来,将广州卫围了个水泄不通,仅凭末将一人,恐怕真的很难掌控。” 听到广州卫的情况如此糟糕,陈云甫重重叹了一口气。 “必须要根除掉广州卫有可能沦为宗族私兵的风险,朝廷的军队永远要为朝廷而战,这一点是绝对红线,你现在立刻安排,将广州卫所有军官调离广州,充入福建、湖广都司中打混。” 许继宁点点头,而后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若是,这些人不愿意呢。” “杀!” 陈云甫的眸子里陡然杀机炽烈:“广州卫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多一点,最底层的兵未必会反,反抗者无非就是那几百名将校军官而已, 有一个算一个,不服者皆斩!” 别说只是将校军官,就哪怕是连着卫所兵一道要反,陈云甫宁可着内耗把整个广东卫斩尽杀绝,也绝不可能继续放任现状如此。 朝廷的军队,绝不允许沦为宗族之私军! 许继宁抱拳,大声应了下来。 “去做,今晚就做,你现在就去寻湖广都司、福建都司指挥使,和他们商量军官互换的事,记住了,宜快不能慢。” 时间紧任务重,陈云甫必须要赶在自己离开广州之前,将广州卫的问题解决掉,要不然他是没法放心离开这里的。 这一点许继宁也明白,不再多言匆匆转身离开。 陈云甫随后喊来杨士奇,告诉后者道:“通知下去,今晚广州城严加戒备,调一万京营锐健出城,给本辅,看牢了广州卫大营。 同时再调五千人,今夜巡城不可怠慢,宵禁之时,凡出现在城中街上的,不论身份不问缘由,只要没有本辅手令的人,捕之立斩!” 杨士奇郑重点头,知道陈云甫是打算今晚对广州卫动手,担心有人狗急跳墙,今晚来个里应外合,失陷城池。 陈云甫这边令出金口,整个广州顿时忙碌起来,大量的军队调动也自然吸引到了四大宗族的注意,不过这一次,陈希等人都没有动,闭目黯然。 他们知道,陈云甫今晚的目标必是要对广州卫动手。 几十年的耕耘经营,今夜注定要毁于一旦了。 看到吗,什么是纸老虎,这就是纸老虎。 你不动他之前,远远的看着,觉得四大宗族这样的势力那简直太庞大了,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样,觉得不可能将其扳倒。 但当陈云甫真决定动手的时候,这座高山不过是海市蜃楼的泡影,轻轻一戳,连个水花都很难迸射出来。 过江龙不压地头蛇? 那是因为过江的压根就不是龙。 陈云甫还没资格叫龙呢,都能压的四大宗族喘不过气,你让真龙的老大哥来一趟试试? 或者,朱元璋!谷襢 老朱的仪辂离着广州三百里开外呢,广州卫就能冲进城把四大宗族砍个干干净净,跪地上呈送人头。 连反抗的心都没有。 城外发出了轻微喧嚣声,伴随着零星且微乎其微的马嘶声,偶尔还会有几声金铁交鸣的清脆,陈云甫一直站在窗边,闭着眼等待。 很快,门外响起脚步声,继而站定。 杨士奇在外面叠指轻弹几下,低声道:“少师,许将军送了信,言事已办得,共斩不臣者一百三十七人,军营中目前一片稳定,没有哗变之军。” “把人头送来,就挂在衙门外面,让广州城上上下下的人都好好看看。” 陈云甫冷着声音说道:“张贴告示,就说这些人谋逆叛乱,依律本应夷三族,但朝廷念求广州局势稳定,不忍株连杀戮,让他们的家人来认尸安葬。” “是。” 一夜过去,广州城里多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四大宗族的家主都知道布政使司衙门外面挂了上百颗人头的消息,清楚这是陈云甫的雷霆手段。 从此刻开始,广东地区所有的不稳定分子已经全部被清扫一空,留下的,不敢说全是朝廷的顺民,却也不会再成为尾大不掉的祸源祸根。 陈希等人只希望,陈云甫离粤回京之后,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推动朝廷复开广州市舶司。 至于那些死者的家属,认尸之后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反而对朝廷千恩万谢。 正如陈云甫所说,谋逆叛乱要夷三族的,朝廷,再放一马。 威是对宗族的,恩是对普通百姓的,这两点陈云甫梳理的很仔细,掌握也很精准。 “广东有四百多万百姓,一旦市舶司复市,要不了十年,粤地之富庶就可以赶超唐宋时期,有了广州市舶司的刺激,广东各沿海大港就可以重新兴建船坞,制造大船出海。” 等到所有事全部处理完之后,陈云甫又在广东逗留了七八天,等来了从金陵赶来的吏部左侍郎佟节,后者现在是新上任的广东左布政使。 胡让被撤了职,打发回湖广老家了,这些年他从四大宗族手里收受的贿赂全部追了回来,胡家是湖广大族,出的起这笔钱。 但这绝不是赎罪银的意思。 不杀胡让,是因为杀了胡让,那广东布政使司上下塌方式的腐败就要揭盖子,杀就全杀光。 那么多官员都是四家的人,你杀人家亲人,还指望人家和你心平气和吗。 所以闹到最后又回到陈云甫最不想看到的原点,那就是把广州里外杀个干干净净。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陈云甫这几个月还废那么大劲干什么。 瞎折腾了。 所以撤职是撤了一大批,朝廷增补的官员都在陆续抵达广东。 佟节作为广东新的一把手,来的就最快。 离开之前,陈云甫特意交代了佟节,指出:“广州市舶司复市,泉州市舶司自然也会复市,到时候你们要和福建多合作,福船要多造,不仅可以用来远航通商,还能出海剿灭倭寇。” 佟节拱手,点头言道:“少师耳提面命,下官一定牢记。” “那就这样吧。” 陈云甫踏上车辂,最后注视了一眼身后的广州城。 他该去广西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首辅说话也不好使 广西,地名源自北宋时期的广南西路,元代置广西行中书省,洪武九年,广西行中书省才改称广西承宣布政使司。 不过省道这种说法在地方依旧流行,因此,很多两广地区的百姓, 从这个时期开始就已经喜欢以省来称。 后世人都知道,广西的官方全名叫做广西壮族自治区,这也就是说,广西,并非是汉族居住的大省。 广西的情况远比广东要复杂的多。 而且广西可以考据的资料并不多,这里第一次接受中央政府进行大规模勘合统计还是在宋代,换言之,宋之前的汉唐时期, 中央对广西基本不怎么关注。 一个自然是地广人稀,人少的地方,朝廷自然不怎么上心。 二一点,古时期,广西的生存环境并不理想,古代地理志的记载呢,就是说瘴气密布、蛇虫丛生,因此,广西不是一个很宜居的省份。 两重不利条件下,广西更多出现在史书中的作用,不过是朝廷流放罪人家眷的一个选择地,就和琼州(海南岛)一样。 不过李商隐曾来到过广西桂林,还写了一首诗,诗的名字就叫《桂林》。 如此说来,广西的情况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历史线的推动来到元灭南宋之后,忽必烈下令杀光福建和广东两省所有的天方人,以报复自己没能当上所谓第一真神的愤怒, 这期间,便有数量不少的回回人逃入广西并就此定居下来。 由此, 广西的民族成分更加混杂,不过广西却和贵州、湖广永顺土司等有一点显著不同,那就是广西并不喜欢闹事。 大家能想到的洪秀全金田起义,虽然发生在广西,不过老洪是广东人。 朝廷对广西的关注度不高,广西自己也乐于现状,很少给朝廷添麻烦,元亡明兴,朱元璋把广西很多州府破格升为直隶州,由中书省直接领导。 等陈云甫组阁之后,内阁也确实对广西的领导有些松懈,这次陈云甫下到广东来,便决意专程来一趟广西。 广西的百姓不多,只有一百多万,数量还不足广东的三分之一,是浙江的十分之一,而且耕地更加贫瘠,因此税赋还没有苏州一个府多。 这样的地方,内阁能关心吗。 真就想不起来。 去年内阁人事任命会上,所有人抢的头破血流,唯独没人抢广西布政使的位置,算作添头让给了陈云甫一系。 现在的左布政使吕一然,和俞纶是儿女亲家,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了。 吕一然在桂林城外迎接下陈云甫的仪辂,来到这,陈云甫踏实了许多,直接下车和吕一然以及广西众官员寒暄起来。 “桂林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陈云甫也不知道该夸什么,索性就夸起环境来:“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哪有一点所谓瘴气密布的样子,将来本辅老了,来这安享晚年倒也不错。”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计划着晚年生活,听起来总是那么违和,吕一然笑笑没有说话。 众人寒暄毕,开始依序入城,等来到布政使司衙门之后,陈云甫也没有发难的打算。 “全国唯二没有完成两册合并的,就是广东和广西,广东是因为宗族原因横加阻拦,现在已经被本辅解决掉了,说说看,广西怎么回事。”谷飵 吕一然拱手先是告了一声罪,而后把客观原因说了出来。 也不多复杂,就一点。 衙门的人手不够。 整个广西衙门,竟然只有六百五十八个官吏! 再算上各府、州的官吏,广西连三千个官吏都没有,很多府州,只有知府、知州,连个副官都没有。 更别说什么六曹、佐官、属官、下吏了。 这个公员和百姓的比例,大明朝虽然说没有明文规定要控制到多少,但为了不像宋朝那样冗官积弊,还是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 像浙江,一千多万的丁口,全省的官员、衙吏的总数也就在四万多一点,评价下来,大概三百个百姓里面才有一个吃国家饭的。 要是按照这个比例,广西的官吏确实也就在四千五左右。 而实际上,广西又因为汉族少的原因,府州的下一级,也就是县乡村庄这个层面,大多都是类似土司那种的民族群居村,各自的习俗、文化都是几千年固定下来的,朝廷也很少打扰。 不打扰,那就自然没必要再去增设官吏来管理了。 而不设官吏,那朝廷、内阁颁行下来的政策自然就无法得到有力的贯彻落实。 执行两册合并毫无疑问是一件大工程,他不是信息时代用计算机那么方便,需要挨家挨户的摸排跑动、调研测绘,如此一来,没人手,那换谁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陈云甫听的频频点头,表示理解,随后皱起眉头开始替吕一然想办法。 除了官吏人手不足这个问题之外,广西还有地缘广袤、峰峦叠嶂等地理因素的影响,很多村子迁的比较远,囿于马力、脚力都不迅速,也使得政令的传达和信息回馈受到不可抗的负面折扣,无形中也使得广西迄今为止,迟迟无法推动两册合并。 “广西的情况本辅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也确实不能怪你们,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本辅不会因此责罚任何人,大家各归本职,踏踏实实的干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就行。” 听到陈云甫表示不会追责,众人都不由松出一口气来,这心里一踏实,就想着和陈云甫攀攀交情,有官员提出想设宴款待。 “简单吃一顿吧,也不要整的太丰盛。” 想想自己也不打算责怪广西当局,这个面子还是应该给到的,陈云甫遂颔首,准了这个请求。 他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连日高压的脑子也确实需要松松劲。 “不过本辅事先说好,酒,少喝,大家不要饮嘴,明日该上值的上值,不许空堂。” 说着不能丰盛,可接待陈云甫哪里又能不丰盛呢。 广西山林众多,这野味就最是不缺。 看着一大桌子的奇珍走兽,陈云甫无奈一笑。 自己虽然是首辅,这种事上说话,改不好使还是不好使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生产建设兵团制度了解一下? 广西的落后现状,让陈云甫在来到之后的一连三天都束手无策,他也发现,一直困在官衙里委实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索性带着吕一然、杨士奇等人走出桂林城,开始四处闲逛。 望着一大片荒废且无人耕种的田地,陈云甫本就紧锁的眉关皱的更加厉害。 “没人耕种吗?” 吕一然摇了摇头, 亦是叹了口气:“广西全省只有一百多万百姓,大量还都分住在不同地方,所以,桂林虽是治城,但城外依旧是荒芜一片。” “鱼鳞册上,广地现有耕地尚不足七百万亩,多还是贫瘠的山田,所以这也就导致广西这些年的赋税一直都不高, 贫瘠, 又进一步限制了广西的发展,官衙不能补充人手,没有人手就无法推行良策,恶性循环的闭环因此而形成。” 陈云甫负着手在荒地上走着,边走边叹气。 也难怪吕一然迟迟出不了成绩,广西的现状确实很糟糕。 “在广西,咱们汉族的人数尚不到一半,语言和习俗的迥异也限制了官府的施为,别的不说,就单单一个政令的传达和解释,都要消耗掉大量的精力以及时间。” 听到吕一然又开始诉苦,陈云甫连忙抬手。 “打住打住,你别一有机会就和本辅诉苦,说那么多客观原因干什么,本辅不知道吗。” “是是。”吕一然讪讪点头,赶忙缄口。 陈云甫原地站立了许久, 突然开口言道:“让广西都司都指挥使范勇来见本辅。” 杨士奇连忙应了一声, 唤来一金吾卫交代下去。 很快马蹄轰鸣远去,两刻钟的功夫,广西都指挥使范勇便打桂林城中冲出,鞭鞭打马赶到陈云甫一行人处,翻身下马,抱拳弓腰。 “末将范勇,参见少师金安。” “范将军来了,快请过来。” 陈云甫冲范勇招了招手,后者便快步跑到近前,肃容垂首:“少师有何吩咐。” “不要那么紧张。”陈云甫冲范勇笑笑,示意自己找后者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只闲叙道:“现在,广西都司有多少屯卫所?” 范勇沉思想了想,而后言道:“不多,只有七个卫,三万两千多人,有耕地二十一万八千亩。” 一百四十万百姓,三万多军卫,比例占到了四十多比一,勉强算是一个正常的水平。 陈云甫点点头,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似乎想到该如何处理广西的问题了。 广西现在的问题就是人少,因为人少,所以大量的土地无人耕种,也就是,无主之地。 换言之,对广西进行有别于其他省的土地改革政策就不会有任何阻力。 一张白纸嘛,怎么画都行。 生产建设兵团制度! 这真的是灵光乍现,陈云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可这个想法一诞生,陈云甫就有种不可抑制的兴奋与激动。 广西,是目前全国唯一一个可以实现土地国有化改革的省份,因为广西的地,都没有主。 而在推动土地国有化改革之后,广西的现状是完全契合生产建设兵团制度的,两者达到了历史与生产实际惊人的契合度。 何况,生产建设兵团制度本就是古代军垦制度进化过来的,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土地的归属性质上。谷鹺 是私有土地还是国有土地,只要把这一点搞明白,那就好理弄了。 而且现在广西的情况也差不多摆在这,生产力水平低下,生产方式落后,发展处于停滞状态,落后好啊,落后,就说明没有完全成熟的社会生产体系,方便朝廷直接上马大政策,进行大改造。 要是像直隶、浙江那样,啥土地政策都不好推行。 而且陈云甫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把广西都司和广西税课二合一! 由广西都司全面接手广西的生产任务和收税任务。 生产、建设、税收一条龙。 广西都司说不准就可以拆分成两个机构,分别是广西生产建设兵团和广西兵团税务稽查司? 或许如此一来,可能会影响广西都司的士兵战斗力,不过。 那重要吗? 完全不重要! 广西的防务或者说朝廷的防务,将来势必还是以职业军为主,不可能依靠地方军屯卫所打仗。 现在是建国初期,地方的军屯卫所兵都是老兵退役带下一代,所以战斗力十分惊人,可明后期的地方军屯卫所兵战斗力怎么样,大家也都心里有数。 所以,还重要吗。 只要朝廷有钱有粮,以大明朝的体量,维系一支八十到一百二十万的常规职业军是没有任何压力的,这个数字,你就问上帝怕不怕吧。 一念至此,陈云甫便谓范勇道:“范将军,你这段时间可以多了解一下桂林以及广西各税课的情况,比如盐课、铁课等,看看都是怎么做的,包括矿业的开掘到冶铁到制成成品。 还有,多组织一些聪明伶俐的年轻军户,识字看书,让吕藩台安排人,多教一下朝廷现在的税法政策。 到时候两册合一、税法革新的事,估计要你们广西都司来推行实施了。” 范勇惊诧的一个劲直眨眼。 都司不是属于军队的吗,怎么陈云甫让他插手政务呢? 这不是犯了大不讳的错误。 “没事,你不用担心。” 陈云甫拍了拍范勇的肩头,宽其心道:“具体怎么做,本辅现在也还没拟好章程,等本辅回京之后,自然会上禀陛下,到时候你会接到圣旨和五军都督府以及内阁的详细指示,按照指示做就行。” “是,末将领命。” 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要去想,范勇也明白,自己就是一个兵,顶了天算是一个混上将军身份的老兵而已,和陈云甫想不到一块去,老实听话比什么都强。 一旁站着的吕一然也是这么想的,反正陈云甫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听令便是。 如果真要能改变广西的现状,那他这个广西左布政使算是跟在后面捡功劳。 这叫什么,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有陈云甫来替他操心广西的发展,多省事。 他倒是乐的自在。 第三百一十三章:韩国公薨 想做就做,打从心底有了生产建设兵团制度的种子后,陈云甫是一刻都坐不住,随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陈云甫在广西看了四个府,足迹遍布十九个县,甚至去了很多山里的其他民族村落里进行实地调研。 不仅要了解这些山民、村民的生活情况, 也探讨了关于土地、赋税、丁徭等朝廷政策对他们的影响。 得到的调研结果还是让陈云甫相当满意的。 民风淳朴且简单,或许你也可以称之为愚昧,反正这些百姓的想法倒是简单,只要能吃饱,随便朝廷怎么折腾。 话说,这么多年, 也没见朝廷管过广西的事啊。 这次是怎么了,连宰相都派下来。 “广西比之广东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广西没有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宗族势力, 而且广西的少族也不像贵州那些个土司般,喜欢和朝廷作对,这是好事啊。” 有了调研结果在手,陈云甫瞬间斗志昂扬,他拉着杨士奇开始整理这一个多月来的所有调研成果,而后一一与广西户政方面的官员进行比对和数据分析,得出了还算积极的结果。 那就是在基于广西眼下的生产情况,朝廷出面将七百多万亩耕地完全国有化,同时免除广西三年粮赋,是可以实现的。 以前百姓是耕地交赋,以后是耕地交租。 同时限制土地的流转买卖,任何百姓想要脱离土地生产,可以选择加入到筹备中的广西生产兵团中,从事其他的生产作业。 如果有一天,广西生产建设兵团能扩大到五十甚至一百万人的规模,那么广西眼下落后的现状,是一定会得到改善, 甚至是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这一点, 陈云甫丝毫不会怀疑。 现在所有的调研工作已经基本了解清楚,陈云甫便不再耽搁,和吕一然、范勇两人各自交代一番后,便匆匆登上马车,踏上回京的道路。 来时刚过完年,回去的时候,便已经到了五月中旬,时间啊,可真是不经用。 陈云甫简单估算一下,等自己抵达金陵的时候,估计都该六月份了。 从桂林到金陵,路途可是不短。 他坐的还是马车,要是驰骋的话,估计能快七八天。 “派人快马回报通政使司,告诉他们,本辅要回京了。” 陈云甫望向金陵方向,心头一片滚烫。 自己这趟远门没有白出,两广更是没有白来,针对广东广西不同的环境和背景,自己都拿出了不同的解决办法,也算是除却心头一大患了。 等回京之后,得找老大哥报个喜。 一提起老大哥,陈云甫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朱标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 其实那时候朱标拉着自己和沐英拜把子之后,陈云甫心中就大概有了一个数,那就是老大哥的身体可能还是在不断的恶化中。 正如历史上那般,朱标的身体不是一天跨的,而是长期的高压和过于敏感脆弱的心,导致朱标积病日久,最终一命呜呼。 换言之,朱标是寿命走到了尽头,哪怕宫廷御医、内科圣手倾全国之力拼了命替其延续,也最终没能和阎王抢回来。 自己的出现,哪怕已经提前干扰历史线,让老大哥比原时空的身体好上那么三分,但也仅仅是替其延续一定的寿命,而不是治愈。 朱标究竟能撑到哪一天,谁心里都都没底。 陈云甫还在牵挂老大哥朱标,却不知道,在此刻的莫愁湖行宫,李善长已经先朱标一步走到生命的大限。 这可真和老朱没一点关系,李善长是自己大限到了。 “善长。”谷偵 太上皇朱元璋此刻就坐在李善长的床榻边,握住这个跟随自己三十多年,一步步帮助自己成立功业、建立大明朝的开国第一功臣的手,黯然神伤。 “咱身边那么多老弟兄,终究还是都到了这一天,现在连你也要离开咱了。” 李善长望着朱元璋,用力的咳出几声,好让自己郁在喉结的气顺开,得以说话。 “陛下,老臣要走了。” “咱知道。” “在老臣走之前,老臣想和陛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陛下,能往心里去。” 朱元璋微微偏首,抬袖擦了一下眼角。 自从退位之后,连朱元璋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越来越容易被感情所影响,大概是莫愁湖那优美的风光在随着四季的变化而苍翠、凋零,使得朱元璋越来越容易伤春悲秋。 他,不再是那个坚强如一块顽铁般的洪武大帝了。 “你说,咱听着。” “第一件事,老臣想说说您。”李善长紧握住朱元璋的手:“老臣知道,知道陛下这些年不容易,扛着国朝一步步从一片废墟走到盛世江山,所以您比任何人都更在乎这个国家,比任何人都更加痛恨那些贪官污吏。 可陛下,再如何痛恨,也不可迁怒,不能枉辜株连意气用事,国家很大,大,就需要人来治理。” 朱元璋勉强笑笑,拍了拍李善长的手:“善长,这事你不用再担心了,现在是标儿当皇帝,咱,不管事了已经。” “老臣第二个要说的,就是当今陛下。”李善长提起朱标来,眼神里焕发一丝光彩:“当今陛下英明睿智,颇有您八成的风采,他选贤用能、宽仁开明,是不世出的一代明君,日后必可成就更大的丰功伟绩。 可是,老臣听说陛下他的龙体已经愈发的糟糕,是吗?” 朱元璋眼角抽动了两下,默默点头:“没错,前两天突染风寒,现在还不能视政,如果不是善长你今日突然病危,咱,可能就要去皇宫,替标儿把控大局了。” “一旦陛下他,真有什么不测,太上皇您可曾想过如何处置吗?” “咱,扶允炆继位。” 李善长嘴唇嚅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 “允炆太子殿下仁明孝友、机敏聪慧,可为新君。” 朱元璋便开心起来,连连点头道:“是的,咱也是这么觉得的。” 李善长是多想说些不同的意见,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底还是有忌讳的地方。 想想自己的后代子孙,李善长终究是只能幽幽一叹,不复多言。 便打算把话题引到如今的内阁首辅陈云甫身上,结果刚张口,猛然一口逆血涌上。 “噗!” “善长!”朱元璋吓住了,而后望向昏厥过去的李善长连忙大喊御医。 几名一直守在门外的御医闻声连忙入内,又是把脉又是扎针,最终,一个须发皆白的御医叹了口气。 “陛下,太师他,薨了。” 永乐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大明开国第一功臣、韩国公、太子太师李善长薨! 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逐步退出历史的舞台。 第三百一十四章:老大哥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李善长去世的讣告,陈云甫是进到直隶境内才收到的,当得知这个消息后,陈云甫同样震惊了许久。 谁能想到呢。 对于李善长,陈云甫没有太多的交际,他甚至都没怎么见过李善长太多面,毕竟, 他入仕的时候李善长就已经开始逐步退隐。 为了避讳,不被胡惟庸案牵连到。 而且李善长的地位在大明朝太高了,不是陈云甫现在做个内阁首辅就能媲美的。 想想当年,要不是李善长,申国公邓镇何德何能可以混上北伐副帅,跟着朝廷大军去镀一层耀眼夺目的功勋金环在身上。 可以说,李善长的话, 连朱标都要给面子。 他是名副其实的大明朝开国第一功臣。 从朱元璋堪堪还只是一个小军阀开始,一直辅佐着到开辟国家,到治理国家再到兴盛国家,哪一个地方没有李善长的功劳呢。 而让陈云甫开心的一点,大概就是李善长这一世的死法了。 寿终正寝。 而不是被冠上谋逆的大罪株连满门。 其实就历史上李善长坐谋逆罪而死还有过一段典故,当时有一名叫做王国用的御史言辞激烈的怒斥朱元璋,说他给李善长扣谋逆帽子简直是贻笑大方。 “太师贵为国公,死后必定追王,流芳百世,其家族儿娶公主、亲居高官,已经达到人臣之巅峰了,又怎么会追随胡惟庸谋逆?难道胡惟庸当了皇帝后,能把皇帝的位置让给太师吗?最多也就是一个国公,一个王。 既然左右都是国公是王爵,李善长何必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造您的反呢?” 朱元璋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没有杀王国用。 因为没有被指谋逆,所以李善长得到了原时空到死都没有得到的王爵。 他被追封为宛陵王,谥文襄。 这是极赞誉的谥号了。 可以说文臣谥号中, 仅次于文正、文贞。 李善长家族毕竟出过不体面、不争气的后辈子孙,也出过一些仗着李家势力通天而横行霸道的纨绔,因此,李善长家风受辱,不可称正。 不然的话,仅凭功劳而言,李善长是可以为自己博得一个文正、文贞的谥号。 他一生的功过,最终停留在了宛陵文襄王这个爵位谥号上。 杨士奇在知悉讣告后也很震惊,但也就短短一瞬,连陈云甫都和李善长没什么感情,他就更不会有什么感情了。 他现在只知道,李善长走了,拦在陈云甫面前的最后一个文臣泰斗,没了! 谁也挡不住陈云甫正位太子太师! 大明死去了一个太师,将迎来一个更加年轻的太师。 一想到大明太师这四个字,杨士奇便觉得一股子不知从哪来的凉意自天灵灌下,让整个人都猛打激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官场的规则,陈云甫若是真能正位太子太师,那他这个秘书,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想起之前陈云甫和自己提过,打算让自己去左春坊任大学士,杨士奇便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走向哪一步了。 先左春坊大学士,后文渊阁大学士,继而兼领通政使入九卿,再由通政使擢升六部尚书或者左都御史。 亦或者,入阁! 再往上便是加衔,不停的加衔。 像陈云甫这样,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生前封公,死后追王! 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的锦绣前程,杨士奇激动战栗之余,更是坚定抱住陈云甫的决心不动摇。 而如杨士奇这般所想的,又何止只是他一个。 捧高踩低追红顶白,是官场常态。谷坔 李善长才死了没几天,所有人都想到了陈云甫。 后者才堪堪进入到直隶,处处遇到的官员便已经极尽谦卑之能事。 而赶等陈云甫的仪辂抵达金陵城外,依旧是朱允炆这位太子,亲自出城相迎。 “臣,见过太子殿下金安。” “少师快快免礼!”朱允炆小腿倒腾的倒是挺快,几步就跑到陈云甫近前,那叫一个热情洋溢的搀扶住,还很是热络的把住陈云甫小臂,热泪盈眶。 “少师远行两广近半年,父皇思少师,孤亦思少师,国朝不可一日离少师啊。” 这话也太他妈肉麻了吧。 站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抽搐了一下嘴角,直呼受不了,而陈云甫却是面色一变。 朱允炆这小子之前还威胁过自己,拿腔作调的摆太子姿态,今日怎么突然那么谦虚客气。 “陛下龙体如何?” 朱允炆张张嘴,遽尔面色一伤:“父皇他,不甚理想。” 陈云甫登时面色大变,下意识噔噔连退两步,而后都顾不上和朱允炆叙礼,当下作揖道:“请太子殿下登辂,咱们早些回城吧。” 朱允炆也知道陈云甫和自己父皇的感情,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带头回了金陵城。 这一次陈云甫回京本应该是极其风光,但此刻的陈云甫哪里还有心情去关心这些微末小事,他甚至都没有去通政使司和文华殿,直接进到皇宫后便直趋乾清宫。 在这里,他等到了老大哥朱标的召见,看到了一脸病态,靠躺在床头的后者。 “陛下~” 陈云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即冲到床榻边跪下,颤抖着手去握朱标,洒下热泪来:“陛下您,怎得突然如此。” “咳,咳咳咳!”朱标侧首咳嗽一阵,不动声色的收起捂脸丝帕,而后才转过身冲陈云甫勉强一笑:“云甫来了,朕看到了你之前着人送回来的关于两广的相关处置呈报,你做的很好啊,你的想法也很好,两广的问题一旦彻底解决,朝廷便将又失去一心腹冗疾,朕得替社稷谢谢你。” “陛下。”陈云甫颤声道:“臣不要陛下的谢,臣只希望陛下,安生颐养龙体,您保重好龙体,臣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朱标点点头,眼含热泪:“朕相信,朕相信,好了没事,朕的问题不大,你先回家去见见媳妇孩子,你走这几个月,灵芸夫人给你添了一个小子,朕这个做伯父的,还没来得及派人送礼。 正好你回来了,朕找个时间,请你们入宫。” 陈云甫当场泪崩。 最后在朱标的一再催促下,陈云甫只能忍痛离开,泪洒殿门。 吉祥一路送着陈云甫到乾清门,于此处,前者开了口。 “少师,陛下之所以龙体急转直下,全是因为这几个月,太多政务所累。” “内阁呢?”陈云甫闻之而暴怒:“内阁四个阁臣,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此刻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岳丈也是阁臣之一,可陈云甫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痛骂着,把内阁几人骂的是体无完肤。 “您不在,内阁的很多决策就入宫找陛下面陈,除了魏国公外,三位阁老各抒己见,每次都吵的不可开交,皇爷他殚精竭虑善理政务,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陈云甫失魂落魄的点点头,而后转身攥住吉祥的手臂。 “吉公公,本辅能求你一件事吗。” “少师请说。” “请全力以赴替本辅照顾好陛下。” 吉祥郑重点头:“请少师放心,您就是不说,奴婢哪怕熬死累死,也一定伺候好皇爷。”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注意到,吉祥脸上的两个厚厚黑眼圈。 陈云甫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乾清门直奔文华殿。 路上冷着声音同跟上的杨士奇言道。 “通知下去,本辅要召开内阁扩大办公会,就现在!” 第三百一十五章:谁他娘的面子都不好使! “这才刚回来,也不知道歇歇,开哪门子的内阁扩大会?” 六月三伏的天,金陵就是个大火炉,热到让人怀疑人生,齐德顶着烈日,穿着一身的官袍那叫一个满肚子牢骚, 可是通政使司的传达放在那,齐德又不能推辞。 人是来了,带着一嘴的废话。 可当齐德走进到文华殿内,看到满脸堪称冷冽的陈云甫后,满嘴的不爽瞬间跑了个一干二净,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 “见过少师。” 说实话, 打心里齐德还是有些怕陈云甫的。 这位大明的少师,是真有两把刷子啊。 虽然齐德不知道陈云甫去了广东之后是怎么和当地的宗族谈的, 就知道陈云甫没玩出什么大杀四方的把戏, 就迫的广州那些个宗族纷纷顺从朝廷,这难道不是能力吗。 另外就是,李善长死了! 换言之,陈云甫这位少师将会很快正位,加太子太师衔,自己和陈云甫的官衔差距,已经堪比云泥,惹不起啊。 陈云甫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齐德一眼,甚至连回礼都没有。 这般高傲的姿态,好悬没把齐德当场气死。 你这还没当太师呢,就开始学着礼绝百僚了? 不过很快齐德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因为后面无论是进来的徐本还是陈云甫的老丈人邵质,再到九卿、六部五寺的主官,陈云甫是一个人都没搭理,一次礼都没还过, 一张脸,臭的吓人。 这下得罪人不少吧。 齐德心里还在暗乐,但也不自然的严肃三分。 能把陈云甫气成这个样子,连面子上的基本礼仪都不讲,必是心中有火,这火要是撒出来,不知道谁倒霉呢。 “少师,人都到齐了。” 杨士奇也是紧张到吞口水,小心翼翼递了一句话。 陈云甫没反应,就在杨士奇打算再提醒一句时,便见陈云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在座的诸位,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声叱骂来的如此突然,说的如此不给脸面,把所有人都惊愕的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看向陈云甫。 这种话,是打陈云甫嘴里说出来的? 包括徐辉祖。 老子是个武官,招谁惹谁了挨你一顿骂。 别说你还没当太子太师,就算李善长亲自来,他也不敢...好吧,论辈分李善长这么骂徐辉祖,徐辉祖好像还真没脾气。 徐本的面上不好看,他这一生最重实干,而且为人立场一贯坚持务实摒虚,现在被陈云甫大庭广众之下叱骂吃干饭,当即就板了脸。 “少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心中要是有邪火,那就回府好生休息,内阁办公会是解决事的,不是让您发邪火的地方。” “就是。”齐德马上跟腔:“您这几个月抚办两广事务,我们都知道少师不容易,可您不容易我们就容易了?您这阴不阴,阳不阳骂谁呢,再说了,众同工领的都是朝廷俸禄,不是少师的俸禄,您似乎不能这么辱骂我等吧。 希望少师自省,而后向我等道歉。” 陈云甫猛然扭头看向齐德,那通红的眼珠子直接把齐德一嘴的话全给吓回了肚子。谷梌 “本辅,还要向你们道歉?” 嘭的一声又是拍在桌子上,陈云甫直接咆哮了出来:“本辅说你们吃干饭,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 本辅设立内阁的原因是什么,就是为了替陛下分忧,替社稷黎民办事的,好么,本辅去一趟两广,前后不过半年的时间,你们这些位都干了哪些事! 本辅看了通政使司这半年来的内阁会记录,你们一件事都没扯明白过,动不动就跑到陛下御前争吵不休,有时候甚至到了入夜还要入宫面圣。 陛下勤政不可不见,你们就为了一个勤政的虚名,芝麻大点的事都要缠着陛下去钦办,那既然如此,要你们这群人还有什么用!” 一想到老大哥那病如枯槁的脸,陈云甫的怒火就险些把理智给吞没,要是腰上别把刀,他都恨不得当场砍死齐德这位内阁次辅。 光禄寺卿马全很是不爽,他的闺女已经被下聘,朱元璋钦定为朱允炆的东宫正妃,将来就是大明的皇后,而他就是国丈! 这段时间,哪个官员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就算是齐德同他说话也是客气的紧,还透露准备给他挪挪位置,入列九卿! 不自觉间,马全甚至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他已经不是一个臣子了,而是大明这个国家的主人之一,便是陈云甫位极人臣,也不过是朝臣罢了。 两者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见陈云甫骂的难听,马全就发了声:“怎么一趟两广走下来,少师一点涵养都没有了?” “你说本辅没有涵养?”陈云甫冷笑起来,以手指向马全:“那好,本辅今天还真就给你表现一下什么叫做没有涵养,本辅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没有涵养! 马寺卿,你被罢职了!” 马全当场傻眼。 什么情况? 无数人都直呼陈云甫这是疯了吗。 怎么一回来就发那么大神经。 “你有什么权力罢我的职。” “一个区区的四品寺卿,你问本辅,有什么权力?”陈云甫冷笑道:“就凭本辅是奉天殿大学士,是内阁首辅大臣!你要是不满,可以,现在就过表决,将光禄寺卿马全罢免,同意的,举手吧。” 几乎没有悬念,齐刷刷九只手掌举了起来,而后便是陈云甫自己的手。 十票! 都不给马全任何说话的机会,陈云甫直接厉喝一声:“来人,给本辅把他的官袍给去了,赶出皇宫!” 这已经不是打马全的脸,而是赤裸裸打东宫太子朱允炆的脸了。 陈云甫不知道马全的身份吗,明明知道却还这么做,做的一点情面都不留,谁都知道,陈云甫这是真杀红了眼。 能不恼吗。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准备,让这群废物全给打乱了。 陈云甫没杀人,已经是最大的克制! 齐德此刻什么都不敢再多说,怒火中烧的陈云甫气场全开,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 谁,才是大明朝真正的宰辅大臣! 平时有礼有节的是给大家伙面子,不给面子的时候,谁他娘都不好使! 第三百一十六章:火线加衔 马全被赶出了文华殿,也被赶出了皇宫,甭管他后面会如何找自己女儿、找朱允炆诉苦,那已经和现在正在进行的内阁办公会没有任何关系了。 此刻的内阁办公会,全是陈云甫一人的火力全开。 不是说我陈云甫没有涵养吗,我还真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没有涵养。 而陈云甫在文华殿的咆哮同怒吼, 几乎实时传递到了朱标和朱元璋那。 父子两人都知道,陈云甫这是,在替老大哥出气呢。 “标儿确实有个好兄弟。” 朱元璋突然很羡慕自己的儿子:“他这般做,几乎是自绝后路,瘾固然过足了,可只怕这次内阁会后, 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没人再会亲近他。” 朱标强撑着病体要下床。 “朕要去文华殿,朕要拦住云甫。” “云甫糊涂啊, 朕万一真有个好歹,允炆嗣承大宝,哪里还会容得下他。” 吉祥跪在地上死死拦住,哭的那叫一个可怜:“皇爷,您得休息啊。” 朱标的病体实在是撑不住,只能无力的重新躺会病榻,他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突然言道。 “拟一道圣旨送往文华殿,加云甫太子太师衔!” 他现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保住陈云甫,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吉祥连滚带爬的跑去拟旨,刚打算找个小宦官去传旨,没想到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宝祥。 “干爹。” 见到宝祥,吉祥还是很恭敬的,连忙唤一声干爹。 宝祥没理他,来到朱标榻前跪下,言道:“陛下, 太上皇命奴婢带话, 说希望您能加少师陈云甫太子太师衔。” 这一刻,父子两人都想到了一块。 只有这么做,才能告诉内阁、告诉百官、告诉全天下,老朱父子俩,将全力支持陈云甫! 这口气,陈云甫出的痛快! 谁跟陈云甫作对,老朱就敢杀人。 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累成这个样子,朱元璋能不动刀,已经算是给足了朱标面子。 “干爹,皇爷已经把诏拟好了,正说着要拿到文华殿宣诏呢。” 吉祥连忙捧着诏书过来,宝祥看了一眼朱标,见后者点头便起身接过。 “既然这样的话,那奴婢亲自去传。” “有劳祥公公。” 让宝祥亲自去传达这道圣旨,朱标心里顿时踏实许多。 文华殿里的那些人,就算心中对陈云甫有再大的气,这道诏书一至,所有人都将垂下脑袋。 皇权面前,没有魑魅魍魉! 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俩都没想错,当宝祥出现在文华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出诏书,加陈云甫太子太师衔的那一刻,就连徐辉祖,都不由自主的俯下脑袋。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当李善长死后,这一天会很快到来,但谁也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这可是太子太师,要是换以往,那是要大朝会甚至是正旦那天,举国同庆时候颁诏书的。 这样才显得隆重,而如此仓促的加衔,多少有些寒酸了。 不过朱标加印的诏书,宝祥亲自宣读,规格上,同样到顶,含金量丝毫不差。 这是老朱爷俩,携手一道给陈云甫站台来了。 当宝祥将象征着太师的金印绶带捧给陈云甫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痴痴的望向陈云甫的背影。 大明,太子太师!谷旖 如此年轻的国朝太师,穷二十一史,谁开过如此先河! 不管未来的路如何,也不管将来陈云甫的下场、结局如何,这一天,将永远的镌刻进瑰丽的历史画卷之中。 而陈云甫的名字,已经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且璀璨的一墨。 千百年后,后人永远都会在史书上看到这个名字,甚至,会很频繁的看到。 等到陈云甫换好衣服重新回到文华殿坐下,便是一直从不在内阁会上发表意见的徐辉祖也开了口。 “太师刚才的批评,甚是在理,我等既食君禄,当报君恩,这半年,咱们确实懈怠了。” “魏国公说的极对。”兵部尚书,齐德的狗腿子张忠紧随其后,倒戈相向:“太师心念国家,多年来一直夙夜勤恳,和太师一比,我等简直羞愧为官,恭聆太师责罚。” “恭聆太师责罚!” 齐刷刷的,所有人都起身面向陈云甫躬身作揖,哪怕是满心八百个不忿的齐德,这一刻也是额头汗水密布。 没有什么人,可以在这道由两任皇帝威权叠加的圣旨前还能直起腰板的。 这道圣旨看似是加恩,其中蕴含的杀气,那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陈云甫就这么坐着,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圈朝堂大臣,他的心,和脸色一样冷。 曾经梦寐以求的太师自己终于得到了,但陈云甫一点都不开心,他宁愿不要这个太师,宁愿不去解决两广的问题和麻烦,只想换老大哥健健康康。 这半年自己要是留在京城内,朱标的身体不会恶化的那么快。 可现在木已成舟,路,永远是往前走的。 自己必须要走下去,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所以,该收了。 骂也骂过,怒也怒消,手头上那积案累牍的政务,总得处理吧。 深吸一口气,陈云甫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静下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都,坐吧。” 于无声中,仿佛已经凝固如一潭死水的文华殿陡然活泛过来,所有人都从僵硬的状态中恢复。 “谢太师。” 齐德落下屁股,擦去脑门那密密麻麻的汗水,第一个做起了自我批评。 “刚才听了太师的诘责,下官如醍醐灌顶一般,顿觉灵台清明,要不是太师,下官几糊涂也,诸位,咱们得以太师为楷模,每日三省吾身,鞭策自己才是啊。” “齐阁老所言甚是。” 令人作呕的附和声此起彼伏,这一刻,每个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忘记了陈云甫毫不留情的叱骂和批评。 被骂又如何?大家都被骂的跟孙子一样,谁比谁好看? 既然都不好看,哎,心里就舒服多了。 你说会不会生气? 开什么玩笑,被太师骂那是我等的光荣,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吗,太师就是大家为官仕途上的标杆、旗帜、领袖。 太师骂咱们,说明爱咱们,是希望督促咱们成才。 所以被骂是一种爱的表现,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这可不兴乱说话。 至于已经被赶出皇宫的马全,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去在乎了。 开玩笑,你女婿是朱允炆又如何,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朱标真到了那一天,朱允炆嗣承大宝,只要朱元璋还在,大明朝的家,还是陈云甫管着。 不知不觉间,因为这一次的事,陈云甫也走进了朱元璋此刻越发感性的心中。 这大概就是祸福相依吧。 唉! 第三百一十七章:孤早晚除掉陈云甫 会议重新进行,这一次,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板,也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肃穆三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陈云甫这位大明新太师的尊重。 “今天,本辅本来是不打算议事的,但是本辅看了, 有些事,本辅不做,不跟时间赛跑,总会有人偷奸耍滑的暗中躲懒,既然这样,那以后, 本辅就再勤快点。” 心里还想着把这事翻篇揭过去,可一张嘴,陈云甫还是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下意识对某些人冷嘲热讽。 陈云甫再如何,终究,也是血肉之人。 当然,这一次的冷嘲热讽,没有任何人再敢出来跳脚叫嚣,都听的很是认真,听的老老实实、规矩本分。 “议事吧。” “本辅这次去完广东回来,打算重开海禁,恢复广州、泉州两地的市舶司,为国朝开源。” 这第一件事就是个重磅炸弹,执行海禁是当年朱元璋定下的,而现在陈云甫要重开海禁,同时准令广州、泉州的市舶司复市,这能是小事吗。 “诸位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出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就好比陈云甫作为群主,开了全群禁麦, 还让大家踊跃发言一般。 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双手赞成,无条件支持英明神武的太师阁下。 一群本就是陈云甫忠实拥趸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支持,那些早前和陈云甫分属不同党派的官员此刻也变成了墙头草,见陈云甫风头正劲,亦是同声附和。 内阁,真就彻底成了一言堂。 到表决的时候,几乎毫无压力,除了徐辉祖这位,全票通过! 只是到了第二件事,就广西都司改制,改立广西生产建设兵团,集生产、建设、农耕、税赋为一体,和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分权辖管广西诸政事上,大家伙齐齐失声。 这逾矩、越权的也太明显了一些。 “新成立的广西生产建设兵团,将由内阁和五军都督府共同辖管,同时以广西作为土地改革试点,全省土地将完全改制为国有土地,由生产兵团代为耕种。” 土地国有化,生产兵团代耕、代管、代生产、代建设。 这真是划时代了。 这也只能广西这么玩,换全国任何一个省都搞不动。 “具体改制后怎么细分相应政策、调整粮赋、徭役、税法的结构比例,本辅已经拟了一份草案,让杨士奇代本辅宣读吧。” 陈云甫疲惫的停下声,后仰卧进椅背中,闭目养起神来,耳边,是杨士奇清朗的侃侃阔谈。 等到密密麻麻的几十条细则读完,文华殿内依旧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没有擅自发表任何意见。 怎么发表? 这是明显的擅权了。 陈云甫没有说要表决,因为他知道,即使是表决,很大概率也是全数弃权,那么自己一个人赞成,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诸位都不支持,那这条议项就暂时搁置,等本辅面陈圣上后,有不同意见的,可以和陛下当面请示,伏惟圣裁。” 陈云甫满脸疲惫的站起身:“今日就到这吧,散了。” “恭送太师。” 一群人起身相送,邵质第一个快步跟上,同陈云甫一道来到门槛处更换鞋子。 眼见自己女婿突然身子一晃,吓的邵质连忙扶住。 “太师?”谷藫 “没什么,只是太累了而已。” 陈云甫不想自己的疲态被人看到,便挣开邵质的手,独自走出文华殿。 可所有人的目光一直都聚焦在陈云甫身上,又哪里会注意不到呢? 齐德感觉自己满是阴霾的内心,照射进一抹曦光。 该,让你丫的玩命卷,累死你才好呢! 陈云甫累不累,当然累,累到陈云甫现在只想倒头睡觉,但他现在更不敢休息了。 老大哥糟糕的身体让陈云甫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才是他这一生最难的时刻。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竭尽全力的替朱标尽量分担。 可陈云甫哪里知道,他这边还在为大明王朝的兴盛殚精竭虑,另一头,齐德已经开始在朱允炆这阴阳怪气了。 “殿下,他陈云甫现在是越来越狂妄了,当着所有人的怒骂马寺卿不说,还直接将马寺卿罢职,他这是拿朝廷当自己家的了? 就是当年的胡惟庸如此豪横,也不像陈云甫这样目无法纪吧,现在太上皇和陛下又给他加了太子太师衔,说句不好听的话,恐怕将来连您,他陈云甫也不放在眼里了。” 朱允炆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他现在不就已经不把孤放眼里了吗?不看僧面看佛面,孤的丈人,他说骂就骂、说罢就罢,眼里,哪里还有孤这个东宫太子。” 眼见挑唆有用,齐德心里就乐开了花。 当下里轻咳几声道:“陈云甫责怪我等,什么事都面圣请示,说陛下今日之患病,都是我们这群人给累的。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等为人臣子,个个秉性忠良,哪里能学陈云甫,什么事都越过陛下擅自做主,他反而指摘我们不懂事。 哦,像他这样,以臣子代君权就懂事了? 您不知道,他今天还要把广西搞什么,什么生产兵团之类的,乱七八糟一通瞎改,完全不考虑国情、不考虑民心,臣只怕,他不是要做霍光,而是要做王莽啊。” “行了,孤知道了,齐师先去吧,孤还要去父皇那伺候。” 朱允炆心情烦躁,挥手赶走了齐德。 沉默了许久后,朱允炆才问到身边的延庆。 “你怎么看齐师。” “奴婢觉得,齐阁老这么说,多少还是有些中伤太师的意思。” “嗯。”朱允炆点点头:“他想夺权了,扳倒陈云甫,他又是一个新权臣。” 延庆小心翼翼道:“殿下怎么想。” “不过齐德说的也不无道理,那陈云甫确实太猖狂、太目中无人了。”朱允炆寒着脸:“当着全天下的面,这么不给孤面子,你说,孤能容下他吗,容下他,孤将来还怎么坐皇帝。” “殿下的意思是,杀...” “那绝对不行。”朱允炆摇了摇头:“父皇和爷爷都说过,陈云甫决不能动,起码现在不能动,孤还得靠着他,削藩呢。” “陈云甫再专权,无非是个家奴罢了,手里没有兵,可孤那三个叔叔,个个手握重兵,是沙场宿将,内里还有蓝玉、冯胜、常茂、沐英这些允熥的亲党。 所以,孤得先把这些人通通清理掉,最后再动他。” 留着陈云甫,自己最多几年韬光养晦,除掉他,朱允炆怕自己皇位坐不稳! 所以。 “陈云甫是枚好棋子,孤,要用好这把刀,先把那些隐患除净,最后再除掉他!” 第三百一十八章:夫复何求! 自打回了京之后,陈云甫便一天都不敢闲下,像是上足了发条一样开始连轴转。 每隔两三天,陈云甫还要去一趟乾清宫,看望老大哥朱标的情况。 现在几乎所有的政务,都被陈云甫一人给拦了下来。 哪怕这么做会被人风言专政擅权,陈云甫此刻也顾不上在乎了。 他只在乎朱标能在静养中, 身体逐渐康复。 朱元璋也从莫愁湖行宫搬回到皇宫内,移居太极宫,坐镇大局。 这一下,谁心里都更加有底。 御医们也给力,可能也是因为害怕人头落地,整天没日没夜的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才能给朱标调养身体、延续寿命。 甭管是好办法还是坏办法吧, 在大家伙齐心协力的帮助下,老大哥总算是面有血色, 能从床上重新下地了。 白天晒晒太阳,下午和人下下棋、饮饮茶,晚上吃完药羹、泡完药浴就休息,人呐,就没有说不恢复的道理。 甭管这种恢复是不是回光返照,会不会只是一种错觉,总之卡在永乐二年的年关,老大哥视朝了! 短短的半个时辰,足以让陈云甫放下所有的忧心,他凭借着自己的一己之力,生生又把朱标的寿命往后抻了一年。 可是陈云甫的心也彻底绝望,御医告诉他,无力回天了! “云甫,辛苦你了。” 下朝后的乾清宫暖阁,朱标的屋子里摆了两个火炉,将整间屋子腾烤的如夏初一般, 好生温暖。 朱标坐在陈云甫的身边,望着后者那憔悴不堪的面庞, 情深意切。 “陛下严重,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哪有那么多......” 蓦然,朱标的瞳孔一凝,伸手摸向陈云甫的耳畔,再开口时语调颤抖:“云甫,你鬓角,生白发了。” 陈云甫一愣,他还真从没注意过,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文华殿旁边的偏殿内,时刻督促户部和通政使司就广州、泉州市舶司复市重建一事,监管进度,批复指示,已经许久没有回家,所以也没人提醒他。 自己才二十七岁,生白发了? “是吗?”陈云甫笑笑,反宽慰起朱标来:“臣问过太医,臣这是少白头,天生的,没事。” 朱标哪里不知道陈云甫这是瞎胡扯,心,不由得揪疼。 “你知道咱,为什么一直不同意批准你成立广西生产建设兵团的奏疏吗?” “咱从来不是担心你擅权,更不是担心你逾矩,咱知道,一旦这件事立项,那将是一件多么浩大的工程,因为广西,将完全迥别于国朝任何一个省。 那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新行政体制,这里面涉及到的变革、规划、政改将是极其多且繁冗的,而广西地方的官员,根本没有能力把控好。 所有的事,又将完全落到你一个人身上,你已经忙到每日食两餐、睡三时,再添上这件事,咱怕把你累垮了。 对咱来说,咱可以失去一个省,不能失去你。” 朱标说出这句话时,直接把陈云甫给整的当场泪崩。 “哪怕广西十年不发展,国朝都可以接受,但你要是因此累倒,咱和国家都无法接受。” “陛下。” “叫二哥吧。”谷匏 陈云甫抹去泪水,用坚定的眼神看向朱标,言道:“二哥,我是大明的首辅啊,这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只有地方上做出成绩,证明我的政策是正确的,我的人生才有意义啊。 不然,就算我活到一百岁又如何呢,不过是朽木为官、禽兽食禄罢了。” “如果谁敢说云甫你是懒官,那国朝之上衮衮诸公,就全都该死了。” 朱标咬牙道:“但凡有一个人能为云甫分忧解难,咱何以如此忧心。” “不说这个了。”陈云甫连忙言道:“今天可是小年,二哥,要么咱们把大哥找来,一起吃顿饭吧。” “好,咱陪你俩喝一杯。” 陈云甫顿时一惊,担心道:“您这身体。” “御医说了,偶尔喝几杯酒是好事,可以活络经血。”朱标言道:“不然的话,天冷,对咱的身体也不好,所以现在没事的时候,咱还会和父皇一道喝几杯。 说起父皇来,咱现在很担心他的身体啊,他已是越加的苍老了。” 我的好大哥,你还担心老朱呢,他可比你硬朗的多。 陈云甫心头重重一叹,这就是朱标,从来都是如此。 典型的奉献型伟大人格,心里总是担心人家这、人家那,心细如发的考虑别人是否周全,而经常忽略掉自己。 要么怎么说长兄之风呢。 打小朱标就护着下面的弟弟妹妹,养成了一切照顾别人的习惯。 你说就这种人格魅力,朱老四这些位哪个要是反朱标,那真就是要被活活唾骂而死。 得多没良心的人才能干出这种禽兽之事。 兄弟俩又聊了一阵,这边得到朱标召见的沐英匆匆赶至,他这段时间也没少往乾清宫来跑,自打知道朱标身体恶化之后,沐英大概是唯一一个比陈云甫更焦急上火的。 “大哥。” 沐英匆匆踏进暖阁,第一句话就是关切:“陛下,您身体可好。” 朱标顿时苦笑:“大哥,你这一天三问,你让咱怎么回答你,好着呢、好着呢。” “那就行、那就行。”沐英问完了心里踏实,这才松出一口气来。 这边吉祥给看了凳子,恭请道:“黔国公快坐吧。” 之前陈云甫不是以内阁的名义给沐英上了一道请功疏吗,到了朱标这自然是毫无悬念的通过,因此此刻的沐英不再是西宁侯,而是正儿八经的黔国公。 “今天小年,咱们兄弟仨一起喝两杯。” 朱标道明召来沐英的原因,不等后者再像长舌妇那般絮叨,就赶忙招呼吉祥下去准备,并早有预知般的言道。 “不要劝,咱一点事没有,这是御医同意的,御医说了,咱喝酒,是好事。” 沐英只好看向陈云甫,希望后者能替着拦一句,却见陈云甫摇头,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知道这是朱标打定了主意,沐英只好点头顺从。 前者顿时笑开颜。 “咱这一生,能有沐英这位大哥,能有云甫这个兄弟,夫复何求。” 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能有两三个一体同心的兄弟,夫复何求! 第三百一十九章:人心不定 晚宴结束后,陈云甫和沐英在承天门外互相道别。 两人都没有太多的心情聊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陈云甫一路乘车到家,在门口的时候搓了搓自己的双颊,使自己严肃的表情尽量显得亲和些,这才迈步从八名金吾卫护卫中的门槛跨进去。 自打加了太师衔之后,他府邸旁边的两处宅子就被朝廷买了下来,改做了一个百户金吾卫的驻地。 而这个百户的任务, 就是戍卫陈云甫。 “回来了,吃饭没有?” “吃过了。” “那个,辽东经略使俞以丰到了,在书房等你呢。” 陈云甫一怔。 俞以丰啥时候到的朝,通政使司也没说啊。 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直奔书房而去, 果在这见到了正垂首喝茶的俞以丰。 “下官俞以丰问太师金安。” 一见到陈云甫推门进来, 俞以丰便慌忙起身作揖问礼,陈云甫抬抬手没说什么,冲旁边喊了一声:“嫣然,换下茶水。” 这才看向俞以丰。 “什么到的。” “今日刚到。” “和通政使司报备没?” 俞以丰点头:“下官到的第一时间,就和蔡通政使说了。” “那就行。”陈云甫这才满意,坐下身子故作轻松道:“你来的也是时候,过完年再回辽东吧。” 蔡瑄知道,陈云甫这是在问自己,大过年的不是什么要紧事,怎么会不远千里从辽东跑回来,便赶忙说起正事来。 “太师,辽东最近,不是怎么太平啊。” “哪方面?” 赶着嫣然来换茶,蔡瑄起身道了声夫人,而后继续言道:“这几个月,辽东的布防调动很频繁,燕王以防备鞑靼南下掳掠为由, 几次三番插手辽东防务,将广宁、建州、毛怜三卫大概两万七千人从鸭绿江调到了漠南东胜卫和朵颜卫。” 陈云甫遂转身, 取出一副辽东地图挂到墙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冬天,草原人喜欢南寇打秋风,朱老四这么做,也算是未雨绸缪,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去年,他没这么做。” 俞以丰等到嫣然出去后,小声言道:“下官在辽东听闻,陛下的龙体......” “放肆!” 一句低喝,吓的俞以丰赶忙俯首:“下官知罪。” 老大哥身体不好的风声这是传到北方去了,所以,朱老四心里又长了草。 “朱老四这么搞,无非就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是想警告本辅,哪怕陛下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本辅做顾命大臣,也不能对他轻举妄动?” 陈云甫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俞以丰小心窥探了一下陈云甫的面色,弱声道:“太师,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辽东的局势已经非常稳定了,再由燕王兼管辽东军务是不是有些不妥,可否,派人来辽东,接管都司?” “那是五军都督府考虑的事,本辅没法插手。”谷叅 陈云甫叹了口气:“更何况,现在朝中,还有个叫齐德的混账东西天天盯着本辅,没少在太子殿下那搬弄本辅的是非,不除掉他,本辅什么也做不成。” 一提起齐德,陈云甫就气不打一处来,倒不是气他整天给自己上眼药,而是气齐德惫懒不作为,害的老大哥身体恶化。 俞以丰也添了一句:“下半年以来,齐阁老动换了辽东、北平、河北许多官员,下官怀疑,他是和燕王有什么暗中联系。” “差不多。”陈云甫点点头,面庞更加冷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俩现在是沆瀣一气,要对付本辅。” 陈云甫自己心里门清,大明朝,他的敌人可谓是遍布全天下。 现在老大哥的身体危如累卵,以前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此刻全部冒出头来,暗中勾连,其目标就是他陈云甫! 扳倒陈云甫,大家歌舞升平。 这也就不怪俞以丰大老远从辽东赶回京城来,他敏锐的嗅到了政治中一些不同寻常的危险味道,所以他想要在陈云甫这里,求个心安。 近距离看看,陈云甫是不是真的要倒台了。 这个大明太师的位置,稳还是不稳。 “新年正旦大朝会,和本辅一道上朝吧,陛下已经视朝了。” 听到朱标已经恢复到可以视朝的状态,俞以丰顿时长松一口气,起身拱手言道:“那就好,下官告退。” “去吧。” 打发走俞以丰,陈云甫躺进椅子里,一只手不停的轻拍自己的额头。 此时,一阵幽香传进陈云甫的鼻腔。 抬起眼帘,是嫣然。 “夫君。” 嫣然走到陈云甫身后,用两只柔弱无骨般的手轻轻在陈云甫的太阳穴附近按压,呵气如兰:“夫君要多注意身体才是,不要太过忧愁。” “为夫如何不愁啊。”陈云甫重新闭上眼,长长叹气:“内有政敌、外有强藩,现如今陛下龙体欠佳,这群人就像是看到希望的曙光一般,暗中勾结要对付为夫。 慢说外部,就是内部,大家的心也开始长了草,他俞以丰千里迢迢赶回来,你当是找为夫汇报情况的吗? 官场上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才是真正的墙头草,他们更懂得站对位置的重要性。 如果为夫真要是岌岌可危,他们比谁都跑的快,唉。” 忧愁作罢,陈云甫猛然坐直身子,把嫣然给吓了一跳。 此刻的陈云甫,双眸中满是冷冽的寒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对付本辅,本辅就先铲除掉他们,不敲打他们一番,眼见是不行了。” “夫君打算如何做。” “这几年,为夫也算是给齐德留足了面子,让他分管吏部和户部,犯了不少错吧,新年正旦朝会,本辅就要他的脑袋!” “还有朱老四,他真以为为夫动不了他吗?” “辽东都司,轮不到他管。” 嫣然有些不放心道:“这些事,陛下能同意吗?” “陛下是一定会同意的,为夫只怕,只怕陛下撑不了太久,只怕杀不了齐德。” 陈云甫望向窗外,神情罕见的露出一丝颓废。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旦改朝换代,又是一朝死灰复燃啊。” 第三百二十章:权倾朝野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间便悄无声息间进入到永乐三年。 正旦,大朝会。 浩荡荡的百官穿着锦绣华丽的朝服在承天门外候着,彼此间交头接耳,互相道着吉利的祝词,远处一声嘹亮的高唱。 “太师到!” 全场顿时肃声,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西长安门的方向, 那里,一驾双马拉动的马车在数十名金吾卫的拱卫下缓缓驶来,稳稳的停在承天门门楼前。 负责在承天门点名的宫中太监急忙搬起一把软凳跑到车辂边,谄媚的放下轻唤。 “太师,咱到了。” 车帘掀开,杨士奇先一步走出来, 随后走下马车守在一旁,等到陈云甫出来后, 搭手扶着后者走下车辂。 今天的陈云甫外套通体雪白的珍贵皮草,内里才是朝服,在百官、武勋中显的如此鹤立鸡群。 这一刻,无论是徐辉祖、李景隆这些个顶级武勋,还是齐德、徐本这些位内阁阁臣,都面向陈云甫而揖拜。 “参见太师,问太师金安。” 陈云甫没有吭声,只一步步从两班班列中的空隙大步向承天门方向前行,一直走到两班班列之首,才站住脚步轻声一句。 “同工们都免了吧。” 说罢,就站在原地闭目养起神来。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还礼,因为陈云甫自己,就是规矩! 点名的小太监凑上来,满脸的谄媚笑容,请示道:“太师既然来了,那咱们,点名?” “点吧。” “诶。” 说是点名,小太监却没敢点陈云甫的大名, 直接从排第二位的徐辉祖开始。 点完名, 百官序列上朝,在精简过礼法的背景下,这一次正旦大朝礼,已是越来越省心。 前文多庞述过这正旦朝礼的仪程,其中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议事。 皇帝在接受完百官的拜贺后就会离开,随后就是年假。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今年还是如此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杨靖突然走了出来,面冲朱标一揖。 “陛下,臣有本奏。” 什么情况? 齐刷刷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杨靖,唯独齐德,看向了一派昏昏欲睡的陈云甫。 谁都知道杨靖是陈云甫的人,他手里又抓着都察院,都察院现在有个新衙门,叫做反贪局! “卿,何奏?” 左都御史亲奏的必然是大事,因此朱标也不好不闻,故而垂问。 杨靖掏出一道题本,展开来读。 “日前,反贪局收到一封举报,举报内容为金华知府傅时贪污受贿,都察院已将其拿下严查,发现证据确凿。” 朱标蹙了一下眉头。 “这种小事,卿都察院自办即可。” 查地方一个知府而已,需要杨靖在今天这种场合汇报吗。 除非,还有牵连的人。 果不其然,杨靖继续向下汇报着。 “陛下,具这傅时招供,他这个金华知府,是买来的。” 嚯! 满朝顿时哗然,朱标亦是脸色一寒:“买来的?谁卖的?”谷碱 杨靖半转身子看向齐德,抬起手中的玉芴一指:“就是齐阁老!具傅时招供,去年三月,傅时还在翰林院,他和其他十余人到齐阁老家中给齐阁老拜寿,送上了一尊价值八百两的玉佛。 宴后不久,吏部选官推官,傅时下派金华出任知府,这个知府到底花了傅时多少钱,都察院还在查。” 朱标看向了齐德,后者手足冰凉,立马出列解释。 “陛下,这是诬陷、这是诬陷啊,臣冤枉。” 买官卖官,这种事要是一旦坐实,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百官无不心中一凛,此刻都望向陈云甫的背影。 谁都知道,此事是陈云甫推动发难。 老虎不发威,就快要被人当成病猫了。 这几年,齐德一再蹦跶,陈云甫都忍着,为了大局不和他一般见识,但现在,陈云甫要动手了。 而他出手,是要命的。 朱标也知道,这事应该是陈云甫在背后做推手,不然杨靖不敢这么当堂发难,对付内阁次辅,就算要查,也会先和自己这个皇帝汇报,而不是赶在正旦这个大朝礼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发动党争。 所以,朱标看向了陈云甫。 “太师,你的意思呢。” 一直昏昏欲睡的陈云甫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走出列作揖。 “臣也不相信齐阁老会干出这种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一怔,齐德差点失声痛哭。 自己冤枉人家陈云甫了。 可随后,陈云甫又言道:“不过,既然都察院已经有了证据,不查下去显得太过儿戏,那就查吧,查案期间为了证明齐阁老的清白,先行停职。” 停齐德内阁次辅的职! 这个职务要是停了,那齐德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陈云甫尽情宰割。 齐德顿时仪态全无,指着陈云甫破口大骂。 “陈云甫,你好狠毒的心,奸臣、权臣!你为了独擅朝政,如此大兴冤狱排除异己,你不得好死你!” 一句不得好死,让朱标的脸色顿时变的极难看。 不想再听齐德撒泼的朱标直接挥手:“来人,把齐阁老带走,都察院查案期间,暂停齐阁老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职务,其所分管各部,暂由太师权管。” 两名大汉将军走进金殿,不由分说的将齐德给拉了下去,哪怕后者还在那兀自哭冤不止。 朱标深吸一口气,面上浮现了一丝疲惫。 “还有事吗?” 本以为这次无人会在生事,没想到陈云甫竟然开了口。 “陛下,最近臣听闻北方不甚安生,北方防务事关国朝安定繁荣,不可不慎重,可北方防线何止两千里,由燕王一个人只怕分身乏术,所以,臣提议,往辽东派个都指挥使,替燕王分担一下。” 这是,动完齐德动朱老四? 陈云甫打算干什么。 这是要剪除朝中对手之后,再把老朱家的藩王都给拔除不成。 朱标半晌没吭声,最后直接站起身。 “准了,朝会后,让五军都督府遴将吧。” 扔下这句话后,朱标直接迈步离开,不再给任何人说任何事的机会。 但这句准了,还是让所有人心中直呼不可思议。 陈云甫不发威则以,一发威,连着齐德和朱棣,全给摁了下去! 什么是权倾朝野? 大丈夫当如是! 第三百二十一章:老大哥病危! 北平,燕王府。 天上还在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温度很冷,但绝没有此刻朱棣的心冷。 “孤,多年耕耘,如今一朝圣旨降下,就什么都没了。” 想想自己这几年来为了辽东防务可谓是煞费苦心, 结果倒好,朱标一道圣旨,就把自己所有的努力全给吞没,到头来留给朱棣的,还是只有一个北平,只有自己那三千名燕山护卫。 朱棣曾多次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强大的藩王, 结果到头来才发现, 所谓的强大,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别说在自己大哥朱标面前,就算是面对陈云甫,自己都羸弱的像个手无寸铁的婴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陈云甫还是一头猛虎,还没有瘦死! 陈云甫不想主动惹事,但陈云甫的忍让从来不是软弱。 你朱老四三番四次的试探,那就别怪老陈剁你双手。 “看来,咱们和齐德之间的联系,让陈云甫觉察到了,这是他的警告。” 姚广孝倒是不像朱棣那么悲观,他言道:“陈云甫越是这么做,越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陛下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陛下依旧稳如泰山,那陈云甫完全不用那么急着替自己扫清敌人。 他这次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擅权专政, 就是担心陛下突然倒下, 自己被人清算啊。” “就算他这次清除了政敌,就能善终了不成?” “齐德说,孤那个好侄儿可是对他一千个不满意,等孤那好侄儿登基,陈云甫也难逃身死族灭的结果。” 朱棣负着手,蹙眉深思:“不过先生,你说的机会,到底在哪?” “就在新君那。” 姚广孝面露高深莫测之笑容:“这段时间,那位和咱们的联系也很紧密,万事,都在掌握之中,事在人为,贫僧相信,天命一定在燕王身上。” “其实俞以丰也是可以争取的,他这人也是个墙头草,这次看到陈云甫有不稳的迹象,马上眼巴巴从辽东跑去京城,等他回来,殿下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陈云甫的倒台是必然的,能有几个人愿意陪着他死。” 朱棣点点头,很是赞同道:“没错,陈云甫自己也知道俞以丰靠不住,但他能有什么办法,这天下就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人,陈云甫看似如今权倾朝野,但他永远比不上孤,因为他,不姓朱!” 这天下,朱标能当皇帝、朱允炆也能当皇帝,甚至朱棣、朱棡、朱桢谁都有希望当皇帝,唯独陈云甫永远当不上皇帝! 谁会把身家性命全压到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身上。 “不过王爷,咱们这段时间也该谨慎了,不能再让那陈云甫抓到把柄,不然,怕他狗急跳墙。” 姚广孝虽然乐观,但还是有害怕的地方:“如果陈云甫真来一次鱼死网破,咱们恐怕见不到天命降临的那一天。” 一旦陈云甫疯起来,弄死朱老四很难吗? 朱棣也知道,因此深以为然的点头。 “老大体弱多病,孤也体弱多病,和中枢报一声,就说孤病重不能视事,乞求入京安养,要不然求父皇把高炽送回来,近前侍奉。” “王爷高明。” ...... 好好一个永乐三年,连着空气中都是令人窒息的诡谲叵测。 陈云甫的发难看似风光无限,但也让自己,彻底走向绝路。 权臣两个字,已经牢牢的扣在了陈云甫的脑袋上。 连着田士恭、黄廷这些曾经的铁杆狗腿,都开始不自然和陈云甫渐行渐远,保持距离。 整个永乐三年,完全是压抑的,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同样是这一年,朱标的身体也越发恶化。 终于,在结束了令人不适的永乐三年之后,永乐四年春四月,一道晴天霹雳降了下来。 “陛下。” 乾清宫内,陈云甫跪在榻前,紧张且惊惧的紧握住老大哥的手。 他来的时候御医只给出了两个词。 病入膏肓、油尽灯枯! 其实老大哥的身体早在洪武十五年马皇后仙逝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是因为宫廷御医太强大了,他们生生给朱标延续了十年寿命,若是换平常家庭,早死不知道多少年,陈云甫替着处理一些政务,替着分担一些烦心事,又能帮朱标恢复多少? 能比原时空多出三年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医学奇迹。 朱标没说话,看向一旁的吉祥问道:“通知父皇和允炆了吗?” 后者抹去脸上的涕泪。 “太上皇和皇太子殿下马上就到。” “那就好。” 话音刚落,门外传出一声嚎啕。 “陛下!!” 不用见人,哪怕只闻声,大家也知道是谁来了。 黔国公沐英。 只是此刻的沐英,哪里还有当初平定云南,镇守一方的淡定,他比陈云甫更加的惊惶,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跤,要不是门旁几个太监一把抱住,非摔倒不可。 沐英甩开搀扶,连滚带爬冲到陈云甫边上跪下,而后泪水就止不住的泉涌。 “陛下、陛下。” “大哥也来了。” 朱标冲沐英勉强一笑:“莫哭,朕还在呢。”谷棊 “臣不哭,臣不哭。”沐英说着不哭,却是不停的啪嗒掉泪。 乾清宫的暖阁里,一片戚戚。 这个时候,更加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光线一暗,朱元璋的身躯走了进来。 “标儿~”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男人,在进入暖阁的这一刻,脆弱无助的和寻常孤寡老人一般无二,他直冲冲的走到床榻边,而后哆嗦着坐下,摸向朱标的手此刻剧烈颤抖。 “父皇!” 朱允炆此刻也跪到陈云甫两人身边,顿首大哭。 “父皇来了。” 朱标脸上顿时露出三分轻松,他的心,顿时踏实了不少。 “父皇来了,儿臣这心里就踏实了不少,就算儿臣不在,有父皇您看着,允炆也是能够成才的。” 朱元璋开口打住:“不要胡说,标儿你不会有事的。” “御医已经说了,儿臣,估计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 朱标释然一笑:“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勿伤心神,这话是父皇说的,人哪有真能万万岁的。 父皇,您看儿臣走后,是让允炆嗣承大宝,还是您先看着,您来拿主意吧。” “让允炆登基,咱亲自扶着允炆登基。” 朱元璋颤抖着,他死死握住朱标的手,坚信只要自己不撒手,他的儿子,就不会离开他。 “那允炆,你来。” 朱允炆膝行向前,不住的拿头砸在床沿边低嚎:“父皇,父皇!” “你要听皇祖父的话,知道吗?”朱标伸手护住床沿,不使朱允炆伤着,而后交代道:“还有,遇事不决的时候,你要多听听云甫的意见。” “是,儿臣都听父皇的。” 朱标这才看向陈云甫。 “云甫。” “二哥!” 当着朱元璋的面,当着朱允炆的面,陈云甫喊出了二哥这个称谓。 在这一刻,陈云甫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而这一声二哥,也让朱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以后,可蹭不到二哥的饭了。” “蹭了十三年,十三年啊,弹指一挥间,时间过的可真快。” “你要替朕,替朕看牢我大明的河山,朕相信你。” 朱标先是拍了拍陈云甫的手,而后从枕头下面取出一道丝帛。 “这算是,朕的遗诏吧,正好父皇也在这,吉祥,你宣读一下。” 吉祥接过,颤巍巍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成国公、上柱国、太子太师、奉天殿大学士陈云甫忠君体国、治政有方,有辅国安邦、开民治化之功,非三公不可嘉表其功。 升授陈云甫太师兼太子太师,加禄三千石,望太师领肃朝纲,辅佐新君,内善德化,外抚邦夷,钦此。” 太师兼太子太师,这是活着的,太师! 朱元璋的眼神中都露出了惊愕。 他望向了陈云甫,想看到后者露出惊喜的神情,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滔滔不绝的泪水。 “二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回到十几年前的天界寺,我宁愿,这一生从来没有认识过您。” 陈云甫就在朱元璋的身边,说着令后者潸然泪下的话。 “如果我不曾认识您,这生离死别的痛苦,我就不会品味到。” “我最后悔的,就是还俗入仕。” 朱标尽力一笑,反手握住陈云甫:“咱信,咱一直都信你与咱的兄弟之情,就像当年,咱和你同谋逼宫一般。 咱这个皇位是你替咱争取来的,只是天不假命,咱成了短命的皇帝。” “去吧,你和沐英先回去吧,咱和父皇还有允炆再说些家常。” 陈云甫擦去泪水,膝退三步,重重一头砸在地上,踉跄着转身离开。 沐英亦是失魂落魄,堪堪走出乾清宫,便一口鲜血从鼻子、嘴巴中呛了出来。 乾清宫外,沐英扭首,痴傻般的望着。 他身后,是同样茫然无神的陈云甫。 天上晴空万里,可金碧辉煌的大明宫群,却在一片暗无天日的阴霾下。 这是大明朝开国以来,最至暗的时刻。 大明的永乐皇帝,已至弥留状态。 第三百二十二章:帝崩,举目破败 永乐四年春三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乾清宫。 往往天还没亮,在京的文武百官就会跑到乾清门外跪着,说是为了替朱标祈福,但所有人,其实都是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唯独陈云甫没有露面。 自打那日从乾清宫出来后,陈云甫就把自己锁在了家里, 谁也不见,饭也不吃。 曾经那个为了理政而殚精竭虑的内阁首辅仿佛一瞬间消失了一般,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要不是朱元璋命人强行把陈云甫从家里绑进皇宫,恐怕这位大明朝第一位活太师,就活活饿死在家中了。 申时的报更声没有响,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哀莫的吉祥那嘶哑之声。 “皇爷, 驾崩了!” ....... 永乐四年三月甲午,帝崩于乾清宫,享年四十岁。 这是原时空的洪武二十八年,但这从来不是洪武二十八,这只是永乐四年。 百官痛哭失声,沐英更是当场吐血昏厥。 只有陈云甫一个人没有哭,他的泪水,大概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哭尽。 但已经侵蚀半头的白发,让人难以把其和二十八这个岁数相连到一起。 在这连天蔽日的悲痛声中,朱元璋佝偻着已经朽败的身躯,牵着朱允炆的手走出了乾清门,走到了百官的面前。 朱元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直看着。 他可能在想,让哪些人去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但最终,朱元璋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拉着朱允炆的手,走到了陈云甫的面前。 “标儿,把允炆交给你了。” “标儿, 把允炆交给你了!” 现场止住了哭声,无数道目光投向了陈云甫,却发现后者,竟然对朱元璋的话充耳不闻! “太师,太上皇再和你说话呢。” 宝祥和吉祥一左一右去搀扶陈云甫,一碰之下,却见后者直接一头栽倒。 多日的水米不进,已经让陈云甫熬干了精力,强撑着的精神在听到朱标驾崩的那一刻也绷断,他昏了过去! 御医手忙脚乱的奔来,这个时刻,宫中最忙的大概也就是御医了。 先是沐英,后是陈云甫。 朝中的文武基石,一个接一个被重创击垮。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发现,只有朱元璋还在坚持着,坚持着没有倒下。 他不能倒,他倒下,大明朝就倒下了。 “拟旨。” 朱元璋看向宝祥,在朱允炆没有登基之前,他在,就是大明朝此刻唯一的帝王。 “着礼部操办国丧吧,同时,齐德复爵文华殿大学士,在陈云甫病愈之前,暂由其署理内阁政务。” “允炆登基的事,年底再办吧,今年,标儿一直都在。” 现在谁敢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朱元璋就敢杀谁全家! 永乐四年,朱标一直都在! 交代完这些事,朱元璋重新牵着朱允炆回到乾清宫,厚重的宫门被紧紧关上,阻断了万千思绪。 没人知道皇宫中的事,但皇宫中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百官只知道,陈云甫倒了! 齐德官复原职,这就意味着,留给陈云甫的时间已经不多,陈云甫的倒台,只是时间问题。 当初说好的十年,已经成了一句让人笑话的空谈。 只有邵质这个岳丈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陈云甫当初说可能还不到十年,难不成是算准了,朱标活不了十年吗? 那么,他说的退阁的还能再复阁,又是什么意思。 带着满心的困惑和对陈云甫身体状况的担忧,邵质形单只影的来到陈云甫家中。 这里,他只看到了杨士奇一个人在时刻照料着。 诺大一个成国公府,哪里还有多少达官显贵的身影。 躺在床上,陈云甫两眼无神的望向穹顶,打御医将他从昏迷中救出来后,他就一直这样。 痴痴傻傻的。 “云甫,你要振作啊。” 邵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连声的呼唤,希望陈云甫能够振作起来,却回应寥寥。 杨士奇过来添茶,谓邵质道:“邵阁老,这段时间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太师他一时也是难以接受,要不,您等几天再来。” 后者重重一叹,又看了两眼陈云甫后,无奈离开。 等到邵质离开后,陈云甫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 “士奇,本辅岳丈呢?” “太师,邵阁老已经走了。” “哦,好,走了好。”陈云甫看向杨士奇,言道:“士奇你也走吧,莫要让本辅连累你。” 后者便一笑:“太师这说的哪里话,门下能伺候太师,那是门下的福气。” “本辅终还是没能弄死齐德,死灰复燃,本辅的时间恐怕所剩不多了,等明年新君登基,就该是着手清算本辅之时,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杨士奇依旧不为所动,他言道:“太师当年教导门下,要做一个知道知行合一的官,太师对门下有识拔之恩,有栽培教育之恩,太师在门下眼中,亦师亦父,门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门下知道何谓报恩,便要去做知恩报恩的人,这就是知行合一,门下在做的是对的事,所以太师就不要再赶门下走了。” “只是连累了士奇啊。” 陈云甫不再多言,继续发起呆来。 老大哥走了,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心气和精神。 整个人空荡荡的。 与此相比,即将到来的失势、倒台,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门响,门外传来邵柠的声音。 “夫君,妾能进来吗。” “进吧。” 门推开,杨士奇赶忙起身:“见过夫人。” “辛苦杨参政。” 杨士奇不多言,赶忙离开,给陈云甫夫妇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邵柠能陪着陈云甫。 “夫君,吃点饭吧。” 邵柠捧着一个粥碗坐到床边,却见陈云甫突然搂住自己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柠儿,陛下他,驾崩了。” “妾知道,妾知道。” 邵柠不知道此刻还能怎么相劝,才能把陈云甫从悲痛中唤醒。 哭了许久后,陈云甫哭累了,趴在邵柠的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任何的豪言壮语。 这一次,不再有那一句‘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帝崩,陈云甫放眼望去,入目处处皆为废墟破败。 (原大纲应该是五十万字送走老大哥,可作者君知道有的读者不舍,作者也不舍,生生拖到了现在,其实很多施政的剧情应该是在后面,为了老大哥多存在一段时间给挪到了前面,不能再拖剧情了,不然会崩文的。 只好洒泪痛别老大哥,希望朋友们原谅。) 第三百二十三章:太宗文皇帝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发生的太过于突然,突然到任何人都无法坦然面对。 哪怕是强如朱元璋这种巨人,也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变的憔悴不堪。 历史线的变动,也让朱元璋的情况和原时空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如果按照原定的路线,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会失去自己最爱的儿子朱标,但朱元璋扛了下来, 甚至一直扛到洪武三十一年,扛到自己彻底油尽灯枯。 而这一世,他禅位修养了四年。 看似身体应该变的更好,可朱元璋的身体虽然得到了修养和恢复,但那强大的心,却在这四年中变的脆弱。 也因此,这一次朱标驾崩对朱元璋带来的伤害, 恐怕要比原时空更加严重。 不是对朱标的爱更深, 而是朱元璋自己变脆弱了。 他曾经幻想过的, 颐养天年、子孙绕膝没了,他最担心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出现了。 此刻的朱元璋远比陈云甫更加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退让了那么多次,老天爷还是不放过他。 愤怒、仇恨、自责所有的负面仿佛在一瞬间将朱元璋整个人困死在一个牢笼内,任凭朱元璋如何咆哮都无济于事。 这个老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几筵殿内,坐在朱标的棺椁旁,扶着棺椁茫然无措。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皇爷。” 宝祥接到了一件急报,惊的面容发白,凑到朱元璋身边念叨了一句:“黔国公他今日凌晨,吐血病薨。” 沐英,硬是生生痛死。 如此似海般的手足之情,哪能不让人动容。 朱元璋嘴角抽了好几下,想哭却没有哭出来,只是点点头。 “知道了。” “陈云甫呢, 还没好吗?” “太师他这段时间,多次昏厥反复,还有几次咳血呛醒,恐怕,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朱元璋点了点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和标儿的感情,这么多年来咱已经亲眼所见,他和沐英一样,都是标儿最好的手足兄弟。” “着御医全力医治,决不能让太师出现任何意外。” “是。” 宝祥退下了,朱元璋就把目光投向几筵殿内,跪着的黑压压百官,他的眸子很冷,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最终,朱元璋把目光投向了蓝玉、常茂所在的方向。 杀还是不杀呢? 这一刻,蓝玉仿佛知道了朱元璋在看自己,虽然俯首跪着,可脑门上沁出的汗水,却止不住的如瀑布涌泉般,疯狂掉落。 先留着吧,看看陈云甫能不能扛过去,要是陈云甫也死了,那就都杀掉,给标儿陪葬。 朱元璋收回目光,转而又把目光对向了朱棡、朱棣这些位儿子身上。 “老四,你来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差点把朱棣活活吓死,他拢在衣服内的双手狠狠在自己的大腿内侧掐了一把,抬头时,已是泪水涟涟。 朱棣膝行向前,跪行到离着朱元璋三步外,咚咚砸首。 “父皇~!父皇节哀啊!” 朱元璋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朱棣表演,等到后者没了声响后才开口。 “朕听说,你这么多年一直盼着你大哥走好能当上太子,现在你心愿实现了,标儿他走了,你来当皇帝吧。” 朱棣知道,自己的父皇这一刻的理智已经快要泯灭,自己无论说什么,很大概率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便只是一个劲的哭,咚咚的拿头砸地。 或许是疼的,也或许是吓的,总之朱棣哭的那叫一个悲惨,宛如杜鹃啼血,哀莫难名。 鲜血、泪水让朱元璋重新找回了理智,他已经连续失去了两个儿子,又怎么忍心再去亲手杀掉朱棣呢。 无力的摆手。 再次从死亡线上走一遭的朱棣如蒙大赦,但他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位置,反而再次膝前几步,抱着朱元璋的大腿声泪俱下。 嘴里来回念叨的,就是那句父皇节哀。 朱元璋好累,从未有过的疲惫卷上心头。 累到,他甚至连杀人都没了力气。 累到望着身边的棺椁,任由泪水于无声中止不住的落下。 他想到了陈云甫的那一句话。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臣宁愿不认识二哥,这生离死别的痛苦,便不会有了。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朕,绝不会发起株连大案。” “朕绝不会把文忠下入大狱。” “标儿,咱错了,咱亲手害死了你。” 朱元璋把手搭在棺椁上,苍老的脸轻轻贴在棺椁边,用只有自己的声音呢喃道。 “爹错了,能换你的一条命吗?” 江山,是带不走的,和自己的儿子比起来,朱元璋直到此刻才发现,江山,真的不那么重要。 灵柩在几筵殿内停了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起灵葬入孝陵。 就葬在朱元璋为自己准备的陵室旁。 这更让朱元璋心碎。 他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葬入孝陵的人,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要亲手把自己的儿子葬进去。 丧仪结束了,剩下的便是庙号、谥号等一大串后遗留问题。 这个时候,礼部才知道什么叫棘手。 本来嘛,按照大家的传统想法,怎么也得是朱元璋先死,然后朱标再死,大家排队上谥号也省心。 现在倒好,移尊太上皇的朱元璋还硬挺着,结果朱标先一步驾崩,这都闹的叫什么事。 而且原本是太上皇的朱元璋这下摇身一变,成无上皇了。 最后,在经历长达半个月的讨论后,礼部终于拿出了决议章程。 庙号太宗,谥孝祖明礼纯诚谦达圣和友爱文皇帝。 孝祖,是说朱标为子孝顺。 明礼,是指朱标一生从未犯错。 纯诚,为人干净纯粹,不杂私心,爱护他人。 谦达,谦和豁达,心胸宽广。 圣和,圣人垂拱天下大治,家国天下一团和气,在位四年,国家没生过乱子。 友爱,对兄弟、朋友好的没话说。 最后,一个文字,堪称最顶格那一批的美谥之一。 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 明太宗文皇帝。 实至名归。 哀甚痛甚! 陈云甫赶在起灵这一天,拖着病体送了老大哥最后一程,于孝陵外,重重叩首。 老大哥,一路走好! 第三百二十四章:朱允炆的狠辣 永乐四年不是值得回忆的一年,更不值得缅怀,这是充满悲伤的一年,是让人深恶痛绝的一年。 可无论祂如何遭人厌恶,祂来了,祂走了,留下一地的狼藉。 日子终要往下继续进行。 大明王朝不会倒下, 承天门外的国旗终究还会升起。 月落乌升,国丧结束之后的大朝会如期进行。 因为朱元璋钦口定下,今年不会有新帝登基,因此,朱元璋以太上皇的身份,在时隔四年后重新临朝视政, 朱允炆这个皇太子坐到了他的下手。 爷孙两人,俯瞰着满朝公侯。 而朱允炆的眼神, 一直停留在百官班列之首的陈云甫身上, 眸子中,道不尽的得意和高傲。 你做太师,朕做皇帝! 终究,还是朕压你一头。 这一头,要压你一辈子。 朱元璋环顾朝堂一圈,最后将浑浊的目光对向陈云甫:“太师,身体可好些吗?” “回太上皇,臣,好多了。” “那就好。”朱元璋点了点头:“国有大殇,更应该振奋顽强,国事政务不可为此空殆耽搁,太师是我大明的首辅,要振作啊。” “臣,请致仕。” 陈云甫一句话,惊起惊涛骇浪。 这是要急流勇退吗? 复仕后,重新站到朝堂上的齐德嘴角挑起了一丝笑容。 退吧, 退了这一步,那就是万丈深渊。 朱元璋摇了摇头。 “朕不准,国朝不能没有太师,朕老了,江山是允炆的,标儿生前遗诏,委太师做顾命托孤大臣,你要让标儿不安心吗。” 陈云甫无奈,垂首沉默。 “广州、泉州的市舶司已经复市,你不是还要改制广西,成立生产建设兵团吗,标儿迟迟没有批复,朕现在给你一个准信,准了,自今日始,内阁诸般事务,太师还是要多多操心。” 朱元璋老了,坐不住太长时间,说完便起身谓百官言道:“尔等有一个算一个,胆敢有不听太师调遣者,一律法办! 太师是顾命托孤大臣,他的话,就是标儿的圣旨,是朕的圣旨,都听明白了吗。” 百官齐齐下腰。 “臣等明白,一定谨遵太师谕令。” “允炆,走吧。”朱元璋拉起朱允炆的手,径直离开金殿。 这一刻,百官却不再如往常般围拢到陈云甫身边,更多的人,还是亲近向齐德。 是,现在看起来大权还都在陈云甫手里,而且陈云甫的权力比起之前甚至尤有过之,但那又如何。 这不过是临时的权力罢了,临时的权力是会过期的。 看朱元璋那样子,估计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朱元璋一走,皇权尽归朱允炆,齐德,就是大明未来几十年政坛领袖。 至于陈云甫,敌人遍天下,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太师啊,这可真是人生无常。” 齐德守在承天门门口等到了陈云甫,脸上的得意,那叫一个溢于言表。 后者抬了一下眼帘,什么都没有说,就要登车离开,身背后,齐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过段时间,请太师再去一趟两广,把市舶司和那什么建设兵团的事办好,朝中的事就不劳太师操心了,本官自会料理的好。” 陈云甫半转身子看向齐德,看向后者身边围着的十几名达官显贵。 半晌,笑了一下。 “好。” 说完,矮身钻入马车,落寞离开。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属于他陈云甫的时代已经落下了帷幕。 真正笑到最后的,成了齐德。 而齐德恨的,又何止只是一个陈云甫。 在他的记忆中,可还有一张嚣张狰狞的嘴脸呢。 “你死了,你当年对我的羞辱,就从你后人身上来还吧。” 齐德昂起脖子,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地中心的主宰。 却不知,皇宫内,一老一小祖孙两人,却把齐德当成了一头蠢猪。 “看到那齐德了吗,一个权臣退下,就会有一个新的权臣诞生。” “孙儿看着呢,看的真真切切。” 朱元璋很满意:“那么你是希望一个有能力的权臣,还是希望要一个蠢如猪狗的权臣。” 朱允炆答道:“显然,齐德更适合孙儿。” “对,齐德更适合你,因为他愚蠢,蠢到宛如猪狗一般,这样的人即使掌了权,也威胁不到你,不像那陈云甫,若是再让他掌权十年,江山,就不知道该姓什么了。” “但你要记住,绝不能杀陈云甫。” 朱元璋耳提面命:“他的敌人遍天下,全天下都希望他死,只要他一天不死,全天下就都会求着你杀他,有求于你,你就可以尽情施为。” “孙儿知道。”朱允炆连连点头:“孙儿就是打算拿陈云甫当一枚棋子来用,等什么时候孙儿巩固了皇权,再把他杀掉,还有那齐德,一并宰了。” “你比你父亲,更像是一个皇帝。”朱元璋听的极其满意,抚掌大笑后遽尔又落寞。 “标儿就是太仁义、太心软、太脆弱,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做皇帝,不能与臣子交心。” 朱允炆紧紧跟随在朱元璋身边,搀扶着后者。 “允炆,你会削藩吗?” “孙儿不会。” 朱元璋遂十分满意的点头:“千万不要削藩,留下三藩在,朝中不会出奸佞,你若是把藩王尽除,将来恐养权臣当道。” “是,孙儿牢记于心,一定与三叔、四叔他们和睦相处。” 见朱允炆如此懂事,又有三分帝王的狠辣与决绝,朱元璋越发心喜。 可心喜之余,又忧心。 “你说,蓝玉他们需要咱帮你除掉吗?” “不劳爷爷忧心。”朱允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孙儿不是把陈云甫留下了吗,留着他就是用来做这事的,他要是不除掉蓝玉等人,孙儿就坐他谋逆,若是他听话,孙儿就赐他一个全尸。” “爷爷老了,以后这江山,你说了算。” 朱元璋老怀甚慰,只道上天赐给他老朱家一个天生的帝王。 他现在已经是越发的糊涂年迈,只想着江山社稷稳固就足够,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眼前这个孙子,到底有没有和他说真话! 第三百二十五章:每个伟大的人,都有落幕的时刻 “太师料事如神,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宁愿,将这一切算错。” “......事已至此,太师节哀。” “他和你们接触了?” “是的。” “路都是自己走的,去忙吧。” ...... 陈云甫再一次离开了金陵,踏上奔赴两广的路程。 记得第一次离开的时候,老大哥亲自相送, 再看这一次,冷冷清清的只有杨士奇一个人陪同,还有一个千户的金吾卫,陈云甫无奈一笑。 人走茶凉,自己也算是早有预感。 谈不上多难受,充其量有些小失落吧。 只是每一次望向金陵的方向, 陈云甫总会不自然的泪湿双目。 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 “阁老,太师他走了。” 文华殿里, 田士恭这个吏部尚书像条没有脊梁的野狗一样, 谄媚的凑到齐德近前摇尾乞怜:“没有一个官员相送,灰溜溜的像一条丧家之犬。” “哼。” 齐德满意的哼出一声来:“让他去吧,山高路远、穷山恶水的,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呢。” “是是是。” “士恭啊。” “阁老,下官在呢。” 齐德很满意田士恭这种卑微的姿态,颔首道:“今年山东的稽核可以放宽一点,不要总是锱铢必较,知道吗?” 山东? 田士恭马上明白齐德的意思,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请阁老放心,下官,哦不,门下省得。” “生前不过几十年,死后可有百世名,咱们都是圣人的徒子徒孙,要顾全三分面子。” 田士恭笑笑:“还得是齐阁老您高瞻远瞩,不似那陈云甫,鼠目寸光。” 顿了顿, 田士恭又言道:“阁老, 下官听说,邵阁老致仕了?” “嗯。”齐德姿态高傲:“现在是皇太子殿下暂行监国理政,已经批示同意,下个月的内阁办公会,你们就看不到邵质那个老匹夫了。” 一个党派的倒台,总会有第一个先倒下的人。 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第一块,接二连三的,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丢官弃职。 这一刻,田士恭心中极其庆幸,得亏自己倒戈的快,不然屁股下这吏部尚书的位置,铁定是保不住了。 “陈云甫一倒,其派系会空出多少个位置来。” 齐德都得拿笔才能记下那一大串让人眼花缭乱的职务空白,而后望着这一串名单,双眸中精光四射。 若是能将陈云甫倒台后留出的权力空白给占尽,那他齐德,就将权倾朝野,宰执天下! 已经没有人再有资格阻拦他齐德上位了。 陈云甫也不行。 事实也确实如此,永乐四年底,朱允炆登基大典,陈云甫因为还在两广所以没能赶回来。 而新朝年号: 建文! 似乎历史又在进行自我的修正,可早已面目全非的事实,已经不是只靠修正就能修正回去的,比如说。 建文元年,朱允炆颁发登基诏书,大赦天下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岳丈马全官复原职,随后在建文元年七月,加侯爵,赐禄三千石。 建文元年十月,朱允炆升黄子澄为吏部左侍郎。 建文元年十一月,朱允炆擢方孝孺为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司通政使。 建文二年一月,朱允炆又将黄子澄擢入内阁,顶替了徐本,紧随其后的便是方孝孺入阁。 眼下的大明内阁五人,除了陈云甫这个远在广西,埋头搞生产建设兵团的内阁首辅外,其余四人中,历史上臭名远扬的三大臭皮匠无不在列。 加上徐辉祖甩手掌柜,皇权和相权都被朱允炆牢牢的攥在了手里。 实现了中央的高度集权! 亦是在这个月,阔别京城两年的陈云甫从广西赶了回来,回到这个早已极其陌生的大明朝堂。 他不得不回来,因为是朱元璋把他召回来的! 在太极宫里,陈云甫见到了朱元璋。 按时间来推算,这一天,应该是原时空的洪武三十年一月。 可面目全非的历史早已模糊,陈云甫也无法记的真着了。 他只知道,朱元璋,不行了。 “臣,叩见无上皇。” 皇帝的父亲叫太上皇,皇帝的祖父叫无上皇。 “云甫回来了,快来。” 此刻的朱元璋,显得是如此老迈,他吃力的冲陈云甫招了招手,将后者唤到自己近前并赐了座。 “这两年你一直远在两广,委屈你了。” “臣食君禄,当分君忧,份内之事不敢当陛下这句委屈。” 朱元璋无声笑笑,望着陈云甫那重新养回来的一头黑发,很是释然:“看来,这两年你过的还算不错。” “咱大限到了,咱有预感。” “昨晚咱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秀英,梦到了标儿,咱知道,他们母子俩是要带咱走,咱也确实想走了,想去找他们娘俩,我们一家三口就快要团圆了。” 朱元璋的脸上满是舒心之色,仿佛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在梦里,秀英唤咱重八,咱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人喊咱重八了,哪怕明知道是梦,咱能在死前梦到一次,死了也能瞑目。” 陈云甫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全程是在听朱元璋一个人在念叨,这个弥留之际的老人,脱下了身上背负几十年的枷锁和所有伪装,说着一大堆似乎无聊的家常。 “这些话,咱不知道和谁说,想了想,只有你,你和咱,是知己。” 朱元璋大概真的是糊涂了,什么话都在往外说:“允炆是个合格的帝王,把江山交给他,咱很放心,他要杀你,咱不愿意,咱死后你就把楚楚娶回家,这样的话,你就是驸马,允炆是个孝顺孩子,你做了他姑父,他就不会杀你了。” 陈云甫还是沉默,一双眼,像两汪深邃的古井就这么一直看着朱元璋。 当看到后者伸手的时候,陈云甫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尤其牢牢握住。 “咱这一辈子看过那么多的人,自觉没有谁是咱看不透的,独你一人,独你一人。” 朱元璋的声音越加轻微,脉搏也越来越慢。 猛然间,朱元璋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看向陈云甫。 后者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毫无惧怕的对视着。 或许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朱元璋才真正的看透陈云甫,但。 晚了。 陈云甫松开朱元璋彻底无力的手,退后三步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从洪武十五年,到永乐,再到如今的建文二年。 整整十五年! 从老大哥离开的那一刻开始,陈云甫的心,已经不在朱明皇室身上了。 宝祥在一旁扯起了嗓子。 “无上皇,驾崩!” 这些曾经影响历史的伟大人物,都走向了各自落幕的一刻。 但总会有人接过他们的历史使命,紧随其后的踏上历史舞台。 而后面的时代,绝不会是朱允炆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朕给你两个选择 朱元璋的驾崩远没有原时空的影响那么大,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禅位了好些年的缘故。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元璋的丧仪不隆重,相反,朱允炆大概是感谢自己的爷爷给自己留下了如此一个盛世锦绣的江山,将丧仪办的极其浩大盛隆。 紧跟着便是那千篇一律的庙号、谥号。 太祖高皇帝。 等到丧仪办完,朝野内外的所有目光都对向了陈云甫。 朱元璋倒了,权力也到了重新洗牌的那一刻。 在百日热孝结束之后, 陈云甫迎娶了朱元璋第十四女含山公主朱楚楚,从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朝的驸马、朱允炆的姑父。 而后,遵循着驸马不从政的训令,陈云甫向朱允炆递交了辞呈。 就此辞去太师、太子太师及内阁首辅都所有官衔。 朱允炆批准了,只给陈云甫留下一个成国公与驸马都尉两个爵衔。 属于陈云甫的时代就此戛然而止。 官场上永远不缺少落井下石者,就在陈云甫致仕的第二天,一纸弹劾就送到了朱允炆的案头, 继而是如雪片般的铺天盖地。 这些弹劾疏中的内容无一例外不是弹劾陈云甫在之前几年的执政中, 是如何的专政霸道、擅权枉法。 直把陈云甫抨击成王莽、董卓、曹操之流。 天下人个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皇祖考和父皇说的话都成真了。”朱允炆拿着这些奏疏,谓身边的延庆笑道:“看到了吗,天下人都恨不得杀陈云甫,为什么?因为他们怕陈云甫,越怕就越想陈云甫死,他们越想陈云甫死,朕反而不能杀他。 这些人的背后,朕要是没猜错的话,都是齐德指使的吧。” “圣明无过今上。” 延庆拍了一记马屁:“眼线来报,确实都是齐阁老指使的。” “眼线还报什么了?” “成国公自从致仕后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只是每日在家陪着媳妇孩子,倒是过的逍遥自在。” 朱允炆哈哈一笑:“他想逍遥自在?朕还想逍遥自在呢,差人把他召来,朕得耍耍他。” 一想起当年自己以皇太子之尊亲自出城迎接陈云甫,而陈云甫对自己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时,朱允炆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天地易主, 自己做了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那还能由得陈云甫放肆吗? 不把心里积郁的这口恶气出出来,朱允炆哪里能痛快。 “臣,叩见吾皇圣躬金安。” 如今的陈云甫哪里还有当年那风度翩翩的白衣卿相德性,从来不蓄须的下巴如今也是乱糟糟,曾经有神的双眸也变的浑浊和茫然,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只散发出一种气质。 颓废! 朱允炆笑了,仰首大笑。 “这还是朕印象中的太师吗。” “臣从来没做过太师,臣才疏德浅,不敢贪恋。” 朱允炆遂言道:“你倒是识趣的很,起来吧,延庆啊,给成国公看座,让成国公陪朕下下棋。” 说着话看向陈云甫,冷声道:“成国公可千万不要再说,自己不懂此道了。” 陈云甫拱手:“只要陛下不嫌弃,臣就献丑。” 眼见陈云甫在自己面前再无一丝傲骨英气,朱允炆那叫一个志得意满,开心的放肆大笑。 他憋了几十年,从出生那一天就憋着。 自己的生母不是正妃,所以朱允炆从来没有敢惦记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太子。 可是天助他啊。 这可真是上苍相助。 是老天爷,钦定他朱允炆做太孙、做太子、做大明至高无上的帝王。 本以为自己做了太子可以放肆了吧,结果举目望去,发现朝堂之上有那么多大人物。 有开国的蓝玉、冯胜、常茂,有辅国的陈云甫。 自己就算是太子,见到这些位还得一一恭顺见礼。 外面还有朱棡、朱棣这些个叔父亲王。 朱允炆的心,那叫一个压抑。 现在,所有的压抑总算可以酣畅淋漓的释放出去。 “当年,朕找你下棋的时候,你说你不会,朕问你削藩的事,你和朕打哑谜。 现在,你会下棋了,那朕问你,朕要削藩,行还是不行?” 陈云甫拱手俯首:“陛下气吞八荒,外镇三藩在陛下这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翻手可灭。” “但朕不打算急着削藩。”朱允炆拿捏着棋子在两个手指间把玩着,仿佛自己拿捏的是陈云甫、是苍生、是整个天下。 “皇祖考告诉朕,朕如果把外藩全部削除,那么朝中就会出权臣,朕倒是不怎么怕权臣,但朕怕那群手握兵权的武夫。 你替朕办件事吧。” “陛下想办什么事。” “朕要蓝玉、常茂、冯胜哦对,还有沐春他们四个人滚出五军府,夺他们的兵权。” 朱允炆接连吐出四个名字,随后看向陈云甫:“能不能做到?” 后者没有说话,沉默相对。 “朕这有两道圣旨,给你拟的,你看看想接哪道?”朱允炆冲身后招招手,延庆马上快步跑到近前,带着两卷明黄色的丝帛。 “这第一道呢,就是百官、全天下弹劾你陈云甫擅权专政、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定谋逆罪夷三族。” “第二道呢,是你陈云甫有平叛匡扶社稷之功,朕复你太师兼太子太师衔,追封吴中王,谥文正,汝子陈景和嗣成国公爵。” 朱允炆把两道圣旨都放到了桌子,推到陈云甫面前。 “你自己选吧。” 陈云甫低头看了看圣旨,最后伸手选了那道追封自己吴中王的第二道,让朱允炆的脸色顿时一喜。 “臣,谢隆恩。” 陈云甫接过圣旨,起身拜倒,施礼后就打算重新坐下,和朱允炆对弈一局,却见后者挥手。 “朕突然不想和你下棋了,你退下吧。” 陈云甫什么也没说,拿着圣旨退出奉天殿,大步流星的离开。 看着陈云甫走远,延庆问了一句。 “皇爷为什么不直接利用陈云甫杀掉蓝玉等人呢?” “把兵权夺了就行,朕想杀他们,随时都能杀,更何况,他们还有用呢。” 朱允炆言道:“朕要先给他们威再给他们恩,这几个人活着,朕削藩的时候,就不怕四叔他们造反。” 留着陈云甫来钳制蓝玉等武夫,再留着蓝玉等名将来压制朱棣等藩王。 这平衡之道,可谓是让朱允炆玩的明明白白。 看来那几年在莫愁湖行宫伴驾朱元璋,朱允炆要比原时空聪明的多。 延庆心悦诚服的说道。 “皇爷圣明。” 承天门外,韦三一如既往的在,只是原先的两马并驱的马车改成了一马。 陈云甫什么话也没说,坐进马车,看着手里的圣旨,而后用力攥住。 第三百二十七章 从皇宫出来后,陈云甫什么都没做,只是沉着一张脸回到家中,而后把那道圣旨往书房里一放便径直回房睡觉。 这一觉他睡的特别香,哪怕明知这道圣旨是一纸催命符,此刻,外界所有的风吹草动都不足以惊醒他了, 现在的他,只想踏踏实实睡一觉。 陈云甫睡香了,但却有很多人,在随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那是怎么也睡不好。 就比如,此刻在北平的朱棣! “孤那个好侄儿,终于图穷匕见了。” 朱棣将一封密信重重拍在桌面上,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在完全控制住内阁, 架空陈云甫后, 允炆那小子,现在打算要陈云甫的脑袋了。” 和朱棣对面而坐的姚广孝拿起密信看了起来,眉头开始逐渐拧在一起。 “追封吴中王,谥文正,这是明摆着要陈云甫功成自尽啊。” “没错。” 朱棣冷笑一声:“孤这个侄儿,虚伪且冷血,他的眼里,除了那无上的权力可是什么都不在乎。 等陈云甫真帮着他夺掉蓝玉等几人的兵权后,除了死,他是别无选择。” 姚广孝嗯了一声,可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说道:“王爷,您说陈云甫会束手待毙吗?” “他现在除了束手待毙,还有别的路走吗?” “您就不怕这陈云甫联系蓝玉等人, 宫廷兵变?” 朱棣哈哈一笑, 大手一挥道:“我那侄儿既然敢下这道圣旨,说明卫戍宫廷的金吾卫是忠诚可靠的。 蓝玉等人虽然手握兵权,可那是战时兵权, 你说, 蓝玉就算出城进了京营,那些京营老兵,有几个愿意跟他造反的? 京营中,超过八成的军队和将校,那都是跟着父皇和大哥几十年走过来了,他们只会服从我朱家正统,可不服蓝玉等外人,更别说陈云甫了。” 道理很简单,没必要过多解释。 “就哪怕蓝玉现在带着几十万京营在外征战,想学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京营几十万也会顷刻间哗然四散,没人会追随。” 大明朝,还真就没哪个统帅有资格学赵匡胤。 蓝玉也不配。 姚广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而后又沉默了下来,这般姿态给朱棣整不会了。 “先生,现在可是咱们的大好机会啊,天下人恨陈云甫不死,这个时候咱们完全可以打出清君侧,杀陈云甫的旗号来举兵南下。 彼时, 天下必然望风景从,而蓝玉等人也已经和本王说好,届时会阵前倒戈,和孤一道靖国难,清君侧!” 姚广孝不说话,起身走出凉亭,望着王府内院的湖水发呆。 好半晌后才突然开口问道。 “王爷,您觉得陈云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棣不明白姚广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道:“能力超群、才智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吧。”姚广孝目光如湖水般幽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个聪明到十几岁就位列九卿,执掌通政使司的人物,可能会那么快灭亡吗。” “或许很多时候咱们看陈云甫执掌内阁期间制定下的国策,有的稚嫩,有的冒进,有的骄横。 但绝对和愚蠢两个字不沾边。 这些年,我们总觉得陈云甫好像什么都没做,一路靠着吹吹捧捧、伺候太祖太宗走到今时今日这般高位,但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辽东十年,从万里无人烟的荒芜到今时今日,有口三百多万,耕田两千四百余万亩,甚至有着完整的冶铁、炼钢、军器兵仗局。 有着复州、金州两大渤海湾港坞和造船厂,有沿海二十余处盐课司,有辽阳织造局大小十几处织课。 现在的辽东,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后勤,拎出来都能支持一支十万人的精锐军队向外征战一年。 而辽东,仅仅是陈云甫执政生涯中一个亮点而已。 湖广和贵州是如何稳定下来的,两广是如何走上正轨的,市舶司是如何恢复的。 再看看曾经民生凋敝的河南,如今在所谓的中原复兴计划下,俨然有梦回东汉,做天下之中的升腾气象。” 姚广孝说了一大串,最后扭头看向朱棣:“王爷,实打实的功绩在这里,这是贫僧比不上的。 太祖看的见,所以默许让陈云甫来独断专行的把控朝政,所以太宗临终前让陈云甫做托孤顾命大臣。 这么一个人物,一个曾经党羽斥满朝堂的托孤大臣,说倒就倒了?” 朱棣初不觉如何,此刻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也不自觉站起身走到姚广孝身边。 “所以说,先生你是在怀疑,有诈?” “允炆是故意这么做,打算骗咱举事,好借这个借口弄死三藩?” 见姚广孝又摇头,朱棣急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啥,你们这些个酸文人就是麻烦,一肚子弯弯绕。” 见朱棣急了,姚广孝便说出自己的猜想。 “贫僧倒是觉得,这不像是您那侄儿做的局,他也没那么大能力掌控一盘大局,毕竟,想布这个局,他得有本事完全掌握蓝玉等人,还有最重要一点,他得有本事掌握陈云甫。 朱允炆,没那么大能耐,贫僧是担心,这会不会是陈云甫做的局。” 陈云甫做的局? 朱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他能做什么局,他现在已经完全被架空了,手里又从来未曾有过兵权,拿什么来做局。” “蓝玉……” “指望蓝玉等人?” 朱棣乐了:“要是蓝玉等人有那个本事,蓝玉还需要陈云甫吗,完全可以自己兵变扶持朱允熥上位。” 嘿,你还别说似乎真是这个理。 要是蓝玉、冯胜、常茂三人的实力足够直接颠覆朱允炆的政权,那还需要陈云甫吗。 换言之,如果陈云甫能掌控此三人,此三人又有直接颠覆政权的能力,陈云甫还做什么局啊,直接兵变扶持朱允熥不更省事。 老陈和朱标的感情全天下人都知道,陈云甫完全可以伪造一道假圣旨出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 姚广孝点点头,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咱们,再等等。” 再等等,看风起! (手机打字是累,主要是吊了一天水,右手因为插了三天留置针,打字的时候会很疼,如果有错字的话请朋友们包含提醒,作者君会改) 第三百二十八章:朱允炆决意动刀削藩! 建文二年八月十九。 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孝慈高皇后的忌辰。 要是老大哥还在位旳话,那么老大哥一定会在这一天辍朝,他会在白天的时候带着媳妇孩子去静心堂上香,傍晚的时候把陈云甫召进宫,兄弟俩一起喝酒,聊聊十几年前的前尘往事。 未必会喝多,但两人都会喝的很开心。 现在不一样了。 朱标驾崩,继位的朱允炆可不会管这一天是什么日子,他只知道,这一天,是他真正开始向天下彰显他帝王权威的一天! 所以在这一天,朱允炆开了大朝会。 “有事序奏,无事归班。” 延庆提了一声唱词,随后便垂首默默退到龙椅之后,御阶下两班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于无声中,文官班列中走出了齐德。 “臣,有本启奏。” 齐德的开腔吸引了百官目光,但这些人却不是看齐德,而是先看了陈云甫一眼,随后才各有心思的收回眼光,垂目望向靴面。 金案之后的朱允炆,年轻的面庞上带出一丝浅笑。 “卿有何事要奏?” “臣要弹劾。”齐德大声说道:“臣弹劾湘王朱柏串通宝钞提举司,私印宝钞,导致宝钞泛滥贬值,朝廷威信扫地!” 殿堂之上,文武大员无不心头一跳。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弹劾亲王? 齐德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 换太祖太宗在位那时候,齐德见到亲王活生生就像条被打断脊梁骨的野狗,只会一个劲的摇尾乞怜、唯唯诺诺。 谁在给齐德撑腰,谁就是这次弹劾的幕后主使! 那么,齐德背后的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了。 能正面硬怼亲王的,除了以前的陈云甫,现在,可是只剩下一个朱允炆。 “是吗?” 朱允炆开了腔,稚嫩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暴露出一丝生气和急躁来:“此事必须彻查。” 说完彻查的话后,朱允炆又看向陈云甫。 “成国公的意见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云甫站了出来:“陛下,臣已经不再是内阁首辅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请陛下和齐阁老拿主意吧。” “成国公虽然卸了任,但毕竟多年掌舵,又是先皇赐给朕的托孤顾命大臣,这国家大事没有成国公你说话,朕心里不踏实。” 眼见朱允炆硬要自己发言,陈云甫遂开口。 “既然陛下有旨意,那臣就斗胆说两句,宝钞的印发事关国家财政大计,如果湘王真干了这事,那确实应当彻查到底。” “好!” 朱允炆直接开口打断,随即点了陈云甫的将:“既然连成国公也支持,那彻查的事就交给成国公来办吧,成国公当年可是替国朝破了多起大案,这件案子,交给成国公,朕心里放心。” 这算是,借刀杀人吗? 朱允炆已经坐不住了,在朱元璋驾崩后的半年,这个年轻的王朝帝王,便迫不及待的打算剪除一切可能会动摇他皇权统治的隐藏危险。 宗亲、武勋、朝臣。 都在朱允炆的清除名单上。 陈云甫依旧淡然,拱手作揖:“臣,遵旨。” “未免夜长梦多,成国公不用听政了,快去办吧。”朱允炆挥手打发陈云甫离开,他现在是一刻都不想看到这位所谓的托孤大臣。 自己都已经及冠,如何谈孤幼,自己老爹也是病糊涂了。 陈云甫不复多言,直接转身离开奉天殿。 他要去拿人了。 至于拿谁,当然是被弹劾的湘王朱柏。 “宗人府。” 如今的宗人府,因为左右两宗正朱棡、朱棣都还在就藩,所以此刻主持宗人府日常事务及工作的是老五,也就是周王朱橚。 对于陈云甫的到来,朱橚是困惑的。 自从当年的大撤藩之后,他这位周王就在金陵彻底踏实下来钻研自己的医术,加上前两年陈云甫从两广回来后捣鼓出了一个什么外科院,他就和外科院院丞胡一刀没事在一起探讨。 胡一刀这个名字,是陈云甫赐下的。 可以说,凡是在京的藩王,这些年都很老实,更没人惹出什么事来,所以宗人府就像个隐身的衙门。 平日里,基本没人来。 “什么风把成国公你给吹来了?” 朱橚请陈云甫来到正堂落座,很是好奇的询问。 “奉了皇差而来。”陈云甫兴致并不高,用有些低沉的语气说道:“齐阁老弹劾湘王殿下暗通宝钞提举司,私下里泛印宝钞,陛下差我来拿人。”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朱橚顿时僵住面庞,良久后才言道。 “陈云甫,你都退下来了,还要继续和我们宗亲作对吗?” “是不是我想和你们作对,其实我想,周王殿下现在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陈云甫笑笑:“陈某待死之人了,还配得上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亲王作对吗?” 堂内一片安静。 朱橚默默点了点头。 他知道陈云甫说的是实话。 现在真正想对付宗亲的,不是陈云甫,而是齐德,是齐德背后站着的那位。 “非办不可?” “非办不可。” 陈云甫扫了一圈这宗人府,身边的朱橚就开了口。 “不用看,这里没有外人,不该有的耳朵和嘴巴都不会出现。” 陈云甫这才点头,目光坦然的看向朱橚:“非办不可,而且,会大办。” 后者顿时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意思?” “湘王之前在湖广就藩,同在湖广就藩的,还有楚王。” 陈云甫直接扔出了一记重磅炸弹:“齐德要对付的不是湘王,而是借这案子,把火烧到湘王身上。” “陛下要撤藩?” 朱橚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看向陈云甫:“保留三藩是当年你向父皇提出的,是父皇金口玉言准奏的,他、他敢推翻太祖高皇帝的旨?” “保留三藩,是太祖爷怕我陈云甫专政擅权,现在我陈云甫都要死了,周王,您说三藩还有保留的必要吗。” 朱橚眯起眼睛。 “你是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还是太祖高皇帝的驸马,是当今陛下的姑父,谁能杀你。” “哈哈。”陈云甫朗声一笑:“信不信在周王您,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陈云甫现在没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事,我呢,也算是执掌朝堂那么多年了,这次不会绝不会看走眼。 齐德要对付的一定是楚王,楚王藩一撤,下一个就是晋王藩。” “你怎么敢那么笃定?”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洪武二十三年,时任山西右布政使,如今的辽东经略使俞以丰,是不是向朝廷上过疏,反应晋王殿下在太行山私造兵器甲胄?” 朱橚面色微微一变。 历史上关于朱棡图谋不轨也有记载,只不过后来被朱标保了下来而已。 而这个时空,这件事仍然发生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朱棡不过是造了几千套兵甲,把自己的晋王卫从三千人的编制扩充到了六千人而已。 而原因也挺可笑。 朱棡性急且燥,易怒好杀伐,他私扩卫队的原因是为了自己出巡太原的时候有排场而已。 造反? 脑子有病。 但不想造反,事确实逾矩,因此这事还是朱标保着才没受到惩罚。 这件事也就随风而去了。 可现在陈云甫旧事重提,让朱橚不由心中一慌。 “这些陈年旧案翻出来,只需要扣上一顶图谋不轨、意欲谋反的大帽子,很难吗?” 陈云甫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冲朱橚拱手道。 “我先走了,周王殿下好生想想吧,明日,请让湘王殿下到刑部归案,别让我难做。” 说罢迈步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望着陈云甫离去的背影,朱橚的面庞很是抽搐了许久。 他相信陈云甫,无论是理智还是感觉都相信。 又独自闷坐很久后,朱橚站起身向堂后走去。 院子内,几个鸽笼静静的伫立着。 朱橚提笔写下六封一模一样的书信,将其火漆密封入信筒。 六只雪白的信鸽被一一放飞,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这几只鸽子,将会把消息带出城,带去金陵城外的几处驿馆。 那是朱橚多年来的心腹死士。 这群死士,将会把消息快马送往该去的地方。 楚王朱桢、晋王朱棡、燕王朱棣! 第三百二十九章:靖难!靖难!!(一) 深秋,金陵城多了几分肃杀。 湘王朱柏被锁下刑部大牢的消息不胫而走,弄的所有在京藩王人心惶惶。 周王朱橚的王府,每天往来的亲王兄弟络绎不绝。 不过这一天的夜里,登门了两个武勋。 “快请进书房。” 朱橚的面容很是严肃,他甚至特意脱下王袍,仅穿着一身不显贵的素衣去见客。 “梁国公、郑国公。” 登门而来的不是别人, 竟然是梁国公蓝玉和郑国公常茂! 两人见到朱橚推门进来亦是起身,没有见礼,只是各自满面严肃。 “周王深夜邀见,一定是有大事吧。” 朱橚点点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和两人对面而坐,沉声道:“今天上午的风,朱柏招了,说他伪造的宝钞悉数都暗中运往老六和三哥那, 充资军费。” 蓝玉和常茂对视一眼, 彼此都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伪证啊。” “很明显的伪证。”朱橚的目光清冷却很亮,似有光一般刺眼:“两位,三哥和四哥已经回了信,明确表态,只要二位愿意相助,这便举义,靖国难、清君侧!” 二人都没有说话,捧起茶碗沉默。 许久后,蓝玉才第一个开口。 “清君侧, 清谁?” “齐德、黄子澄、方孝孺!”朱橚一口气说出三个人名,随后迟钝了片刻后又加了一个名字:“陈云甫!” “不行!”蓝玉直接摇头:“天下人都知道陈云甫对俺有恩, 俺老蓝做不出害恩公的事来,你要说杀陈云甫,俺老蓝不能答应。” 朱橚顿时急切:“梁国公, 当年那陈云甫废奴的时候,可曾念过你们两人之间的交情, 他当朝弹劾你,害的你挨了廷仗、禁足一年,那个时候他可曾念过与你之间的交情?” 蓝玉抬手打断道:“他可以不仁,俺不能不义,你要说杀陈云甫,此事断不可行。” 朱橚顿时无奈,只好望向蓝玉身旁的常茂。 后者沉默了一阵后也摇头道:“我岳丈现在已经托病致仕,交出了兵权,不过岳丈和我,都受过成国公的恩,所以,我岳丈的态度亦是如此,不能忘恩。” 常茂的岳丈,就是宋国公冯胜。 眼见三大国朝军方魁首都不愿意动陈云甫,朱橚重重叹了口气。 “行,既然三位国公都这么说,那孤就替三哥、四哥做一次主,靖难之后,绝不伤害陈云甫及其家人,但他必须归隐山林,迁往琼州(海南岛)去住。 四哥会拨给他五百甲士, 护其周全。” “甲士, 俺老蓝会出,不用燕王的兵。” 这是怕朱棣半道害陈云甫的性命啊。 蓝玉,果然是条汉子。 朱橚点头,再退一步。 “成,全依梁国公。” 关于陈云甫的事达成一致之后,三人这才继续向下谈,谈什么。 自然是谈如何举事,换言之,一旦举事之后,敌我实力的判断。 “现在,辽东经略使俞以丰已经暗投四哥,辽东都司指挥使王弼又是你梁国公的拜把兄弟,除此外,陕甘总兵官宋晟和燕王历来有旧,此番也愿一助。” 朱橚分析道:“算下来,三哥、四哥这边一旦举事,最少有精兵十五万!” “不够。”蓝玉摇了摇头:“山东都司这些年为了防备倭寇,便有兵十万,都是锐健儿,其指挥使盛庸我见过两面,颇通兵法。 以十五万打十万,没有三個月,恐怕晋王、燕王都过不了山东这第一道防线。 三个月,你知道朝廷可以调集多少兵马吗? 我告诉你,京营三十五万精锐会严阵以待,直隶三十七个卫、河南、江西、福建、两广都司四五十万大军可就全都来勤王了。 小一百万大军呢,燕王,打的过?” 朱橚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可能!” 百万大军? 历朝历代就没有哪个王朝敢吹牛在三个月内动员百万大军。 这是军人,不是黄巾起义那种拉壮丁凑人头,走到那裹挟到哪就变成几十万了。 谷睁 似那种乌合之众,几十万在河北平原上一天就被东汉朝廷两千西凉铁骑冲到全军崩溃。 现在这是正儿八经的兵! “还不是陈云甫的功劳。” 蓝玉呵了一声:“以往朝廷不敢拉这么大规模的部队,是因为后勤压力大、地方不稳定,现在你再看看,国朝还受这两个问题的困囿吗? 直隶一百多个官仓全是满的,里面堆了七八千万石的粮食!够百万大军人吃马嚼好几年的。 两广的问题解决了,湖广、贵州的问题解决了,河南的元气复苏了,你说,朝廷倾举国之力会有多可怕。 燕王想靠着十五万人马清君侧? 呵呵,恕蓝某直言,哪怕是让李景隆那样的货色为主帅,灭燕王都是在翻手之间。” 朱橚的脸色顿时青蓝变幻。 他必须要承认,蓝玉说的在理! 如果朝廷真有如此强大的战时动员能力和后勤保障能力,栓条狗当主帅都能捏死朱棣! 别说一将胜过十万兵的话,因为朝廷这百万大军,是真正的百万大军。 兵器甲胄精良、战士年轻骁勇且受过多年职业的军事训练。 你这让谁来打谁不绝望? 当然,后勤这一块朱棣现在不缺。 背靠一个发展十来年的辽东大平原呢。 这么一想想,朱橚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陈云甫还是帮了朱棣不少忙呢。 “孤记得,陈云甫喜欢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事在,人为!” 朱橚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这些宗亲也好、五军府的勋贵也罢,还是朝堂的百官,正在潜移默化的去引用陈云甫说过的话。 “虽然难,但也不是绝境吧。” 蓝玉挑了一下眉头,随后嗯了一声。 “京营里面,我、常茂、冯胜还有沐春,我们四人的嫡系能直接控制的,大概有三五万,虽然数不多,但关键时刻能起大用,比如,临阵倒戈!” 战争中的临阵倒戈,危害和影响有多大,不用多说。 可以说,京营几十万大军的军阵可能会瞬间崩溃! “如果朝廷要是启用梁国公做主帅,那仗都不用打了。”朱橚笑呵呵说了一句,随后看着蓝玉言道:“梁国公觉得呢?” 蓝玉自嘲一笑:“现在所有人都觉察到陛下打算对俺动手了,还能放心把军权交给蓝某吗?” “说不准,您可以找陈云甫。” 朱橚点了一句:“他可是托孤大臣,三哥四哥要是真举了兵,孤这个小侄子就不信不害怕,他害怕,只能问计于陈云甫,有陈云甫帮伱一把,还怕做不了主帅。” 蓝玉随即眯起眼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蓝某人假意顺服朝廷,博取信任。” “试试呗,万一有戏呢。” 蓝玉摇了摇头:“你可以拿朱允炆当傻子,但你永远别想拿陈云甫当傻子,这条路行不通的,不过我到有一个简单的办法。” “什么法子?” “那就是支持李景隆或者邓镇当主帅。” 蓝玉报出了这两个名字:“他们俩都是纨绔子弟,仰仗父荫的无能之辈罢了,他俩当主帅,我等的亲信只要来个临阵倒戈、刺杀掉他俩,京营就会大乱,届时与晋王、燕王里应外合,大胜可期。” 朱橚的眼前一亮。 “甚好。” “那就这么说定。” 蓝玉起身道:“不过周王,我希望你能提醒一下燕王和晋王,一旦举事成功,我希望他们俩最好兑现承诺,让允熥登基。” “那是自然。”朱橚面露笑容:“燕王只是清君侧,从没想过篡位。” 蓝玉遂深深的看了朱橚一眼,转身带着常茂离开。 朱橚送到书房门口,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随后冷笑一声。 扶持朱允熥? “四哥,你就快要当皇帝了,咱们兄弟俩十几年的夙愿布局,就快要成功了。” “这一次,没人能再阻拦你!” 第三百三十章:靖难!靖难!!(二) 天下太平,四海咸歌。 盛世锦绣的江山一如既往,月落乌升,老百姓每一天都元气满满。 虽然这几年连着换了两个皇帝,不过国家的政策没有变化,百姓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安定且祥和。 若是只醉心于市井,那么, 这大概是大明朝开国三十年来最好的一年。 春江水暖鸭先知,每个时代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的嗅觉要远超于平凡者。 这看似稳如金汤的天下要生乱子! “陈云甫,你不应该给朕一个交代吗!” 文渊阁内,朱允炆怒气冲冲的冲着陈云甫叱责道:“朕让你做的事,你到现在都没有去做,你想干什么?” 几個月了,一想起自己让陈云甫动手剥夺蓝玉等人兵权,至今过去了几个月陈云甫都迟迟没动,朱允炆就顿觉怒火中烧。 这陈云甫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汝,欲夷族乎?” 朱允炆觉得自己这话一出,陈云甫定会害怕,谁知道后者还是那副云淡风轻,脸上带着令自己早已深恶痛绝的轻松写意。 “说话,在朕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陈云甫终是开了口。 “陛下,您真的决定要在现在就剥夺蓝玉、冯胜四人所有的兵权吗。” “你以为朕在给你开玩笑吗?” “朱柏招了。”陈云甫很是淡定的说道:“他供出了伪造宝钞的用途,是给楚王、晋王充资军费所用。” 见陈云甫答非所问的扯开话题,朱允炆更气。 “这些事朕都知道,朕还知道这是伪证。” 他要削藩,削楚王朱桢的藩,朱柏的事不过是炮制的冤狱而已。 熟料陈云甫却摇了摇头。 “陛下, 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朱允炆先是一怔,随后愕然的瞪大眼睛看向一旁的延庆,把后者也是看的一头雾水。 笔录是延庆手下一干儿子太监去做的, 取证之前那是好一番酷刑折磨,硬生生逼着朱柏签字画押把伪造宝钞的用途栽在朱桢头上,实打实的伪证怎么到了陈云甫这, 变成真的了? “确实是真的。” 陈云甫加重了一下语气,给到朱允炆心头一记重击:“洪武二十三年,晋王朱棡就图谋不轨、私造兵甲器械扩充卫队。 洪武二十四年,燕王棣权管辽东,建东胜卫并漠南十余卫,私养甲士六万。 永乐二年,宋晟出任陕甘总兵官,这位,曾经和燕王一起戎马五六年。 陛下,朱柏不仅招供自己伪造宝钞,还供出,楚王朱桢、燕王朱棣、晋王朱棡已经密谋在一起,打算谋反了。” 朱允炆顿时脸色惊变,下意识站了起来。 “不可能!” “可不可能的,陛下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陈云甫跟着起身,上前两步言道:“陛下可以下旨,以新年赐宴为由,召三王入京,您就看,三王会不会来。” 朱允炆的心开始剧烈而疯狂的怦怦跳动,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事是真的,可感情上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这事是真的。 “三王手中,不过区区万余卫队,有何能力兴兵造反。” “那是明面上露给朝廷看的,看不见的呢。” 陈云甫沉声道:“朱棣权管辽东多年,辽东和漠南天高地远,到底养了多少私军,谁知道。谷蓉 朱棡镇守太原十几年,晋地山峦叠嶂,无论是养私户还是养私军都轻而易举。 朱桢在湖广抚慰洞蛮土司,深谙恩威并施之道,臣当年经略两省之时,早就发现端倪,故而力主进言劝太宗裁撤诸藩,这一点,齐阁老也是知道的,他也和臣一样,力主削藩。 但是太祖爷担心臣做权臣,祸乱朝纲,遂保留三藩,当时太祖爷还曾说过,留下三藩,若是朝中有权臣作乱,三藩便可清君侧、靖国难,彼时,哪怕皇位更替,江山不会旁落外姓。 这些话,太宗在世的时候,没和陛下您说吗?” “陈云甫伱大胆!” 朱允炆既羞又恼,怒急咆哮出声,可随后又深吸几大口气强行压下,只是冷冷望着陈云甫。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臣早就知道了。”陈云甫微微抬起下巴,这一刻,他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的憔悴沧桑全然一扫而空,那个曾经万事万物了然于心的大明太师再次出现。 “臣做了那么多年的通政使、内阁首辅,天下很多事臣都知道,臣也和太宗说过不止一次,太宗仁义宽爱兄弟,所以一直悬而不决迟迟不处理,问题,就留到陛下您这了。 您降恩,让臣落个善终,臣感激不尽,所以臣现在是在报您的恩,选择将这些前尘往事都说给您知道。 蓝玉四人暂时别动,万一三王真起兵造反,平叛,还是要靠他们的。” 朱允炆眯起眼睛:“朕怎么能确定,蓝玉等人就一定值得信任。” “那就请申国公邓镇、曹国公李景隆、魏国公徐辉祖为帅。” 陈云甫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朱允炆多纠结,直接说出这三人的名字来:“这三位世代忠良,总可以信的过吧。” 朱允炆没吭声,许久后挥手。 “你先退下吧,朕自有考量。” “臣告退。”陈云甫也不再多言,作揖后离开。 望着陈云甫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允炆言道:“延庆,朕能信他吗?” “奴婢觉得,成国公说的话,很大可能是真的。” 延庆小心翼翼言道:“如果三王真在密谋造反的话,那最不可能通敌的就是成国公,谁都知道,成国公和晋王、燕王之间有龃龉矛盾,当年秦王殿下还在世的时候,多次在宗人府里说,有机会一定要杀掉陈云甫。” “嗯,皇祖考也说过,说过这些外藩都恨着陈云甫去死。” 朱允炆摩擦着下巴,目露凶光。 “那就试一次,传旨,朕新年设宴,着三王入京!” “另外,召李景隆来见朕。” 延庆一怔:“陛下,您这是决定让曹国公来做可能平叛的主帅吗。” “邓镇是李善长的孙女婿,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哥,这两个人都不可信,只有李景隆了。” “毕竟他父亲李文忠,和父皇那是多年的兄弟。” 朱允炆挥了挥手。 “除了李景隆,朕实在是不知道,还能信谁。” “不过陈云甫说的也有道理,蓝玉四人暂时还不能除,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这四人,还是能打仗的。” “从现在开始,严密监视此四人,尤其是他们的家眷亲族,定要牢牢控制住,一旦发现他们有暗中投敌的迹象,立刻诛夷满门!” 朱允炆说着不信陈云甫,但所做的准备,无不是把陈云甫的话放在心上的表现。 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还真就只能信陈云甫。 这大概,是朱标和朱元璋活着时那些年的念叨起了作用。 “国家有乱子的时候就去问陈云甫,他能帮你把江山稳住。” 把这江山,稳住! 第三百三十一章:靖难!靖难!!(三) 北平城外,燕山护卫大营。 此时此刻的这里,兵马云集,一派萧杀肃穆。 逻骑和令骑的马蹄声此起彼伏,嘈杂的让人耳膜生痛。 而在中军帐内,此刻也已是坐满了大大小小的武官。 为首摆了两张上座,左右分别坐下了燕王朱棣和晋王朱棡! “侄皇帝的圣旨已经来了, 说要新年赐宴,召咱们三王入宫一道过新年。” 朱棣的眸子扫过面前的圣旨,随后偏首看向身旁朱棡:“三哥,你什么态度。” 后者直接冷笑。 “俺什么态度?俺没有态度,这明摆着是鸿门宴,俺不去。” “抗旨就是谋逆。” 朱棣伸手,狠狠的攥住圣旨, 猛然将其扔进身旁的火盆中。 “侄皇帝这是动了杀心啊, 他先是坑害十二弟,随后做伪证栽赃到老六和三哥你头上,现在案子还没发,趁着你俩没生疑之前就先召咱们三人入宫,亏的老五在京中通风报信,不然此一去,咱们仨,就可都要人头落地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朱棡抄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重重一砸红着眼说道:“反了吧!” 一句反了吧,好似六月飘雪,冻的中军帐内所有人齐刷刷打了个冷战。 造...反? 朱棣环视一圈,冷冽道:“诸位,孤和晋王不是要造反,而是清君侧, 如今朝中佞臣当道、蒙蔽圣听,导致天怒人怨、礼乐崩坏, 所以咱们是去救陛下、救社稷出水火之中, 希望诸位都能和下面的人说明白。 待功成之日,陛下一定会重重赏赐诸位,加官进爵、封妻荫子都是必然。” 在座的也没有傻子,知道这么说不过是当婊子立牌坊罢了。 什么狗屁清君侧,还不是你们这些老朱家的种打算自己当皇帝。 当下就有一人,很是底气不足的颤抖起身。 “晋王、燕王,三思啊,朝廷带甲百万、幅员广袤,更何况还有蓝、蓝玉呢。” 是啊,还有蓝玉呢。 帐中武将闻之无不一颤。 虽说武人多骄狂,天生这个不服、那个不忿,但提及蓝玉来,这群人打心里就是怕。 就是知道,自己比不上。 “蓝玉?”朱棣哈哈一笑,打怀中取出几封信笺放到桌案上:“这四封信,分别是蓝玉、冯胜、常茂、沐春亲笔书写的投诚信,他们也和孤一样,早就不忿朝中奸佞当道,咱们只要举起义旗来,他们便会与孤里应外合, 所以,诸位还有什么好怕的?” 众皆呀然, 随后纷纷传阅信件,果见是投诚之信,而且蓝玉那歪七扭八的糟糕笔迹,一般人还真模仿不来。 这下,大家伙的心里顿时踏实许多。 作为蓝玉的把兄弟,辽东都指挥使定远侯王弼站了出来。 “燕王,没什么好说的了,末将跟您干!” 王弼除了是蓝玉的把兄弟,他还有一個身份。 他是楚王朱桢的岳父,这之前有过交代。 王弼一开口,所有人心中便都明白过来。 晋燕楚三个藩王,这是已经串通好了。 “可是仓促起军,我等也不过十几万而已,朝廷可是有百万大军,便是蓝玉等与咱们里应外合,又能如何,而且朝廷未必会让蓝玉为帅啊。” “对啊,蓝玉是朱允熥的亲舅姥爷,朝廷能放心?” 朱棣便哈哈一笑,宽慰道:“诸位且把心放入肚中,孤已经收到了风声,侄皇帝这段时间,频频召见曹国公李景隆,看来,心属之。 不过咱们这位侄皇帝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李景隆也早已和孤说好了。” “怎么可能!” 别说众将惊愕,就连朱棡都不可思议。谷鍉 这是个什么意思,天下人都暗中投诚了朱老四? 哪有这么可笑的事。 “李景隆这人虽然纨绔,但是个孝子。”朱棣笑着解释道:“李景隆心中,可是一直对岐阳王的死耿耿于怀,只是一直藏在心底罢了。” 李景隆坚信自己父亲的死是被朱元璋所害,那么,亲手毁掉朱允炆,似乎也不难理解。 “这小子把对父皇的恨,移嫁到了朱允炆身上罢了。” 朱棣心中默念着。 “等孤坐了江山,必杀李景隆!” 指挥佥事张玉此刻站了出来,抱拳道:“既然天下都早已决意要清君侧,末将等自当唯燕王马首是瞻。” 朱亮这位燕山护卫指挥使紧随其后表态效忠。 随后便是宋晟这位陕甘总兵官、东胜卫指挥使戴次申、北平行都司指挥佥事邱福等纷纷响应。 一时间,众望所归! 朱棣心头顿时一片火热,同旁边落座一直沉默的姚广孝对了一下眼神后,意气风发的起身挥手。 “既如此,诸位即便离去整顿三军,择期举义。” “诺!” 众将下定决心,也不再瞻前顾后,纷纷抱拳离开。 大帐内,便只剩下朱棣、朱棡还有一个姚广孝了。 “燕王、晋王。”姚广孝冲二人拱了一下手:“如今既然已经决意要起事,那便事不宜迟,楚王那里准备的如何了?” “老六也已准备妥当。” 朱棣颔首言道:“除了这些年湖广都司的两万嫡系之外,老六还联合了原永顺土司,如今的永顺知府姜塘、原思州蛮酋之子,如今的贵州思州指挥使熊璟两人,又得精兵三万,如此共计五万大军,可以走荆州沿水路南下直插武昌。 武昌是六省通渠,只要能攻克武昌,就能将长江和江南漕运全部控制在手里,进可威胁金陵腹部,守可阻断朝廷物资运输。” 姚广孝蹙了下眉头。 “熊璟?这不是陈云甫的大舅哥吗。” 当年朱桢送给陈云甫一个叫灵芸的女人,这女人的亲哥哥便是熊璟。 “思州蛮人可不在乎一个嫁出去的闺女,老六许给熊璟,事成之后替他铲除贵州其他三家土司,让他一家独大,这熊璟便屁颠颠同意了。” 姚广孝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太稳当,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多几万大军就是多一分胜算。 遂颔首。 “只好如此了。” 这边朱棡等两人说完后开了口:“老四啊。” “三哥。” “你哥我这次可是赌上所有身家性命和你干了,伱可不能耍我。” 朱棣当即竖起手掌,起誓道:“三哥您放心,俺说到做到,事成之后,你我兄弟两人共坐江山,南北两帝。” 朱棡这才满意点头,旋即冷笑一声。 “那蓝玉,还眼巴巴想着让朱允熥登基,事成之后,先杀蓝玉!” “那是自然。” 朱棣亦是点头:“除了蓝玉、常茂等人,最重要的就是陈云甫,他不死,孤总感觉心神不宁。” “好,那便这么说。” 朱棡起身,喃喃自语。 “大哥,你儿子不争气,怪不得我们这些做叔父的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靖难!靖难!!(三) 山东,威海卫。 一身戎装的盛庸满脸严肃出现在这里,望着碧波万里的大海眉头深锁,威海卫指挥使石有裕站在身边,向盛庸汇报着沿海刚刚发现的敌情讯报。 “前几日倭寇的踪迹复现,数大概在万余,末将不敢怠慢, 已经将沿海三百多个村落全部迁走,严加防范。” “你做的很好。” 盛庸点了点头,随后又确定了一句:“不过,你确定是倭寇吗?” 石有裕一怔。 “将军,咱们这地界闹患,不是倭寇还能是什么?” 盛庸没吭声,唤来亲兵要了一份海图,手指从威海的位置一路向北过勃海湾,最后点在金、复二州上。 “辽东。” “辽东?” “对。”盛庸点了点头:“本将军怀疑, 这一次海上出现的敌情,很大可能性是辽东的兵。” 听到这话,石有裕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吓的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将军,您是说,辽东有人要谋反?” 盛庸自己其实也不敢相信,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北方,现在很不平静。 似乎有一股子暗流正在涌动着。 正自发愁,一名亲卫快马赶到,于十步外翻身下马,匆匆跑来。 “将军,成国公的信。” 听到是陈云甫来信,盛庸连忙转身双手接过。 展信观瞧。 这一看, 面色不由得接连变幻, 许久后才将信折回,顿了下手后将其撕的粉碎, 扔进面前的大海之中, 浪潮涌退一番,便完全不见踪影。 “老石。” 石有裕连忙上前抱拳:“将军。” “本帅再拨你数万精兵,你和登州卫、莱州卫一道,一定要严密布防,确保我山东海域安全,不给倭寇可趁之机。” 刚才不还说不是倭寇吗? 石有裕很困惑。 “当兵的,保家卫国,山东都司的兵都是山东人,让他们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比什么都强,其他的,不归咱们管。” 盛庸拍了拍石有裕的肩膀:“去做吧。” 后者虽不懂盛庸之意,但还是抱拳应下转身离开。 军人,服从命令即可,其他的和他石有裕有什么关系。 ...... 金陵,曹国公府。 从皇宫赶回来的李景隆一脸阴沉,着门房挂了谢客的牌子后便把自己锁进了祠堂之中。 李家的祠堂不小,摆了大概十几块列祖列宗的牌子,但最显眼的地方永远是那一块。 岐阳王,李文忠! “爹,儿子来了。” 李文忠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随后起身为灵牌插上三炷香,默默跪回原位喃喃自语。 “太宗驾崩三年,太祖也驾崩两年了,现在,儿终于看到为你平冤昭雪的机会,朱棣和儿说,等到他靖难成功,就会为你翻案,会把你抬进太庙,同时,国朝兴建武庙,您会是十哲之一,位在徐、常二人之上。” “不过,儿并不相信朱棣,他的野心太大,像极了太祖,他的话能有几分真假。” “儿一直想去找陈云甫,因为我总觉得他好像在准备着什么,齐德是个什么样的废物,国朝上下有目共睹,我怎么也不信,齐德能赢陈云甫。” “父王,事关咱们家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请您赐下明示,告诉儿,儿是该选朱棣还是选陈云甫。” 李景隆一头砸在地上。 其实他也就是来寻个心安而已,哪里还能真指望一块灵牌给自己什么指示吗? 默默擦干脸上的泪水,李景隆站起身离开祠堂,门房来禀,说五军府送来了一纸讣告。 淮安侯华中死了。 李景隆眼角猛然抽搐数下,遽尔扭回头看向祠堂。 父王显灵了? 现在,李景隆知道该怎么选了! ...... 谷嘩 出大宁往西南一百余里便是山海关,经山海关往南是津口,后改平津,朱棣由此渡船南下,便取天子渡津之意,为天津。 津口港虽扼住勃海湾之险要,但因为朝廷多年海禁,因此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发展。 辽东大开发以来,金州、复州接连兴建大型港坞,连带着津口也得到了发展,每日往来河北、辽东的海船络绎不绝。 物资的输送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 “经略使,咱们到了。” 随着一艘挂着‘辽东经略’大旗的海船进港,辽东经略使俞以丰从此处下了船,不远处,一个体态发福的青年男子迎了过来。 “经略使辛苦。” “见过世子殿下。” 来迎接俞以丰的不是外人,恰是朱棣的长子,朱高炽。 “本官总算是不辱使命,赶在燕王的令期之前,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十万套兵器甲胄全数送来。” 俞以丰让开身位,指着身后一望无边的百余艘大型海船笑道:“请世子殿下核收。” “不用不用,经略使办事,父王是绝对信任的。” 朱高炽连忙摆手,他哪里能去真的点数,朱棣这次起事,可是全靠着俞以丰这位大管家呢。 没有辽东,十几万大军饿都饿死了。 “父王和晋王都已在南郊大营,眼下已经备好了宴,我带您过去。” “有劳世子殿下。” 俞以丰含笑点头,同朱高炽上了同一驾马车,自津口港赶赴丰台南郊大营。 此刻的丰台大营,早已汇聚了浩荡荡十余万兵马,除了朱棣、朱棡自己的一万余核心嫡系外,余者,都是宋晟的陕甘兵、戴次申的漠南军和王弼的辽东军。 说实话,一想到军队的成分,姚广孝就觉得心头狂跳,浓郁的不安感止不住的升起。 从谋划到决意起事造反,朱棣这也太顺了一点。 真就是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下四方宾服、云者景从吗? 要兵有兵、要粮有粮。 理智告诉姚广孝,事有蹊跷,可现实也同样在告诉姚广孝。 此时此刻朱棣不造反也不行了。 因为朱棣不反就要死。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大势、有一股浩荡且不可逆的伟力将朱棣、朱棡、朱桢连着朱允炆乃至整個天下都裹挟住向前走。 每个人都在做着每一个人必须要做的事! 不动,就是死。 一声急报送进了丰台大营,惊醒了沉思中的姚广孝。 那是山东来的急报。 “东海出现倭寇踪迹,山东都指挥使盛庸调五万备倭兵去了威海、莱州一带沿海布防,自河间府往东昌府方向,门户大开。” 姚广孝腾楞一声就跳了起来。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真是天助孤也!” 朱棣仰首大笑,挥手道:“再探。” “王爷,小心有诈啊。”姚广孝急声劝阻:“就算是光武帝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诸事顺遂的。” 前脚想造反,后脚兵粮就准备充足,这勉强自我催眠是王霸之气的作用,那山东的事怎么解释? ‘倭寇’踪迹显露,盛庸把几万大军调去守海防线,放开门户让朱棣尽情南下? 朱棣皱了一下眉头,他或许政治属性不高,但军事指挥属性绝对是顶尖那一批,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味道太浓郁,哪怕捂着鼻子也能嗅到。 正自犹豫间,又是一名缇骑赶到,送上金陵谍报。 “李景隆发来的,说朝廷已经觉察到咱们的动静,如今已由五军府明令,调河南、福建、江西都司大军十五万开拔金陵。 另外,京营三十五万大军、直隶十万卫所兵也开始集结。 诸位,时不我待,再耽误下去,朝廷就要有六十万装备精良且身经百战的精锐王师开拔北上了。” 朱棣知道姚广孝说的是对的,他也怀疑这事有诈。 但他和姚广孝一样,有一种更加强烈的感觉。 那就是,正有一双无形的推手在背后推着他。 靖难一役,已是不打不行! 第三百三十三章:靖难!靖难!!(五) 建文二年十月初八,朱棣正式在北平发布檄文。 靖国难,清君侧! 大明朝的靖难之役,似乎在历史的自身修正下,如愿以偿的登上了历史舞台。 十月十五,楚王朱桢在荆州响应靖难,发兵五万出荆州, 顺江而下直扑武昌。 消息传入金陵,朝野震动,阖城哗然! “反了!都反了!” 年轻的朱允炆暴跳如雷,他将金案上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通通砸的粉碎,也就是玉玺坚硬,毫发无损。 发泄了一通后, 朱允炆疲惫的坐进龙椅内,冲一旁噤若寒蝉不敢吭声的延庆挥手道。 “去,召齐德和李景隆来见朕。” 内侍匆忙离开, 很快,被传召的齐德、李景隆二人便匆匆赶至。 “臣等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免了,坐吧。” 朱允炆此刻是连龙椅都觉烫腚,眼见二人来到,赶忙离位走下御阶,将收到的讯报拿给二人。 “朱棣、朱棡、朱桢这三个乱臣逆子,已经反了!” 二人齐齐面色惊变,惶恐起身。 “当真?” “你们自己看吧。” 李景隆抢在齐德之前一把抢过来看,阅罢,下意识退了两步,抬头看向朱允炆。 “朱棣十五万叛军出北平南下,朱桢五万叛军出荆州往武昌,这是两路来敌啊。” “可是陛下, 足足二十万大军,朱棣不过北平一地, 如何养得起。” 朱允炆顿时咆哮起来:“还用想吗,辽东、辽东反了!” 在暴怒的朱允炆面前,两人都不由吓的噤若寒蝉, 不敢作声。 “齐德,你说,现在要怎么应对。”朱允炆扭头看向齐德,直把后者问的哑口无言。 他哪里知道怎么办? 齐德吭哧了半天,嘴里来回倒腾着的就是一句话。 “这个、那个...” 废物! 朱允炆突然觉得朱元璋说错了,一个废物首辅对国家、对朝廷真的有好处吗? 是,齐德对皇权没有威胁,但同样,齐德对皇权也没有增益啊。 朱允炆毕竟年轻,登基两年多来一直顺风顺水,突然间遇到那么大的事难免六神无主。 这也不怪他。 就哪怕强如朱元璋、老大哥,遇到很多棘手的国家大事时,一样要开九卿、内阁会议来共同讨论,连这两位都如此,何况一个自幼长于妇人之手的稚嫩新君呢。 这时期的朱允炆,已经算是比原时空聪明不少。 起码,还没愚蠢到不可救药。 “召陈云甫来。” 面子固然重要, 但对朱允炆来言,江山社稷和自己屁股下的皇位更重要! 延庆赶忙唤来内侍,耳边又响起朱允炆的喝令。 “你自己去!” 延庆不敢耽搁, 吓的连滚带爬跑离。 这陈云甫也真是,好好的长安街不住,为啥要住那么远啊。 等待的时间对朱允炆而言堪称是这一生最痛苦的煎熬。 终于。 “臣,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陈云甫总算是到了。 朱允炆大喜,连忙起身走到殿门处亲迎。 “成国公、驸马,快快免礼、快快免礼。” 这小皇帝,变脸倒是变的挺快。 陈云甫拱手道了一句:“谢陛下。”随后便被朱允炆把住小臂带到齐德两人身边落座。 “曹国公和齐阁老也在。” 二人勉强一笑,冲着陈云甫拱手道了声成国公。 也不会有太多的寒暄,朱允炆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 “成国公,三王反了。” “什么!”陈云甫大惊失色,颇为不可思议:“真反了?” 齐德狐疑的看了陈云甫一眼,但当下不是怀疑的时候,搭话道:“刚发来的八百里加急。” 谷轵 这句话提醒了朱允炆,小皇帝赶忙将军报递给陈云甫,而后便急切又委屈的说道。 “成国公,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朕啊,父皇可是把朕和江山都托付给了你。” 陈云甫连连点头,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受太祖太宗之恩,粉身碎骨难报,这事,臣一定竭尽全力。” 应付完,陈云甫这才认真看起军报来。 军报一共两封,分别是真定府和黄州府发来的,前者汇报了朱棣造反南下之事,后者则汇报了朱桢趁虚攻克武昌的事。 “取地图来。” 陈云甫没抬头说了一句,殿内却是迟迟没有反应,朱允炆怒不可遏的冲两侧内侍暴喝:“都耳聋了吗,没听到太师说的话吗?” 太...师? 陈云甫狐疑的看了一眼朱允炆,后者勉强笑了一下。 “朕已经让延庆拟诏,复卿太师兼太子太师之职。” 看看,这朱允炆还没完全傻。 朱允炆望着陈云甫,诚恳道:“朕知道,这两年让太师您受委屈了。” “陛下。”陈云甫顿时泪目,忙言道:“请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臣世受皇恩,都是臣欠陛下的,何谈委屈一说啊。” 也不知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反正君臣二人差点对着痛哭起来。 齐德看不下去了,地图一送到便连忙轻咳两声。 “陛下,成...太师,咱们国事要紧。” “对对对。”陈云甫收住悲痛,擦去泪水稳定情绪,起身来到由四名宦官拉开的巨大堪舆图前,谓朱允炆等人言道。 “军报上说,楚逆五万人在武昌,燕逆则刚过保定,两者之间相隔千里不止,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二逆会师。” 陈云甫的手在地图上滑动,最后停在武昌的位置望向朱允炆。 “陛下,两路叛军中,属楚逆实力最弱,而且楚逆的五万军中,有三万是湖广、贵州的土司兵,可以说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都不强,最易剿灭。 先灭掉楚逆,对燕逆形成震慑,而后颁恩旨,降者一律免罪,凡士卒投降者赐田十亩免徭赋三年,则燕逆十几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 先威而后恩。 朱允炆听的连连点头,觉得这是非常好的应对办法,加上陈云甫自信的语调更是让人闻之心安。 “都听太师的。” “太师,何人可为将,去剿灭楚逆?” 陈云甫笑笑,随后拱手道。 “选将的事,伏惟圣裁。” 言下之意,我陈云甫不恋权,省的落人口舌。 这也让朱允炆更加踏实。 望向李景隆。 “曹国公觉得谁可为将?” 李景隆就没必要像陈云甫这么客气了,斟酌一番后言道。 “臣荐东川侯胡海,东川侯多年在湖广一带作战,熟知地利,应可保无虞。” 只要不是蓝玉、冯胜等人就行。 朱允炆心头顿时踏实下来。 点头。 “可,就依曹国公,即命胡海领军十万征讨武汉楚逆。” “此事办妥,曹国公也快快整军北上吧。” 李景隆抱拳:“是,臣这便去军营。” 陈云甫也作揖告辞:“若是无事,臣也告退了。” “朕送太师。” 朱允炆一路把陈云甫送出谨身殿,这才如释重负般松出一口气来。 说来也奇怪,自打陈云甫来了之后,他心里就是踏实。 这大概,就是齐德给不了的安全感吧。 李景隆和陈云甫联袂走出承天门,道别时李景隆默默小声一句。 “前段时间,淮安侯病亡了,医者不自医啊。” “是啊,谁能想到的事呢。” 陈云甫叹了口气,怅然道:“就好像,谁能想到好生的天下,突然就反贼四起了。” “那太师此次出山,有把握吗?” 陈云甫眉角一跳,看向李景隆,咧嘴一笑。 什么也没说,转身登车离开。 李景隆的意思,他都懂。 而他的意思,李景隆也必须懂! (下一章开始解密游戏) 第三百三十四章:靖难!靖难!!(六) 陈云甫到家的时候,邵柠就守在前院里,一见到前者进来,便马上起身问了一句。 “如何?” 这段时间以来,邵柠一直都是心神不宁,只要陈云甫去皇宫,她就跟着提心吊胆, 生怕陈云甫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陈云甫没吭声,沉着脸来到邵柠身边,轻轻将后者拥入怀中。 “媳妇,咱们去做饭吧。” “好。” 陈云甫掌勺,邵柠帮厨,两口子拾掇出了一大桌子菜,把一大家子人都喊到了一起, 包括已经致仕闲散在家的邵质一家也都找了过来。 连着邵子恒一家四口也都来了。 受到陈云甫的拖累,邵子恒这位广东右参政那是绝做不了的, 前两年邵质致仕之后,邵子恒急流勇退也就跟着辞了官。 陈云甫的子嗣兴旺,光媳妇就有六个,再加上邵柠、巧儿、曾诗卉、灵芸、朱楚楚为他诞下了七个孩子,光老陈这一家就十四口人。 这真是难得的一大家子团聚。 所以,摆了整整两桌才坐下。 孩子们坐一桌,大人坐一桌。 陈云甫在上首位坐下,望着一桌子家人的担忧目光,不由得展颜一笑。 “都看着我干什么,吃饭。” “云甫,今日入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邵质没有动筷,很是担心的说道:“老夫听闻,最近北边可是很不安定, 今日一早又惊闻城中响起八百里加急, 定是出了大事吧。” “没事, 吃饭。” 见陈云甫坚持不愿意说, 大家纵然是满心的困惑也不敢再多问,只能默默饮酒吃饭,只是佳肴琼浆入喉,也是味同嚼蜡。 酒足饭饱,邵质本还想开口问两句,却见陈云甫已经起身作势送客,不好久待,便连着邵子恒一家告辞离开。 正堂内,只剩下陈云甫一大家子。 “巧儿,带孩子们回后宅。” 气氛越加的紧张,没有人敢吭声,都听话的按照陈云甫的交代去做事。 邵柠局促不安的伸手握住陈云甫的手,满是担忧的双目直勾勾看着陈云甫,希望自己的丈夫能说两句。 “今天,为夫入宫。” 陈云甫喝下一口茶,终是说起了正事:“皇帝给为夫复了太师的职衔,原因是,在外就藩的晋、燕、楚三藩起兵造反。” 听到有人造反,邵柠的脸色骤然惊变, 满是不可思议, 刚想开口,被陈云甫一根手指堵住嘴唇。 “皇帝启用为夫复仕,原因自然是为了平叛,而平叛之后,为夫的利用价值必然也就全然无存,换言之,当三王造反的时候,就意味着为夫的死期已经到了。” “皇帝虚伪而冷血,绝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中,除了楚楚是太祖之女可以免于劫难,余者只怕都不能善终。 无论是流放还是教坊司,为夫都不忍去想,不过命是你们自己的,是生是死,你们自己选吧。” 陈云甫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了几颗红丸放在桌子上,叹道:“这是红砒丸,吃下它,一切烦忧往事就都没了。” 几女齐齐色变,随即面露怆然悲痛,一时间正堂内哭泣声一片,唯独邵柠面色坦然,甚至反手握住陈云甫给出了一个微笑。 “柠儿的夫君,是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此生能与君相爱,生同衾死同穴,已是天大的幸事了,夫君且去做自己的事,妾先去了。” 说罢,毫不犹豫的拿起桌上红丸吞下。 入口微甜,还有些酸酸的味道。 这只是一颗寻常不过的山楂丸罢了。 邵柠闭着眼睛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任何反应,想象中的剧痛更是没有,不由的好奇睁眼,却看到陈云甫正满脸微笑的看向自己。 正准备询问,就被陈云甫搂入怀中。 耳边,响起陈云甫的温柔细语。 “柠儿,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你迎来了更璀璨的新生,无论你要什么,为夫都给你。” 谷鬈 从大悲中浑浑噩噩的走出来,邵柠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听到这句话,却还是破涕为笑。 “又吹牛,妾要是想要星星、要月亮呢?” “日月山河,为夫都能给你,哪怕,你想当武则天要一个国家,为夫都为你裂土一国。” 陈云甫用极其坚定的语气给出承诺,随后松开邵柠,扫过一众妻妾。 “天不早了,都回房休息吧。” 几女都觉得陈云甫有些神神叨叨,但也不好多问,劫后余生之下抹去脸上泪水,起身做福离开。 “嫣然,你陪为夫在院子里说说话吧。” 都已转身的嫣然顿住身子,随后扭回身来点头。 陈云甫松开邵柠的手起身,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大氅和嫣然前后脚走出厅堂,在前院寻了一個躺椅卧下。 嫣然本打算坐到旁边,被陈云甫搂入怀中,后者又将大氅盖好。 “天冷,小心着凉。” “谢谢夫君。” 怀中搂着娇妻美妾,陈云甫把下巴贴在嫣然的额头上,仰首望天。 “今晚的夜色真美。” “是啊夫君,真美。” “景美,人更美。” 嫣然面露娇羞,正欲说话,又听陈云甫言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一句话让嫣然顿时大惊,刚欲坐起身子,却被陈云甫牢牢箍住。 “这些年,伱给朱橚传了多少情报我都知道,我让你住在为夫的书房边,为的就是让你得知这些情报,为夫裁汰下人之后,府内再不雇佣,只让你和巧儿外出采买,就是让你得到更多的机会去通风报信。 谢谢你,那么多年来替为夫做的事。” “夫君。”嫣然的面庞越来越苍白:“您说的什么,妾听不懂。”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听不懂呢。”陈云甫笑了一下,低头,伸手抚摸过嫣然精致的面庞上:“你知道当年周王把你送给我的时候,我为什么欣然接受,因为我早就知道,朱橚是朱棣在京中的眼线了,我甚至还知道,朱棣的野心,早在十五乃至二十年前就有了。 这么多年,为夫唯独没和你诞下过子嗣,就是因为我怕,怕这一天来到的时候不忍杀你。” 说完话,陈云甫从大氅内缝的里袋中捏出一粒红丸。 “这一颗,是真的红砒丸,我问过太医了,不会太痛。” 嫣然的面色苍白,不停的摇头间泪如雨下,却被陈云甫一把捏住下巴,强行塞进了嘴里。 剧痛,自腹部开始疯狂蔓延至全身。 徒劳的张嘴,却呛出大量鲜血。 在意识即将完全消散之前,嫣然又一次听到陈云甫的声音。 “那年俞以丰来,并不是来试探为夫,而是为夫让他来的,这些年书房里的所有往来信件,是我故意让你看到。” “十五年的局,怎么可能毁在你手里。” “你死后,我会赐你一品诰命。” 紧紧抱住嫣然,直到怀里抽搐的佳人逐渐静止,陈云甫这才起身,脱下满是鲜血的白色衣袍,盖在佳人身上。 三九的冷风吹过,带去陈云甫眼梢间的两滴清辉。 这大概,是鳄鱼的眼泪吧。 抬首,邵柠就站在厅堂的门边,捂着嘴,惊愕的瞪大双眼。 陈云甫走到其身边,抬起双臂后又放下,从邵柠的身边跨进厅堂,腰间骤然一紧,被邵柠从身后抱住。 虽无言,却胜千言万语。 第三百三十五章:靖难!靖难!!(七) 建文二年十一月初一,朱棣大军攻克真定府南下,沿途入山东境后所向披靡,因为盛庸将鲁西地区大军悉数调往鲁东沿海海域,故而朱棣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叛军自河间往东昌府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般畅通。 十一月十七日,朱棣的中军大营便在徐州北三十里处落下,于此同时, 李景隆率领五十万讨逆大军亦抵达徐州,与朱棣南北相峙。 同一时间的武汉战场,已经年近七十的东.川侯胡海因为过于谨慎,导致战机贻误,被朱桢率部逃脱,等到朝廷再探查到朱桢叛军踪迹的时候, 朱老六都已经到了庐州府(合肥)! 战争的阴云, 时隔三十余年后,再一次笼罩到金陵这个大明的国都穹顶之上。 十二月初三,李景隆仓促调兵寻求与朱棣会战,不利,虽未损元气,却被朱棣一把火烧了一部官仓,整整六十余个大型仓禀毁于一旦,火光连着烧了三十余里,映照的半个苏北天空都亮如白昼。 此番失礼后,叛军的士气大涨,李景隆反派人入京求援。 “要援军、要粮食,这李景隆是个废物吗!” 朱允炆手捏军报,在金殿中大声咆哮道:“朕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五十万啊!他没有任何的进展就算了,竟然还让朱棣这个叛臣逆子一把火烧掉几百万石军粮,废物!废物!” 诺大的金殿中, 此刻只有陈云甫一個人。 什么齐德, 什么黄子澄, 这功夫连根毛的影子都没看到。 可见朱允炆还是有些脑子,知道这么大的事,找他们也没用。 陈云甫倒是面色如常,安抚了一句:“陛下,粮食倒是没什么,区区几百万石而已,烧掉了可以再从直隶运,国朝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和兵甲这些军需后勤之物。” “现在最棘手的地方,是叛党士气大盛,王师锐气受挫,咱们,急需要一场胜利来稳住军心。” “对对对。”陈云甫一开口,朱允炆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迭声的附和,随后问道:“太师有何良策?” 陈云甫面无表情,平静道:“师出无名,非惟不胜,乃自危之道也,叛党兴兵,所言不是要清君侧吗, 那咱们就派使者过去, 带上齐德三人的脑袋去叛党军营中,同时告诉叛党中的将领,现在投降,国朝还会免他们的罪。 作乱之名咱们先给他们拿掉,叛党就成了无名之师,继续闹下去,哪还有什么理由。 一旦叛党内部生出嫌隙,曹国公就可以一鼓作气趁乱取礼,打个几场胜仗料想问题不大。” 听到要杀齐德等人,朱允炆的脸色变了。 “臣知道,齐阁老是陛下当年的师傅,与陛下有深厚的师徒之情,所以臣也很痛心,但是为了江山社稷,臣想,齐阁老也是愿意为陛下、为国朝英勇献身的。” 陈云甫说完后便不再多言,冲朱允炆作揖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中沉默。 怎么选,是朱允炆的事。 “难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吗?” 朱允炆切齿道。 “有。”陈云甫抬头:“曹国公的能力毕竟有限,不敌朱棣久在边疆,从戎十几年,若是陛下愿意换将,臣想应该可以大胜。” 虽然陈云甫没有明说换谁为帅,但朱允炆哪里能不懂其意。 眼下的大明朝还能用谁。 当然是被自己严加盯防,赋闲在家的蓝玉、常茂。 要么杀齐德,要么用蓝玉。 朱允炆开始优柔寡断起来。 他是两样都不想选。 但这两样,他必须选一样。 两害相权取其轻。 稳固皇权才是第一位。 毫无疑问,启用蓝玉等人为帅,让朱允炆心里觉得没有底。 “朕,知道了,太师先去吧。” 陈云甫知道了朱允炆的选择,于是起身一揖到底,不复多言转身离开。 齐德的作用结束了! 没用的人,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价值。 虽然后面的几天陈云甫都一直待在五军府时刻关注军机没有上朝,但他还是收到了风。 齐德、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被罢黜,流放广西。 朱允炆这个皇帝啊,说他心慈他冷血,说他冷血他做事又做的不够彻底决绝。 谷蹏 要么就杀,要么就继续留任,这不杀不留的罢黜弄了个不上不下。 当然陈云甫现在已经不在乎朱允炆的做法,时局的进展虽然和预想有一些小小的偏差,但是无伤大雅。 齐德三人被赶出京城,流放广西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徐州前线。 师出无名的燕逆一军果然军心不稳,加上成分混杂,很快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溃兵开始出现。 李景隆闻之大喜,遂决定深夜袭营,结果却中了朱棣的诱敌之计,夜袭大败不说,连自己都成了朱棣的俘虏! 主帅折阵,五十万大军顿时群龙无首,哗然间离散崩析,许多京营士兵本想再战,但见友军多部都在各自的主将带领下逃往金陵方向,一时间也难免士气跌落至冰点。 兵败如山倒,岂是人力所能扭转。 整整五十万大军,就这么瞬间崩散。 好在元气损伤不大,除两万余死伤者之外,其他的大多数都逃回到了金陵城外京军大营。 当然,不可避免的还有那么十几万卫所兵索性干脆逃回各自老家。 如此惨败,顿时把整个金陵上下都给整懵了。 尤其是朱允炆。 但懵圈的何止是朱允炆,连朱棣、朱棡、姚广孝三人也都傻了眼。 这李景隆被俘是朱棣和李景隆密谋计划内的事,但王师五十万瞬间崩溃怎么解释。 是蓝玉等人的嫡系! 几万人带头鼠窜,连累着几十万大军军心不稳,一人逃尚且能动摇一个总旗的军心,何况几万人一起逃。 逃就逃吧,逃的时候还不忘散布谣言,惑乱军心,致使全军兵败如山倒,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仗打的真他娘的顺!” 朱棣当晚就为李景隆设宴,酒席宴上意气风发的说道:“孤此刻,仿佛已经看到奉天殿里的那把椅子,在向孤招手了!” “这天下,已是燕王您的囊中之物。”李景隆谄媚附和。 朱棣哈哈大笑,端起酒杯走出军营,冲着金陵城的方向遥遥举起一饮而尽。 同一时刻,陈云甫也出现在金陵城头,面露微笑。 他的背后,站着蓝玉、常茂、沐春三人。 除了三人外,还有一杆大纛旗。 上绣五个大字。 ‘讨逆大将军’! 徐州惨败的消息传入金陵后,朱允炆彻底失了分寸,陈云甫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拜陈云甫为讨逆大将军,蓝玉为左副将军、常茂为右副将军、沐春为总兵官。 整肃京营,寻机再战。 这一战,叫做金陵保卫战! “该收网了。” 陈云甫拍了拍城墙垛口,满意转身。 蓝玉三人一同跟上。 “太师,徐州这边还好处理,庐州那......” 下了城墙的陈云甫刚欲登上马车,闻言悬停云纹靴。 “我若是要想要朱桢的脑袋,他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看在芸儿的面子上,让他在庐州府过个年吧,过完年再处理掉。” 言罢,登上马车离去。 蓝玉三人齐齐抱拳作揖:“恭送太师。” 望着马车没于夜色之中,蓝玉笑呵呵的锤了常茂一拳。 “大外甥,过几天看你表现了。” “放心吧舅舅,会演戏的不止你一个。” 第三百三十六章:靖难!靖难!!(八) “太师,河南布政使成耀、都指挥使于敏昌已率军五万至卫辉。” “山东都指挥使盛庸已率军八万至兖州。” “胡海部十万大军已经抵达汝宁府,控制淮河沿线干流。” 由二十三万大军组成的包围圈在无声无息中布置完成,彻底切断朱棣、朱棡包括朱桢三人所有的撤退路线。 这些军情也同样送到了朱棣案首之上。 “如今撤退已无路,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走下去,攻克金陵!” 徐州大捷之后, 朱棣领军继续南下,抵达朱明祖地凤阳。 离着长江已经不足二百里。 渡过长江,攻克金陵,是摆在朱棣等人面前唯一的生机活路。 可姚广孝却嗅到了败亡的味道。 他看向朱棣,想要说句什么,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进言。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有诈的话,那到此刻这步田地, 姚广孝已经可以确定, 从朱棣起兵之前到起兵之后,一直都是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向前走。 这双手的主人,叫陈云甫。 又或者说的再难听点,朱棣不是被推着走,而是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陈云甫用几个细线吊着,肆意的摆弄。 倒三角的老虎眼扫过帐中的一众将官,姚广孝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宋晟、王弼、戴次申。 这三人真就是死心塌地跟着朱棣造反吗? 现在想想,姚广孝一身冷汗。 与其说是这三个人跟着朱棣造反,如今看来,更像是这三个人在‘挟持’着朱棣造反。 就好比眼下,朝廷或者说陈云甫已经布置好了包围圈,切断掉朱棣等人撤退的所有路线,留给朱棣的,只剩下继续往金陵打。 如果不打,王弼等人会不会直接兵变? 换言之,一旦撤退的话, 朱棣现在就要死! 可接着往下走,一样是死路一条啊。 姚广孝有些绝望。 如果事态真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那么这個局, 陈云甫是怎么布下来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下的呢? “先生,想什么呢?” 朱棣看向姚广孝,笑言道:“如今朝廷拜了陈云甫为帅,命蓝玉等人为副将,殊不知蓝玉等人已经与孤暗通款曲,打算绑了陈云甫,开城献降了。” 姚广孝的嘴角抽搐几下,勉强一笑。 “王爷乃天命所归,大事成矣。” “孤取天下,先生当居首功。” 首功,首犯差不多。 凌迟处死恐怕是跑不掉自己了。 姚广孝内心一片惨然,却奇怪的发现,自己现在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更多的反而是好奇。 好奇陈云甫。 建文二年十二月十七,朱棣领军南下,大军在来安落营,同一时间,朝廷的平叛军也渡过长江,相隔七十里构筑防线。 一时间, 来安这个小小县城外,云集了五十余万大军。 “如今朝廷京营倾巢出动,孤若是领一支奇军绕道直扑金陵,那么,岂不是一战而定天下?” 朱棣兴致勃勃的审视着战图,最后将目光停在燕子矶的位置。 “戍卫燕子矶沿岸的是常茂吧。” “只要他放开路给孤,孤明日晚上就能到金陵城下!” 想到就要做到,朱棣真就能带着朱棡两个人带着一万余嫡系部队夜奔燕子矶。 谷娽 那常茂会让二人如愿吗? 这个问题不存在。 应该问陈云甫会让他们两人如愿吗。 逼着朱棣夜渡长江,偷袭金陵,是陈云甫这十五年来一盘棋中的最后一步。 所以,不是朱棣会不会走这一步,而是陈云甫要求他必须要走这一步! 常茂不仅放开了所有守备任由朱棣渡江,还很贴心的在燕子矶沿线留下大小船只二百余。 “朱棣会是傻子吗?” 在陈云甫家中书房,已经年老多病的宋国公冯胜出现在这里,并向陈云甫提出这一问题。 “从决定造反到今日夜渡燕子矶,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师您为他安排好的,如此顺风顺水,他能不起疑?” “换你,你会怀疑吗?” “当然。” 陈云甫便哈哈一笑:“这不就行了,连您都怀疑,朱棣能不怀疑吗,就算他真那么傻,姚广孝可是个聪明人,我估计,姚广孝现在已经什么都算到了,知道这是我给他们挖的坑。” 冯胜明显脑子有些跟不上:“既然他们都知道这是坑了,还往里跳?” “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扭转乾坤的,无论那个人是谁。” 陈云甫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此刻的他,已经将这三年来留的胡须全部光了个一干二净。 显得如此年轻,如此的意气风发。 “不是朱棣和姚广孝硬着头皮往里跳,而是我,是很多人逼着他们往里跳,其实到这一步,朱棣跳不跳这个坑已经不影响大局了,他只是想死的明白点而已,又或者说,他不服气,想临死前反抗一把,看看能不能来个死里逃生。 万一他靠着这一万多人真的攻克金陵,不就能手刃我报仇了吗。” 只带一万多嫡系夜渡长江,而把宋晟、王弼等人的十几万陕甘、辽东军扔在来安,说明朱棣已经知道自己身陷局中,所以不再相信宋晟、王弼等人。 来金陵,不过是临死挣扎罢了。 “算算时间,俞以丰应该也动手了,现在北平,已经重归朝廷的王化之下。” 陈云甫轻笑一声:“朱老四一家老小的命,现在都在我手里攥着呢。” 冯胜一怔,而后也跟着笑了出来。 “时局可是都在太师掌握之中,太师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老夫敬佩。” “通知常有道、姜塘还有熊璟,把朱桢也拿下吧,收网了。” 陈云甫紧了紧襟口,冬夜的风吹的他很不适。 “宋国公也在京城修养两年多,想好去哪安享晚年了吗?” “昆明吧,昆明四季如春,还是很不错的。” 陈云甫点点头,取出一份自己这段时间根据记忆着工部绘制出的前世亚洲地图,用笔舔过朱砂盘,在昆明落墨。 最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包括麓川、八百大甸(今泰国中北部)、太古剌司(今缅甸中部)、升龙(今越南河内)。 “十年,十年内我替宋国公摆平这些地方,您和您的后代,永世在这做王。” “这些地方,以后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越州,您,就是越王!” 冯胜起身,面向陈云甫单膝跪下抱拳。 “老朽,拜谢太师。” 陈云甫没有去搀扶他,而是走向窗边,仰望星空。 “四千年前,禹帝开九州、定华夏,这一世,我也要想学学禹帝,划一个新九州出来!” 千秋霸业、万世功名。 谁说为人臣者,就不能比肩秦皇汉武了。 “老大哥,我答应过你,我陈云甫一家永不会做篡逆之臣。” “我陈云甫说到的事,一定做到。” 第三百三十七章:靖难!靖难!!(九) 建文二年十二月十八,朱棣、朱棡领精兵一万五,如神兵天降般进入金陵地界,距金陵仅不足二十里! 京师震动,皇权不稳。 金陵城中眼下仅有金吾卫万余,陈云甫以太师身份,行内阁事, 晓谕直隶各卫组军勤王,同时将金吾卫、大汉将军连着皇宫里六局十二司的太监全部扔到金陵城头,批甲执锐准备御敌。 “陛下,迁都吧。” 往日里神圣威严的奉天殿,此刻乱哄哄的像个菜市场,百官吵做一团,不少人更是力谏朱允炆迁都。 “是啊陛下, 咱们迁往杭州, 等到各地勤王之师抵达击灭燕逆之后,再还都也不迟啊。” 乱成一锅粥的朝堂让朱允炆更加六神无主,他求救般的看向陈云甫。 “太师,事到如今,可还有良策?” 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朱允炆想想迁都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准确来说,是唯一一个办法。 陈云甫站出来,给了朱允炆自信一笑。 “陛下请放心,前番的一系列失礼,只不过是我布下的诱敌之计罢了,现在燕逆、晋逆二贼已入彀中,死期至矣,请陛下和诸公且放宽心。” “三日内,我必将燕逆、晋逆二贼捆缚金殿之上, 交由陛下发落。” 众皆大喜, 却也有聪明人看向陈云甫, 目露惊骇。 刚才陈云甫对朱允炆没有自称‘臣’?而是用的‘我’! “是吗。”朱允炆惊喜起身:“朕险些误会太师了,原来太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这可真是太好了。” “陛下不用担心,安然若素便可。” 陈云甫随意拱手作揖:“这段时间就请陛下安坐宫中,等着逆贼伏法便可,另外,金吾卫和六局十二司的内宦都上了城防,为了陛下的安全计,我已按照当年锦衣卫被废除前的花名册,把他们从民间重新组织起来,保卫宫闱和陛下的安全。” 当陈云甫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蠢如朱允炆也嗅到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恰在此时,奉天殿外进来了一壮年汉子,顶盔掼甲来到陈云甫身边,撩开裙甲冲朱允炆下拜叩首。 “末将穆世群,叩见吾皇圣躬金安。” 叩完首,穆世群都不等朱允炆赐恩平身就自己站了起来。 “末将参见太师。” 陈云甫颔首:“世群,如今锦衣卫重组,你便任锦衣卫指挥使,一定要恪尽职守, 保护好皇宫和陛下、百官的安危。” “请太师放心, 末将粉身碎骨, 也绝不敢出任何差错。” 徐辉祖色变, 猛然站出班列指着陈云甫厉声质问:“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陈云甫失笑:“本辅一心保国,担心陛下和你们大家伙的安全,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 “汝私自组军,亵渎皇廷,这是董卓、曹操做的事!” 陈云甫正欲说话,奉天殿外响起了报急的声音,一名小旗官快步冲至金殿,在殿门外跪下。 “禀太师,江北急报,叛党王弼、宋晟、戴次申等人已率部投降,此刻正从燕子矶渡江,反戈燕逆后方!” 就在这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又奔来数名小旗官。 “禀太师,北平急报,辽东经略使俞以丰已率部收复北平,活捉燕逆阖府上下所有亲眷、奴仆。” “禀太师,太原急报,山西都指挥使章祐甫已率部收复太原,活捉晋逆阖府上下所有亲眷。” “禀太师,荆州急报,湖广都指挥使常有道率部收复荆州,活捉楚逆阖府上下所有亲眷。” “禀太师,河南布政使成耀领军五万正在勤王路上,问太师万福金安。”谷嫾 “禀太师,山东都指挥使盛庸领军八万正在勤王路上,问太师万福金安。” “禀太师,梁国公、左副将军蓝玉率中军五万先行回转京师,拱卫陛下和太师安全。” ...... 一连声的禀报,让朱允炆和百官全部明白过来。 什么狗屁靖难,完全是陈云甫一手推动的。 是陈云甫自己养出来的贼! 为的就是这一天,谋朝篡位! 朱允炆指着陈云甫的手都在颤抖,他嚅动嘴唇想大骂,却发现什么也说出来,他是无法说话,可陈云甫先开了口。 “哦对了,太祖刻石于后宫,书‘宦官不得干政’,陛下身边有奸佞啊,要遵太祖之训除掉才行,来人。” 门外,几名重新穿上锦衣卫装束的汉子走了进来。 但见陈云甫抬手指向朱允炆身边的延庆道。 “给本辅把奸佞拿下,承天门外,五马分尸!” 延庆顿时一屁股瘫软坐地,抱着朱允炆的大腿哭求救命。 可那有什么用,此时此刻的奉天殿上只有一個人当家做主,那个人绝不再是朱允炆。 而是陈云甫! 陈云甫不去关心满塞两耳的恶毒喝骂,接过一名锦衣卫递来的皮草大氅,大步流星走出奉天殿。 收网了,他也该善后了。 现在的他,迫切想要看到朱棣。 哦对,还有自己那位师兄,姚广孝。 要感谢姚广孝啊,没有姚广孝,哪有这十五年一盘棋。 让朱棣领军攻金陵为什么说是最后一步,因为这一步,可以把守卫皇宫的金吾卫、六局十二司所有太监调离开。 这样方便陈云甫更快的掌控中枢,武力夺取中央政权。 更重要一点,不需要杀太多人! 如果调蓝玉率嫡系入城,一来,陈云甫不想让金陵皇宫毁于战火和鲜血中,二来,也算是防蓝玉一手吧。 虽然陈云甫有绝对的信心蓝玉不敢反他,不过自己做事,已经习惯了万无一失。 事到这一步,大局已定。 朱棣是想反抗的,他不是束手待毙的性子,哪怕王弼领着六万辽东大军将他团团包围,他还试图挣扎反抗或者突围。 “燕王,听说高炽刚在北平给你添了一个孙子,叫瞻基,你忙着造反还没来得及去看吧,回家看看,抱抱孙子。” 陈云甫的信送到了朱棣案首,深深刺痛着后者的心。 “无论太祖太宗在不在,这江山,都轮不到你。” 无论太祖太宗在不在,这江山,都轮不到朱棣! “政变不是诗词歌赋、书画绣花,政变是要流血的,时间一到朱棣不降,就全歼这一万五千逆党,以谋逆罪,尽诛朱棣全家。” 一把太师椅搬上了金陵城头,月落乌升,陈云甫傲然俯瞰着城郭大地。 距离他夺权全国最高政权,还剩下不到六个时辰! 第三百三十八章:解密章(上) “王爷,咱们输了。” “是啊,咱们输了。” 姚广孝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怕,甚至带着一丝轻松:“贫僧可能会被凌迟。” 朱棣哈哈一笑:“孤好歹是太祖的儿子,总会留一份体面,应该不会受这种罪,不过先生既然知道会受凌迟, 缘何不自尽呢?” “贫僧想解惑。” “孤也想。” “那就去陈云甫那吧,等他解惑。” “甚好。” 建文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已经攻到金陵城外的朱棣率军投降,晋王朱棡在军中自尽,以求陈云甫不害其家眷后人。 同日,庐州的姜塘、熊璟二人发动兵变,活捉楚王朱桢。 至此, 声势浩大的所谓靖难之役在短短两个月内, 如儿戏般兴起复亡。 这一仗没有对大明这个国家造成太多损失, 满打满算,不过是折了三万多京营精锐,这是最忠实的保皇党,被李景隆付之一炬。 还有就是被朱棣在徐州一把火烧掉的六七百万石粮食。 大明,承受的起。 一个国家,承受的起这种痛。 朱棣和姚广孝被捆缚进了金陵,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宫,陈云甫在自己家中为两人备了一堂宴。 “本辅与燕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辅是个刚刚入仕的小和尚,燕王是高高在上的亲王。” “第二次正式见面的时候,本辅随太宗去北平,那时候,本辅是通政使。” “第三次正式见面的时候, 本辅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去往辽东办案顺便视察辽东政务。” “今日,算是第四次正式见面。” 朱棣低笑几声,而后抬起头望向陈云甫道:“是啊, 孤到现在还能记得当年太师在北平城的风采,当时太师说了一句话孤记忆犹新。 本辅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本辅几分像从前,不得了啊,才十五年,太师就从天界寺一小和尚,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如今事实上唯一的主宰了。” “父皇才驾崩不过一年,谁能想到,太师就有了谋朝篡位的实力。” 陈云甫连连摆手:“谋什么朝,篡什么位,打来打去,不还就是为了一个皇帝的位子吗,本辅不在乎那张龙椅,本辅要的,不是一個皇帝能给的了的。” 朱棣哈哈一笑,反唇相讥:“怎么着,太师还打算一辈子做周公了。” “本辅永远是大明的太师。”陈云甫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而是平铺直述的说道:“同样, 也会是新世的王!” “新世?” “本辅今年虚岁才三十一,怎么也还能活个四五十年吧,四五十年, 够本辅开辟一个新世界出来了。 本辅既然能用十五年从一个孩子变成太师,两到三个十五年开辟一个新世界,很困难吗?” 成大事者三个要素,满腔壮志的信心、坚定不移的决心、矢志不渝的恒心! 而陈云甫,恰恰都具备,且一直如此。 望着霸气外露的陈云甫,姚广孝搭了一句话。 “太师若是不说一个孩子,贫僧都快忘了,话说太师这些年,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若是太师愿为贫僧解惑,纵是千刀万剐,贫僧也无憾。” 谷磘 “从哪里开始说呢?” 陈云甫陷入了深思之中。 “十五年呐,这个局十五年太长了,本辅一时间都不太清楚该从何说起,那就一点点的从头捋吧。” 这一刻,朱棣和姚广孝都坐直了身子。 他们都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尤其是姚广孝。 十五年的局? 那岂不是说,陈云甫还在天界寺的时候? 简直是天方夜谭。 “十五年前,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故事已经不清晰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一觉醒来,浑浑噩噩。” “一个叫庆池的师侄敲开了我的房门,唤醒了我。” “推门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是,洪武十五年!” “庆池带着我去大雄宝殿,告诉我,寺庙内来了一位奇人,主持让全寺的僧人都去听讲奇人传道,那位奇人,叫做道衍,也就是师兄你。” 忆起前尘往事来,姚广孝的脸上也露出三分笑容。 他更加的专心致至,听着陈云甫继续向下陈述。 “那时候我真的没怎么多想,我见到师兄的第一眼,就惊叹师兄是位奇人,想着这辈子若是能跟着师兄,一定可以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姚广孝笑道:“师弟太谦......” “不要打断我,我会记不清楚的。” 姚广孝顿时噤声。 满意笑笑,陈云甫继续说道:“可是师兄啊,师弟我是一片真心对你,你却对我好生欺瞒,利用我,那时候你在大雄宝殿里说,你是云游十几载第一次来到金陵。 我当时真信了,结果转过天我带着你逛天界寺的时候,你却露出了马脚。” “还记得那个元史馆吗。” “你在元史馆外的凉亭和几位编修在一起聊天,聊到了天界寺的前身,聊到了元史,聊到了龙翔集庆寺(天界寺前身)第一任主持的身份,当时师兄你说,他是图格鲁克国使团的副使。” “全天下,只有金陵有元史馆,还是在洪武四年之后,由李善长修建编修的,这段偏僻的外国史,连那几位编修都是咂摸透了整部元史才知道。” “你若是知道天界寺的前身还有情可原,但连这么偏僻的事都知道,只有一种可能,一,伱在洪武四年后来过金陵,二,北平的元朝皇宫你去过,而且在那里看过很多书!” “我本来以为是第二种,结果你才刚来就说,孝慈高皇后的身体快要不行了。” “你是在卖弄自己学究天人、精通天象。” “可惜啊,我这人最不信这东西,你一说这话,我就笃信一点,你来过金陵,不仅来过金陵,你还在金陵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至于是谁让你来这生活的,除了燕王,还能有谁。” “你为什么要撒谎,因为你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将之大白。” “你想演戏,我就陪你演戏。” 姚广孝忍不住说道:“所以你才在贫僧面前,动辄就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让我认为你只是一个寻常孩子。” “我不这样,你会带我去皇宫吗?” “我不去皇宫,这盘棋,怎么开始!” 第三百三十九章:解密章(中) “每个人在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逃避别人的目光,因为他们害怕被别人看出端倪。” “第一次去皇宫的时候,师兄和我一样,我们很好奇的看了那道贴在承天门处的圣旨,你还煞有介事的说,百官为皇后守灵哪怕跪死都心甘情愿。” “既然是第一次来皇宫、第一次到几筵殿、第一次见到文武百官还有当时的皇太子, 如今的太宗文皇帝,我和其他几位师兄弟都会忍不住好奇的去偷看,唯独师兄你,一眼都不敢看。” “你见过太宗吗?” “你专心致至的敲着木鱼,哪怕是太宗文皇帝灵前咳血都不敢去看。” “你在怕什么,你是怕百官中有认识伱的,还是怕控制不住自己露出喜色?” “太子为国本,太子咳血,所有人都很害怕担心,更多的是惊讶。” “我当时看了你,你很奇怪,你似乎早就知道太子的身体不好。” “不可能有人知道太宗身体不好,你怎么会知道。” “还是两种可能,一,太医院中有你或者说是有燕王的人,这一点,我不信,朱棣没这个胆子买通太医,这事要是被太祖知道了,会怀疑太宗身体不好是因为朱棣暗中下毒毒害的。 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周王朱橚了。” “坊间传闻,燕王和周王不是马皇后所出,而是碽妃,俩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朱棣和朱橚兄弟俩感情是所有亲王中最好的。” “太祖膝下几个儿子, 长子是太宗, 老二、老三、老四、老六都是沙场悍将,唯独到了老五这,醉心于医术?” “他很喜欢学医吗?” “如果真要是宅心仁厚,是個悬壶救世的主,就干不出卖奴给朱樉的事了,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朱橚那么歹毒,我只是怀疑,怀疑这第二种可能。” “亲王中,有一个朱棣的眼线内应,将太宗身体不好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么,谁懂医术,谁就最可能是那个眼线!” 姚广孝和朱棣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陈云甫,眸子里那叫一个惊骇。 十五年前的陈云甫才十五岁啊。 十五岁的孩子就已经会如此炉火纯青的伪装了吗? 十五岁的孩子,就已经有本事能从这点蛛丝马迹中分析出这么多的事吗? “那晚,我和师兄你一起去见朱棣, 我不见不行啊, 因为不是你要带我去见朱棣, 而是朱棣点了名要见我!” “我不去见, 我怕朱棣心眼小,要我的命。” “当然,朱棣不可能杀我一个小和尚,我才刚入了太祖的眼,杀我,太祖会不高兴的。” “你们的王图霸业还没开始呢,哪能因为我受到影响。” “后面好像还有很多事,但是和师兄你关系就不太大了,局怎么布,你只是我这个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那年咱们俩禅堂一晤,我已经试探出了你和朱棣的反心,我当时好开心啊,我当时就知道,只要你不死,只要齐德去做朱允炆的讲师,那么,靖难一定会发生!” “我离开时的大笑是真的畅快啊,不是因为我赢了你,而是因为我即将,赢得整个天下!” “而我今后要做的事,就是为今天的完全胜利做万全准备!” “所以说,我能有今日,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师兄你,因为你从第一面见到我的时候就在欺骗我,你的欺骗让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谷祎 你让我知道,这个新世界依旧是充满尔虞我诈的,你是我第一个想去亲近的人,你都在欺骗我,我还能信谁。 我只能信自己。” “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远比我的梦中更加恐怖,我不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里,难道去由别人支配吗。” 姚广孝眯起了眼睛:“既然你已经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出了端倪,看出了太宗皇帝身体不好,那为什么还要一门心思的去站太宗的队,你就那么自信?” “不成功,便成仁。”陈云甫展颜一笑:“我要做的事,只有这一条路有成功的可能性,我跟朱棣,在朱棣死之前我永远没机会掌权,时间太长了,我等不起,这个国家也等不起。” “所以,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人来到世上哪有不死的,活着的时候,若是能像我这般,布下那么惊天动地的一盘大棋,死亡,那是对生命的褒赏。” 姚广孝一叹:“如此说来,贫僧还是棋差一招,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啊。” “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陈云甫毫不留情的讽刺,但语气很平淡,因为他从来没拿姚广孝当过对手:“你只是枚棋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对弈,没有对弈,何来的棋差一招。” “这天下,只有太祖爷在和我对弈天下。” “他猜到了我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但他总捕捉的不那么清晰,不过我想,他在死前猜到了。” 临死前,朱元璋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如果,如果自己死后朱允炆撤藩,三王造反的话,那么,陈云甫很可能会借着这件事,趁机谋夺国家政权! 那个时候才想到,就太晚了。 人老了,难免脑子转的慢一点。 如果不是临死前的灵台清明,老朱还迷呢。 他以为一切都简在帝心,唯独犯了自大和轻视这个毛病。 谁能想到陈云甫十几年前就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呢。 朱棣忍不住了,因为说到了他的父亲。 “你侃侃而谈,说你如何的聪明,父皇生前,你事事不还是被父皇牵着鼻子走。” “没错。” 陈云甫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地方,坦然承认道:“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太祖爷比我大了四十几岁,他富有四海,是开天辟地的帝王,我有什么资格和他正面相抗。” “说到底,你还是只会蝇营狗苟那些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 “我给你纠正一下。”陈云甫抬手说道:“把我和太祖爷换个身份,我未必能做到开天辟地,他也未必能比我好。” “我呢不是嘴硬,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天不生无用之人,每个人都应该找准自己的位置。” “太祖开辟了大明朝,领导大明朝走了几十年,现在不过是换一个人来接过他的遗志,继续领导着大明走下去罢了。” 朱棣还有不服,不过终究没有嘟囔出来。 如今成王败寇,这种事多说无益,不过是给陈云甫涨面子罢了。 接着往下进行吧,心里还有太多的困惑没有得到解答呢。 此时此刻,朱棣最想知道的,就是陈云甫这一局棋,如何把全天下都网在里面! 第三百四十章:解密章(下) 厅堂上,陈云甫陷入了回忆当中。 他的思绪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 一张张面庞如走马灯般从他的眼前划过,最终定格在一片哀鸿声中旳曹国公府。 “那一年,岐阳王病薨,我随老大哥前去吊唁,在那里我见到了李景隆,见到了还是永昌侯的蓝玉。” “蓝玉的郁郁不得志让我找到了第一个帮手。” 那一年的蓝玉并不起眼,起码在徐达、傅友德等人都还活着的时候,蓝玉,只是大明军方中一个稍微有点才华的中层将领而已。 没人会想到蓝玉可以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哪怕是朱元璋,也只是认为蓝玉具备成为名将的潜质,至于封狼居胥,朱元璋都没想过。 这就是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所在了。 “而淮安侯华中和李家的矛盾、太祖爷和老大哥、和李家的恩怨,也让我知道,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陈云甫一直坚信,历史,从来不是一段苍白的文字。 就好比郭桓案,翻开史书去看,那就是一段文字,可陈云甫亲身办过郭桓案,这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人,是人,就有人性。 后人很难不去怀疑,为什么李景隆带着七八十万精锐军队却打不过朱棣? 再联想到靖难之后,李景隆被朱棣封为太子太师,那么历史的脉络就鲜活起来。 李景隆,很可能在暗中与朱棣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 朱棣跟了一句:“你是那个时候和李景隆达成的密谋?” “怎么可能。”陈云甫失笑摇头:“那个时候,我还只是老大哥身边的秘书,哪里有资格和嗣爵曹国公的李景隆搭上话,你靖难之后,我才和李景隆联系上的。” “孤多年和李景隆有联系,不敌你短短数日光景?”朱棣的感情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陈云甫不屑一笑:“我可以在金陵不动声色的除掉一个侯爵,你有这个本事吗?” 淮安侯华中,本身就是陈云甫扔给李景隆的见面礼。 既是礼物,也可以理解为威吓。 “我和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的关系很好,不管是北镇抚司还是城外的诏狱,我去过很多次,和锦衣卫大大小小的将领关系都不错。 穆世群是锦衣卫出身,后来锦衣卫汰撤之后,也是我一手给安排进的京营,从此有了锦绣的前程。 招揽那些返乡为民的原锦衣卫入麾下,要比你们容易的多。” “李景隆想要的,无非就是他们李家的富贵延绵,这一点我能给,你给不了,甭管你朱棣如何说的天花乱坠,李景隆也只会信我而不会信你。” “因为你姓朱,你可以做皇帝,皇帝说的话,不值得信。” “我不一样,我不会做皇帝,我会分权,平衡所有愿意跟我一起举事的人。” 朱棣眯起眼睛:“那蓝玉呢,蓝玉为什么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因为我救过他很多次命。”陈云甫说道。 朱棣直接挥手打断,不屑道:“救命之恩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就算蓝玉是有恩必报的汉子,也不耽误他牟求更大权力,你举事成功又做不成皇帝,你能给他什么? 还是说,你和孤许诺的一样,废掉朱允炆,扶持朱允熥当皇帝? 孤提醒你,如果朱允熥当了皇帝,你的下场恐怕也不见得能好多少,蓝玉未必会愿意和你平分权力,更何况,朱允熥不可能放着娘家至亲不去信,而去信任你吧。” “谁说朱允熥做皇帝了?”陈云甫展颜一笑:“新皇帝,会是朱允熞。” 朱棣直接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说道:“不可能!朱允熞仍旧是吕氏所出,让朱允熞做皇帝,蓝玉和常茂等人会愿意?” “你不要总一惊一乍的行吗?” 陈云甫皱了下眉头,略带嘲讽的说道:“亏你还是个亲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师兄,你来告诉燕王吧。” 朱棣看向姚广孝,希望后者能向着他说话,却见姚广孝叹了口气。 “王爷,谁做皇帝您觉得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吗?” “蓝玉和常茂之所以一心扶持朱允熥做皇帝,为的是什么?”陈云甫这时候接过了话,给朱棣分析道:“因为他们觉得,让自家的孩子登上帝位,他们可以在新朝瓜分走最大的一块权力蛋糕。 知道什么叫蛋糕吗,就是一种很甜很可口的糕点。 所以,利益,才是蓝玉、常茂等人最在乎的东西,而不是谁做皇帝。 是因为朱允熥做了皇帝,他们可以吃到蛋糕他们才支持朱允熥,如果我比朱允熥给的更多,他们便是愿意支持我做皇帝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 朱棣更加不信了:“皇帝,代表着主宰天地的君权力,连皇帝都给不了的东西,你凭什么能给?” “笑话。”陈云甫哈哈一笑:“皇帝只是因为权力才显的至高无上,而不是因为这个头衔,汉献帝可曾主宰过江山? 他也是皇帝,但他的权力还不如一个城门官。 扶持朱允熥做皇帝,我们把权力全部交出去,那么朱允熥才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才有资格赐予很多恩典,但相应的,若是朱允熥做了至高无上的帝王,他哪里还会在乎蓝玉等人,谁敢保证他就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呢。 你觉得蓝玉,敢去赌朱允熥是个仁义的帝王吗。” “比起朱允熥来,蓝玉显然更信莪。” 朱棣更加的好奇:“那你许给蓝玉的什么,能让他如此死心塌地。” “我许他蓝家万世为王。” 陈云甫站起身,将背后悬挂的一卷悬挂着的地图系带解开。 这是那副,巨大的亚洲地图。 “我已经给蓝玉选好了属于他和他的家族万世永昌的基业,那就是蒙州。” “蒙州?” 这个新鲜的地名让朱棣明显一怔。 “是的,蒙州,我划了新的九州,蒙州就是九州之一,包括如今的漠南、漠北以及瓦剌和鞑靼部所有,整个大草原都属于蒙州,北抵北海之北,南至长城,东至哈剌温山,西至鄂毕河都属于蒙州,蓝玉,会是蒙王,一个汉人做的蒙古王。” 新的,九州! 朱棣不可思议瞪大双眼,望着那副巨大的地图,难以置信。 “这只是一纸空口白话,蓝玉会信?” “虽然现在还没有蒙州,但将来一定会有,因为我说有,就必须有!” 陈云甫看向朱棣:“这些年,我说要做到的事都做到了,所以蓝玉信我、冯胜信我、李景隆也信我,而你不一样,和我比起来,你不值得人相信。” “能和孤介绍一下所谓的新九州吗。” “当然可以。” 陈云甫拿起桌上一根玉制的短棍,点在了金陵的位置,随后画了一个大圈。 “如今我大明的疆域,除去云南、辽东、漠南这三个地方,其他的疆域不变,这叫中州。” “辽东和朝鲜是辽州。” “苦叶岛、南千叶群岛、日本是瀛洲。” “云南连着交趾、暹罗等南方一众藩属国是越州。” “琼州(海南)、琉球(台湾)、吕宋(菲律宾)等一众远洋在外的海岛连在一起为新琼州。” “乌斯藏、卡契(克什米尔)、过开伯尔进入帕尼帕特之后就是以前的南天竺,曾经的图格鲁克王国(北印度),这一大片土地和平原,叫做藏州。” “亦力把里往西到撒马尔罕、花剌子模,一直往西到天方(阿拉伯),这里,叫做灵州。” 朱棣嘴里念叨起来:“中州、辽州、瀛洲、越州、琼州、藏州、灵州、蒙州,这也才八个州,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啊,叫金州,不在这幅地图上。” 陈云甫收起地图一笑:“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希望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吧。” “我把蒙州封给蓝玉、把越州封给冯胜,把辽州封给常茂,剩下的几个,我慢慢处理慢慢封吧。” 朱棣听明白了,所谓的新九州,就是陈云甫攥在手里面让其他人死心塌地跟随他,美味绝伦的所谓蛋糕。 “中州是留给你们老朱家的,中州,永远都叫大明。” “那你把九州都封出去,你呢?”朱棣有些诧异:“总不能你什么都不要吧。” 面对这个问题,陈云甫失笑,懒得回答。 这,还需要回答吗? “上酒吧。” 陈云甫拍拍手掌,几名锦衣卫端着酒菜走了进来。 “先吃饭,吃完饭咱们继续聊。” 第三百四十一章:这辈子成与不成,都值了! 很多东西其实都不需要陈云甫去解释的太透彻,只要搞明白其中的利益关系,那么,以姚广孝的脑子就自然可以倒推出所有脉络。 按照陈云甫所说,政变的本质其实就是为了分蛋糕。 而陈云甫之所以能优于朱棣,或者说之所以比朱棣更值得别人相信的根本原因在于,陈云甫会做蛋糕! 没错, 做蛋糕。 这就是陈云甫和朱棣之间最大的区别。 朱棣是吃蛋糕的人,因为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朱棣很可能会篡位当皇帝,吃走最大的那一块蛋糕。 而陈云甫则不然,陈云甫是在做蛋糕,做一块非常非常大,且非常可口的蛋糕来分给其他人吃。 这样一番对比, 谁还会弃陈云甫而选朱棣? 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突然之间, 所有人都倒戈朱棣了。 当然, 在这十几年的过程中,陈云甫做的很多事都可以去复盘,只不过这里已经没有必要了,朱棣和姚广孝也不想再去了解。 了解又如何,歌颂陈云甫心思缜密吗? 现在酒足饭饱之后,朱棣已经可以坦然去面对死亡了。 “请斩孤首吧。” 陈云甫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想杀你,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一些你不知道的方面,我都不想杀你。” 不等朱棣诧异,陈云甫又继续言道。 “你活着对我没有任何威胁,但你对蓝玉他们有威胁, 不是我不容你,是他们不容伱。” 蓝玉等人选择了陈云甫而放弃了朱棣,陈云甫要是留着朱棣的命, 蓝玉等人心里会怎么想。 自古权力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这次朱棣靖难成功了,会放过陈云甫以及蓝玉等人吗? 会诛九族的啊! 陈云甫或许可以大方,但蓝玉等人绝不愿意。 “孤明白,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谢谢。” 朱棣长出一口气,起身抱拳告辞,身背后响起了陈云甫的声音:“我已经命人去北平,将你的家眷全部接来,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会把他们暂时流放到广西安置几年。 你放心,最多两年就会把他们全部接回南京来,哦对,金陵以后改名了,叫南京,北平会叫北京。” 京。 这个字可不是随便用的。 朱棣扭回头看向陈云甫。 后者冲他一笑,挥手告别。 朱棣走了,在几名锦衣卫的押送下离开,去往他在金陵、在这即将改名为南京的燕王府邸。 厅堂内,只剩下姚广孝和陈云甫这一对曾经的师兄弟。 “恭喜师弟了。”姚广孝知道自己死期至矣, 此刻反而不觉害怕, 一脸的淡然平静冲陈云甫道贺:“十几年夙愿一朝成就,甭管将来如何,师弟的名字,注定会永远镌刻进青史之中。” “十几年我就说过,我一定会改变这個时代,凡人,也能胜天半子!” 陈云甫豪情万丈,开怀畅笑:“师兄,你和燕王的野心,成就了我啊。” “就算没我俩,你那么会算计,也会成功的。” 姚广孝摇了摇头,觉得陈云甫太谦虚:“朱允炆不似人君,他一样会把蓝玉等人逼到你的阵营,你还是会政变,只是稍微难一点罢了。” “不不不,那就难太多了。” 陈云甫说道:“你们不造反,李景隆就没有机会领兵,京营不动,我的机会很渺茫。” 姚广孝的心里舒服许多。谷睢 仰天长叹一声后,姚广孝看向陈云甫问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凌迟,还是什么酷刑?” “没凌迟了,凌迟的大师傅带着他的徒弟们都去当外科医生了,哪还有手艺人,你自尽吧,体面。” 陈云甫抬抬手指,站在姚广孝身后数步外的一名锦衣卫走上前,拔出了腰间佩刀放到桌案上。 “好一口宝刀。”姚广孝抄起来,啧啧称赞两句,最后横刀于颈,深深的凝望着陈云甫:“贫僧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不该拿你当孩子。” “师兄若是真心对我,你我如今共辅一君。” “永别了。” 姚广孝闭上眼,猛然拉动刀把。 顷刻间,血溅满堂,毙命当场。 先前那个递刀的锦衣卫上前探查一番,冲陈云甫道:“太师,死透了。” 陈云甫望着姚广孝的尸体出神,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离开。 “着礼部,以伯爵礼葬于钟山。” 朱棣伏法,姚广孝死了,十几年岁月弹指一挥间,到今时今日,尘归尘土归土,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陈云甫要向前继续走,他的事,还有好多好多没做。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善后。 倒不是善后战争带来的创伤,这场仗,没什么战争创伤,需要善后的,是这一次权力洗牌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变化。 不过这些事,陈云甫此刻没有去想。 起码今天不打算去想了。 现在的陈云甫,只想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哪怕门房来禀,说蓝玉、常茂、李景隆等三人联袂前来拜见,陈云甫都没见,着其先行离开。 他现在只想静静。 书房里有一扇暗门,进去,是一间很逼仄的暗室。 整间暗室里什么都没有,唯独一张小桌案,上面供奉着一块灵牌。 太宗文皇帝! 陈云甫小心翼翼的将灵牌捧出来,放在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一块手巾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 “二哥,我成功了。” “我知道你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我,但是我没得选。” “一边是你,一边是全天下六千四百万百姓,是整个华夏民族,有些事我必须做。” “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绝不会杀朱允炆,我会给他一个安乐王爷,让他去真正的学学什么是政务民生。” “齐德等人我也不打算杀了。” “我知道,后面的日子里会有很多人骂我,很多人密谋反我,视我为董卓、曹操,亦或者视我为王莽。” “他们会想着推翻我、杀死我。” “但我不怕,就像当年你和我说的一样,我们这类人从来不怕死,只怕想做的事做不成。” 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陈云甫将灵牌放进一口箱子中。 他要离开这个住了十五年的家。 从这离开后,他再也不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一个勇敢的前行者,一个矢志成为新禹帝的男人。 这辈子成与不成,都值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请太师,进王爵! 建文二年这个年,金陵城中的大小权贵们注定是过不好了。 所有人人心惶惶之余,无不将目光全部对准了里仁街。 那是陈云甫的住处。 陈云甫到底是打算谋朝篡位还是做权臣专政? 也有很多聪明人、墙头草想着登门来投诚,可惜,如今的里仁街已经被数千锦衣卫严密把守,谁也进不去。 直到十二月二十八。 这一天,陈云甫要搬家了。 搬到长安街去住, 离着皇宫更近,象征着权力的核心。 当初齐德、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做内阁辅臣的时候都住在这西长安街上,三家还是连廊,如今三人都被流放到了广西,因此全腾了出来。 本来邵质的意思是干脆让工部打通,建一个占地两百亩的超大府邸,彰显陈云甫的身份,不过后者没有同意。 住那么大的府邸, 光干卫生都费劲。 “让朝鲜的李成桂朝贡个一千婢女。” 蓝玉带着常茂、沐春两人登了门, 四下打量着陈云甫的新家,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实在不行,俺带兵北伐,给太师您抓他个万八千奴婢来。” 大明废奴,废的是大明籍,可没说外籍人士也优待。 几千年天朝上国养出来的傲气,在蓝玉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本辅一大家子就那么些人,哪里需要多大地方,这府邸六十余亩,也算是不小了,住着吧。” 陈云甫对这块的要求倒是不甚大,他现在想,住皇宫都可以。 一个住处而已, 哪里还能给此刻的陈云甫加什么面子。 这個时候邵柠走了过来说话道:“夫君, 书房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和梁国公他们先去书房话事吧,这外面收拾的活, 妾带着人来做就好。” “辛苦你了。” 陈云甫点点头,迈步向后院走,身后的蓝玉三人则齐刷刷向着邵柠问了一礼。 “见过夫人。” 道了礼后才跟上。 还别说,齐德这家伙选的府邸真不错,起码书房很大。 陈云甫进来的时候,这间书房已经被完全收拾一新。 在正位的墙上,挂了两幅地图,分别是大明堪舆图和一副缩小比例的新九州图。 而在足足两丈长的书桌上,中央位置摆着一摆件,左右两边各探出头来,悬挂着迷你缩小版的大明国旗、军旗。 这个摆件是从陈云甫原先的住处拿来的。 整体布局几乎原模原样的还原。 因此也让陈云甫顿生一种亲近熟悉感。 “都坐吧。” 书桌够宽,因此蓝玉三人坐下丝毫不会拥挤,不过三人坐下的时候,都不自然的将目光投向陈云甫背后墙上悬挂的那副新九州地图。 尤其是蓝玉,他的眼里一片火热。 “宋国公又生了病,所以没能来,什么事,常茂你回头替本辅带个话吧。” 冯胜岁数太大了, 眼瞅着就快要不行,因此这次叙事没能赶到,此刻还卧病在家呢。 常茂点点头,诶了一声。 “今天找你们仨来呢,就两件事。”陈云甫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的指出正事:“一个,就是马上要过年,本辅明确一点,明年没有建文三年了,明后天就让朱允炆退位。” 谷衡 好嘛,这第一件事就够惊人。 蓝玉收回望向地图的目光,兴奋的直点头:“好,太师放心,俺老蓝明天就干。” “新帝让谁做都无所谓,找个岁数小的就行。” 那日陈云甫同朱棣说,新帝会是朱允熞,其实谁做很重要吗? 更谈不上什么废长立幼,陈云甫又不是皇帝挑太子,他是权臣啊。 权臣不立小皇帝,难道还立一个岁数大的给自己添堵吗? “第二件事,就是本辅打算,取消内阁,顺便重组五军府。” 三人明显一怔。 你自己就是内阁首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废除内阁呢? “后面几十年,肯定会有很多事要做,我们需要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所以,本辅不希望有人掣肘权力。 军政一肩挑,咱们先把事办完,再给大明重设一个内阁。” 三人这才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后者的雄心壮志太大,因此,必须要高度集权才有可能成功,大家一团和气凡事商量着来,那就意味着效率冗慢。 常茂和沐春看向了蓝玉,想看看后者什么态度。 蓝玉挑了一下眉头,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太师,您说什么俺老蓝都没意见,您放心,俺一定全力支持您。” 听到蓝玉的表态,陈云甫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不住点头。 “多谢梁国公了。” 有了蓝玉带头,常茂和沐春自然是紧随其后:“末将二人,唯太师马首是瞻。” “言重了,咱们商量着来。” 陈云甫客气一句,随后才继续言道:“军队是一定要改制的,改制才能牢牢的抓在咱们自己手里,所以要明确地方都司和边军的区别。 之前本辅在广西搞了一个生产兵团,至今也快三年了,时间短所以成绩还不显著,不过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那就是广西的税赋这两年一直以一种很稳定、很健康的生长苗头在进步。 税是国本,没有税,咱们再多的雄心壮志、豪情抱负都做不成,所以,地方各省府要有专门的税警或者说税卒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军政税分别对应着枪杆子、官帽子、银子。这三个子,陈云甫必须全控制住。 这些都是专业上的事,蓝玉等人也不懂,因此都没吭声,安静听着陈云甫一人说。 不过心里却也都咂摸出了一丝滋味。 从地方都司里面分离出专门的士兵来征税,那不就是武力征税吗。 如果对老百姓的话完全没这个必要。 陈云甫这是打算把刀尖指向谁? “我们没意见。”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陈云甫爱对付谁对付谁,他们以后的利益盘又不在大明,或者准确来说不在中州。 大明定什么制度和他们没有丝毫关系。 “行。”陈云甫点点头道:“你们没意见的话,本辅心里就踏实多了。” 这个话题不聊,蓝玉跟着说了一句。 “太师,俺倒是有个别的想法。” “说说。” “请太师,进王爵!” 第三百四十三章:封天祭礼,九州共主! 书房内,因为蓝玉的一句话而变的安静下来。 常茂和沐春两人也都十分兴奋的看向陈云甫,目光火热。 后者向后一仰,双手交叉陷入了沉思。 对于蓝玉劝进的行为,陈云甫很能理解。 蓝玉想当王啊。 自己不进这一步,蓝玉等人想进也没法进啊。 陈云甫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沉吟许久后冲门外喊了一声。 “士奇。” 就守在书房外的杨士奇马上应声, 紧跟着推门走了进来,快步走到书桌边站定作揖:“太师有何示下。” “坐。” 等杨士奇小心翼翼落下小半个屁股后,陈云甫把蓝玉刚才的想法甩了出来。 “方才梁国公说了一个想法,说,想让本辅进王爵,你给参谋参谋, 现在合适吗。” 进王爵? 杨士奇瞪大了双眼,虽然震惊, 可脑子却转的不慢。 这么大的事,陈云甫需要问自己的主意吗? 显然是不需要的,那么陈云甫问自己的意思就很明确了,陈云甫不想进王爵。 刚打算开口,却又生生刹住。 杨士奇突然捕捉到陈云甫的打算。 收住心神,杨士奇看向蓝玉三人,笑言道:“以太师的功绩,进王爵自然是理所当然,不过,这个王爵,该是谁封呢?” 蓝玉顿时语塞。 对啊,陈云甫进王爵,谁来封? 这似乎不是一个问题, 但若是细想想,里面的考究可就大了。 若是让朱允炆或者什么新帝来加封的话,那陈云甫这个王爵说到头,还只是大明的臣子。 换言之, 陈云甫是中州王朝的一個属臣。 那将来蓝玉等人外封为王的时候, 礼法规格上,可就要比陈云甫还高半头了。 所以这个王爵,不能由大明皇帝来封。 不能让大明皇帝来封,剩下的,也就只能自领了。 杨士奇继续言道:“再者说,历朝历代封王者,一字为贵,太师的功绩,选什么字合适?” 一字王在中国王朝史中显然是最尊贵的。 比如秦王、晋王这种就是一字王。 一般封给皇室宗亲。 而像徐达、常遇春这种中山王、开平王就都是封给外姓大臣的郡王衔。 而且这封王是很考究的一件事,最简单的例子,一字王中的‘一字’选择的都是春秋时期周王室分封出去的那些国号。 周王朝时期将哪些地方取的哪些名字,到了后世王朝封王的时候,也都会遵循这个规律。 现在陈云甫若是要进王爵,那该选哪个字合适? 无论选哪个字,给人的感觉还是在大明或者说中州的盘子里打转。 “简单来说,周王朝当年分封出来的所有诸侯国国号都不适合太师。” 杨士奇面向陈云甫拱手道:“太师,下官倒是有一个想法。” 谷焯 “说来听听。” “太师欲重定九州,如此功业彪炳万古, 以周王朝定下的诸侯国国号来冠王号显然是配不上的,太师不若亲往泰山, 将重定九州之宏图伟业祭表天地。” 陈云甫眯起了眼。 有史以来, 第一个非皇帝身份封禅泰山者? 杨士奇顿了顿,随后沉声道:“封天祭礼,自领王号,禹!太师进位禹王,取九州共主之意!” 这马屁精! 饶是陈云甫定力已经炉火纯青,此刻也不免有些坐不住的感觉。 亏的入仕晚,要是这杨士奇再早几年入仕的话,哪还有他陈云甫什么事啊。 陈云甫坐不住,蓝玉三人更是瞠目结舌的看向杨士奇。 泰山封禅,封天祭礼,进位禹王,九州共主。 好家伙,真要这么一套流程玩下来,甭管将来陈云甫玩成什么样子,在华夏民族的历史书中,最瑰丽的那一篇篇章永远属于陈云甫了。 陈云甫将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非皇帝身份却盖住秦皇汉武的人物! 为什么,因为新九州的概念或者草图出来后,秦皇汉武再牛,也不过是九州之一中州的一个帝王,而陈云甫却摇身一变成了九州的共主。 禹王! 细细咂摸一下这个王号。 还真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贵,睥睨八荒的霸气。 “好!”蓝玉兴奋击节,抢在第一个表态支持道:“太师,杨士奇这个想法好,您当禹王,实至名归啊。” “对对对!”常茂不甘其后的附和道:“末将马上着手安排明年开春,太师幸驾泰山,封天祭礼的大典。” 见到三人接连附和支持,陈云甫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兴奋的潮红,但他没有急着顺水推舟。 遂抬手。 “大局初定,还有很多地方不太安稳,这两年先就算了,缓两年吧。” 政权还没有完全平稳过渡,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现在大明朝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有多少隐藏在暗处的反对党,不把这些潜在的敌人铲除掉,不把中央到地方的统治权稳定住,陈云甫哪里敢跑到泰山封天祭礼。 不过实事求是的说,陈云甫虽然拒绝了立马去山东的提议,但心里却依旧像是长了草一般。 这个诱惑,哪个男人能抗的住! 虽然说自从宋真宗赵恒之后,泰山封禅的逼格降低,后世皇帝都不好意思再去泰山封禅,但陈云甫不是皇帝啊! 所以封禅泰山的逼格降低根本影响不到陈云甫。 相反,陈云甫若是真带着九州宏图伟业去泰山封禅,那泰山的逼格就重新扬巴起来,甚至一飞冲天。 就哪怕改朝换代,下一个王朝的统治者,恐怕都不敢去泰山封禅了。 除非,新的九州一统! 一个比秦王扫六合更伟大的功业,一个比秦始皇更牛气的皇帝,把陈云甫重定的新九州统一成一个国家。 准确来说,是一个霸占半个地球,集大陆普遍帝国和海洋普遍帝国与一体的超级大国。 非此伟业者,谁还敢去泰山封禅。 陈云甫很动心,甚至是非常激动。 激动到他在送走蓝玉等人后,对杨士奇重重赞赏。 “内阁取消和五军府改制后,本辅打算设置军政院,为军政总理大臣,士奇,你为军政院行走兼任通政使司通政使。” 投桃报李,陈云甫绝不会吝啬给杨士奇一份厚厚的回报。 杨士奇的眼中爆**光。 军政院! 第三百四十四章:正戏开锣 “陛下,该上朝了。” 乾清宫的暖阁外,一个小太监跪在门外轻声唤了好几句,才得到门内一声回应。 “朕今日圣体不适,罢了。” 小太监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王公百官都到齐了。” “放肆!” 一声怒喝紧跟着就是房门打开的声音,朱允炆怒不可遏的一脚踹翻小太监, 指着后者的鼻子怒骂道:“现在连你这个奴才都敢和朕作对了吗!” 小太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不敢言语,走廊的尽头,一队脚步声由远及近。 领头者,不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穆世群还能是谁。 “陛下,请上朝吧,太师马上就到了。” 朱允炆气乐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朕先去, 等着陈云甫是吗!” 穆世群没多言语,只是冷冷的望着,而后将自己的右手按到了刀柄处。 这个举动,吓的朱允炆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请陛下上朝!” “容,容朕更衣。” 颇为艰涩的开口说了一句后,朱允炆便扭身回了暖阁,气坐在屋内的梳洗台前,望着锃亮的铜镜中倒映出来的清晰面容,一时忍不住痛哭起来。 “父皇、皇爷爷,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给朕留了一个白眼狼啊,你们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就降到雷劈死那陈云甫。” 痛哭数声之后,门外穆世群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朱允炆只好收拾心情, 咬着牙忍着怒穿上天子朝服, 迈步走出暖阁。 从乾清宫往奉天殿并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脚程而已,可这一刻钟, 却让朱允炆仿佛走了一個世纪般。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随着离奉天殿越近,就仿佛离皇权越远一般。 这和以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以往早已看腻的天子御殿仪也没了,以往觉得充耳聒噪的礼乐声同样没了,朱允炆看到的,只是御阶下两班班列,宛如一尊尊泥胎雕塑般的傀儡大臣。 不,这些不是泥胎雕塑,在这些宛如行尸走肉的躯壳里,到底是多么躁动不安的心,谁也不清楚。 没有万岁声,所有人都沉默着,诺大的一个奉天殿落针可闻,直到殿门外一声唱。 “太师驾跸!” 朱允炆往外看去,看到的场景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球。 只见一个由六十四名锦衣卫抬动的肩辇缓缓抵达奉天殿外停下,随后,陈云甫的身姿挡住了冬日的阳光。 没有去履, 陈云甫就这么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齐刷刷的,殿内的文武百官绝大一部分几乎同时转身面冲陈云甫作揖下腰。 “下官等参见太师, 万福金安!” 没有面礼者, 有十余人,其中便有魏国公徐辉祖。 和徐辉祖不同,他的弟弟武诚伯徐增寿倒是谦卑的紧。 陈云甫的步伐很快,但走的却很稳,龙行虎步间便走到了御阶前,在朱允炆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陈云甫缓缓踏上御阶,一直走到金案边,俯瞰着朱允炆。 缓缓拱手。 “臣,参见吾皇。” 圣躬金安的祝福呢? 这算什么意思,赞拜不名、着履上殿吗。 朕还没赐你这个特权呢! 朱允炆是多想对这陈云甫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 “太师来了,快请入班吧。” 谷逿 你赶紧走,朕看你恶心。 朱允炆想把陈云甫赶走,但有人不同意。 就比如,邵质。 老丈人此刻也站到了朝堂上。 “陛下,太师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功德远迈开国定基,若非太师平定靖难,江山破碎、神器蒙尘,这天下已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如此大功,陛下连个座都不给太师,恐会寒天下人的心啊。” 朱允炆此刻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应对,下面的徐辉祖已经站了出来。 “老匹夫,你是什么人,今日是我大明朝会,你区区白身,有什么资格来上朝!” “我让他来的。” 陈云甫高高在上的站着,冷眼望着徐辉祖:“我不仅让他来了,还给邵阁老复了职,你有什么意见吗?” “复职?”徐辉祖直接扭头望向陈云甫,冷声低喝道:“陈云甫,你又有什么资格给他复职!” “魏国公,咱俩也算是有一份交情在。” “本公和叛臣逆子,猪狗禽兽没有交情!” 这徐辉祖,倒真是个忠臣。 陈云甫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还没等陈云甫说话,武官班列中,蓝玉直接一脚把徐辉祖踹飞老远,而后快步跑过去一脚踹在了徐辉祖的嘴上,登时鲜血迸溅,徐辉祖满嘴的牙这一下起码掉了一多半。 “伱他娘怎么和太师说话呢!” 就在蓝玉挽起袖子准备暴揍徐辉祖一顿的时候,陈云甫冷喝一声:“够了!” 蓝玉马上老实许多,用手指点了徐辉祖几下后,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上。 “传太医,给魏国公治伤。”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徐辉祖的嘴有些漏风,说的话也不甚清晰,但他还是不忿的指着陈云甫,怒目圆睁,血灌瞳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大明律里,可没有因为你骂几句就定死罪的道理。”陈云甫摆了摆手:“本辅是制定法律的人,当然更应该遵守法律。” 说完这句,陈云甫又看向朱允炆:“陛下,魏国公神志昏聩、目无尊上,罢其官爵,斥其归乡颐养天年吧。” 朱允炆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是多想拒绝,但陈云甫此刻就看着他,看的他不敢不同意。 “都、都依太师。” 陈云甫满意点头,一转头,面色复冷。 “来人,把此狂悖之人扔出去。” 要不是看在徐达的面子上,陈云甫真不在乎多杀几个来杀鸡儆猴。 徐辉祖的怒骂声还在继续,只是越来越远,没人再去关心。 一把古色生香的太师椅搬到了龙椅边,陈云甫抖了抖官袍,大马金刀坐了下来。 双目微闭。 “朝会,开始吧!” “先把谋逆犯,燕逆朱棣、楚逆朱桢并一众从逆者,带上金殿受审!” 奉天殿外,被五花大绑的朱棣、朱桢、朱能、张玉等三十余人被押了进来。 “如何惩罪,交给陛下吧。” 陈云甫悠悠然闭目养神,可奉天殿里的气氛,却陡然杀气弥漫。 正戏开锣! 第三百四十五章:逆贼,不得好死! 对于陈云甫的客气,朱允炆可谓是苦笑不得。 让自己审,怎么审? 审断的权力自己现在还有吗。 更何况话又说回来,谋逆是夷三族的罪,朱棣谋逆,真能夷三族吗? 那岂不是连自己这个亲侄子都给砍了。 这是个坑啊。 朱允炆强笑一声望向陈云甫言道:“太师,您全权平叛, 如今逆贼伏法,如何审断还是您来拿主意吧。” 看的出来,这个您字陈云甫听的很受用,故而亦是面带微笑冲朱允炆拱了一下手。 “既然陛下垂示,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理所当然接下这份差事后,陈云甫才扭回头, 高高俯瞰着下方老实跪下的三十余人。 真别怪朱棣等人没骨气,都到这地步了, 还硬着头皮对陈云甫破口大骂? 是,这样做骨气确实是有了,可一家老小没了。 甭管朱棣跟陈云甫如何不对付,心里还是认可后者的为人,既然陈云甫许给他不杀其家人,那就绝不会食言而肥。 一家老小的命能保住,朱棣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好悲痛的地方了。 “朱棣,汝等可知罪。” 朱棣昂起脑袋望向陈云甫,笑了一下。 “太师在上,小王斗胆一问,罪在何?” “汝等妄自兴兵,此为谋逆大罪。” “小王岂敢。”朱棣虽被五花大绑,倒是中气十足:“小王起兵,非为谋逆,实为清君侧,尊奉的也是太祖所定《皇明宝训》。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丙申, 太祖曾言‘谗佞之人憸巧, 善承人主之意,人主不察,多为其所惑宜,始若无害,终实可畏,其妨贤病国,宜当除之’。 时今,奸佞者齐德、黄子澄、方孝孺等三人在朝,蒙蔽圣听,致使妨政误国,小王兴兵有何错哉。” 他说的倒是有理有据,陈云甫亦颔首点头。 “姑且算你兴兵为除奸佞,然陛下已经将三佞罢黜,汝缘何不罢兵回藩?” 我倒是想罢兵呢,你陈云甫不愿意啊。 朱棣知道,作秀的时候到了。 遽尔怒视朱允炆,厉声道:“先太祖太宗在位,以仁政而治天下, 乃有洪武、永乐两朝盛世,而今之帝, 重用奸佞而远贤臣。 昔太宗之时曾言,古今贤臣无有媲云甫者,太师之贤德,天地可鉴,陛下却弃太师于广西,留奸佞在中枢。 致使朝纲秽乱、怨声载道,如此无德之君,岂配居帝位,小王不敢谋逆,只为使帝察思己过,逊位让贤罢了。” 朱棣慷慨激昂的陈词,陈云甫这边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一眼朱允炆。 后者脸上那个表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所有的过错全被朱棣一番话推到了朱允炆身上,搞得后者若是再厚着脸皮当这个皇帝,几乎天地不容。 这还真不是陈云甫递给朱棣的话。 废帝,总是需要一個理由的。 没有什么理由,比从一个叛贼嘴里说出来更合适了。 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个死,朱棣把这一刀插进朱允炆的心口,起码能换他后代子孙几辈子的荣华。 我们总说,人心是不可试探的,因为太肮脏。 殊不知,政治这东西,除了你能看到的花团锦簇外,其余的一切都可耻! 陈云甫没教朱棣说这些话,是朱棣自己有心说的。 他懂,陈云甫一定会废帝,废帝就需要理由。 在生命的最后,朱棣尽自己所能,为自己的家人谋求一份富贵,无可厚非。 朱允炆的脸上青红交织,正打算开口怒斥朱棣,邵质就已经站了出来。 “逆贼,你一口一个皇明宝训,倘使太祖在世,岂容得你如此放肆。” 谷蠦 朱棣梗起脖子言道:“若父皇在世,断不会任此昏君胡作非为。” 够了,都够了。 有这一番唱和,所有能与不能的事都捋顺了。 黄廷还记得吗,礼部尚书,之前陈云甫的狗腿子,后来见风使舵跑到了齐德那。 这个东西虽然没什么立场,但是为人机警而且市侩,脑子还是有的。 朱棣说的话加上邵质的帮腔搭茬,他现在已经看清楚了局势。 因此站了出来。 “《皇明宝训》中,太祖确实在很多场合,就施仁政、去奸佞多次降下圣谕,这些,在礼部的会典中是可考的。 陛下亲奸佞而远贤臣,实非妥当,臣斗胆,请太祖圣训,请吾皇自省退位!” 蓝玉紧随其后。 “请吾皇自省退位!” 文武百官不是傻子,他们知道,陈云甫这是打算废帝了。 有奸臣就有忠臣。 我们不知道后世的历史会把蓝玉、邵质这种人称作什么,但此时此刻,大明,是有忠臣的。 “逆贼!” 一名御史站了出来,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玉芴看向陈云甫,怒骂道:“汝食太祖太宗之禄,承太祖太宗之恩方有今日,如今妄议废帝,更甚无父无母! 纵禽兽于此,不忍杀父弑母,尔行此举,万世唾骂!” “你认为,本辅会篡史乎?”陈云甫眯着眼:“这是百官之所请,与本辅何干之。” “崔杼仗权欲而杀太史,汝更甚之!” 陈云甫失笑摆手。 “既如此,尔何为?” “吾以一死表鉴天地,苍天有眼,汝不得好死!” 老御史手指陈云甫怒骂一声,遽然一头撞在金柱之上,当场脑瓜崩裂而亡! 看着溅射一地的脑花鲜血,陈云甫也不自然站了起来。 他怒,他恨,他憋屈! “还有谁要寻死!” 陈云甫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竭力的将拢于袍袖中的拳头攥紧,浑不觉指甲刺破皮肉。 须臾间,又有几人站了出来,怒骂陈云甫道:“逆贼不得好死!” 守在偏殿的穆世群走了出来,望向陈云甫。 朱允炆这功夫那叫一个舒坦。 大明朝,还是有忠臣的。 在这些位忠臣孝子之后,更多人可能是想到了太祖太宗的恩泽,开始对陈云甫口诛笔伐。 逆贼,不得好死! “蚁贼,王莽董卓之流!汝死后必被分食,子女永为娼奴!” 陈云甫腾的一声就蹦了起来。 他的情绪,第一次失控。 “穆世群!” “末将在。” 陈云甫面瞰百官,苍凉一笑。 “既言吾为王莽,吾当效之不使诸君失望!” “杀!” (月票破千了,要加十更,作者君尽力恢复快一些,争取这个月把欠更和加更都补上,腿疼实在是无法忽视,万请包容。) 第三百四十六章:蛋糕,大家一起吃。 奉天殿里的杀机弥漫,几十名锦衣卫挎着刀就冲了进来,将这些对着陈云甫口诛笔伐的大臣全部摁翻在地。 “全拖出去砍了!” 陈云甫不怕被人骂,更不怕被人咒,毕竟自己做下的事,总不能怪人家忠于大明吧。 忠诚,应该值得褒奖。 同样的道理,我陈云甫犯下的错,你们可以咒我,但咒我孩子那就不行! 伴随着殿外那利刃斩首的声音,浓郁的血腥味被风裹挟着涌入奉天殿,顶的所有人都一阵鼻腔不适。 朱允炆更是吓的面如土色。 事到如今,已经是完全撕破了脸,陈云甫若是再去顾忌史书所载,倒有些当婊子立牌坊的感觉。 故而陈云甫起身,直接面向朱允炆作揖。 “百官所请,乃是天下士子百姓所望,请陛下,自省退位吧。” 朱允炆想拒绝,又见陈云甫向前一步,目光不善的紧盯前者。 “望陛下,慎重考虑!” 慎重考虑! 朱允炆不争气的眼泪打起转来,他怯懦的缩了缩身子,从陈云甫的肋下缝隙望向朝堂,希望此时此刻能有人站出来替自己张言,却失望的发现,所有人都装起了哑巴瞎子。 这个时候朱允炆才恍然明白,其实很多人不是忠于国家和他,只是忠于太祖太宗而已。 在人格魅力这一块,朱允炆显然不具备丝毫。 见朱允炆迟迟不吭声,蓝玉站不住了,直接大声喝了一句。 “请陛下给臣等一个回答!” 好么,就这一嗓子,差点没把朱允炆的魂给吓飞,直接秃噜嘴出来。 “朕答应了,朕答应了。” 陈云甫站定住身子,就这么深深望着朱允炆,一甩袍袖扭身下了御阶,径直向殿外走去。 “黄廷。” “下官在。” “礼部可以草拟退位诏书了,另外,今日殿内之事,史笔该怎么写怎么写,谁也不许改!” “下官谨遵太师谕示。” 陈云甫走到朱棣身边,一只手摁在了后者的肩头:“朱高炽他们应该入京了,我答应过你的事,三个月。” 轻轻拍打两下,陈云甫重重一叹:“三個月,你好自为之。” “谢太师。” 陈云甫走出了奉天殿,没有再去登那排场十足的肩辇,而是选择了步行离开。 踏在那满地还未来得及清洗干净的血迹上。 一尘不染的登云靴纹染上了不该染的肮脏污浊,却让陈云甫的心更加踏实。 反对自己的人都死了。 剩下的路,会好走许多。 只有这种双脚踏在实地上的感觉,才能让此刻的陈云甫心中踏实。 宫门外,韦三一如既往的为陈云甫驾车,只不过此刻的陈云甫车辂,已经从原先的两马换成了六马。 很大很奢华的一驾车辂。 如此,车厢外不仅有韦三这个车夫,还能站下四名锦衣卫。 车厢内的空间更是可以办公和小憩,哪怕多上杨士奇这位秘书也会显得施展自如。 “太师,咱们去哪。”谷櫝 “去,宗人府吧。” 陈云甫报了宗人府的去处,虽然此刻的宗人府,也早就被锦衣卫从里到外给严密监控住。 在京的宗室藩王,不比此刻的外臣们更加担惊受怕。 毕竟翻遍青史,改朝换代的进程中,最遭殃的往往就是他们这些个宗亲。 谁也不敢保证陈云甫不会把他们杀光光。 但陈云甫真没这个打算。 别看这些宗亲平日里似乎没什么存在感,不过他们对陈云甫来说还是有用的。 改造大明,先得从这些个宗亲开始。 朱橚还是宗正,哪怕朱棣造反之后,他这个宗正也没有受到连累,大概是朱允炆那时候忙着担惊受怕,没有过多的精力关注这些在京软禁的亲王叔父们。 所以陈云甫来到宗人府的时候,朱橚带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太祖的儿子前来迎接。 “小王等人拜见太师,万福金安。” “免了。”陈云甫呼出一口郁结在胸的惆怅,当头走进宗人府中,在路上的时候便已经说道:“本辅刚从皇宫出来,百官奏请陛下退位,陛下他应允了,礼部已经开始起草退位诏书。” 一众亲王齐齐挑眉,心中直呼该来的果然会来。 陈云甫要做权臣,必不可能留一个已经成年的朱允炆来做皇帝。 这可不像样。 不过,现在所有权力都在你陈云甫手里面攥着,你和我们说是什么意思,来炫耀你的霸道吗。 因而众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默的陪着陈云甫进到正堂,望着后者落座上首。 “皇帝是逊位了,新帝还没选定,本辅想问问伱们这些宗亲,觉得谁合适?” 几人对望,都不由暗自摇头。 虚伪! 还得是朱橚,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小王等本没有资格议论帝君主位,但是太师垂问,小王等不敢不应。 太宗嗣下,允熞殿下如何?” 陈云甫没说话,而是看向其他人。 这些位亲王纷纷附和起来。 “既然诸位亲王都这么说,那就麻烦你们宗人府出个奏请,给皇太后送去吧。” 当婊子立牌坊,你陈云甫也是真够闲的。 大家都当陈云甫这是既当又立的行为,只有年轻的宁王朱权突然觉察到一丝不对的味道。 “太师说我们宗人府出奏请,就不怕我们宗人府推荐一个非太宗所出的新君人选?”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陈云甫目露赞许望向朱权:“本辅,为什么要怕。” “太师何必明知故问呢。” “本辅若是真打算专权到底,就不会来宗人府了,本辅今日来,也不只是为了议论帝君主位谁来坐,而是有实打实的正事和你们谈,一件关切到你们自身未来的事。” “本辅,从没想过伤害你们,更没想过把你们永生软禁在京。” 朱权目露精光:“太师的雄图伟略,小王等人这几日也略有耳闻,您指的是,新九州吧。” 朱橚等人闻听,无不惊讶。 这件事,金陵权贵圈子早就传遍了风,这风也是陈云甫默许传开的。 这传的不是风,而是蛋糕的香味。 怎么个意思,难道他们这些待宰的宗亲,也能分食一口不成? (周六日会努力更新) 第三百四十七章:愿赌,就要服输! 明堂之上,一众朱明宗亲屏气静声,聆听着陈云甫的侃侃而谈。 “昔日太祖曾言:‘元廷之盛,在有世祖之雄威。’,元廷之强盛、疆域之广袤、宗教之兼容,历朝历代无有媲者。” 这话确实是朱元璋亲口所说,是有史可查的。 我们可以挑出元朝一堆旳毛病,但不能忽略和刻意贬低忽必烈这位元世祖的雄才大略。 他是个屠夫,但也是一位集很多优点于一身的帝王。 因此,连朱元璋这种白手起家的开辟之君都称赞忽必烈,说元廷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元世祖的雄威。 “忽必烈非常认真且忠诚的贯彻了其祖父也就是成吉思汗当年西征时定下的自征自领政策,从未对四大汗国之政务横插一手。 亦从不因其为蒙古大汗、元廷皇帝的身份,而强迫四大汗国对其朝贡或者无条件服从,元廷或者说大蒙古的这种体制,本辅称为大陆化普遍帝国之特征。” 这真是一个新鲜的词汇。 一众亲王都很好奇,努力咂摸这个新词的意思。 关于大陆化普遍帝国的特点和多元化政体,在另一本书中有写,这里不多赘述,有兴趣想要了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这里陈云甫继续着自己的阐述:“忽必烈施行着高度的中央集权,但这个中央集权仅仅是针对元朝内部。 在政权的地位上,四大汗国和元朝是平起平坐的,没有宗主国、藩属国之分,因此,我们可以把四大汗国连着元朝一起当做是五个国家。 而成吉思汗一手定下的大蒙古体系,就相当于是一个看不见的联邦政权。 而这个联邦政权的最高统治者,便是蒙古大汗。 忽必烈既是元朝的皇帝,也是大蒙古的大汗,所以在名义上他领导着五个国家,这只是他个人的权力,并不意味着元朝有领导四大汗国或者干涉四大汗国内政军事的权力。” 虽然陈云甫一直在说元朝的事,但这些个亲王没有傻子,联想到之前金陵传出的新九州的风声,他们多少都明白了一些陈云甫的话外之意。 明朝,只是中州的王朝,不是大九州的最高领导者。 换言之,将来的明朝就等同于大蒙古体系中的元朝,而陈云甫这个划定九州的人物,就是忽必烈。 既是明朝的太师,又是大九州的共主。 做明朝太师,是因为陈云甫永远恪守着对老大哥生前的承诺,永不颠覆朱明江山。 不仅是自己,也包括后世子孙。 他们这些朱明宗亲,也一样能从这块蛋糕中吃到美味的一口。 “你们之前既然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自然也就知道,本辅划定的这个新九州有多大,下一步,本辅就要着手来思考如何去一一剪除周边的敌人和政权,这件事,不是本辅需要而是本辅离不开有能之士的帮助。 诸位亲王都是太祖的子嗣,能力那也是天下有目共睹的,闲赋在京,实在是太浪费了。 所以,本辅希望能得到诸位的帮助。” 朱权听懂了陈云甫的意思,也看懂了陈云甫的操作。 用陈云甫说的那个词来解释,就很容易讲明白。 新九州,是陈云甫做出来的一块香甜可口的大蛋糕。 没有这块蛋糕,陈云甫就很难取得蓝玉等人的全力支持,自然也就不可能这般容易的窃取权力。 眼下,陈云甫虽然窃走了权力,可这份权力并不牢固,因为陈云甫若是不兑现自己的承诺,不把这块蛋糕制做出来给别人吃,那么很有可能会遭到权力的反噬。 说起来轻巧,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新九州就画出来了,可是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啊。 再难,陈云甫也必须做到! 那他就需要构造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因此陈云甫将这块蛋糕抛了出去,用一根线高高的吊在半空中,让所有人都能看的见。 谁想跃起吃到这块蛋糕,就必须聚集在陈云甫的大旗下,为陈云甫鞍前马后、竭尽所能的效力。 换言之,陈云甫用一块暂时还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饼,来强行聚集一批忠实拥趸、强行驱使一群文臣战将。 忠心未必可信,但利益一定牢固。 另外,这也不是看不见摸不着,起码新九州中的辽州,现在随时可以划定建制,常茂,随时都能赴任辽王。 可以预见到的,常茂或者说常家为了这个辽王,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征战沙场,替陈云甫亦是替自己的家族,全力吞灭朝鲜。 这是常家的万世基业所在,不需要任何人鼓舞,不需要陈云甫去鞭策,常茂自己比任何人都害怕打败仗。 高明啊。 千金市马骨,有了常茂、常家这个鲜活的例子在,蓝家、冯家、沐家等就一定会紧密团结在陈云甫这个中央核心周围,为了各自家族的基业奋力拼搏。 相同的道理,陈云甫悬出这一块蛋糕来,他们这些个朱明的宗亲,也会向陈云甫靠拢。 能走出金陵,总好过一辈子软禁的强吧。 哪怕走出金陵的代价是向陈云甫效忠、伏献自己。 这叫什么。 用陈云甫的话说,这叫双赢。 谈判的结果,从来不是双赢就是双输。 一如当年陈云甫在广东和四大家族谈判,放开广州市舶司所有的利益给四大家是一样的。 这条广州通海夷道能给国家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没有这如山似海的金银、物资支持,陈云甫的大九州计划就失去了助力。 前后发生的一切,都正严丝合缝的按照计划在走。 “四哥,你输的不亏啊。” 朱橚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遇上陈云甫这样的对手,除非一开始就慎重对待,不然稍有大意,那就会落入到陈云甫那一环扣一环造出的时势大局之中。 今日的一切,从来不是陈云甫强令某个人去做某件事,而是大势推动着每个人必须做每件事! 就如朱棣的造反、蓝玉等人的投诚。 而大概率的,今天又要加上他们这些位宗亲了。 “太师,有朝一日,我们真能如您所说,到九州创立基业吗。” 陈云甫自信一笑。 “本辅许诺出去的事,有哪一件没做成过?” 人设立的稳,做事便有准。 你要换朱允炆出来扯什么大九州计划,蓝玉等人连听都懒得听更别说信了。 朱权长出一口气,第一个向陈云甫作揖下腰。 “既如此,小王愿为太师效犬马之劳!” 自朱权之后,更多的朱明宗亲纷纷开口,表态顺从。 唯独朱橚迟疑许久。 “能否求太师,宽宥四哥、六弟的性命。” “楚王只是一时迷糊从逆而已,本辅可以宽宥,但燕王,不行!” 陈云甫望向朱橚:“周王明白的。” 两方都赌上了身家性命,不是过家家。 愿赌,就要服输! 第三百四十八章:国家一体纳粮 宗人府摆平之后,陈云甫说到的事便很快应验。 说没有建文三年就没有建文三年。 守在年三十这一天,礼部草拟的退位诏书就草草颁行。 这很显然是不合礼法仪程旳。 因为新帝都还没准备好呢。 但此时此刻,谁还去在乎礼法呢,早已礼崩乐坏了。 就这么,年仅九岁的朱允熞,在迷迷糊糊中登上了大明朝的皇帝宝座,成为了大明朝第四任皇帝,年号:熙和。 熙和元年,也就是原历史上的建文三年,西历1401年。 世界史的进程来到了十五世纪,中国史的进程也进入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因为从这一年开始,中国实际上进入到了一个无君的变革阶段。 是无君,绝不是虚君,这一点千万不能搞混。 明明有朱允熞这个皇帝在,为什么要说无君呢。 因为在谈妥各方利益之后,陈云甫着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内阁和朝会制! 陈云甫把皇宫一分为二,以乾清门为线,后宫属于皇室,而在乾清门外的三大殿连着武英殿、文渊阁、东阁等宫群全部被一个新的官衙所独有。 军政院! 原先的文渊阁配给了通政使司,武英殿配给了五军都督府,而奉天殿,就被改成了军政院衙门。 牌匾的全名是‘中州军政院’。 不需要任何人敕封,陈云甫自领了军政院第一任军政总理大臣。 大明朝一应国家事务,都将送到这里来,由陈云甫乾纲独断。 所以,大明皇室在国家的存在感,瞬间仿佛消失一般。 而在这个军政院新衙门中,有一个下属单位最引人重视。 那就是位于原华盖殿的九州堪舆司。 听名字像是画地图的,但实际上,就是一群国家真正最顶层最核心权贵圈子中的那寥寥几人坐在一起,和陈云甫分食蛋糕的地方。 以前的华盖殿就是用来分享美食、快乐的地方,现在配给九州堪舆司,两者倒是相得益彰。 这个衙门中,有包括蓝玉、常茂这些位军队统帅,也有曾经的六部九卿国家大员,还包括了朱橚、朱权这些个曾经的大明宗亲藩王。 当然,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王爵了。 熙和元年没有皇室诏书,只有军政院的第一号国策行文。 大明朝原定的所有爵位包括王、公、侯、伯、子五等暂行停止。 新的爵位颁授和相应待遇,将由军政院重新拟定。 权力洗牌了,利益自然要重新分配。 “没了爵位,今年户部就可以停发相关的爵禄了。” 大雪纷飞中,陈云甫裹着一件白色的皮草走进原奉天殿,如今的军政院行衙,身后跟着杨士奇、邵子恒和一大帮子中枢官员。 这两人,如今都挂着一个军政院行走的衔。 前者兼领了通政使司,后者则领了吏部尚书。 所谓的军政院行走,就相当于是一张入场券,有了这个头衔,就意味着可以参与到未来分享新九州这块美味蛋糕的圈子中。 现在挂着这个头衔的一共也只有二十几人。 没这个头衔,那就不是圈子里的人。 所以现在金陵城里有一股子邪风传着。 说进不到这个圈子里的人,往难听了说,其实就是个打苦工的奴才罢了。 新的户部尚书夏元吉在人群中应了一声,而后给出了一个实数。 “太师,今年停发的爵禄,合并在一起足有七十八万石。” “数不少。” 陈云甫感慨了一声,人就已经过了殿门。 此刻的奉天殿完全被魔改,以往象征着高高在上的御阶、金案、龙椅全部没了,整个整改成了曾经文渊阁内阁样子的布局行图。 居中是从巨大的圆桌,外围一圈则是一百余张方案,四四方方的簇拥着。 高空俯瞰,一个标准的八卦形状。 能在这张圆桌上找到自己名字座位的,都是军政院行走。 除了陈云甫这个总理大臣外,还有蓝玉在内的二十二人。 这功夫已经悉数到齐,眼见陈云甫进来,无不起身。 “拜见太师,万福金安。” 走到正对着大门的主位,陈云甫解下自己身上的皮草系扣,身后的一个杨士奇接过挂到一侧衣架上。 扫视一圈,陈云甫胸中陡生起一种天下尽在掌握的豪情,倨傲落座,端起茶碗一笑。 “都坐吧。” “谢太师。” 诺大的奉天殿坐下两三百人完全不显拥挤,虽然人不少,但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都像是乖宝宝一般,正襟危坐的望着陈云甫。 这是军政院挂牌成立后第一次开会,用脚指头想,陈云甫也是要有大动作。 “今年,国家暂停了原先的爵位,本辅亦着户部停发了爵禄,本辅知道,下面此刻正是议论纷纭,所以,今天要议论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确新的爵位制度和相应的待遇。” 陈云甫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 “这段时间,本辅也在构思新的爵位制度应该如何定,有了一个不算成熟的草想,大家听听,给个意见。” “新的爵位,将分为两种,一种是实爵,一种是虚爵,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世袭原封继承,只能降等传承。” 曾经有世爵在身的人,无不纷纷对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开心。 不能世袭那就意味着不能封妻荫子,那,立功求爵的欲望可就会大打折扣了。 “所谓的实爵,就是有爵位有食邑!” 食邑! 齐刷刷的,所有人惊愕瞠目。 食邑制度不是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吗,现在陈云甫竟然重新给抬了出来。 这算是,开倒车吗。 算不算开倒车暂时不提,但有一点可以明确,食邑制,那对众人的吸引可实在是太大了。 谁不想当万户侯! 万户侯,那可就相当于一个小国王啊。 “新的爵位体系将分为六等,增设男爵,即王、公、侯、伯、子、男六等,六等爵位均有实爵和虚爵。 实爵者,王爵食邑一府。 公爵食邑一县。 侯爵食邑一千到万户。 伯爵食邑五百到一千户。 子爵食邑两百到五百户。 男爵食邑一百户。 虚爵者,没有食邑,但可以免税,在其他的相应礼法规格上,享有对应的安保、出行等待遇。 另外可以享受到一定的爵禄。 王爵,年俸为三千两。 公爵一千五百两、侯爵一千两、伯爵五百两,子爵二百两、男爵一百两。 两爵同为降等传承,一代降一等,如后代者未立寸功,则三代嗣终免爵。 食邑者,所有收上来的税均属食邑者,但税比和税法,要按照国家的政策来,不可以强征暴敛私自征税,如王爵食邑一府,每年征税还是由当地府衙的税司衙门根据国家政策征收,所收上来的税目交由户部稽核审定后勾销,这笔税粮或税银,才能发给享受此府食邑的王爵者。” 陈云甫举了个例子:“比如,蓝玉若是封王实爵,食邑在苏州府,则苏州府一年六十七万石粮税、三万九千八百两税银都归蓝玉。” 被拿出来当例证,蓝玉呵呵一笑。 他才不惦记呢。 苏州才多大点,他要的是整个蒙州。 蓝玉当然不在乎,但那些自觉自己没有本事去九州的官员却是激动不已。 这不比大明朝之前的爵位制度好? 还得是陈云甫掌权大家都混到好处啊。 从来都是利益动人心。 “爵位的封授,不由某一个人决定,同理,爵位的免黜也不由某一个人决定,一律报到军政院,需由本辅会同众军政院行走一同决议后,再由本辅亲自签署盖章方可实授。” 带食邑的爵位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没有实打实的功绩,二十多个军政院行走呢,想说服可不容易。 “当然,这只是咱们大明的规矩,也只是中州的规矩,将来九州划定之后,各位若是觉得中州的爵位不好混,也可以去其他八州为官出仕,那里的规矩,本辅这个中州军政院的总理大臣就管不到了。” 这话一出,蓝玉和常茂等几个人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他们,可是已经内定的九州王之一。 “大家有没有意见?” “都听太师的。” 陈云甫满意一笑,见安抚住了众人后,才开始慢慢步入正题。 “前些日子,广东布政使司上了一道疏,事关去年广州市舶司的营收,本辅看了一下,成绩非常喜人,创下了二百七十万两的佳绩,虽然还远不足两宋时期的一半,但方兴未艾的阶段能有这般效益已经实属不易。 国家有钱自然是好事,商人纳税、百姓纳粮,咱们这些位持家的大家长日子才能好过,因此本辅打算,再给官员们加加俸禄。” 今天这是喜鹊入了奉天殿,好事一件接一件? 百官现在真就是觉得,好像大明朝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啊。 陈云甫好啊,这才是做掌权者应该做的事嘛。 权力归你,利益归我们,你好我好大家好。 “新的品轶俸禄表本辅已经着通政使司、吏部、户部拟好了,大明朝日后将分为九品十三级,分别有不同的长俸可以领,下面,让士奇说说吧。” 陈云甫好整以暇喝了一口茶,开始闭目养起神来。 耳边,是杨士奇的声音接力响起。 “太师、众位同工,根据太师的指示,日后咱们大明朝的品轶将划定为九品十三级。 分别是正一品、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直到从四品共八级,随后的五、六、七、八、九五品不再有正、从之别,此相和,正好十三级。 户部做了一个统算,之前一个县令的俸禄,在经历过洪武、永乐两次加俸后,大约为六十两,折合一个月大概为十二石粮食,但考虑到官员卖粮换钱,再去购买其他物品过程中的火耗,那么又要要打一个九折。 新的俸禄中,将完全取消粮食,全数由现银支付。 最低的九品,年俸为五十两,每升一级,则递增两成,不足的尾数全部进一。 如此,到了最高的正一品时,年俸为四百五十八两。” 最低五十,最高四百五十八。 县令是正七品或者正六品,原先是六十两的年俸,如今是七十二或者八十七两。 若是考虑到取消粮食,全部由银子支付的话,那确实增加了不少。 “军政院总理大臣,正一品,军政院行走,从一品。 六部尚书、大理寺寺卿、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司通政使、各省布政使,正二品。 ...... 具体的品轶表,我们通政使司已经草拟好印刷出来,大家可以在会后,到通政使司领取。” 杨士奇说完话冲陈云甫拱手落座。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一众人纷纷点头,都这么白话明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家伙纷纷升官加俸,这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纷纷含笑点头,齐刷刷的夸陈云甫此举好的不得了。 “既然都同意,那咱们接着往下说。” “为了遏制、杜绝投寄、飞洒等避税行为日益猖獗,本辅决意,全面禁止功名田、官田的免税政策,国家统一收税。” 图穷匕见,这才是陈云甫真正的打算。 国家一体纳粮! 第三百四十九章:士归士、绅归绅 有人说,政治,从来都是妥协的艺术。 若是按照这种说法,那生活处处都是政治。 因为人类社会的进程中,一直都有着趋利避害旳天性,故而,一直都在追求双赢。 想要双赢就必须妥协。 甭管陈云甫承不承认,现在的他,越来越像是一个成熟的政客,好听点说,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员、好家长。 可本质是不会变的,陈云甫在政坛政治领域,已经越加的成熟和熟稔了。 他驾轻就熟的给他人分享蛋糕,同时不动声色的引申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上,在拉拢一批支持者的基础上,要褫夺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 官员属于士,地主属于绅,自古以来,每一个官员的家族在当地都是地主,因此,士绅阶级永远牢牢绑在一起。 中国的近代史随着鸦片战争一声炮响而拉开帷幕,等到资本萌芽后,这些腐朽堕落的士绅阶级继而逐渐又向买办阶级衍化,继续绞尽脑汁、穷尽心力的攫取、压榨国家利益和地方百姓血汗。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虽然很令人发指。 可士绅阶级真的就是铁板一块吗。 陈云甫可以很笃定的说一句:“从来没有哪个阶级可以做到铁板一块。” 永远都有背叛阶级者,也永远都有因为利益考量而出现的内斗者。 士绅阶级的说法本身就站不住脚,士归士,绅归绅,两者有着如此明显的区别,怎么可以混淆在一起,并称为一个阶级呢。 士者,权力的拥有者,具有行使国家公权力的特征,因此士,在地位上显著高于农、工、商三个群体。 绅者,土地的拥有者,他们的根只在于土地的产出,逢旱涝灾年,照样要望着苍天落泪,顶了天算是掌握一定生产资料的有产富农罢了,归到根处,还是农,富农。 古代的官员把士和绅绑在一起,说到底,就是古人共有的群像符号:土地情结。 所以古代官员一般都会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老农气味。 他们大量的贪占土地,越多越好。 因为这些个官员想不到除了土地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有资格称为权力红利。 所以,若是有了解中国近代史的朋友会发现,在广州十三行最繁荣那几十年,广东的官员和晚晴内陆的官员完全是两种状态。 广东的官员就像是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家里用着新鲜的西洋物件,穿着西装或者各种奇装异服,追求美观和轻便舒适,并且日常中可以很快接受层出不穷、迭代进化的新科技产物,可谓是山羊放了绵羊屁,既洋气又骚气。 而晚晴内陆的官员就像是没解放前的老坑农民,愚昧且落后,除了钻脑子如何逢迎那位老妖婆之外,就剩下一个抽大烟调戏府里小丫鬟了。 现在陈云甫在做的事,就是着手慢慢把士绅分割开来。 要让士也就是官员,逐渐从土地上分离,更多把目光、精力投向更多更新鲜的事务上,哪怕他们贪吧,也别总想着贪土地。 而分离两者的第一步,就是先从这一体纳粮开始。 国家有钱,朝廷给官员加俸是水到渠成的事,所以,搞活经济,搞富国家,蛋糕越做越大,大家分吃到的也就能越来越多,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简单的道理不好简单说,需要具象化到行动上,那就需要陈云甫通过政策的方式来引导这些个腐朽落后的官员逐渐启蒙。 有人可能会说,那为什么不兴办一所学校,直接教育出一批年轻的后生,然后充任到官员的岗位上,这不就全部搞定了。 道理确实是这样不假,乍一听也很对,可问题不是出在这。 还记得陈云甫曾在河南,和时任河南布政使的成耀在罗家庄外的那番谈话吗。 当时两人聊到了《西山政训》。 《西山政训》不算是什么特别出名的典籍,类似总结官员为官之道的书,从百家争鸣到明清资本萌芽,贯穿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 很多为官的大道理,几千年前先人们就都懂了。 后面继任的官员哪怕到几千年后,为什么还有做不到的,问题不是出在换一个王朝、换一个国家制度就能解决的,因为这是人性问题。 懒、惰、贪、腐这是人性,几千年后的官和几千年前官,本质上没变啊,唯一的区别,就是古代的官会之乎者也,后代的官会数理化,这只是时代背景不同,两者学的知识不同而已,本质上不都还是人吗。 是人,就会犯政治错误,犯政治错误就会在地方拖累国家整体向上的政策。 因此,就算陈云甫手把手教出一批新学生来当官,他们做了官接触到了权力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又能说的准。 “国家一体纳粮,是本辅深思熟虑后提出的,现在国家看似财政非常健康,但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给官员加俸需要钱,支持五军府对外征战、开疆辟土需要钱。 没有钱,朝廷什么也做不了,我们都只能囿于中州这一地一城,这一点,本辅希望诸位同工能够明白,明白之后可以和本辅一体同心,大家齐心协力把这项政策推行下去、贯彻下去。” 大家伙算是听明白了,尤其是蓝玉。 没有一体纳粮,朝廷的财政只能缓慢龟进,不可能一口气多出一笔足以支持你们打仗的大头,那么九州计划就遥遥无期。 推动一体纳粮,朝廷有钱,我陈云甫就能全力支持你们对外开疆辟土,让你们尽快就任封王。 所以,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得支持我。 道理很简单,还是拉一批打一派的套路。 蓝玉直接开了腔:“太师的这项政策,我非常支持。” 军方纷纷开口表示没有任何意见,脾气最急躁的王弼更是大声道:“末将唯太师之命是从,地方上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劣绅豪强要是敢反对,拒绝交税,末将就带人砍了他们!” 在场的官员都缄默垂首。 之前就听到风声,地方都司将效法广西生产建设兵团制度,增设税司搞武力征税,如今来看,应该是真的了。 一旦武力征税,那地方地主的末日就算是到了。 不过想想之前的加俸,官员们的心态发生了一丝微妙且积极的变化。 国家的财政健康,他们的俸禄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怎么算,也是双赢啊。 更何况,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为什么要关心三叔六伯他们今年交多少粮食? 士归士、绅归绅。 我一个官,想搞钱的路子多了去,何必计较三石两石粮食那点赋税。 念及至此,也就没多少人再反对。 一体纳粮政策,顺利通过。 请假 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坏事。 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知道逃避是无用的,但真的很让人精神受挫。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会出那么多的事,接踵而来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本来今天应该是很高兴的一天,书又一次登上了畅销这个极好的推荐。 按照上個月的标准,本应该再一次十章加更,现在看又要欠下来。 我还没算欠了多少章,尤其是欠了书友朋友们多少人情。 给我一夜的时间调节一下。 我能调节好自己,我一定能调节好自己,我必须调节好自己。 谢谢,作者百拜。 第三百五十章:时来天地皆同力 浙江,杭州城外杨柳别苑。 这是严家在杭州或者说浙江的产业之一,一个占地极广的小桃源,一个避暑旳胜地。 今天这里迎来了它的主人,也是严家的家主,原浙江省道粮长严震直。 如今这位曾经的大地主可是不得了。 “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震直兄今时不同往日了,日后官面上很多事情,还望震直兄多多提携下官啊。” 杨柳别苑内,假山矗立、绿水溪流好一派美景,两个中年男子一左一右并肩而行,说话者若是让浙江当地的官员见到,必能一眼认出来而惊掉下巴。 因为,这位竟然是浙江左布政使王钝。 身为浙江当地名副其实的一把手,竟然在严震直面前称,下官? 按照最新出台的九品十三级,王钝已经是正二品了。 这个时候的严震直呵呵一笑,摆手道:“藩台严重了,严某也不过是蒙了太师的识拔,擢赐军政院行走,此番回浙,也是为了实地督办一体纳粮的国策罢了,可不敢锦衣夜行四个字。” 军政院行走,怪不得王钝要自称下官。 王钝笑着应了两声,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他今天来杨柳别苑,也不只是为了和严震直白话寒暄,毕竟两人早已相识多年。 “这次太师推行一体纳粮,用意在何,这力度决心,到底是什么尺寸?” 在商言商,在官言官。 严震直没有给出直接回复,而是反问了一句:“藩台平素,喜欢看小说吗?” “小说?” “当年太师还做永乐首辅的时候,不是着通政使司整出了一份金陵日报,还连续十几版刊发了不少的神话故事,后来直隶各府、江南各省道富裕的地方都有样学样,连咱们浙地如今,不也有了杭州日报、绍兴日报。 那些光怪陆离、精彩拍案的故事便都是小说。” 两人说话间到了凉亭,别苑里严家小辈侍候着奉上茶水。 王钝接过哦了一声,摇头道:“震直兄也知道,这几年中央的政策是层出不穷,地方忙的焦头烂额,下官哪里有时间去看这些故事。” “埋头拉车固然勤奋,可要是不会抬头看路,那就是南辕北辙,白白虚度光阴。” “震直兄的意思,这几年中央政策的风向,都在小说里?” “太师做事一向高屋建瓴,非我等凡俗可以揣度,咱们要踏实下来细细品,才能拨开云雾见日月。” 日月为明,拨开云雾见日月,就是变天的意思。 王钝细细品嗅,没有急于接话,而是拱手笑道:“不知震直兄这府内,可有最新的杭州日报。” 严震直一笑,抬手间便有后辈送上了一份。 “早给藩台备下了。” 王钝接过来看,很快便从不多的版幅中找到了一篇转载的,署名为陈云甫的故事。 这篇文章的名字叫。 《士兵突击》! 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一篇军旅题材的故事,整体内容更追求故事性和精彩性,但少却了一些真实的血肉感。 比如,边军最爱的嫖宿和聚赌斗殴连一字半句都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这篇连载故事的可读性和激励效果。 王钝没有当过兵,但他一步步从底层小官干到一省布政,自然接触过都司卫所,兵什么样,他不比任何一个将军了解的少。 因此,只当个故事看。 “挺好看的,太师写的非常精彩,让人拍案叫绝。” 王钝总不可能当着严震直的面去批评陈云甫,因此只能挑些好听话说。 后者只是浅笑,没言语。 王钝知道,严震直这是给自己提醒呢。 ‘太师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细细揣度。’ 心里想着这句话,王钝再一次重新看了一遍,除了惊叹整篇故事的精彩之外,仍旧丝毫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还不懂?” 严震直笑笑,扭头看向身后的后辈:“小六,这篇故事你看过吗?” “回伯父的话,侄儿都看过了,这是连载的第六版,侄儿一字不落的全看了下来。” “什么感觉?” “非常好看,还有就是,侄儿对军营心生向往,想去看看,军营是不是真如太师故事里写的那样。” 都不用严震直再往下说,王钝一点即透。 “太师这么做,是要动兵?” “你知道兵部这半年来,招募了多少新兵源吗。” 严震直说出来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因为他自己也知道王钝不可能知道,故而不等王钝回答,自己顺着话继续向下说道。 “一共六万八千人,这里面,足足有七千人是识字的,他们有的是自己来当兵,有的呢是和兄弟一起,更多的则是家里有门有户来入伍,家里面放心不下,把受雇的佃户、租户都陪着送进军营。” “江西是科举大省,每一年,大概会有五千九百人取得秀才的功名,每三年,会有大概四十到六十人被录三甲进士。 也就是说,将近一万八千名读书人中只能出几十个进士,比例接近四百取一。 那没有跻身的秀才公干什么呢,就继续待在家里读圣贤书,以往,这些位秀才公还有功名田可以吃,现在没了还不活活饿死闹翻天。 太师早就料到了,所以早在这条政策颁行之前,这士兵突击的故事就连载了五版。 很多年轻热血的秀才公中举不得,纷纷投身军营当起兵来了。 以前的军队全是文盲,以后的军队,估计都是识字的。” 王钝抽了口子凉气:“读书人都去当了兵,那国朝如何取士录官?” “那就要看读什么书了。”严震直敲敲桌面道:“都在跟着变,再过几年估计就是翻天覆地,当然,这不是咱们现在考虑的事,现在咱们只要知道,国朝,要打仗了。” “打仗?” 王钝挑眉:“打哪里?” “朝鲜!”严震直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道:“辽州的拼图,只差一个朝鲜了。” 王钝能做一省布政,脑子是机灵的,现在严震直给他捋顺了逻辑之后,他自己也能推理出个七八分。 细细一咂摸。 大量年轻的、懂得识字文化的新鲜血液涌入军营,显然是为了战争在做准备。 放眼大明一圈,最适合这些个新兵历练的战场,毫无疑问就是朝鲜。 因为,朝鲜的汉化在那里放着。 这群读书人做基层军官的话,完全可以不用上峰督促,就能做到在打仗的同时进行安民抚民工作。 另外,朝鲜战场的难度也是最低。 其他的,不管是北伐大草原还是征安南都不容易。 前者那是中原王朝几千年来的夙敌,后者瘴气密布、险山险林,不是西南云贵川的兵,光一个水土都无法克服。 所以,只能是去辽东。 “现在,那么多的政策都才刚刚传到地方,都还没来得及推行呢,朝廷就要打仗,还是打大仗,能稳当吗。”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严震直说道:“军政院其实已经通过了气,仗明年开春就打,主帅是常茂,副将是他弟弟常昇。” 辽州是封给常茂的,常家人不去卖命,谁去卖。 谁的地盘谁去打,最大化调动积极性。 准确说,这积极性都不用调动。 严震直望向王钝:“现在,你知道这次一体纳粮,太师和朝廷的决心有多大了吗,这个尺寸,知道怎么把握了吗?” 后者点头拱手:“下官,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次一体纳粮的决心不用去问陈云甫有多大,而是要去问问常茂有多大。 谁要是不把这条政策推行好,都不用陈云甫发火,常茂自己就能提着刀把不干事的人给砍成八段。 谁敢拖他们常家万世基业的后腿? 不得不说,陈云甫玩的这一手简直堪称是神来之笔。 再也不会有人说陈云甫是自己造自己的反了,因为,有一大批人会赶在他之前,替他铲除掉所有的反对派。 在陈云甫的身边,早就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坚实的利益共同体。 “辽州一旦事成,那么蒙州、越州计划就会先后启动。” 王钝艳羡的望向严震直说道:“震直兄如今贵为军政院行走,下官可是听说,入了军政院,新九州,就能分一杯羹。” “都是太师的恩赐。” 严震直拱手向南京方向凌空拜了两下:“咱们呢忠心做事,太师圣目如炬,是能看在眼里的,九州那么大,总有藩台你将来一展拳脚的地方。” 只在大明做官,退下来就是人走茶凉,想要家族世代昌盛,就要争取在新九州分一杯羹。 换言之,干出成绩跻身入军政院,是唯一的途径。 “下官年近五旬了,还有机会吗。”王钝叹口气,可怜巴巴的望向严震直,期待后者能够指点迷津。 严震直哂然一笑。 “你自己都没信心,严某又怎么帮的了你呢,不过王兄,严某直言一句,便是咱们这辈人没机会,下一辈总也有机会的。三五十年内,你觉得九州能开辟几个。” “这是太师毕生的夙愿,也会是咱们这一代和下一代人共同的夙愿。” 严震直满眼敬服的望向南京方向感慨。 “时来天地皆同力,太师,高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行伍世家出了个笔杆子 金色的余晖下,古老高大的城墙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神辉。 那高高悬挂的城门巨型匾额换了大字。 金陵被改成了南京。 城门楼下,数十辆马车鱼贯着排队等候进入,一个三十岁许的男人递上了户牒,再通过核验后,转身登上马车,带头入城。 马车的帘布被拉开,一个十余岁的小伙子走了出来。 “爹,咱们怎么从老家搬来京师了。” “谁告诉你咱们搬来京师的,咱们要去的,是辽东。” “辽东?”小伙子更加惊诧,随后又有些惧怕道:“是我们犯了罪,要被流放了吗。” 正手拉缰绳的男人哈哈一笑,反手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胡说八道,咱们可不是被流放,咱们去辽东啊,是打江山去的。” 一句打江山把小伙子吓旳更是不轻,连连左右张望:“爹,这话可不敢瞎说,让人听到,恐有大祸。” “怕什么。” 爷俩聊着,马车一路辘辘而行,不多时便抵至长安街,在诺大的常府门前停了下来。 有门房出来迎接,一看到当头男子连忙喜唤一声。 “二爷来了。” 能让常家的门房唤声二爷,自然只能是常茂的亲弟弟,一直住在怀远老家的常昇了。 常昇把马车交给门房去安置,自己牵着儿子常琦的手往府院里进,问道:“大兄呢?” “公爷在后院呢。” 门房引着常昇往内入,不过只过了前院就停下脚步。 “二爷,咱们得先等着。” 不用门房多解释,常昇自己就看的真着,在前院连接正堂这一片,站下了足足几十名锦衣卫,再往里,怕不知还有多少。 门房小心翼翼凑到近前说了一句:“太师还有蓝公爷都在后宅议事呢。” 常昇点点头,也不敢继续擅闯,就带着常琦在前院找了个歇脚地坐着。 小小的常琦好奇张望,看着站定的锦衣卫新奇不已。 “好英勇的锐健,好神气的服饰,爹,他们是什么?” “锦衣卫。” “锦衣卫?”常琦眨眨眼:“爹,前些年您不还说,锦衣卫被裁撤了,大家可以松口气活着了,怎么又恢复了呢。” 常昇敲了儿子小脑袋瓜一下:“你天天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恢复就恢复呗,你跟着操啥心。” “是太师给恢复的吗?” “哟,你小子还知道太师呢。” 常琦一仰脖子:“那当然了,儿这两年在家,可是没少看到太师署名写的文章故事,太师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 “爹,你说太师比你还要年轻几岁,为什么太师懂的那么多。” 常昇就笑呵呵的捧上一句:“太师那是文曲星下凡,当然要比爹博学。” “爹又骗我,天上压根没有神仙,神仙都是那些写小说的自己编出来的,这些人你编一段、我编一段,编的乱七八糟,以前都说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最厉害,结果到现在,玉皇大帝也不过是一个小道童出身,连玉皇大帝都是假的,哪还有文曲星呢。” 常茂无奈摇头:“你啊,兵书不看、经史子典不读,倒是这新兴的小说看的挺起劲,将来如何成才。” “谁说的?” 这声音响起的突兀,明显不是自家儿子的稚嫩嗓音,常茂初还一怔,待回过神去看说话者的时候,下意识蹦起来,抱拳一躬到底。 “小民常昇,拜见太师万福金安。”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陈云甫从后院走了出来,身后左右两侧跟着常茂和蓝玉两人。 “你认识本辅?” “几年前春节,小民曾来京一次,有幸一睹太师风采。” 陈云甫哈哈一笑间走进了这处父子俩独处的凉亭,摆手道:“这么说来,咱们俩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你是常茂的弟弟,就不要和本辅那么客套见外了,快坐。” 也不管常昇坐不坐,陈云甫第一个坐下,冲着小常琦招手:“小家伙,来。” 常琦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就看了自家老爹常昇一眼,这边的常茂就先不满喝斥起来。 “琦儿,太师唤你,还不快去见礼参拜。” 常昇也赶忙跟上一句:“吾儿快快跪下,叩见太师。” 小家伙这才定下心神,撩开袍摆就要下拜,被陈云甫一手托住。 “咱们大明废跪礼都几年了,跪什么跪,常茂,不是本辅说你,你这家风做派,可比本辅还要霸道啊。” “是,末将知错,一定更改。” 陈云甫呵呵一笑,随意的摆了摆手,便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常琦身上。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常琦,瑰意琦行的琦。” “常,琦?”陈云甫先是一怔,而后哈哈一笑间摇头:“你这名字,可是让本辅一听就喜欢的不得了啊。” 众皆不解,不过没人多嘴好问,陈云甫也不解释,码过这事继续言语问道。 “适才我听你说,你平日里喜欢看小说?” “嗯。” “小小年纪,不喜欢枯燥的经史子集倒也能理解,不过,小说终究是个课余读物,不能因此荒废学业啊。” 常琦倒是不怕生,这功夫见陈云甫语气和蔼态度可亲,竟也大了三分胆子,敢接话道。 “太师,古人愚昧未开之时,看到周文王所写的河图洛书您说是什么反应。” 这问题来的突然,都把陈云甫给问了一个傻眼。 河图洛书就是《周易》,是周文王姬昌所成。 当然,这都是相传。 年代过于久远,而且无法考据。 毕竟既然河图洛书是第一本书,那就不可能有别的书证来记载佐证,只能口口相传。 “你怎么想起来问本辅这个问题。” “周易之于古人,恰如今日小说之于今人,祂都是一种新鲜的文裁,今人尊奉古典而鄙今文,非是今文不如古典,而是因文人相轻,今人不愿承认今人所著之书能做传世经典。 后人自亦如此,则两千年后,太师您所著的小说可就于周易不分伯仲了。” 常琦小小身子,执礼甚恭一揖:“古有三圣,伏羲、文王、孔圣,迭至后世,太师可为其四。” 陈云甫呆怔片刻,遽然仰首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常家世代行伍,倒是出了个巧舌如簧的孩子。 这番话说的,谁听了不心花怒放。 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第三百五十二章:军事贵族和政治贵族 虽然对常琦这个小家伙很感兴趣,不过陈云甫最多也就是聊几句,就把这孩子交给了常茂府里的佣人。 他还有正事要和常茂、常昇兄弟俩,连着蓝玉没聊明白呢。 “俞以丰说,辽东已经准备好第一批军粮,共计一百五十万石,等到秋收之后,余下的一百五十万石就会很容易。” 陈云甫冲杨士奇招手,后者把随身携带的辽东地图取出来,摊放在光滑的石桌上。 “这次动兵,数不会少于二十万,其中骑兵是五万,够吗。” 常茂连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足够了。” 二十万征一个朝鲜,常茂怎么想,都觉得问题不大。 “李成桂戎马几十年,也算是个开辟之君,你不能小觑。” “太师放心。” 见常茂信心十足,陈云甫也不好多劝什么,就把话题引申到这次出征的选才上。 “这一次征战,你们兄弟俩是正副主帅,也都是深谙兵法的名将,不过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二十万大军总是需要一些帮手的。 从五军府遴将吧,有愿意和你们一起去辽东的,本辅都准,另外,打下一个地方后勤治理必须跟上,一些文官也需要随军,你们兄弟俩这段时间可以在府门外挂个牌子,招募人手了。” 自己遴将,自己选官? 这可真是开中国几千年王朝史的先河了。 常茂兄弟俩听的新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就望着陈云甫听后者继续说。 “所有愿意随军和你们一起去朝鲜战场的,等战争结束后,就直接留在新辽州,你们看着安顿。” 常氏兄弟俩瞬间明白过来。 这意思就是说,愿意随他们去的,将来就是辽州常氏王朝旳官! 从此,五军都督府中随军出征的将领摇身一变就成为了辽州的军事贵族,而那些大胆跟着上前线的文官,就好比是政治投机客。 要么在辽州功成名就,要么就死在朝鲜战场。 陈云甫心中的宏伟蓝图已经露出了一鳞半爪。 这边的蓝玉有些困惑道:“征朝鲜抽调一部分,将来再征南越诸地、草原、亦力把里,五军府的将领和朝廷官员,数能够用吗。” “所以要改制。” 陈云甫一笑:“等到今年底,地方都司各自成立好税卒司后,五军府就裁汰掉,我打算将五军府改成军事学院。 将翰林院和国子监合并,改成行政学院,全面废除科举制。” 又是大动作。 成立军事和行政双学院的操作很好理解,比如常茂打辽东,需要军官和文官,那么这两个学院里的学生报名参加,以后就携家带口到辽州政权从政从军。 等以后冯胜家族率军打南越诸国,也要从这两个学院里招募人手,愿意跟随的人,就去越州政权落根。 这两个学院就相当在为九州输送源源不断的军事、政治人才,是一個军政官员的培养基地。 一个未曾设想过,完全和传统中央集权制度背道而驰的改变。 “新九州,本身就不是中央集权的框架,祂属于大分封,类似于周王室分封天下诸侯国,因此,分封要有分封政策,集权要有集权政策,五军府和内阁都属于集权制度。 五军府是军事集权机构、内阁是行政集权机构,这就和九州战略格格不入,因此必须要废除掉。 科举制度是为中央源源不断的选拔官员,便于中央固化权力,但我们现在不是要为中央选拔官员,而是为九州选拔官员,那科举制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以后的百姓想要当官,两条路。 一从军、二从政。 从军,识字者入军校,毕业做军官,报名参加远征赴九州,走军事贵族路线。不识字的入伍,在沙场杀伐立功,一步步向上升迁。 从政者,自县学始,一直读到中央行政学院,自己选择不同的学科去工读。 所以教育的方式也会随之而更改。 以往的教育形式,老师教,学生学,老师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而后朝廷就考什么。 后面呢,本辅要会同吏部、礼部一起重新编修教材,把学科分类,做官,要学的东西五花八门,比如专门学税法的,以后做官可以去税司衙门。 学商业经济的,做官就去商司衙门。 刑司管治安、吏司搞组织、户司搞民生,学生自己选修不同的学科,将来做不同领域的官,想留在大明的留在大明,想去九州的报名去九州。” 随着陈云甫的娓娓道来,那未来便清晰许多。 所谓的九州,将会走军事贵族路线和政治贵族路线。 但这个贵族非传统意义贵族,因为寒门学子将迎来真正的春天。 以往的官场重视人情,谁家有个亲戚大官,升迁自然容易,至于以后? 官宦子弟和平民百姓都在一个学校里学习,朝廷又不考官,谁成绩好,谁先毕业,谁才够资格报名去九州。 那些成绩差的吊车尾学生,就算报名,蓝玉和常茂这种九州王也看不上不会选。 很容易理解吧。 就好比常茂做了辽王之后,觉得自己的辽州缺官,找到陈云甫寻求帮助,想从中央行政学院选五百名学生到辽州做官,然后中央行政学院有三千个学生报名这五百个名额。 你说常茂会考虑这三千名学生的家庭背景吗? 他只要成绩最好的前五百名,其他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谁的能力好谁当官。 想让自己摇身一变当贵族,简单,好好学习比啥都强。 再也不用感慨寒门难出贵子了。 陈云甫定下九州大蓝图,做出了一块巨大的蛋糕,同样也送给了全天下百姓一块最大的蛋糕。 那就是公平! 去努力学习吧,去建功立业吧,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你只管努力的去学习、去强大自己,一定会得到苍天的馈赠与青睐。 九州,出不了祁老厅。 “今天就到这,你们兄弟俩几年没见,好生聚聚。” 陈云甫说完就走,几人跟着起身相送。 目送陈云甫登上车辂后,蓝玉这才收回目光,艳羡的打了常茂一拳,笑道。 “你小子这次算是捡着了,操,第一个封出去的竟然是你。” “嘿嘿。”常茂傻乐:“舅父,以后等我做了辽王,请你来辽州喝酒。” “先把朝鲜定了再说吧。” 常茂点点头,眸子里似有火在烧。 “您放心,朝鲜,我吃定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完善新教育体系 常府门口挂了征讨朝鲜的牌子,南京城一下就热闹起来。 这不是朝廷指派,而是愿者报名。 风,从南京传遍整个直隶。 谁想去辽州开创基业,那就报名跟随吧,只要仗能打赢,常茂这位将来的辽王,自然会论功行赏。 这算是投机还是淘金呢? 或许纯粹些,便只是功利的驱动,去辽州的口号一下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常茂只感觉一觉睡醒,自己的家门口就排起了长龙。 何止是常茂家,五军府里现在也是热闹的紧,连带着京营。 很多中下层的将校收到风,纷纷写信往五军府里请愿,想着能参与到明年的朝鲜战争中。 “以前打仗,朝廷指派,大家听命服从,现在打仗,大家打破头的往前挤抢着去,这积极性和热情劲,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吧。” 杨士奇带着通政使司十几个文书做了简单调研,看到的场景让其由衷赞叹。 长见识啊。 要说军人积极参与打仗,文人积极参与辽州建设还能理解,那商人的参与才是真让杨士奇大开眼界。 南京城四大粮商之一的范家,竟然能跑到常茂府上,提出要赞助一百万石军粮还三十万两军费! 为旳,只求以后能将产业搬到辽州,在辽州扎根经商。 “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往朝廷要有什么大动作,商人个个吓的藏起来,生怕朝廷摊派到头上,从他们腰包里掏钱掏粮,这上赶着往朝廷送的,还真是头回见。” 无商不奸,常茂虽然感慨,但也能明白。 辽州一旦建制,意味着将是一个政权诞生,这得是多么令人眼热的巨大利益。 虽然辽东很大人口却很稀少,但若是真把朝鲜平定下来,那就相当于一口气多出七八百万丁口,加上辽东的地理优势和广袤疆域,百年后,辽州,有个两三千万人很难吗。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辽州的未来,是很值得投资下注的。 常茂忙着选拔人才统计名单,陈云甫也没闲着,开辟朝鲜战场是大九州战略迈出的第一步,既然第一步已经决意要踏出去,那么后续所有的事就势必要紧锣密鼓的开始上马启动。 由此,陈云甫先后到了国子监和翰林院。 “国朝的藏书一共有三万九千余本,可谓是涉及百家,编修教材的工程,很浩大啊。” 国子监丞黄观陪同介绍:“这里面,最少的类目是匠书,只有五十九本,最多的类目是文集,一共三千八百二十九本。” 听到匠书只有五十九本,陈云甫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古人对奇技淫巧的成见,深植于心啊。 “等等,让工部把这五十九本书带走。” “这些书留在国子监,本辅估计也没多少人喜欢看,不要放在书库里蒙尘了,工部很快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学院,国朝将会大力发展工匠业。” 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广东招募了一百多个阿拉伯来的船工,停滞多年的造船业开始重新蓬勃发展,陈云甫不能在造船业、航海业两个领域落后太多。 毕竟,中国在这两块领域已经落后阿拉伯几百年了。 四百多年前,阿拉伯人已经开始绕着欧洲、非洲沿海开始跑马圈地,促进奴隶贸易繁荣至极,这是多好的机会。 大明只要把握的住,就必然能开辟大航海时代。 另外一点便是藏州也需要航海业的支持。 不然,大明的军队想要打到印度实在是太难。 至于印度的重要性还需要多说吗。 大九州的伟大蓝图能不能成,印度连着安南、暹罗等诸国,最少起到一半的作用,甚至要比大明这个中州本土占比还要重。 因此,随着广州市舶司的复市,陈云甫也在大力支持广东当局,引进大量的阿拉伯人技工人才,投身于造船、航海两大领域。 专门的海事学院也会很快就会筹备成立。 想着想着,陈云甫的思绪就不由的跑远,黄观在身边看的真切,嘴里的喋喋不休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好在陈云甫很快回过神,同黄观连着几十名翰林学士寻了间明堂落座。 “本辅这次来,就是专程为了国子监、翰林院合并的事,同时劳烦诸位编修新教材。” “新教材要明确详细的按照学科进行分类,各位都是大儒泰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比起本辅来那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件事,还得仰仗诸位先生。” 众人齐齐拱手口称不敢。 “在新的学科中,儒学的地位不会变,依旧是作为主学科之一,毕竟,儒学是咱们的根嘛。” 细心的人会发现,十几年前的陈云甫尚对儒学不屑一顾,如今却有了很大变化。 不好说陈云甫是真的改变了思想还是虚与委蛇的安抚,但这话,实打实是从陈云甫嘴里说出来的。 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在座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儒学呢就是国学,四书五经、经义子集都将归类于国学系,余下的,便是史学系、地理系、数学系,《食货志》、《会典》、《会要》等涉及经济、商业的书,要汇总编修,成立经济学系。 通政使司把本辅这些年提到过的有关于经济的一些讲话和想法也都整理了出来,大家可以放到一起比对一下,见缝插针嘛。 另外,律集类、刑学志类等历朝历代关于律法、案例的书整理在一起,做法律系教材。 《西山政训》、《县令到任须知》、《吏学指南》、《州县提纲》等指导为官施政类的书,包括通政使司这两年整理出本辅早先提到过的《谈为官施政》,这类书整理在一起,做行政系教材。” “另外,有关中医类的书,无论是内科还是外科书,全部交由太医院和外科院,届时太医院和外科院也会合并,会有专门的医科院校。”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陈云甫这也算是极其重视国家行将启动的大教育计划了。 指导纲领先确定下来,剩下的事,交给黄观他们办就好。 陈云甫,打算动行北上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陈云甫打算动行北上的想法不是突然来的,而且他也必须北上。 既然决意明年开春后动兵朝鲜,那么在这之前,陈云甫势必要到辽东去看看。 仪辂在经过北平的时候停了下来。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北平的变化之大,是肉眼可见的。 北平知府李庆城外十里迎驾。 “时间过得可真快。” 看着眼前的李庆,陈云甫由衷感慨了一声。 谁能想到呢,当年那个还在太极书院教书的老师,现在摇身一变,都成了北平的知府。 “十几年过去,太师的风采不减当年。” 陈云甫呵呵一笑,一路上望着车辂外的北平市井,频频点头道:“这些年,北平的变化真大,人也多了,市井也繁荣许多,你有功。” “下官不敢居功。” 李庆倒是谦虚旳很:“当年俞经略使在北平做知府的时候就说过,只要辽东平定,漠南安宁,没有外敌的侵扰,北平是可以很快稳定下来的,稳定,必然繁荣。 因此,这都是国朝带来的,加之太师您大力发展辽东,以点带面,北平、平津就都跟着繁荣起来,两地百姓,无不齐颂太师英明。” 陈云甫无声笑笑。 “你身上的书匠气息少了许多,倒是多了些官僚的味道,也会奉承拍马了。” “下官字字发于心,绝无溜须拍马之意,没有太师,就没有今日的北平。” 李庆的面上很坦诚,毫无作伪之意:“太师,咱们现在去府衙吗?” “不,去一趟太极学院吧。” 这大概真的是人上了岁数,陈云甫越来越喜欢故地重游,这当然不是感慨,而是喜欢那种成就感。 看着一切越来越好的成就感。 得益于北平的日趋繁荣,太极书院也比十几年前兴旺了许多,哪怕没有进入书院内,陈云甫的两耳间,便已斥满了读书声。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东林先生顾宪成说的名句,此刻被陈云甫顺口说了出来。 李庆细细一咂摸,听的眼前一亮。 书院内的布局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当年的凉亭还在,陈云甫就同李庆在这里暂歇脚力。 “这些年过去,如今北平有多少学生了。” “七千多人。” 听到有如此多的学生,陈云甫很赞叹,语带喜意:“甚善。” 表扬过骄人的成绩后,复又关切道。 “如此多的学生,这食宿问题,棘手吗。” 李庆便对答道:“回太师,从俞经略使开始到下官这,北平十几年来都牢记太师当年的教诲,一直坚持工学两勤的政策,不收学费,每日免费一餐。 春忙秋忙的时候,就组织学生去垦荒种地,以工补学的同时,也能寓教于乐,让学生们知晓农民不易,珍惜粮食,等将来他们毕业后科考入仕,也能爱民恤民。” “好啊,好啊。” 陈云甫心里对李庆是越来越满意,遂言道:“科考明年便停了。” 后者惊讶道:“缘何。” “本辅决意重定国朝育才、选才、录才之道,故而停科举兴教育,北平义务教育的成果斐然,本辅打算推广,等国子监和翰林院把新的教材编修好后,军政院会成立专门的主管教育的衙门,到时候,你调来南京。” 听到要将自己调去南京,这是明明白白的升官之意,但李庆并没有急着高兴,而是担忧道。 “科举乃是国朝录官之本,更是天下莘莘士子们的进身之道,停了科举,下官担心他们会乱啊。” 李庆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北平知府,不能指望他可以立足于国家的层面,更别说整个九州的层面来和陈云甫一样看问题。 故而陈云甫也没有解释,更不会怪责他,只是宽慰道:“你放心,本辅自有安排和考量,不会出乱子的。” “是,下官无知莽撞,请太师责罚。” 为官者讳,李庆当面质疑陈云甫的决定,自觉犯了官场大忌,连忙认罪。 “无妨,你敢说出来,说明骨子里,你还是当年那个热血纯粹的教书先生。”陈云甫不以为忤,反赞扬道:“为官就当如此,不忘初心便是最好。” 二人闲聊一阵,书院内响起了一阵钟磬声,顷刻间,便是嘈杂声四起,从数十间学舍内,乌泱泱涌出了无数学生。 这些学生有大有小,长者十五六,幼者六七岁,嬉戏攀谈好生热闹,不过待见了凉亭外围了一圈的锦衣卫后,又都吓的远离,只是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太师,为安全计,咱们先走吧。” 穆世群看到那么多学生,担心陈云甫的安全,便上来劝了一句。 后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满:“一群学生而已,难道还会害本辅性命吗,怎可把孩子视为洪水猛兽。” 不等穆世群认错,陈云甫便挥手。 “着你的人都散开,本辅去和孩子们打声招呼。” 穆世群不敢忤逆,当即照做,只是紧紧贴在陈云甫身边,生怕冷不丁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被迫害妄想症。 “呀,是太师!” 学生的人群中,有人眼尖嘴快,当即喊了一声。 “太师万福金安。” “太师金安。” 参见声和祝福声此起彼伏,这些孩子纷纷送上最淳朴的祝语。 陈云甫面带笑容,一路上频频挥手同学生们打着招呼,还叫来了第一个认出自己的小伙子。 “你是如何认识我的?” “回太师的话,书院里有您的画像,学生们都见过。” 听到书院里竟然有自己的画像,陈云甫就扭头看向身边的李庆:“本辅的画像也拓印了?” “是。” 李庆解释道:“自从当年太师您放宽礼法后,尊者肖像便越来越多,不仅太祖太宗的圣颜流于天下瞻仰,您的也有,而且还最畅销呢。” “是吗。” 陈云甫开了句玩笑:“那本辅可是要去找那些买卖肖像的商人,问他们要一笔分红银子。” 众人皆笑。 扫过这一圈年轻稚嫩的脸庞,陈云甫由衷的开心,最后在一番短暂的交流后,感慨道。 “看到你们,就像是看到了辰时的太阳,如此的朝气蓬勃,就像我们方兴未艾的国家,我相信,只要有你们,咱们的国家,就会越来越兴盛。” 在杨士奇的带头下,现场爆起激烈的掌声。 所谓鼓掌叫好,一直用于市井瓦舍之地,不曾登大雅之堂,但此刻杨士奇领掌,热烈的掌声却显得并无丝毫不妥之处。 太极书院的首座适时提出一个请求。 “能不能请太师,赐几个字?” 陈云甫沉吟一阵,展颜笑道。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努力造船,传播文明 仪辂在北平耽搁了大概五天后,便起行前往辽东。 这一次入辽东,陈云甫要看的细很多。 堪堪过山海关进入广宁中卫,俞以丰和辽东都指挥使王弼便接驾于此。 “本辅这一次来,要重点看看辽东都司的改制,还有就是整军事项。” 王弼早就收到了蓝玉、常茂等人从南京传来的风,更何况俞以丰这段时间大量的筹措军需物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要动兵,故而早在陈云甫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他接过陈云甫说的话,为其介绍道如今辽东的军备情况。 “禀太师,如今辽东已经从十六个卫扩充到四十个卫,整整两百一十九个千户卫所,其中,海州、丹东、凤凰城这一片,我们就设置了三个卫,四十九个千户卫所,另外还有岫岩堡、镇江堡、险山堡等在内的大小十三个堡城,沿着鸭绿江一代全面铺开。 可以说,如今的辽东,已经完全具备作为对朝鲜开战后的前线战略支点的能力,辽东不靠别人仅靠自己,就能够支持一场二十万规模的战争,实现军需物资自给自足。” 陈云甫频频点头,复望向俞以丰问道:“辽东现在有多少丁口?” “明籍三百二十万,朝鲜籍五十七万。” “好!” 陈云甫击节赞叹:“你们立大功了。” 二人具露笑容。 待进了广宁中卫所,王弼又向陈云甫介绍起如今辽东都司改制过程中旳变化。 “广宁卫之前有十一个千户卫所,军户一万一千九百人,如今正在逐步裁撤,我们挑选了最精壮的两千人编入新的辽东军营中,从以往的忙时垦田、闲时练兵完全转型为边军。 另外,在经略使司专人的教导下,抽出了五百名识字认字者,成立广宁税司衙门,配合如今一体纳粮的国策,执行征税任务。 余者全面改军籍为农籍,分田归民,务农生存。” “如今,辽东都司四十个卫已经在改制过程中覆盖了四成,我们计划到明年中,完全落实改制,将组建一支人数大概在十二万左右的驻防边军,成立二十个税司衙门,总人数,在一万人左右,覆盖整个辽东所有府县。” 陈云甫仰头,看着卫所堂内悬挂在墙上的辽东堪舆图,一边听着王弼的介绍一边点头,等到后者介绍完便说道。 “如此甚好,等到改制全面完成之后,辽东都司和辽东经略使司便会汰撤。” 王弼和俞以丰两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知晓陈云甫的意思。 “日后,辽州建制,这里的行政规划怎么做,本辅会和将来的辽王商量榷定,二位是打算继续留在这还是回南京,现在就可以考虑了。” 俞以丰第一個开口:“下官已经在辽东为官多年,对这里深负感情,前两年更是将一家老小都接到了辽阳大营,太师在上,下官请求留任辽州。” 陈云甫嗯了一声又看向王弼,后者就挠头:“太师,俺回南京。” 对这个回答,陈云甫倒是一点不意外,毕竟两人的身份情况不一样,各自的考虑也不可能一样。 王弼是蓝玉的把兄弟,他当然不可能在辽州待着,跟常茂混能有去蒙州跟蓝玉混更舒服? 至于俞以丰。 没人比他更懂辽东的政务民生,他留下,辽州建制之后,常家王朝的政权成立,俞以丰绝对是第一任首辅。 也可能叫宰相,不管什么吧,俞以丰会成为辽州政权的第一臣。 这不比他回南京舒服的多。 为了家族的未来,俞以丰做出了最正确、最恰当的选择。 不过陈云甫还是问了俞以丰一句:“不再考虑考虑了?” 回到南京之后,按照这些年俞以丰的功劳,加军政院行走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准将来,也能混一个九州王。 俞以丰明白陈云甫的意思,笑着摇头:“太师,下官确实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感情。” 留在辽东,既有对未来利益的考量,也确有一份感情在。 利益,并不是一切,俞以丰也不是一个野心太大的人。 陈云甫含笑点头:“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本辅也不多劝,只是委屈你了。” “下官能有今天,都是太师的恩赐,哪里还能言委屈。” 陈云甫笑笑不复多劝,当晚留在广宁,和二人吃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气氛非常热闹的晚宴。 转天一早启程,先后视察了宁远和锦西,最后在望海台眺望辽东湾。 “咱们可以从这乘船东渡,直接抵达连云岛,在盖州坞口下渡。” 俞以丰说道:“这几年,辽东的海运越来越便捷,省却了很多的脚力时间,很多河北的商人,都从平津来辽东经商,往来很频繁。” 陈云甫欣然同意,就是杨士奇有些担心。 “海上风波恶浪,没有陆地安全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要是到了大海之上,那可就是把命交给了老天爷,虽说辽东湾多年没出过什么大的风暴,可这事谁能说的准。 “那么多靠海吃海的渔民都从不出事,怕什么。” 陈云甫知道杨士奇这是关心自己的安全,不过还是坚持己见,在望海台登上了东渡的海船。 “这是福船吧。” “是。” 俞以丰应声道:“福州船厂的图纸,现在辽东有三个主要的造船厂都在生产,两年大概可以下二十多艘,全船可容纳水军两千四百人,配备脚弩、船炮还有投石机等多种远程海战利器。” “这是咱们国家的瑰宝啊。” 陈云甫站在船头,爱惜的抚摸着船身,啧啧称叹:“《旧唐书》中,阿拉伯人第一次乘船自天竺登陆广州,将可以远航的海船图纸带来咱们国家,从此有了广州通海夷道,有了泉州、广州市舶司,随后就有了福州船厂。 从那之后,咱们先人的足迹踏上了阿拉伯和东非,也让咱们的先人知道了这天地苍穹到底有多大,先人的辉煌传承到咱们这,咱们可不能给先人丢脸啊,一定要把造船业和航海业发扬光大,要努力造出比阿拉伯更大、航行更远的海船。” 阿拉伯这个地名俞以丰倒是不陌生,知道是天方,倒是这东非? “昆仑奴生存的土地。” 陈云甫遥望万里无垠的海面,视线的尽头苍穹和海面连成了一条线,让人分不清楚。 “那片土地上,盛产黄金和各种矿产,和天竺国一样,有着丰富的物饶和廉价的人力。” 诉说着,陈云甫拍了拍俞以丰的肩头,笑道。 “但是那里落后且愚昧,都是一些未开化的蛮夷,需要咱们去传播文明。” 俞以丰便跟着笑了出来。 “是啊,我们是天朝上国,有义务去给他们带去文明。” 那一天会来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京中有乱党 杨士奇的担心不会发生,船队一路风平浪静抵达盖州港下渡。 自盖州卫沿清河东行,便是岫岩城。 而到了岫岩,离着丹东卫也就是鸭绿江便不远了。 不过陈云甫这一次不会去丹东卫,因为那里太靠前,离着朝鲜太近。 陈云甫又不是军事指挥官,没必要实地深入一线观察战局动态,观察了也没用,他又不懂打仗,总不可能隔着遥遥万里瞎指挥常茂。 更不会犯隋炀帝的毛病,一次指挥失误,差点葬送百万大军。 当然,高句丽旳强盛不是如今朝鲜可以媲美的。 毕竟如今的辽东,曾经是扶余人生存的土地,扶余人首领朱蒙建立了高句丽政权。 因此从这个角度出发来看,高句丽政权也算是中国人建立的政权。 当然,这个中国是后世的概念,公元前的扶余人可不知道啥是中国。 不过高句丽和朝鲜半岛实打实没有一点关系,和后面的王氏高丽王朝也没有传承关系。 到了岫岩之后,环境和情况就要糟糕许多,大片的土地荒芜着,人烟稀薄带来的空旷感时刻围绕着陈云甫一行人。 现在的人永远不敢想像,就是这么一片被他们称为穷山恶水的地方,在几百年后,会生存一万万三千万人,每年的粮食产出接近三千亿斤。 也就是明制十六亿石! 只有陈云甫知道辽东的潜力,因此才会不遗余力的开发辽东、稳定辽东,就如当年陈云甫亲口说出的那句。 ‘一定要保住辽东发展的大好局面!’ 付出必然是有回报的,现在辽东的情况,就是对陈云甫多年来付出的最好回报。 就这么兜兜转转的四处看,最后自辽阳北上到抚顺卫,站在抚顺关上顺浑河东望。 “再往前就是萨尔浒了,太师要去看看吗?” 萨尔浒? 这个地名让陈云甫一时间有些恍惚,随后定下心神笑道:“这个名字本辅不太喜欢,换个名字吧。” “请太师赐名。” “......算了,不改了。” 改什么呢,历史早就变了,现在的辽东虽然还有女真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民族,但辽东早已不是原时空的辽东,更不是原大明的辽东。 自己已经改变了那么多,萨尔浒,永远不会等到那一场战役了。 望着陈云甫的背影,俞以丰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同抚顺卫指挥使小声交代了一句。 “太师虽说算了,但既然太师不喜,你们要马上更名。” “是,末将牢记。” 俞以丰这才踏实住,快步跟上去。 而就在陈云甫人在辽东四处视察的时候,南京,却是暗流涌动。 蓝玉收到了一条不算太好的消息。 “你说什么玩意,有人要谋逆?” 望着前来报信的锦衣卫指挥副使,同时也是南京京畿卫指挥使闫世武,蓝玉脱口而出道:“不可能,谁那么大胆子。” “听说,是徐辉祖暗中串联在京的原五军府部分勋贵,包括了原长兴侯耿炳文、原武定侯郭英、原府军指挥使蔺瑜、原永嘉驸马都尉郭镇、原金吾右卫指挥使范聚等人。” 听了闫世武这有鼻子有眼的汇报,蓝玉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闫世武说道:“就在昨晚,徐辉祖在家设宴,这些人都去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末将觉得必不是什么好事。” 废奴有废奴的好处,自然也有废奴的坏处。 就比如现在,锦衣卫眼瞎了。 没了千里眼也没了顺风耳。 很多事没法获得确凿的证据,只能全凭臆测。 蓝玉站起身,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按照他的脾气来办这事,自然是全部拿下,有一个杀一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嘛。 但他不能擅做主张,万一这些位不是密谋造反,只是闲下来日常小聚,如此滥杀,可是和陈云甫定下的政治态度相冲突。 “这样,你先下去对这些人严加布控监视,怎么做,等我命令。” “是。” 闫世武也不多说,抱拳就走。 蓝玉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就差人把常茂请了过来,和后者通了一下气。 “怎么着,抓不抓。” “没凭没据的,怎么抓。” “哎呀,都到这一步了,还要什么证据。”蓝玉急道:“让胡一刀来,随便挑一个上大刑,老子就不信他们不吐口,真要是想谋逆的话,咱们就把他们全给砍了。” 一听到有不长眼的东西想要暗中反陈云甫,蓝玉现在恐怕比陈云甫还要着急恼怒。 他的蒙州可还没到手呢。 常茂到底还是冷静的:“这种事牵连甚大,还是汇报给太师,等太师的命令吧。” “啥玩意?”蓝玉直接说道:“太师现在去了辽东视察,离咱们这来回要几个月,等太师的谕令到,人家估计都准备好了。” “那也不能咱们自作主张。” 常茂说什么也不同意蓝玉先斩后奏的建议,这个态度也让蓝玉在一阵恍惚后明白过来。 别看自己是常茂的亲舅舅,但常茂现在,未必见得就事事听自己的。 毕竟辽州已经近在咫尺。 常茂现在更忠于陈云甫,而不是自己这个娘家舅舅。 这种事,常茂不会同意的。 “那你说怎么办。” 常茂便言道:“虽然现在太师不在,但夫人和少主在,咱们可以一边命人往辽东给太师禀报,一边去向夫人请示,看看夫人和少主是什么态度,实在不行,咱们就封锁南京,重兵保护好夫人和少主,他们就算真想反,南京封锁之下他们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沉思片刻,蓝玉点头。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咱们现在去拜谒夫人和少主。” 两人说做就做,一边通知京畿卫将南京封锁,一边从京营调了两万锐健入城,将整个长安街完全布控,重点,就是陈云甫的太师官邸。 把这内外的安保事项做好,两人就登了陈云甫的家门,在正堂内,等到了一头雾水的邵柠领着已经十岁大的陈景和。 “拜见夫人、少主。” “两位公爷快坐吧。” 邵柠这功夫还没觉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来,便好奇问道:“两位公爷突然拜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蓝玉点头,第一个开腔:“夫人、少主,方才锦衣卫指挥副使闫世武来报,说京中有逆党,正密谋太师不在京的这个时间造反。” 有人要造反? 邵柠顿时大吃一惊,面上顿露惊惶之色:“那可如何是好。” 倒是一边老实陪坐的陈景和伸手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望向蓝玉。 “具体情况,还是请梁国公慢慢说吧,这么大的事可别搞错了,另外,把闫世武也叫来,看看锦衣卫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线索。” 蓝玉惊挑眉头。 这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当爹的是妖孽,生个儿子,十岁多点竟然也能如此处变不惊。 老陈家的祖坟这是葬在了哪块风水宝地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你要继承你父亲的大业! 闫世武堪称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态走进的正堂。 虽然陈云甫不在这,但这个官邸,还是闫世武第一次登门。 “末将拜见夫人、拜见少公子。” “闫将军不用多礼,快请就坐吧。” 小小的陈景和当起了大大的家,神情自若的用稚嫩嗓音安抚了闫世武激动的心,也安抚身边邵柠紧张情绪。 闫世武平复下心情,在陈景和询问下,将锦衣卫所探到的所有情报娓娓道来,汇报完后便抱拳落座,垂首不敢乱看。 “两位国公是怎么个打算?” 陈景和望向蓝玉两人,问了一句:“是抓还是不抓?” “少公子,为了安全计,还是抓吧。”蓝玉说道:“徐辉祖、耿炳文、郭英这三人毕竟都是曾经掌过兵权的人,又有金吾右卫范聚、驸马都尉郭镇的从逆,谁也说不准此刻这些位在京城中有多少同党叛军,万一要是哪天暴起冲撞了夫人和少公子,可就不好了。” 这次常茂倒是没反对,他倒不是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 “夫人和少公子决定即可。” “贸然抓这些人,会不会惹来一些不好的风言,对云甫造成影响。”邵柠有些担心陈云甫的名声:“毕竟这些位曾经可都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军国重将。” 蓝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差点脱口说出一句妇人之仁。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名声? 倒是小小的陈景和扬起了脑袋。 “娘,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儿现在大了,之前一直在南京官学和同学们一起由先生教书、传授知识,习文而不会武,徐辉祖、耿炳文、郭英三位老先生都曾熟谙兵戎韬略,可否请到官学,教儿和同学们武略?” 把三人聘请进南京官学当老师? 用这个名义抓起来! 蓝玉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陈景和,然后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个黄口孺子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邵柠眉开眼笑:“景和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揉了揉陈景和的脑袋已示赞赏之后,邵柠便看向蓝玉二人道:“二位公爷觉得如何呢?” “少公子这个想法甚善。” “那就去做吧。” “是。” 二人连着闫世武当即起身抱拳,转身便走,身后陈景和追了上去,拦住蓝玉的衣角。 “少公子?” 陈景和踮起脚尖,奈何个字实在是太矮,蓝玉就微微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 “让南京官学的教谕大张旗鼓去请,若是三人不愿意,就通知刑部拿人,不要动锦衣卫,人,必须要抓起来。 父亲不在京,这段时间必须要确保南京不出任何问题,防微杜渐,无论是谁都不能生乱子,一切等父亲回来再做主。” 蓝玉眼角一阵抽搐,郑重点头。 “少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应下后,蓝玉又抱拳行了一礼,大步流星离开官邸。 前脚出了门,后脚便同常茂、闫世武二人感慨一声:“少公子有乃父之风,日后必成圣明。” “是啊,太师后继有人。” 常茂亦是往官邸方向看了一眼,惊叹道:“少公子可承太师衣钵大业。” 闫世武站在一边不敢开口搭这话茬,就像二人抱拳告辞。 甥舅二人又各自感慨一番后才互相道别离开,开始着手处理此事。 话分两头,再说此刻的官邸之中,送走蓝玉三人后,陈景和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擦去脑门上细密的一层汗珠,颠颠跑到邵柠身边笑道。 “娘,我刚才的表现不错吧。” “非常好。”邵柠掏出手绢给陈景和擦擦小脸,开心的表扬道:“我儿长大了。” 陈景和便作揖:“都是娘事前教的好。” 教的好? 难不成刚才都是邵柠娘俩演出来的不成。 确实是教的。 徐辉祖等人暗中串联的消息锦衣卫在得知后,怎么可能只汇报给蓝玉等人呢,自然也会有人暗中将消息传到邵柠这。 因此,之前陈景和说出的所有话、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早在头天晚上已经预演了整整一夜。 至於邵柠的緊张和驚惶自然也是伪装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更加衬托出陈景和这个孩子的临危不乱。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而陈景和的人生,又哪里是一个上将军可以的。 “今天蓝玉他们俩联袂登门,为的必然是说徐辉祖等人图谋不轨的事。” “娘带你出面,你只要表现的好,他们就会对你父亲更有信心。” “大九州,不是你父亲一代人可以完成的伟业,你要让那些外臣对你有信心,相信你将来可以挑起你父亲的大旗,将这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完成,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一直坚定不移的追随你父亲、追随你。” “他们的后人、他们的下一代也会对你父亲、对你忠顺服从,不敢生出丝毫不该有的分裂叛变之心。” “这些人将来可都是土皇帝啊,要压服他们,要让他们几代人都不敢反。” “如此两代、三代人之后,我们陈家,永远都是九州的共主。” “你父亲是禹王,而你,也一定会是禹王!” “但景和,你要记住,你父亲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天下宗周,而是六国归秦!” “九州的将来,只能由我陈家的后人,去实现那伟大一统!” 陈景和握着母亲的手,仰头看着一脸严肃的邵柠,便笑道:“娘,儿听说父亲当年许给你一个愿望,你便是想要做女帝也可以。” “傻孩子,娘就算做女帝,不也是爲了你,只要你能成才,比娘做女帝更值得开心。” 陈景和就嘿嘿直笑,最后默默的小声说了一句。 “娘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弟弟们将来不敢再和我作对吧。” “你说什么?” “啊没事。”陈景和随口遮了过去,松开手跑回后院:“娘,我去做功课了。” 邵柠望着远去的小不点背影亦是一笑,面上满满的幸福。 上天赐给她一个顶好的夫婿,又给了她一个聪明的儿子,她可比武则天幸福多了。 而远在辽东的陈云甫在收到京内送来的信后,也给出了自己的批示。 “抓!” “启程,咱们回京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流放 逼仄阴暗的囚室内,一名健壮锦衣卫将一桶凉水,狠狠泼在一名被捆缚住的囚徒身上。 后者呻吟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眼帘微微抬起,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 “辉祖兄,近来还好否?” 这个囚徒,竟然是曾经大明的魏国公,先开平武宁王徐达的嫡长子徐辉祖。 而站在这徐辉祖面前的,更是当今大明朝权力的巅峰。 太师陈云甫。 “逆贼!畜生!” 徐辉祖这人也没什么素质涵养,对着陈云甫就是破口大骂。 后者一不气二不恼,往椅子上一坐就这般坦然和徐辉祖对视着。 “为什么要反我?” “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姑且就算我死了,那你们这么做,最终目的总是要有一个的吧。” 徐辉祖大义凛然的说道:“自然是还位于陛下!” “朱允熞?还是朱允熥、朱允炆。” 陈云甫不屑的嗤笑一声:“辉祖兄,你怎么总是那么单纯,难道你认为他们掌了皇权之后,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你们聚众谋逆把我铲除,把蓝玉、常茂他们都杀了,重新掌握京营,军变扶持这三位中的而某一个人登上皇位。 他们心里就踏实了不成?不会的,他们会怀疑你是第二个陈云甫,一样会暗中想尽办法诛杀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徐辉祖可谓把愚忠表现的淋漓尽致:“我徐家世承太祖太宗之恩,便是为大明朝粉身碎骨,那也是为人臣子之本分!” 徐辉祖的愚忠和岳飞有的一比,但这是值得歌颂的愚忠,绝不应该被鄙视或者嘲讽! 知恩图报,是华夏民族文化中,值得褒奖的一种美德。 若是从这一种感情上来说,那陈云甫,甚至都不配给徐辉祖提鞋。 “你提到报恩,我陈云甫,难道就没有报恩过吗。” “当年太祖兴起郭桓案,导致浙江、直隶、江西三省府县政务空殆,各种小到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太子爷亲办,我陈云甫天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每日夙夜不寐的一件件去办。 这不是在报太祖太宗的恩吗? 新婚燕尔,我放着娇妻美妾、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去陪伴,天南海北的到处去督办地方政务,这不是报太祖太宗的恩吗? 湖广、贵州、两广、云南、辽东、陕甘,这些动乱不止的省份,哪一个不是我陈云甫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去想尽办法给安抚下来、发展起来的,没有我陈云甫,哪有现在国税超过四千万石、税银过八百万两的大明朝! 你眼瞎吗,你看不见吗,你知道现在西北的物价有多低吗,你知道现在云贵川老百姓活得有多滋润吗,你知道现在浙江、江西等士绅大省的治安有多好吗,你知道一个广州市舶司每年为国朝带来多少财税吗。 你知道山东旱灾,老子一个月连六十个时辰都没睡到,天天住在荒郊野外喂蚊子,才换来一百多个县百姓不被活活饿死、渴死! 你知道自从中原复兴计划之后,河南如今的发展是如何的欣欣向荣,是如何的一日千里。 你知道全天下有多少老百姓念着老子的功、念着朝廷的好! 我不像你们天天就知道满嘴的仁义道德,我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比你们这群人整天只会说空话的人,绑在一起都大!” 陈云甫的怒斥让徐辉祖稍微冷静许多,但他还是不屑一笑。 “你有功,我们从没有否认过,但是有功,就能让你心安理得去造反、去谋逆了,是吗。” “造反和谋逆这两个词我陈云甫当不上,更不敢当,不过我知道,你这种人,我没本事劝说你改变。” 陈云甫挥挥手:“来人,把辉祖兄放了吧。” 几名锦衣卫上前给徐辉祖解开锁链,后者晃了晃发酸的手腕和脖子,兀自冰冷的看向陈云甫:“你不用假模假樣的释放我,就算放了我,我一樣会反你。” “随便你吧,你去广西反我吧。” 陈云甫冷笑一声:“你一家会被流放到广西,那裡还有朱棣一家子陪着你,你们说不准可以找到共同的话题来反我。 包括耿炳文、郭英两家都会跟你一起,不过辉祖兄,我提醒一句,去了广西之後,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反我,不然,广西的老百姓会把你们生吞活剥的。” “去看看广西的大好局面,看看那里的老百姓活得怎么样,再好好考虑你们还没有资格反我。” 撂下这句话,陈云甫直接起身离开,再也懒得去看徐辉祖一眼。 他不像曹操那般,需要杀干净任何一个反对者,他更比曹操要自信的多。 这些愚忠朱明皇室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了,只有苟延残喘的寥寥,就算全抱成团又如何,把他们往广西一扔,就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当然也可以扔到山东去。 主要陈云甫担心,扔到山东去没多久,山东那些感情质朴的百姓真会把徐辉祖一家给分食个干干净净。 万家生佛的感恩,就是对陈云甫当年救灾最大的褒奖。 天下有那么多的人感念陈云甫的恩德,便是有寥寥些许如徐辉祖这样的人,又如何呢。 由他们去吧。 陈云甫要回自己的家,好好的陪陪媳妇孩子,至于这些人,流放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只不过这次流放的名单中,不包括徐辉祖的亲弟弟徐增寿。 因为就是他,把确凿的情况,暗中通报给了陈云甫。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一如历史上,徐辉祖因不愿服从而被朱棣杀,徐增寿却一直暗通朱棣。 朱老四舍得杀自己的大舅哥,但陈云甫却不舍得杀徐达的孩子。 他甚至都不舍得杀朱棣的,但没办法。 徐辉祖比起那些言官要好很多,只是气不过谩骂陈云甫而已,没有口无遮拦的乱骂。 全当他放屁就是。 至于原金吾右卫指挥使范聚、原驸马都尉郭镇两个人就没那么好命了。 他们的归宿只能是五马分尸。 总需要两个倒霉蛋来杀鸡儆猴。 第三百五十九章:分封和集权的真正本质 “那日和蓝玉他们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书房内,陈云甫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儿子陈景和,微笑着问了一句。 小家伙有些紧张,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说话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底气不足,更不敢隐瞒。 “是,是母亲。” “嗯。” 陈云甫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丝毫没有什么意外,反而笑的更开心:“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你这么说?” “母亲说,父亲的伟业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蓝玉、常茂他们将来都会是土皇帝,如果他们觉得父亲没有一个优秀的后继者,就会对我们陈家失去信心,从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你母亲说的是对的。”陈云甫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九州,可能需要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才能实现,为父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需要你,更需要后面的子孙一代接一代去做。 你母亲担心也是对,我们陈家需要给他们信心,只有他们对咱们有信心,他们才能永远坚定的支持咱们,只有齐心协力,如此伟大的功业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陈景和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家老爹不是责怪后踏实许多,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爹,母亲说您,从未想过天下宗周,而是、而是六国归秦。” 陈云甫正准备倒茶的手悬住半空,虽然很快就恢复,但那一刹那间的失神还是让陈景和捕捉到,他瞬间就知道了自家老爹在想什么。 “这也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是的,不过儿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陈云甫一笑:“胡闹,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叫天下宗周,什么叫六国归秦吗。” “当年武王姬发分封诸王,将诺大一个九州分成了七十一个诸侯国,这些诸侯国无不尊奉周王室,这便是天下宗周。 经过春秋战国几百年的征伐,最终归为战国七雄,始皇帝奋六世余烈,横扫六国行大一统,这便是六国归秦。” “你说的只是历史典故,本质呢,本质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陈景和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天下宗周是分封,六国归秦是集权。” “父亲您重定九州就是分封,将来九州一统就是集权。” 陈云甫呵呵一笑,而后又问道:“那你觉得,当年太祖皇帝将自己的儿子分到外面做藩王,算是分封吗。” “当然是。” “愚蠢!” 陈云甫直接斥责道:“如果你的见识只是如此浅薄,如何继承为父的大业。” “当年武王姬发伐灭殷商,从本质上来说,和为父如今篡夺皇权,是一样的,是以小吞大的行为,他不是一国灭一国。 即使殷商亡国,姬发依旧尊殷商为大商邑,而称周为小国,甚至都不敢给自己父亲姬昌上谥号,称自己为太子发,从未称过王。 他以太子发的名义,将前来帮助他一起灭殷商的各路诸侯分封到各地建国,比如宋地、卫地、陈地,这些地方在当年,都是中原人口密集的地方,而把姜子牙、周公旦等有功之臣、兄弟手足分封到齐鲁、楚夔等地,也就是现在的山东、湖广、川蜀。 你可知,在商末周初,山东还叫做东夷,是殷商王朝抓奴隶的地方。 最富庶的地方,姬周王室甚至都无法染指,而纣王的兄弟微子和箕子都分到了人口最稠密的中原大邑做国君。 分封,与其说是一种制度,更像是一种妥协。 当这各路会师灭商的诸侯们心满意足离开后,姬发才给自己的父亲姬昌上了文的谥号,称文王,那时候距离姬昌的死,已经过了十几年之久。 也是到了天下平定之后,姬发才敢把自己顶了十几年太子发的名义换成王,记住,是王,而不是帝。 纣王的姓名叫什么还记得吗。” “子受。” “对,他叫子受,子姓名受,那他父亲叫什么?” “子羡。” “祖父呢。” “子托。” “那他们祖父三辈登基后用的历法年号还记得吗。” 陈景和就一一背书道:“子受的历法年号叫帝辛、子羡的历法叫帝乙、子托的年号叫帝太丁,帝太丁的父亲是帝武乙。” “商朝历代君王,除开国君主子汤外,所有的后继之君,都是以登基那年的天干来做历法年号,甲乙丙丁戊戌庚辛壬癸,因为是帝君,所以前面缀上一个帝字。 殷商统御全国,故而称帝,到了周朝,反而称王,缘何,因为姬周,并不是天下共主,姬发自己也清楚,天下各地的诸伯侯共尊周王室为共主,才有天下宗周的说法。 他要是河山一统,其父就不会叫周文王,而是周文帝了。” “周朝初年的分封,和西楚霸王灭秦后的分封、刘邦灭楚后的分封是一样性质,项羽不想中央集权吗,刘邦不想中央集权吗? 他们都想,但是各路诸侯不是他们的臣子,只是因为共同的利益目标聚集在一起,打倒另一个政权势力而已,因此,权力必须平分,政治必须妥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为父划定九州,将蓝玉等人分到蒙州、辽州那些地方,这只是打着分封制度的政治外衣进行的政治妥协而已。 他们获得不了这些东西,就不会支持你爹我,没有他们的支持,为父就无法大刀阔斧的去推动改革。 永远没有什么分封制,也永远没有什么集权制,你要透過這些外在的东西看到本质,看到政治的本质。 六国归秦的本质是,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谁的拳头大,这天下就听誰的。 而你想要拳头大,就必须想尽办法掌握三样东西:枪杆子、钱袋子、官帽子。 枪杆子可以让别人怕你,钱袋子和官帽子可以让别人追随你。 握住这三样东西,你就自然而然的实现了中央集权,别说划九州,就是划出九百个州,还是中央集权。 所以即使太祖分封诸藩王,但他让这些藩王三更死,这些藩王绝不敢活到五更,他的政令到藩王那里,那些藩王必须无条件的去执行,去贯彻,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要这么做,太祖哪怕封出去几十个国家,依旧是中央集权!” 陈景和的小脑袋瓜显然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但他还是表达了不信。 “划出了几十个国家出来,怎么可能还是中央集权呢。” “哈哈哈哈。” 陈云甫大笑:“孩子,我跟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一片天地,共有两百多个国家政权,但有一个国家特别强大,他拥有毁灭所有国家的军事力量,拥有冲击两百多个国家經济的货币发行力量,拥有随意颠覆一个小国家政权的政治力量,于是,他成立了一个操控于掌心中的联合政治组织。 强迫这些国家全部加入到这个政治组织中,他可以利用这个组织随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披上合法的外衣,别的国家如果不听,他就师出有名的去讨伐那个国家。 直到那片天地,出现了可以抗衡这个国家的其他国家,他才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肆意狂妄,于是那片天地有了一句玩笑话。 看似二百多个国家的天地,实际上只是三国鼎立。” “孩子,你说在他一家独大的时候,整个天地算是分封还是中央集权?” 陈景和似懂非懂的点头。 “忘记分封,也忘记中央集权吧,当你强大到可以将整个天地操控于掌心中的时候,无论是分封还是集权,都是你掌心中的政治游戏罢了。 中州是咱们的根,而你爹我要做的,就是在中州给你打牢根基,给你一个强大无比的中央帝国,你不需要做皇帝,只需要掌控一个囊括九州的政权组织就够了,哪个州不听话,你就毁灭它!” 哪个州不听话,你就毁灭它! 第三百六十章:席卷全国的编制改革 熙和元年的春节,热闹非凡。 不仅仅是在京的官员纷纷来给陈云甫拜贺新年,连着各省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入了京,一来是向陈云甫拜年,二一个,也是军政院的要求。 军政院要开一次覆盖全国的扩大会议。 一个新的职衔也因此诞生。 军政院后补行走。 第一个获得此职衔的,便是辽东经略使俞以丰,另外一个则是刚刚调任广东当布政使的胡嗣宗。 所谓的后补行走,就是当军政院二十二名行走中有谁不再担任后,后补行走顺位补上。 谁都知道军政院行走一般不会被免黜,基本都是离开中州,因此这种排队上位的政策,大有一种九州后备人才梯队的味道。 这次将全国的官员召集来京,恰是为了明年开春后的朝鲜战役。 如此一堂大会当然不可能在陈云甫的家里举行,也坐不下,奉天殿是最合适的场所。 在此起彼伏的拜年声中,陈云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间抬手下压。 “诸位远来辛苦,都坐吧。” 板凳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好在很快就消弭一空,耳音清净后,陈云甫才端起茶碗品上一口。 “今年本辅着通政使司行文各省,召诸位来京共襄盛会,主要是问问大家,各省都司改制的事,进展都如何了。” 众人纷纷发言,汇总的结果也大体上在陈云甫的意料之内。 除了辽东因为地缘广袤一时间没有完全办好之外,其余一众省份都已改制完成。 这里要说一下,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一十二省了。 准确来说是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甘肃、青海、四川、贵州、云南、广西、广东、福建、浙江、江西、湖广、山东、辽东,加上改名后的北京与南京,便是两京十七省。 等到辽州、越州相继建制后,辽东和云南会划出去,变成两京十五省。 以前朝廷没有甘肃和青海,只有陕甘行都司,这个甘,就包括了甘肃和青海,而青海,是蒙七卫的地方。 太祖高皇帝的优待蒙族政策前面有提过,蒙七卫就是这么来的。 陈云甫虽然没有明文废除过这条政策,不过也没有继续贯彻下去,青海和甘肃建省就是一种表态。 朝廷在逐渐收回这些地方的行政权。 “很好。” 听到各省都将差事办的妥当后,陈云甫非常满意的赞了一声:“既然改制工作都陆续完成,那么从明年开始,各省都司便取消建制,本辅会在明天会同蓝玉、常茂以及各省都司指挥使就新军编制及任命事项开会研讨。 除了都司之外,明年开始,按察使司也会取消,全面并入各省布政使司。” 取消都指挥使司和按察使司,只保留一个布政使司? 同为军政院行走之一的俞纶轻咳一声:“太师,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导致地方布政使司权力过大?” “精简政务机构,有利于政策的通传下达,是好事。” 陈云甫说道:“只要保证军政分离,互不干涉影响这条原则,就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影响,除了都司和按察使司要取消之外,中央部、寺、司、院连同地方布政使司的职权也会精简和细分,士奇,你来和大家伙介绍一下吧。” 被点了名字的杨士奇应声,不过没有站起来,这已是现在军政院开会时的一种习惯。 大家坐着说就成,没必要通过起身来表现自己的谦卑态度。 “太师、诸位同工,按照太师的指示,这段时间我们通政使司和吏部一道讨论了中央直属各部、寺、司、院和布政使司的职权精简细分事项。 以往,慢说一省,便是一个县,都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职衔,这次精简,就同当初的九品十三级是一样的,为求一目了然,政令通达。 早前,中央衙门为六部五寺一院一司,将来将会全部改成部。 而通政使司将和原五军都督府通政使司合并,并入军政院,更名为军政院办公司。 户部将被拆分,管理丁口、户籍、田亩、赈灾的清吏司合并为户政部。 原负责征税、国库度支、财政审计、立项清算的度支司合并为财政部。 兵部不再负责军队的粮饷发放、军事文书命令,将只负责清点兵额名册、征兵等工作,边军和地方不再允许私自征兵补充缺额,不更名。 刑部职权不变,司掌国家打击犯罪行为,看管国家在监劳动改造罪犯的职责,不更名。 礼部和鸿胪寺合并,将只负责国家的外交、宗藩国礼仪往来等行动,更名为外交部。原祭祀天地、国家节日大典等工作交由军政院办公司。 吏部也将被拆分,原吏察职责将和都察院合并,成立监察部。 原负责官员升调、任命的司封司、选封司、考功司合并,成立政务部。 另,国子监和翰林院业已合并,成立中央行政学院,原御前司兵仗局、工部火器局會合并成立國防軍工建设学院,除此两学院外,还有中央军事学院、工业及社会科学院、海航海事学院,各省的省立、府里、县立学院,中央增设教育部。 原大理寺改成审刑部,负责涉及国家三品以上官员、影响十分重大案件、死刑的审断。 原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全部取消编制。 另外,国家增设税务部,直接领导各省都司改制后的税务司。 如此,中央直管衙门将为九个部,一个办公司。 各省的机构将严格按照中央各部权属职责进行改制,设置对应的职权衙门。 中央设部、省设司、府设局、县设所,乡镇设专员。” 部、司、局、所,这都是大明朝时期有过的机构级别名称,即使是后世用的级别,也都是从明清这么一点点传承下去,不是凭空发明创造出来的,所以,一点也不违和。 “经过新的精简和职权细分后,各省府县各司其职,各辦各的差事,大家各管一摊,严禁横插一手。” “另外,日后地方布政使司不再设左右,仅设布政使一人、副使四人,取消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等职衔。 各府设知府一人,参知两人,取消同知、通判等职衔。 各县设县令一人,无副职,取消主簿、掌簿等职衔,各县县令不许再配置师爷、刀笔吏,可从县通政所选秘书一人。 重新划定相应的职权及机构后,哪一块出问题,就由其主管官员负直接责任,未免懒政,当官员升迁调动的时候,继任的官员如果发现前任官员任职期前有棘手问题没能解决的,可以拒绝接任,拒绝接任后,前任不得升调! 一句话,责任跟终身,谁想懒政殆政荒政,就一辈子别想升迁调动!” 殿内一片寂静,对视间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这么一改,权力中央是下放了不少,但责任也加了不少。 给你们放权,但你们要是办不好事的话,责任终身制,你跑都跑不掉。 第三百六十一章:最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早在会议之前,与会的所有人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准备。 今天这堂军政院扩大会议,一定会有许多不得了的大事宣布,不然没道理陈云甫会把全国所有的官员都召集过来。 准备是都有,但是没想到会那么重大而已。 全国的行政体系改制,要动多少利益盘? 就像有句话说得好,别把古代的皇帝和官僚体系当成傻子,一个时代必然有贴合其时代背景的行政系统,既然人家这么制定了,就必然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贸然更改,不是带来进步,更可能带来毁灭。 都司和按察使司的取消咱们不说,这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明朝之前的那么多王朝都没有这两个单位,没见有哪个王朝是因为这个灭亡的。 因为这两个衙门影响不了一个国家的基本盘。 按照这份行政机制重新细分职权和合并,真正重点地方在于两点。 原先六部五寺一院一司被合并改组成十个部、一个办公司,裁汰掉了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这三个寺的官员们怎么办? 只能集体被下岗。 另外就是户部被拆分为二,权力自然也被一分为二,失去的那部分权力红利,该怎么弥补? 第二点,责任终身制,继任官员有权力拒绝接任,从而导致升调官员无法离任,这还得了? 官场规矩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讲究一个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这条政策一旦推行,那继任的官员就一定会从前任的身上挑刺找麻烦。 并不难理解。 因为继任的官员如果不挑刺,他也担心自己将来升调的时候被后任挑麻烦啊。 谁不想接一个欣欣向荣的盘子,谁会愿意接一个烂摊子。 这就倒逼着所有的官员都去勤政。 把这笔账一算明白,那带动的连锁反应就很广了。 很多官员为什么会在任上留下烂摊子?为什么会出现懒政和殆政的行为? 这两个问题从宏观角度以第三人称去分析可能会有一定的主观态度夹杂进去,也就是所谓的夹私货,那就从微观角度来说。 就事论事,只拿以前文河南的罗大牛案、山东旱灾案来讲。 罗大牛案的起因在于朝廷摊派,河南当局的官员不愿意去一个府、一个县走访调研,看看到底哪个府县的闲散壮丁多,因为那实在是太浪费时间,加上中央催的又紧,只能是一拍脑门强行选择固定哪几个人口大府进行征调。 这就逼反了罗大牛。 另外一个山东旱灾案,起因在于黄河河床淤塞,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几百年的事,一任任主官走马灯的换,谁都不想自己在任上的时候发生这种天灾,但谁又不愿意上书朝廷。 毕竟这可不是几十、几百万两能摆平的。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点在于,就算朝廷愿意花钱去修,势必要从山东征民夫,要用山东的官员来现场督管,干好了,山东当局是没有功劳的,因为这是朝廷花大钱做的事。 ‘朕的钱,拿给他们修河渠,还要把功劳分给他们一半吗!’ 但要是干不好,那山东上下就得人头滚滚。 皇帝不能有错误沾身上,替罪羊就是山东上下的所有官员。 从实事上出发分析,不夹杂任何主观态度,就能窥见到官员懒政的一些原因。 当然还有其他不同的因素在,以后写到的就事论事,没写到的暂且不表。 现在陈云甫搞出了责任终身制的倒追政策,逼着官员没法懒政,他们想不懒政,就得硬着头皮逼下面人办事。 政权是虚的,是一个个官员组成的,官员是有血有肉鲜活的啊。 一个知府勤政就要逼下面县令勤政,县令勤政就要逼下面的衙役官差等基层公务员勤政,谁没个三朋四友,七大姑八大姨? 这点人情账是个成年人都能算明白。 面子抹不开的时候能办就给办了。 公道是一杆秤,当你偏向一头的时候,另一头势必要吃亏。 而一旦吃亏就会去找官府,官府就得推。 一推二推,这件小事推推、那件小事推推,推来推去,攒下来的麻烦事势必就越来越多。 责任终身制的出台,就是从中央开始往下施加压力,到最后,其实就是施加到最底层的公员身上,他们必须全當包青天。 一旦他们全當包青天,就要得罪地方有頭有脸的商贾、地主、家族长,这些位呢就要找当地县令、知府来说情通融。 县令知府什么的也当包青天,就得罪了地方士绅圈子。 异地当官的还好,本地当官的呢? 将来致仕之后,还怎么在当地混下去。 自家的亲戚孩子該怎么安顿。 官场是个人情圈子啊。 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凭什么给你面子。 闹到最后就会一拍两散,白面红眼。 老祖宗传下的中庸之道,养出了一批批官僚精英,更培养出了越来越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愿意看到一地鸡毛、满目狼藉。 把这条逻辑线捋顺整明白,也就不怪大家伙对这条政策的未来有担忧和抗拒了。 这种政策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推广开,那就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只有朱元璋干这种事,才不会有人酸言酸语说什么‘太理想了,行不通的’,因为他们也知道朱元璋能干成。 杀就完了。 除了朱元璋之外,老大哥都干不成,因为老大哥没有朱元璋的个人魅力和魄力。 连老大哥都干不成的事,那为什么陈云甫敢提出来呢。 因为。 “士奇已经把这项政策解释的非常明白了,这项政策最兹事体大的地方就在于最后那个责任终身制,毕竟这涉及到将来国朝的选官、录官和晋升。 具官为国家之本嘛,所以,本辅也不好武断专行,大家还是表决吧,军政院行走一共二十二人,连着本辅、两名后补行走,一共二十五人,咱们公平起见,过十三票就通过,下面同意的举手。” 陈云甫扔下手里的笔,第一个举起手。 而后。 齐刷刷的全票通过! 你问陈云甫为什么敢提出来。 这就是原因! 他比朱元璋更强大的地方就在于,他亲手缔造了一个最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军政院,合则具利,分则具伤。 第三百六十二章:权力的盛宴:九州会! 关于吏治改革的政策全票通过后,陈云甫算是给全天下的官员来了一记当头棒喝,顺便也让所有与会的官员明白,这一次改革,中央的决心有多大。 不只是决心的问题了,还包括力度。 军政院全票赞成,就意味着此时此刻,大明王朝权力最巅峰的那个圈子,是和陈云甫完全一条心的。 一个人干不成的事,一群人一定能干成。 “过两天就是新年了,大家伙这两天在京城内好生玩玩,年三十晚上华盖殿设宴,好生喝场酒。” 陈云甫宣布了散会,人还没走出奉天殿呢,一纸讣告就送了进来。 原宋国公冯胜病薨了。 到底是没撑过这个年关啊。 一时间陈云甫的心态有些惆怅,不过还是带着蓝玉、常茂、沐春、朱橚等人第一时间赶往冯胜府上吊唁。 为什么要带上朱橚? 就好比为什么靖难之后,朱棣都死了,陈云甫为什么放过朱橚这个一直监视自己多年的暗敌。 因为朱橚也是冯胜的女婿! 换言之,朱橚和常茂还是连襟。 冯府内一片泣号之声,愁云惨淡、悲戚莫名。 “亡者已逝,生者节哀吧。” 陈云甫拍了拍冯胜侄子冯诚的手,叹息间安慰道:“宋国公膝下无子,冯家以后,还是要你来扛起大旗。” 冯诚是冯胜大哥,原埕国公冯国用的儿子,他姐姐是沐英的媳妇,换言之,他是沐春的亲娘舅。 人虽然走了,可陈云甫许给冯胜或者说冯家的承诺不会变,冯诚作为冯家的二代目,自然早就在冯胜生前知道一些,现在有了陈云甫的安抚,心里头就踏实住,擦拭掉泪水在地上叩了记响头。 “拜谢太师。” 这不是跪礼,因为他现在服孝呢,孝子给吊唁的宾客磕头是丧礼。 上了一份帛金后,陈云甫又待了片刻,临走前和冯诚言道:“明天,唉...明天你抽个时间来趟华盖殿吧,本辅要开九州会,你们冯家毕竟是九州的一支。” 之前提过,九州会说到底就是九州王们才有资格列席参加的会议,是一个用来分蛋糕的地方,冯胜已经死了,眼下自然是冯诚顶上。 冯诚心里的悲痛顿时少却许多,他点点头:“末将明日一定参会。” 嗯上一声,陈云甫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冯府回家。 马车里,杨士奇见陈云甫面色不是太好,便小心翼翼的奉茶,后者突然开口。 “蓝玉、常茂、冯诚、沐春,这也才四个,刨去中州和金州,还有三个九州王的空额,士奇,你说本辅应该给谁。” 杨士奇吓的差点没把茶碗碰倒,连忙言道。 “如此大事,下官不敢胡言,伏惟太师圣裁。” “你想当吗?” 杨士奇放下茶壶,啪的一声就跪在地上顿首:“下官无得无能,哪里配的上,只求一生追随太师近前,鞍前马后以报太师知遇识拔之恩。” 陈云甫没有去扶他,也没让他起身,只是望向窗外,思绪飞远。 “眼下封出去的四个都是武将,还是要讲究一个文武的平衡,我给你留一个,再给邵子恒一个,至于最后一个,等将来大航海开启的时候再说吧。” 杨士奇不懂什么叫大航海,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懂了,只听到那句‘我给你留一个’便整个人激动到周身战栗,伏在地上不停叩首。 “下官,下官粉身碎骨,也、也难报太师天恩浩荡。” 马车辘辘停下,陈云甫起身从杨士奇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话来:“明天九州会,你列席,做个书记员吧。” 九州会,是九州王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开会,这是最最核心的会议,能列席,哪怕只是做个书记员,都是无上的殊荣。 因为这代表,杨士奇将亲眼看到,一场权力的饕餮盛宴。 这也确实是一堂饕餮盛宴。 转天一早,当陈云甫抵达华盖殿的时候,这里,蓝玉四人已经早早候下了。 第一次九州会! 原本用作朱明皇室赐宴百官的华盖殿,此刻完全被改成了一副地图绘集,除了中央位置的巨大圆桌外,左右两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面木板。 每一张木板上,都悬挂着一副地图。 而在这巨大的圆桌中央则是镂空的,由一个两丈长、六尺款的长方形沙盘做填充。 “拜见太师!” 四人起身,齐齐作揖弓腰,同时也都对跟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目露狐疑之色。 九州会,能讓一个外人参加嗎? “士奇今天是会议秘书,负责做记录。” 陈云甫简单说了一句也不再解释,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伸手下压。 “都坐吧。” “咱们呢,先把会給开了,然后去奉天殿会同在京将领、各省来京的都司指挥使议论新军制的事项。” “今天这堂会议只有一个议项,那就是关于对朝作战的军费问题。” 陈云甫环顾一圈,开门见山的说道:“今天没有外人,什么话都可以放在明面上说,本辅也不藏着掖着,你们也都可以畅所欲言。 对朝作战的原因是什么,大家都门清,战后呢,三韩之地会并入辽州,辽州是常家的,那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商榷。 朝廷出动二十万大军后续还可能要继续补充、数以百萬石乃至有可能上千万石的粮食、数之不尽的海船、兵器甲胄、军备物资来支援这场战争,靡费将是一笔天文数字,常茂,辽州建制之后,你打算怎么还这笔账。” 九州会是最高层会议,听着是多么的高大上,但本质啊,就是讨价还价。 政治的交互需要带着利益,换言之,投资就必须要有回报。 整个国家消耗国力支持你常家开辟辽州王朝,总不是天上掉馅饼让你吃白食,要还的。 常茂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但他是个武夫,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具体的还账方案,就吭哧了半天来一句:“请太师给拿个主意吧。” 坐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眼皮一阵抽搐。 感情九州王们之间的会议,是这么个德性! 第三百六十三章:上帝之鞭 “辽州是你常家的辽州,本辅拿什么主意?” 听到常茂让自己拿主意,陈云甫就笑了一声摇头。 “本辅之前就说过,九州建制之后,九州内部各自的事务,中央和本辅是一概不会过问插手,甚至都不会向你们征税,所有的一切都是独立自主的。” “不过既然你想不到,那就本辅说几句,蓝玉他们也都在,你们一起讨论一下。” “第一种解决办法最简单,花多少军费,辽州建制之后就偿还多少军费,一年还不完就十年、十年还不完就二十年,每年百五的利息。 结算的方式,等辽州建制之后,本辅再给你明确,可能是金银也可能是粮食。” “第二种解决方法,辽州以及三韩之地的矿业资源和人力资源,比如三韩之地的劳力输送。” “至于第三种解决方法,借。” “借?” 常茂没明白,现在不就是借吗? 陈云甫笑指向蓝玉等人:“不是和本辅、和中州借,而是和蓝玉他们借。” 这话说的奇怪,蓝玉等人就不明所以道:“太师,我们现在啥也没有啊,几十万大军的军费、物资、武备那得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上哪去筹措。” “谁说你们没有的。” 陈云甫哈哈一笑:“你们一个是蒙州王、一个是越州王,这是定下来的,你们俩做担保,军政院就敢借,以后,等你们各自建制政权后,你们替他还不就成了。” 常茂一听还能这样,顿时眉开眼笑,马上望向蓝玉道:“舅舅,那你替我担保吧,等将来,我铁定还你。” “你拉倒吧。”蓝玉没好气的说道:“我的是大草原,连个鸟人都没有,就四条腿的畜生多,我哪有钱替你还。” 冯诚也摇头:“越州穷山恶水,到处都是瘴气毒虫,贫瘠的要死,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有个开发十几年的辽东在,还怕还不起太师吗,我建议你选第一种办法就最好。” 开什么玩笑,替辽州担保偿还,等将来谁知道自己的地盘是穷是富,万一穷的鸟不拉屎,几十年的债务按照每年百五的利息,光还债都能压死自己。 这么大的事,亲外甥的面子也不好使。 啥事都好商量,涉及到家族未来基业和利益,底线原则连谈都不能谈。 常茂顿时失落下来,只好望向陈云甫道:“既如此,那我选第一种。” “行,那就这么说。” 陈云甫点点头,侧首望向杨士奇道:“士奇,你今天抽个时间办件事。” “请太师示下。” “将宝源局和宝钞提举司合并,让严震直挑梁,挂牌中央银行,他搞经济是把好手,让他给算算,这场战争大概要花国家多少钱,他拟条子我来批,咱们给常茂把这笔战争贷款算明白。” 银行、贷款,这真是新鲜的词汇啊。 虽然自己还不懂其中的意思,不过杨士奇可不会在这种场合问,直接点头应下来,打算等会后趁着陈云甫有时间的时候再解惑。 “行了,都还有其他问题吗?” 陈云甫环视一圈:“要是没有,今天就到这。” 刚欲起身,蓝玉便说道:“太师,我有个事。” 陈云甫复坐下,冲蓝玉颔首道:“说说看。” 便见后者起身,走到身后那一排排悬挂地图的地方,抄起一根指挥棒,点在北方的地图上。 “太师,您说过,蒙州与中州是以长城为界,漠南、漠北都属于蒙州,包括瓦剌、鞑靼,那我想问一句,是不是只要是北面的土地,我打到哪,都算蒙州的。” 陈云甫也起身,走到蓝玉的身边,望着那一大片广袤到令人窒息的极北之地,笑着点头。 “你要是有本事打到北极,那都是你的。” “北极?” “北之极便是北极,那就是这片天地的尽头了。” 陈云甫笑笑:“太遥远了,你现在不用想。” 这邊才说完蓝玉,那邊的常茂又蹦了起来:“太师,那要是这么说,蒙州岂不是比几个辽州还要大,我将来要是还想往北打,那怎么和蒙州分地盘。” 这小子倒是还不忿起来。 陳云甫呵呵一笑,从蓝玉手里接过指挥棒,来到另一面北方地图前,点在上面。 “你要是想往北打也行,你从兀的河一路向北,过鄂霍次克海湾,这一块全是你的,你的辽州和蒙州就以切沃斯基山脉为界,西边归蒙州,东边归你,一直东到白令海峡。” “那在往东呢?” “那是金州。” 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地名从陈云甫口中报出来,虽然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听懂的,更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会知道那么遥远的地方名字,但他们此刻也无暇去关注,只是随着陈云甫手中指挥棒的滑动而呼吸急促。 那是一片多么广袤的土地啊。 要比中州大的多的多。 这里面最坐不住的显然是沐春,看到其他三人都有确定下来的封地,唯独他到现在还没有明确,便问道。 “太师,那个、我那个。” 陈云甫知道沐春想说什么,便把住后者的小臂来到地图前。 “你的是灵州。” “灵州?” “自亦力把里往西,你打到哪就算哪。” 陈云甫一棍子点在阿拉伯的地方:“这里叫阿拉伯,你们以前叫天方,这个地方是欧亚非的咽喉处,他们有着非常发达的航海業,这一点你们去广州就会知道。 等你能打到这里的时候,你这个灵州王,将会打开一个新世界。” “新世界?” “是的,一个新世界。” 陈云甫哈哈一笑:“太遥远了,那不是一两百年可以实现的事情,咱们不用在这里想的那么远,走,咱们去奉天殿,各省来的都司指挥使都还等着咱们呢。” 新世界,自然就是欧罗巴,一个喜欢标榜文明实则极其野蛮的地方。 他们不是信奉上帝吗,等着吧,很快他们就能见到来自东方的上帝了。 一个叫做陈云甫的上帝。 而沐春的家族,就是陈云甫手中的鞭子。 真正的,上帝之鞭! 第三百六十四章:国用政策调配经济 奉天殿里,在京的所有军方重将连同各省都司指挥使齐聚一堂。 这两天也算是会山会海了,昨天是军政院扩大会议,今天一早又是九州会,都不给陈云甫喘口气的功夫,紧跟着就是军机会。 不过好在,这是熙和元年最后一场会了。 “各省都司现在都已经完成改制,就差一个辽东了,本辅问过王弼,明年中,辽东也会全面完成改制,那么,咱们就可以把新的军制给确定下来。” “以前,咱们大明主要的军事力量分为三种,京营、边军和地方都司。” “京营就是南京城外那三十万大军,是咱们国朝最善战、装备最精良、兵饷最高的一支军队,被人戏称为中央军、天子军。” “边军主要集中在陕甘行都司、北平行都司、山东备倭军、云南都司和漠南东胜卫,人数分别是七万、四万、十万和八万,总计是二十九万边军。 地方都司的卫所兵,那就多到没法统计了,兵部最后一次核数还是在永乐二年,足足有一百多万,现在改制之后,本辅估计也就剩下个三四十万精壮。” “现在都司取消,京营和边军也要合并,不再有京边的区分,都是大明的军队,一视同仁。” “每个省留一个卫,也就是一万人的卫戍军,负责地方应急防务即可,地方布政使司无权调动,地方剿匪平寇,有地方刑司衙门自己招募衙差等治安武装力量来办,省卫戍军不再辅助。 一句话,没有军政院的调令,地方的卫戍军,除了每日练兵之外,什么事都不管!” “在兰州成立西北边防军区,满编额二十万,在昆明成立西南边防军区,满编额十万,这十万军,特用特招,只在云贵川湖广四省募兵。” “自山东登州、威海向南,过上海县、松江府、宁波府、福州府、泉州府,这一条线下来,着薛显招募沿海水性尚佳者组建我大明海军,满额二十万,负责沿海防务以及出海剿灭倭寇。” “南京没必要再留几十万大军了,二十万的京畿军足够了。” “从贺兰山的宁夏卫开始自西向东,包括河套地区、东胜卫、开平卫直到山海关,这就是北方边防军,这个军区兵额最多,四十万,其中骑兵最少要有一半,预防漠北草原人的同时积极练兵备战。” “等到明年中辽东都司完全改制后,辽东大概也能组建一支八万人的精锐军队,辅以北方边防军部分,赴朝作战。” 陈云甫大手一挥:“如此一来,新军满编将达到一百一十八万加上十七个省十七万卫戍军,合并一百三十五万大军。” 一个六千五百万的帝国,养出一支一百三十五万规模的正规军。 你就问上帝他怕不怕! 这一刻的陈云甫,颇有一种虎视何雄哉的戎马霸气:“本辅十六年来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更改颁行了如此多的国策,目的只有一个,尽我所能富国强军! 国朝,有能力养起这一百三十五万大军,本辅,有信心让每一个士兵吃饱穿暖,到月领到足额的饷银,现在,该是你们给本辅回报的时候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整个大明都将是在座诸位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坚实后盾,为你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兵饷、军备,现在你们告诉本辅,能不能打胜仗!” 一百三十五万脱离生产,只为战争而训练的正规军,后面,是六千五百万百姓和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粮食军备,这一刻,所有将领都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豪情。 齐刷刷起身,面冲陈云甫抱拳下腰。 “请太师放心,末将等,但有所战,逢战必胜!” “好,甚好。” 陈云甫满意点头,望向蓝玉、常茂二人,点了后者的将。 “还有两个半月开春,你现在可以和他们探讨具体的军事部署了,改制不耽误打仗,本辅在军事上是个门外汉,就不留在这拖你们的后腿瞎指挥了。” 说完便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大步离开。 他没必要留在这里。 因为这毫无意义。 路上的时候,杨士奇提到了一直放在心中的疑惑,那就是何谓银行。 陈云甫本想说钱庄,转念一想,明初哪来的钱庄。 古代钱庄最早诞生在明末清初,宋朝时期别看有了交子,那也从未有过钱庄。 你要说当铺的话,那倒是历史悠久,关键当铺和银行那业务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着人召震直来,一道说了。” 严震直是上个月才从浙江回的南京,他现在其实也挺尴尬。 虽然头上顶着一个军政院行走的衔,但一直没有具体的差事,有衔而无职,这就很难受。 现在有了陈云甫的召见,心里头就清楚一定是前者要交代下来什么差事,所以火急火燎的从家里跑到陈云甫官邸拜谒。 “银行?” 严震直觉得自己的思绪是真的跟不上陈云甫的节奏。 天下人头上这位太师,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储蓄和放贷,吸纳存款给存者利息,放出贷款收贷者利息,银行从中赚取差额,另外,银行还有稳定货币汇兑体系的作用。” “金银的汇兑,银子和铜钱的汇兑,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问题,粮价的贵贱、物价的贵贱都跟银行有直接关系。” 银行,还能关系到粮价、物价的贵贱? “你是大粮长,应该懂。” 陈云甫举了个简单的例子:“浙江当地如果有一个很大的银矿,但不属于国家,这个银矿每年可以产出三百万两白银,你说会发生什么。” 严震直一点即透,直接抽了口子凉气。 “那么浙江当地,银子和铜钱的汇兑就会崩溃,一两银子再也无法换到一千文钱。” “铜钱从来不只是作为白银汇兑所用到的货币单位,而是一种独立的可以流通的货币,在国家--社会大宗交易的过程中,银子是唯一交易货币,而在民间日常生活小额交易中,则需要铜钱。 因此铜钱并不是白银的辅币,它是一个独立的货币体系。 国朝颁行的任何政策,涉及军事亦或者政治,都需要考虑到经济的作用,这便是国用政策调配,因此,朝廷想要政策顺利施行,就必须利用政策调配来确保白银货币和铜钱货币之间的汇兑体系不能出现任何波动。 换言之,朝廷必须牢牢的控制货币。 这就有了宝源局和宝钞提举司,他们二者存在便是国用政策调配具象出来的衙门。 当某个地方白银的价格过高时,就在当地释放一定宝钞来打压银价,稳定住铜钱这个民间流通货币的购买力不下降。 如果某个地方白银的价值过低时,宝源局就会在地方铸造大量铜钱,拉高白银的价值,稳定住大宗贸易。 银行的作用,就是将这两个衙门的职责兼顾起来,你说,银行的存在,是否关系到粮价和物价的贵贱波动?” 严震直听懂了,他频频点头表示肯定。 “朝廷已经复商多年,往来南北的大宗贸易不可能用铜钱来做交易,因为这太麻烦而且太占用人力,因此金银成了经济主力货币,而比金银更灵巧方便的,自然是宝钞。 这些年宝钞贬值十分严重,折现仅有六成,中央银行成立后,你上任的头等大事,就是要把宝钞的购买力恢复,这样,国家的经济才能绽放活力。” 陈云甫喝上一口茶,看向严震直的眼中满是期待之色:“如何去做,有想法吗?” 恢复宝钞的购买力。 严震直思忖了好一阵,脱口而出道:“结算。” “如何结算。” “朝廷与地方的结算,假使一个地方的商课、矿课税为三百万两,朝廷允许其利用宝钞进行结算,同时,朝廷在各省官办经营的商号,在收购粮食、布匹、矿石、茶叶等物资时,同样用宝钞进行结算。 支持百姓将铜钱兑换成宝钞,一步步,将日后税收都改为宝钞结算,结束掉铜钱作为独立货币的存在价值。 将来,银行以金银作为储备,以宝钞作为商业交易、征税买卖的唯一结算货币。 如此,在大宗的交易过程中,商人为求便捷,就会将手中的金银到银行兑换成宝钞,而在商品流转过程中诞生的商品税,因为可以用宝钞同朝廷进行结算,故而交易双方都不吃亏,逐渐也就接纳了宝钞作为交易货币,利用结算来恢复宝钞的价值。” 陈云甫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赞许,而是先问道:“那假使,一个商人在大宗交易中,突然需要五百万两现白银,他拿着五百万两价值的宝钞来到银行进行汇兑,可银行没有那么多的现白银储备,出现了汇兑危机,怎么解决。” 严震直顿时哑然。 纸币可以大规模印刷,但金银不可能凭空诞生。 汇兑危机是经济危机中的一种。 “这个银行因为拿不出五百万两现白银,势必导致白银和宝钞的汇兑体系出现波动,原本一两白银等于一千文宝钞劵,汇兑危机出现后,商人急需套现,宁愿将价值五百万两也就是五十亿宝钞作价四百万两兑换成现白银,两者之间的汇兑从一比一千,变成了一比一千二百五。 这个过程下来,商人损失了十亿宝钞,朝廷更是赔上了货币公信力,并很有可能印发一系列的挤兑风波,从而导致宝钞的价值暴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汇兑体系直接崩溃,所有努力一朝尽毁。” 陈云甫循序渐进的说道:“同样的道理,假使一个浙江的商人来到贫瘠的云南做生意,他带来了足足一千万两现银,并将其兑换成一百亿的宝钞,在云南做了十年的生意,创出了很多的产业,手里面呢不多不少,正好还是一百亿宝钞。 他想将宝钞重新换成现银,你说,他是希望现银升值还是贬值?” “当然是贬值。” “没错,这个商人如果对外散布谣言,说在云南,发现了大量白银矿,银子遍地都是马上就不值钱了,于是所有人都跑到银行,将自己手中的白银换成宝钞,银子在商业流通环节瞬间变的一文不值。 而这个时候,银行又没有多余的宝钞,需要中央银行印钱,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云南银行已经将所有的宝钞兑換成了白银,可银行外面,還有数不尽的百姓在排队等着换钱,物价飞涨马上就要闹事,雲南银行急需一笔宝钞来救急。 商人出现了,他像一个救世主一般,为这个银行提供了一百亿宝钞,比例是,一比八百!一百亿宝钞,换成了一千二百五十万两现白银,他不动声色间就多赚了二百五十万两的差价。 上述我说的这两种情况,你说该怎么处理。” 陈云甫说的这两种情况总结起来就是宝钞储备和白银储备。 “朝廷的国库裡面有多少白银储备,我们才能印发多少宝钞,我们根据一个省的物价、粮价等情况来决定在当地准备多少宝钞储备,所以,我说银行的存在,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粮价、物价贵贱,而不是盲目的去吸纳存款、释放贷款。 不能为了赚取利润,人家张嘴要贷一百个亿,咱们就去印一百个亿的宝钞贷给他,银行必须要量力,最关键的点,就是要做好物价的统计,基于民生考虑来保障货币体系。” 严震直听的频频点头,面前的小本子早已被他写的密密麻麻。 “银行,本辅交给你了,你上任之后的差事也已经明确,那就是恢复宝钞的购买了,稳定住白银和宝钞之间的汇兑体系,另外,本辅也给你这个中央银行行长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你带来了第一笔业务。” “什么?” “对朝作战。” 陈云甫展颜一笑道:“朝廷支持常茂赴朝作战,几十万大军、几百万石粮食、军备、物资,包括沿途调用的人力、物力,你算一笔账吧,看看要多少钱,将来,你就是常茂最大的债主。” 严震直先是一怔,而后脸上露出我懂了的会心笑容。 要从三韩之地,狠狠吸常茂一大口血! 第三百六十五章:新的时代,来临了 直隶广德府建平县脚下一个小村落,来了一个背负行囊的年轻汉子。 汉子一身的戎装甲胄,虽然没有腰刀作配,但走起路虎虎生风的气质,时刻向外界传达着一个讯息,这个年轻汉子,是一名军人。 时逢年关,村里也很热闹,家家户户门前都支着木架,晾晒着腊肠咸肉,泥土小道上,半大孩子疯玩嬉闹。 有认识这年轻汉子的也会打声招呼:“呀,这不是小川子吗,今年怎得回来了。” 汉子便客气回应一句:“嗯,回来了,三婶您身子可还好。” “好的很哩、好的很哩。” 一路上的寒暄招呼中,小川子到了自己的老家门前,一个不大小瓦舍,外面罩一圈木篱笆。 两扇木门一看就是刚换,崭新光滑的纹理贴着红通通鲜亮的对联。 “咚咚咚。” 小川子敲响了门,同时大声喊道。 “爹、娘、秀儿,俺回来了。” 院子里先是一片寂静,而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木门吱嘎一声从中打开,一张年轻的女人面庞露了出来,看到小川子,顿时笑弯了双眸。 “川子。” 小川子二话不说,一步跨过门槛就把女人搂进了怀里。 “媳妇。” 叫秀儿的媳妇羞红了脸,赶忙一把推开小川子,啐了一口:“这开着门呢,邻里叔伯婶子的看见,还不羞死个人。” “都啥年代了,哪还讲究这些。”小川子小声嘟囔了一句:“俺在南京当兵,那还是皇帝老子脚下呢,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两口子一道手拉手的哪都是,你是俺媳妇,俺抱一下谁能说什么。” “南京?你不是在金陵当兵呢吗。” “哦,改名了,太师给改的名字,以后就叫南京。”小川子随口解释一句,而后诧异道:“爹和娘呢?”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爹带着娘去县里买点年货。” 一听爹娘不在家,小川子那叫一个激动,拉起媳妇的手就往屋子里冲:“快,抓紧时间。” 嫁做人妇的秀儿哪里不懂自家相公的意思,虽是羞红了一张脸,却也是顺着,一年没见,哪里又不能不想的慌呢。 “你今年怎么回家来了,去年入伍前,那征兵的军爷不是说三年才给假吗。” 一解一年的相思之苦后,秀儿趴在怀里,好奇的问道:“你该不会是当了逃兵吧。” “俺是那种胆小鬼吗?” 川子哼了一声,而后美滋滋的说道:“俺刚当兵就赶上了好日子,军营里教识字,谁认字快学的快,就能当官,俺才三个月就把军营里那些个行伍条例背的滚瓜烂熟,现在都是小旗官了,管十个人哩。” 听到自家爷们当了军官,秀儿就开心的坐起身来:“当真?” “这还能骗你?”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川子又是一阵躁动,刚想上手又想起正事,赶忙止住自己的胡闹,正色道:“不仅当了小旗,还有个事得和你商量一下。” “啥事?” 川子就说道:“前些日子俺们上边的将军说,朝廷要打仗,招人去辽东,打完仗之后,愿意留在辽东的可以留在辽东,明年开春前报名结束,这不,俺来家找爹娘还有你商量一下,不行,咱们就去辽东吧。” 一听到辽东这两个字,秀儿就犯迷糊:“辽东在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东北方向。” “为什么要去那。” “那里要有一个新的朝廷了。”川子手舞足蹈的笔划道:“听说是太师他老人家的意思,辽东那一大块以后就更名了,叫辽州,辽州非常的大,那里会建一个新的国家,也就是朝廷,俺觉得留在那里会比現在在南京當兵更有出息。” 男人心總是大的,可秀儿却有些迟疑。 “要是去了辽东,我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姑娘恋家,川子顿时失落许多。 “俺听总旗说,去了辽东,只要打仗的时候奋勇杀敌,留在那里有可能做将军,秀儿,军营里有太师写的字,他老人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名好士兵。 留在南京军营里,像俺这种没背景没权没势的乡下人,哪年哪月能当上将军啊。” 看到自己夫君情绪低落,秀儿又心疼起来,思忖片刻后坚定的说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是真想去,那我就陪你去。” “当真?” “嗯。” 川子顿时大喜,兴奋的搂住媳妇:“秀儿你真好。” 两具滚热的身体再一次滚做一团。 川子的故事只是现在直隶脚下的一个缩影,当视线高升,这样的故事在中州大地上四处开花。 好男儿志在四方,随着赴朝作战的日子越来越近,大量热血青年,在军营裡签下了报名参加赴朝作战并表示出想要留在新辽州的意愿。 这个年是热闹的,是充满憧憬的。 陈云甫在华盖殿里设下了极丰盛的除夕宴,觥筹交错间喝的酣畅淋漓。 随着宴会逐渐接近尾声,陈云甫举起了杯子。 “诸位。” 堂内所有的嘈杂一扫而空,几百号人齐齐望向陈云甫。 后者胸生豪气,垂望杯中之酒,再望殿中盛景,一时间只觉得万千感慨,不免悠悠低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仅以杯中酒敬诸君,千秋功业,近在旦夕。” 言罢,仰首满饮杯中酒。 文武群臣,勋贵百官无不作揖而下拜。 “兹至履端之节,伏贺太师茂膺景福,千秋无期!” “伏贺太师茂膺景福、千秋无期!” 百官齐饮,随即复拜。 华盖殿外明月高悬。 新的时代,来临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偷得浮生半日闲 年关一过,金陵城便里里外外的忙碌作一团。 年前开的会嘛,年后当然要开始落实,这就叫执行力。 不过再如何忙碌,和陈云甫的关系都不大,上元节一过,他就带着一大家媳妇孩子,跑出京南游去了。 主要是陈景和,也不知道又看了哪本书,吵着闹着要去龙虎山,陈云甫一寻思,自己还从没带孩子出去游玩过,这些个媳妇,也从没有过所谓的度蜜月,便也就同意了。 反正大事小事都安排了下去,该谁干的工作理弄的清清楚楚,没太多需要操心的地。 现在南京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的战争做准备,给自己留出了充裕的时间。 龙虎山位于江西广信府,在后世的鹰潭市,毗邻泸溪,是道教名山。 元世祖忽必烈时期,龙虎山的名声达到显赫,一度盖过释教(佛)和儒教,自忽必烈及后,元朝代代君王都对道教倾力扶持。 陈云甫搞不懂忽必烈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后者脑回路实在难以理解,大概他是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神格,就差一个玉皇大帝或者太一真神? 很可惜,道教的骨气要比儒教强一点,赐了那么多的金银宝器也没能换回来,后来还封了第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才国公衔,也算是极尽大方之能事了。 陈云甫倒没怎么太关心这些事,就像他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游山玩水,甚至都没有接见龙虎山当代天师。 “世人都说道教盛世隐居、乱世救人,佛教呢盛世敛财、乱世保身,虽然有失偏颇,不过既然大家都那么说,现在是盛世,就让他们好好隐居诵道吧,就不要来见本辅了。” 陈云甫打发走前来拜谒的道士,末了对身边的邵柠笑道:“再说,为夫当年还是个和尚,和尚见道士,那岂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邵柠捂嘴就笑出来:“你还知道你是个和尚出身啊,要是让佛祖知道你这个和尚犯下那么多戒,还不被你生生气死。” “杀戒、嗔戒、色戒、贪戒还有什么来着?”陈云甫煞有其事的一根根手指掰着算,算到最后自己也笑:“那为夫可真是犯了不少呢。” 话到最后,陈云甫的话锋却是一转。 “不过要是教义改了的话,就没人说为夫犯戒了吧。” 邵柠立马愣住:“怎么可能,这哪里是随便能改的东西。” “事在人为嘛。”陈云甫又挂起了自己经常用的口头禅:“佛教是舶来者,古天竺佛教徒自帕米尔高原传入咱们中国,据记载应该是汉明帝时期,正经的日子,是按照修建白马寺开始。 算算,到今天大概是一千三百五十年了,这期间佛教的教义大概也改了三四次,早就和古天竺的原教义驴唇不对马嘴。” 见邵柠一脸不信,陈云甫就哈哈一笑:“傻丫头,哪有不能改的东西啊,你记住,只要是人定下来的东西就都能改,你不会真以为佛教的教义是如来佛祖临凡亲自定下来的天条吧。 就算是天条,我让他改,他今天就得下凡来改!” 权力的霸气在这一刻被陈云甫展现的淋漓尽致。 “汉明帝能让佛教存,我就能让祂亡,明帝?呵,他的权力比起我来,不值一提!” 除了秦皇汉武、唐宗明祖这四位以外,也就一个元世祖忽必烈五个皇帝让陈云甫敬佩,其他的,自己已经超越。 “等到为夫封天祭礼、进位禹王的那一天,咱们中国的历史上,为夫,独一档!” 陈云甫一大家子在江西游玩了大半个月,最后抵达赣州。 这已经是陈云甫第三次来到赣州。 和去龙虎山一样,这次来赣州,陈云甫也没有接见赣州当地的官员。 不过在听说赣州原知府汤文过罢年便因功调往福建任布政副使后,陈云甫还是开心了好一阵。 他不是替汤文开心,而是替赣州的老百姓开心。 能升官,说明赣州被汤文治理的非常好,而能够升调离开,说明他没有给继任者留下什么烂摊子。 “爹,这神仙岭的风景好美啊。” 陈景和跳脚欢呼,身边的妹妹陈雅熙却弄了一个画板出来,在展开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这丫头倒是有点画画的天赋。 “你就不能和你妹妹学安静点。” 陈云甫着人支起一个铁炉子,此刻正和穆世群一道收集柴火,准备来场露天烧烤,见陈景和四处乱窜,便批评道:“整天咋咋呼呼的,一点都不稳重。” “小孩子嘛,你天天给他关南京深宅大院里,性子倒是稳重了,一点孩子气也没有,都像你,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做通政使,提调全国啊。” 邵柠倒是护犊子心切,听到陈云甫批评就没好气说道:“除了在吴中那三年,你啥时候带过孩子,这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都能娶媳妇的岁数,难得出来玩一次,就别说他了。” 陈云甫无奈一笑,看向穆世群:“老穆看到了吧,这天底下有能管住我的人。” 後者想笑又不敢笑,埋着腦袋干活。 远处渐渐响起一阵马蹄声,穆世群不动聲色的稍微靠近陈云甫几分,附近散开的锦衣卫也紧张些,等到发现来人是外出打猎的其他锦衣卫后这才放松。 收获非常丰盛,不仅有牛羊还有很多其他的野兽,甚至還有一头老虎! “去林子里拆好,别在这吓着孩子。” 穆世群点点头,一挥手下面的人便心领神会。 除了这些负责打猎的,还有一队锦衣卫跑到附近的县城,找铁匠铺整了一大把铁钎子来用于穿肉串。 陈太师野外自助烧烤,算是万事俱备,现场营业。 这还是陈云甫来到这时空十七年来第一次烤串。 谈不上什么手艺不手艺,反正摸索着来,三两次的失败后就能烤的有滋有味。 媳妇孩子,连着穆世群带着一些个锦衣卫都吃到了陈云甫亲手烤出来的肉串。 愣是把一大群汉子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太师,这事......” 穆世群指了指远处随驾而来,专门负责给陈云甫记录言行的办公司小吏,那意思很明显。 “他乐意记就让他记。” 陈云甫擦擦手上的盐巴屑,冲那小吏喊了一声。 “杨荣,快过来吃羊肉串。”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么好的日子,就别摆什么又臭又累的官架子了。 至于杨荣把自己这不务正业干烧烤的事记到史书上,那算个什么大事。 趁着杨荣吃东西的功夫,陈云甫瞥了一眼。 “熙和二年,二月甲辰,帝师驾幸神仙岭,坦露肩臂围猎烤肉,言举恣意不端。” 笑笑。 写的还真不错。 第三百六十七章:买办在广州 既然已经来到了赣州,那么,陈云甫又怎么可能不继续南下去广东呢。 如果说来江西,是全儿子陈景和的愿望,那么来广东、去广州,就是陈云甫有意带陈景和去的。 只不过这次进广州,陈云甫是完完全全的微服私访,除了穆世群带着百余号锦衣卫的高手陪着以外,其余的上万京军、锦衣卫全都在广州城外落了营,并打出陈云甫的太师大纛。 广东上下的官员都跑出城外参拜,哪里能想到陈云甫此刻已经带着孩子摸进了城。 “爹,那些人长的好黑啊。” 广州城内的主道非常宽阔,甚至比南京的御道还要宽,陈云甫目测最少也有六十丈以上,也就是说将近两百米。 要是按照后世的车道来分,即使去除掉人行道、非机动车道,那也起码是双向二十车道! 北京的长安街、南昌的八一大道,都远没有这么宽。 短短四年时间,广州已经比四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在如此宽阔的主道上,却并不显得空旷,反而到处都是人满为患。 让陈景和发出感慨的,便是在道路一侧支出了一个台子,不是街头卖艺杂耍的那种舞台,而是。 “刚刚送到的昆仑奴,全都是最精壮的男奴,力气大、听话、干起苦力活来一个顶仨,这一批三十个人,打包价五十两,有没有出价的。” 这是一场露天的奴隶贸易。 陈景和哪里见过昆仑奴,第一次看到这种黑皮肤的人,不由得连连惊问。 阿拉伯人的贩奴生意做的很红火,但他们并没有取得在中州境内的贩奴牌照,因此只能将奴隶卖给广州市舶司,而后由广州市舶司转手再卖向市场。 如此,便有了差价可以赚取。 杨士奇跟在身边,小声说着他刚刚收集到的一些广东情报:“四年前广州市舶司开市之后,广东就出台了相关的法规。” “听说,有很多阿拉伯商人也想要从咱们这买一些人,去卖到欧洲。” “极西之地,也就是太师您口中的欧洲,那里王室贵族都想娶一个咱们大明姑娘做媳妇,而江南的姑娘,是最抢手的。” 陈云甫的眸子顿时就冷冽吓人:“市舶司,干过这样的事?” “那倒没有,广东出台的法规里面明确禁止,违者一律杀头。” 杨士奇言道:“不过太师您也说过,当利益达到三倍以上的时候,人,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律,哪怕是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广州市舶司这几年没有卖一个同胞,但私下间那些小商贾,下官就不敢说了。” 明面上是没卖过,那私底下呢? 大明还没有富裕到全国都是小康家庭、百万富翁呢,甚至可以说,全大明六千五百万百姓中,此刻最少有六千万的贫困户! 虽然不能说是活不下去,但绝对是贫穷的。 “想想都是卖闺女,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才十两、二十两银子,卖给这些奴隶贩子,最少五百两,他们倒手往阿拉伯人手里一交,就有可能是一千两甚至几千两。” “既然怎么都是卖闺女,为什么不多卖点?” 买办阶级这个词被人习惯认为诞生于半封建半殖民的旧中国时期,但实际上,早在明朝中后期,买办已经出现了。 只是古时候没有阶级一说,普世观上也不了解封建、资本、殖民之间的联系,因此才不被人所熟知。 陈云甫点点头没说话,他现在心情很恶劣,但没有急着当场发作,依旧带着几个孩子在广州城里到处逛。 在一间占地极大,名为中夷商号门前,陈景和吵闹着要进去采买,陈云甫便和邵柠带着俩孩子进去。 这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一个小小的木筒吸引了陈景和,而陈雅熙则被一串瑰丽璀璨的手链所吸引。 那是一串完全由钻石组成的手链。 商号的掌柜通过陈云甫一行人的装束看出了尊贵,带着一脸的笑容凑过来:“这位爷,令媛真是好眼光,这串手链是刚刚从阿拉伯人那买下的,全城仅此一件,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慢说全城,便是全国都没有。” 陈云甫问了句能看看吗,掌柜就马上取出来小心翼翼递到陈云甫的手上。 钻石。 陈云甫的思绪瞬间有些恍惚。 阿拉伯人已经开始在非洲开采钻石矿了吗。 啊对,他们四百年前就已经开始在北非有了贸易,四百年的光景,有几个钻石矿倒也不稀奇。 陈雅熙眼巴巴的昂首望着,说了句:“爹爹,我好喜欢。” 钻石这种东西,天然就对女孩子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陈云甫笑着默默闺女的脑袋,问掌柜道:“多少钱?” “盛惠,只收您一千两。” 陈云甫便笑的更开心:“你还真当我什么也不懂啊,这东西也就看着好看,阿拉伯人搞来这东西的地方遍地都是,不比石头珍稀多少,这么大点的手链能用多少,你进货价不会高于十两。 怎么,听本公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想宰生?” 掌柜的面色顿时一僵,万没想到还能碰到一个懂行的外地人,当下讪讪一笑尴尬不已。 “三十两吧,也给你留个一倍利润。” 从一千两杀到三十两,这价杀的也够狠,不过掌柜的也就犹豫了片刻便欣然点头同意。 倒是那一边陈景和看中的东西麻烦许多。 “爹,你快看,这木筒好神奇啊,竟然可以放大。” 放大? 陈云甫心中微微一惊,连忙走过去从陈景和手里接过这木筒,过见两头都嵌着一块玻璃,放到眼前,远处的场景纤毫毕现。 这是,望远镜? 望远镜! 不可能啊,望远镜不是十六世纪才诞生的吗,现在才十五世纪初,怎么会提前一百多年诞生,还流传到大明来。 对了,望远镜诞生的虽然晚,但是透镜早就有了,只需要一个偶然的机会,发明出望远镜来并不稀奇。 “这也是阿拉伯人带来的?” 掌柜的摇头:“那倒不是,是咱们这一个匠户捣鼓出来的,他自称自己是当年沈括的后人,根据《天工开物》中记载,烧制出来的,本来只是觉得能折射阳光觉得新鲜,后来捣鼓来捣鼓去的,就倒腾出了这物件。 因为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他就取名叫望远镜,卖到了我这。” 沈括的后人。 那个中国史上最牛的人物? 牛到离谱、离离原上谱那种。 陈云甫又把玩了几下扭头看向掌柜。 “能找到他吗?” “不能。” “他这个东西卖给你多少钱。” “这个。”掌柜的眼珠子一转,看出了陈云甫对望远镜的钟情,开口道:“二百两。” 陈云甫没吭声,只是看了穆世群一眼,后者马上上前一只手就捏到了掌柜的肩膀上,痛的后者直接跪在地上。 陈云甫蹲下身子望向掌柜,眼神那叫一个冷冽。 “你最好和我说实话,不然,你会很后悔。” 陈云甫的气势哪里是一个小掌柜所能承受,当下满面苍白,具实说道。 “五两!他只要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也就是说,发明这望远镜的匠户,只是为了补贴家用。 换言之,他还会继续生产这望遠镜来卖。 陳云甫站起身,冲杨士奇道:“給他二百两银子。” 后者顿时呀然。 明摆着宰客,陈云甫为什么还要按照这个价来买呢。 陈云甫弄明白价格的原因,只是想知道这望远镜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掌柜的所说,是那个匠户自己生产的。 如果真是一百两、二百两这种离谱的价格,说明压根没有什么匠户,卖给掌柜的人也只是偶然所得,奇货可居才选择卖高价。 除非真正有能力源源不断生产,才会急于变现卖五两这种低价。 当然,五两银子对那个匠户来说,也已经堪称是一笔天价了。 “我问清价格的原因又不是为了强抢,他愿意卖,我愿意买,自愿嘛。” 陈云甫扶起掌柜,替后者打么打麼身上的灰尘,和煦一笑:“如果那个匠户再拿这东西来卖,你要立刻到衙门通报,我找到了人,赏你一千两,如果你不通报的话。” 警告不言而明。 这功夫,正逛胭脂水粉和首饰的邵柠那却传出了争吵声,陈云甫寻声望去马上一皱眉头。 “媳妇,怎么了?” 邵柠倒是没什么事,但在她面前,却躺着几个家丁服饰的小厮,中间还站着一个哆里哆嗦的年轻小伙。 负责贴身保护邵柠的几名女锦衣卫说了情况。 “夫人看上了一件项链,这厮想抢还要动手,卑下自作主张,教训了他们。” 微服私访,总是无法避免这种事,要是清场的话,倒是省了不少心。 陈云甫没放在心上,拉起邵柠便打算离开。 不离开怎么着,总不能欺负几个平民老百姓吧。 虽然他们一看就是有钱人,但是再有钱在陈云甫这,都是老百姓。 他倒是想走,那个站在几个小厮中间的年轻人倒是先开了口。 “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陈云甫不可思议回头,没忍住,笑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原始资本已经萌芽 陈云甫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背景。 虽然装逼打脸的桥段很让人过瘾,可陈云甫身份摆在这里,他总不能再告诉这年轻人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更何况这个纨绔只是自以为是想要彰显自己身份不一般,并没有说什么太过于难听话。 陈云甫问了,这小子也看中了这串宝光十色的项链,只是想要强买而已,并没有说出什么调戏的话来。 要是那样的话,那才是真走了人生捷径,直接投胎。 在广州城里逛了一天,媳妇孩子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东西,亏得陈云甫带来的锦衣卫多,要不然还不一定能拿的下。 最后,看着身后几大车的稀奇玩意,陈云甫无奈摇头。 “走,去广东布政使司官衙。” 就这么,一行人赶着车,浩浩荡荡的来到官衙前。 “来者止步!” 看门的八名衙差出声喝止,不需要陈云甫开口,穆世群已经站了出来,腰牌一亮。 “太师驾跸!” 太、太师? 几个衙差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连跑进去通传的力气都没有,由着陈云甫带着一家老小走进官衙。 胡嗣宗才从城外赶回来,没能见到陈云甫的时候心里便明白,后者肯定早早就进了城,现在听到衙门外有声响,走出来迎面便和陈云甫撞上,不由一笑。 自己头上这位老领导,果然还是玩了这么一出。 大步向前,作揖下拜。 “下官拜见太师,万福金安。” “博渊。”陈云甫面露笑容,也是对胡嗣宗亲近的紧,寒暄道:“怎么样,你这也算来了几个月,可还习惯广东的风土人情。” “劳太师挂怀,下官一切都好。” 胡嗣宗寒暄一句,便又冲着邵柠等人见礼:“下官拜见几位夫人、少公子、郡主。” 陈雅熙这几个闺女一人一个郡主头衔,原先是没有,陈云甫自己封的。 把家眷等人安顿好,陈云甫和胡嗣宗进了正堂,同时着人将广州知府伍士皐还有陈林张李四大家的家主召过来。 寒暄叙旧是一点,正事也不能耽误。 不过等到四位族长以及伍士皐来到之后,陈云甫却没急着叙正事,而是对杨士奇说道。 “士奇,你去把景和带来,让他旁听。” 让陈景和,旁听! 杨士奇心一颤,拱手便走。 胡嗣宗坐在陈云甫身边笑道:“少公子聪慧天成,英姿神俊,为太师贺。” “等见了面你可别捧这孩子,这小子不禁夸,一夸,尾巴就翘上天去了。” 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可为人父的陈云甫听到胡嗣宗夸赞自己孩子,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只不过这笑赶等陈景和来到立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自己找个位子坐。” 小景和揖礼,默不作声坐到了杨士奇身边,正襟危坐,面容肃穆。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开始话及正事。 “今天,本辅带着家眷在广州城了逛了一圈,看到了很大的变化,难得可贵,广州发展的非常好,如此,本辅当年就广州市舶司复市的决定眼下来看是正确的。” 除胡嗣宗外,伍士皐和四家族长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伍士皐更是拱手抢言道:“太师高瞻远瞩,若无太师当年的英明决策,哪有今日广州之盛景空前,此间,皆太师之绩耶。” “好听话等等再说。”陈云甫扬手,伍士皐立马闭嘴。 前者继续言道:“积极的一面本辅是看到了,但是不好的地方、本辅看不到的地方如何,那就不为人知了,本辅也是听说,自从广州市舶司开市之后,暗中便有不法分子在做那贩卖人口的买卖。” 伍士皐等人都有些紧张,陈希更是言道。 “太师,这件事老夫等人亦是有所耳闻,这段时间一直同伍知府一道严查,查办了几起,涉案罪犯更是全部明正典刑,贩奴的苗头有所遏制,不过,太师明鉴。 这种事情,也不全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有许多无知的百姓,为了钱那是禽兽不如,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暗中卖给阿拉伯人。” “是啊。” 伍士皐叹气间也附和道:“太师您自然是爱民如子,可有很多百姓,却未必见得爱自己的孩子。” 人贩子是该死的罪人,那些自愿把孩子卖给人贩子的父母,该不该死呢? “国家的情况摆在这里,很多人家都生五六个孩子,这年月,男丁比女娃子显然要重要的多,很多人家就把闺女给卖了养儿子,这种现象屡禁不止啊。” 伍士皐说道:“太师,胡藩台初来有些情况不了解,广东这地界,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部分严重的地方甚至不拿闺女当孩子。 法不涉家私,几千年来都如此,老百姓家里关上门,爹娘做的决定官府也不好强行干涉,下官也是没办法。” “行了,打住吧。” 陈云甫见他一个劲的吐苦水,抬手将其打断。 “你说的情况,本辅不是不知道,别说广东了,全国各地卖孩子的也不少,没办法,穷嘛,家里孩子多养不活,世道逼到了这一步。” “不过这种事还是应该予以制止,相关的律法一定要出台,不仅是人贩子,包括卖孩子的父母,都要予以严惩。 如果是双方自愿达成贩卖意向的,则双方全部判入狱,要是人贩子私下拐卖的,死刑!概不宽宥。 这件事,等本辅回京,会着审刑部拿定出台一个章程,你们广东这段时间,同样要严厉打击这种行为,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记住了吗。” 几人齐齐应了是。 等说完这件凝重的议题后,陈希主动活泛了一下气氛。 “太师,再过几天就是咱们广州市舶司复市四周年的大好日子,老朽和伍知府商议了一下,准备辦一堂盛宴,不知道有没有這个荣幸,恭請太师您莅临。” 陈云甫就看了眼伍士皐,后者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行。” 众皆大喜,不迭道谢。 能请动陈云甫意味什么,意味将来商人的地位将得到显著提升。 谁还敢说商人最贱! 等到众人散去,杨士奇感慨了一声。 “太师不仅劝课农桑,如今更是鼓励工商,才有国朝局面蒸蒸日上,后代子孙必念太师之恩泽。” 陈云甫没有什么表示,而是对留下来的胡嗣宗说道:“博渊,私下贩奴的事,你怎么看。” “下官窃以为,恐怕没那么简單。” “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些都是商人,是大资本家,他们的嘴脸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慈眉善目。” 资本、买办。 一想到这两个词,陈云甫就仿佛闻到了浓郁至极的腥臭的血腥味。 “有位先生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尾,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陈云甫站起身向后宅走去,同时言语道:“广东官营要尽快成熟起来,同时可以和泉州市舶司多多合作,本辅会让朝廷给些政策和助力的。” 胡嗣宗默默点头,心中便明白了陈云甫的七分意思。 “财政部给出了去年汇总的对外贸易占比,广州市舶司占了七成多,泉州市舶司才三成不到,尾大,难除啊。” 眼下国朝北伐在即,处处都是用钱、用大钱的地方,哪怕陈云甫明知道现在广州有一个臭粪坑,也不可能把肮脏的盖子给掀开。 “时不我待,博渊,你跟随本辅多年,本辅把你调来广东任布政使,原因就在这一点上,你要多勉励之,不要让本辅失望。” 胡嗣宗郑重点头,端肃道:“请太师放心,下官一定勠力而为。” “你办好这份差事,将来,本辅会把你调回中央的。” “拜谢太师。” 胡嗣宗驻步,作揖,一躬到底。 第三百六十九章:向新时代迈进的第一步 熙和二年的二月十六,是广州市舶司复市四周年的好日子。 由广州府、广东税政司、广州市舶司三个衙门主办,陈、张、林、李四大家联合承办的一堂商会盛宴在广州市舶司边的一处大酒楼举办。 广州知府伍士皐、广东税政司司丞林衡、广州市舶司司丞陈源一位从二品,两位正三品的大员都出现在这里,热络的招呼着每一位到宴的宾朋,能来参加这堂宴会的人,哪一个都是在广东地界有头有脸的大商贾、大家族长。 广东九成的税赋都出在广州,因此广州知府的级别要高于其他府,配从二品,和广东布政副使平级,甚至在实权上还要远远高出。 至于后面两个衙门都是正三品。 别看市舶司前面挂着广州两个字,但它不归广州府管,而是由广东布政使司管,因此级别上是正三品,广州市舶司司丞这个位置谁来坐,要省里说了算。 不过注意一下这两位的姓氏便知道,无论是税政司的林衡还是市舶司的陈源,都是四大家出身。 礼法改制五年来,变化最大的便是这广东,这堂宴会上,很多来宾都是偕妻带子赴宴,不像以往,一堂大宴全是老爷们。 多了些莺莺燕燕、大姑娘小媳妇,到也为这堂宴会添了不少鲜亮光彩。 有胭脂水粉的味道,总是让人赏心悦目。 商贾们三两成群攀谈畅聊,不时间爆发出笑声。 “话说,今天这里里外外的怎么那么多锦衣卫?” 有商人四下观瞧,窃窃私语道:“我这一路走来粗略着估摸一下,怕是有小一两百。” “可能是有大人物吧。” “没听说吗,前几天,太师他老人家行辕到了,还驾跸了广东布政使司。” 一圈人便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低呼:“不会吧,你的意思是,今天太师会驾幸?” 大家都是一群商人而已,商人之间的盛会能请动广州当地的知府伍士皐就自觉很有面子,陈云甫来? 这和皇帝来有什么区别! 正自议论纷纷的功夫,又是一阵喧哗吵闹声,厅堂内的众人纷纷回望,原来是四家族长联袂而至,众人便都忙着打招呼问礼。 四人自然也不是一个人来,虽然没带妻妾,不过也都各自带着孩子。 “广州可是上百年都没办过这样的盛会了啊。” 陈希望着攒动人头感慨道:“自宋亡之后,何曾还有咱们这些贩夫走卒喘息的资格,老朽本都以为此生无望,未曾想这临老临老,幸逢盛世,这都是太师和朝廷的恩泽啊。” 将太师陈云甫放在朝廷前面,陈希也算是讲究,知道端谁的饭碗念谁的恩情,好过那些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东西千百倍。 一群人纷纷附和,不过显然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而是旁敲侧击的问陈希。 “私闻太师辕在......” 闻弦音而知雅意,陈希老脸上便是浮现一抹笑。 “没错,太师今夜会驾幸此间,与民同乐。” 此间事实锤,众人皆振奋不已,直道陈云甫能来,将对广州工商业发展起到巨大鼓舞作用。 “如有太师驾幸,日后咱们广州市舶司的发展也会更上一层楼,要为陈老相贺啊。” 连广州市舶司司丞陈源都是陈家的人,通海这块大蛋糕,到底还是陈家吃走了最大的一块。 陈云甫能来参加这堂盛宴,本身就是鼓励工商的信号,可以预料到的,今日之后,广州市舶司的发展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最大受益者还是陈家。 陈希呵呵一笑间连连摆手:“广州能够有更好前程,诸位同老朽皆可承太师恩泽,应该是同喜才对。” “对对对,同喜同喜。” 一群人虚伪且热情的应付着场面,可心思早都跑出了十万八千里。 宾客皆至,开宴的时间眼瞅着都过了一刻钟,大家伙的嗓子眼都冒了烟,总算是等来了那一位姗姗来迟的重量级宾客。 “太师仪辂驾跸!兴!” 胡嗣宗临时兼任起了司礼官,谁让他和陈云甫、杨士奇一道来的呢,就属他这个军政院候补行走级别最低。 哗啦啦一片桌椅板凳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万众瞩目中,陈云甫一袭白色绒氅,内搭暗金色花纹蟒龙袍,牵着陈景和的小手走了进来。 见则立拜,数百号人齐齐躬腰,拜贺唱词。 “猥仰太师,伏贺万福金安。” 人群中,一个年轻小伙惊恐着瞪大了双眼,要不是身边老爹拉了一把,他还傻站着不知道行礼呢。 陈云甫不吭声,牵着陳景和的小手向着厅堂内走,一直来到主桌那屬于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紧随的胡嗣宗才开腔。 “至!” 众皆起腰,却也依旧不敢抬头,只垂首肃立,不敢发出一丝异响。 “都坐吧。” 陈雲甫说了这句话,就像是拨动暂停的钟表,整个厅堂瞬间活了过来,大家伙齐刷刷道谢落座。 之前那个发呆的年轻人也被自家老爹拉回了心神。 “好端端的,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爹~” 年轻的小伙子此刻连说话都带起了哭腔:“我完了、咱们家完了。” 他爹也算是见惯大风浪的人物,刚想喝骂一句突然一怔。 “前些日子,你说你在中夷商号被人欺负了......” 中年男子一把捏住儿子的小臂,双目怒睁:“你可别告诉我,那天和你起冲突的,是太师!” “儿子怎么知道,儿子怎么敢想!” 得到了确凿答复后,中年男子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左右看看周围,见还未曾有人注意自己,心里多少松口气。 “那天,你没有自报家门吧。” “没有没有。” “亏得没有。” 听到自己儿子并没有把家门名号报出去,他爹明显松出一大口气,小声道:“你且安心吃你的饭莫要抬头,等到酒局酣热之际,火速离开。” “是,儿子马上回家。” “回个屁的家,坐船先去琼州府躲起来,多暂老子让你回来再回来。” 爷俩还在低语,陈云甫的声音已經响了起来,不是很大,但在落针可闻的厅堂却是那般清晰。 “今日欣逢盛景,念诸位建设广东之功,本辅,敬诸位。” 当陈云甫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全场,便没有一个人敢坐着。 “粤海盛况,皆太师恩泽相被,猥等恭敬太师千秋无期。” 这里的猥是自称,和上面那个猥同意,简单翻译就是低贱的我。 没人去关心这对惶惶不可终日的父子。 广州市舶司复市四周年的庆典,开始了。 这是资本的欢呼,更是传统封建官僚时代向新时代进化迈出的第一步。 (作者君也离开拐杖和轮椅,迈出了康复训练的第一步。) 第三百七十章:制度能动性和思想积极性 陈云甫这次参加广州市舶司复市四周年庆典的行为,毫不夸张的说,是绝对会记载到后世历史中的。 其意义,甚至远大于一个王朝的更替。 至于为何如此重要,那就不得不提两件事。 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这两件事性质是一样。 秦朝是法家,因此始皇帝焚烧非法家书籍、杀非法家学子,本质上是为了稳定统治地位,固化统治阶级思想。 汉武帝呢尊儒生,看中了董仲舒提出的天人合一学说,这个学说给君权又披上了一层神权的光辉,因此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换言之,汉武帝的行为同样是焚烧非儒家书籍、杀非儒家学子。 这么做的核心同样是稳定统治地位,固化统治阶级思想。 秦朝高呼法家万岁、汉朝高呼儒家万岁,就和无良奸商高呼资本万岁本质上没有区别。 大家都是为了束缚人心和思想。 已经固化了两千年的思想,士农工商是已经完全被世俗普遍认可的阶级排序,在这种情况下,陈云甫能够出面参加这次广州市舶司庆典,就相当于出手打破了这四个阶级之间的壁垒和偏见。 从固化阶级思想变成同存阶级思想,这便足以堪称中国发展史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因此,广州的商人们欢呼雀跃。 酒,喝的非常尽兴。 陈云甫纡尊降贵,无论是谁来敬酒都会赏面喝上一杯,这便更让到场的商人们激动不已。 饭也吃得、酒也喝得,那么正事也不能耽误。 陈云甫给了广州商界那么大一个面子,哪能不要一点回报呢。 若是如此,他就不是政客而是慈善家了。 “今年国朝有一件大事要办,什么大事,本辅估计各位有消息灵通的,此刻都已经知道了吧。” 酒喝了一圈,气氛也烘托了一个七八分热络,陈云甫开了腔,压下全场的嘈杂。 “下个月,朝廷便要动兵,打一场大仗,打仗就需要钱,可国家如今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怎么开源呢,本辅想了一个办法,兴办银行。” 就关于何谓银行,陈云甫做了一通解释,随后言道:“中央银行挂牌成立后,第一个地方分行就选在了广东。 朝廷计划在广东发行一笔国债,用于支持这次对外战争,具体多少呢,本辅现在也没有一个准数,届时广东银行成立之后,还望在座的诸位能够鼎力支持,认购一批。 等到战争胜利后,朝廷会按照国债的利息,足额偿还给诸位。” 让资本支持战争,赋予资本侵略性,如此,不仅可以使国家在对外战争时获得一大笔充足军费,当随着资本方品尝到对外扩张的甜头后,又会反过头来冲击国内已经僵化的士绅旧官僚阶级的生存空间。 资本必将战胜士绅,因为时代生产方式必然是向前进化的。 闭关锁国政策并非只是晚晴政府愚昧,而是因为皇权与近现代社会生产方式产生冲突时导致统治地位摇摇欲坠,晚清政府必须穷尽一切办法稳定住皇权。 而限制资本进入近现代中国,帮助已经完全腐朽落后的士绅阶级继续在地方生存,就是在为封建王朝续命。 虽然代价非常惨重,使近现代中国沦为半殖民地,但其目的还是成功了。 他们成功的多续了几十年的寿命,并且扑灭了看似席卷天下的太平天国起义、义和团起义。 地方的士绅阶级团结起来和晚晴政府一条心,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贡献出来用于镇压所有反对晚清政府的叛党。 不同的时代背景需要不同的政策纲领。 陈云甫如果篡权谋国,想要建立一个陈家王朝,那他的后代子孙,陈家王朝的后继皇帝,就势必又会走上这条老路。 限制思想,稳定皇权是必然的。 而现在的陈云甫不能搞陈家王朝,因为蓝玉他们不同意。 因此,专政独裁帝制要重新变回分封制,可是这个分封又不能内分封,将整个中国分的四分五裂,要是这么做的话,陈云甫就成了民族和国家的罪人,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几千年甚至几万年。 内分封绝不可以,那就只能外分封,外分封就必然需要对外进行扩张战争牟取生存土地。 难听直白点说,就是侵略! 侵略,需要两个重要的因素组件。 制度能动性和思想积极性。 陈云甫定下的外分封建制,就是制度,这个制度的能动性已经在前文中表现出来了。 常家将会为了这场战争不惜生死,大量想要在将来辽州出人头地的文人、学子、士兵乃至商贩都一拥而上,这就是制度能动性。 而思想,现在的中国还不具备,因为如今诺大一个国家只有两种思想,第一种就是以皇权为主、统治阶级为辅的封建专政思想。 第二种则是以官僚为主、士绅阶级为辅的地方保护思想。 前者追求稳定,后者更追求稳定。 这两种思想的积极性在于追求稳定,而不是追求扩张,所以就与之前的制度能动性产生了矛盾和冲突,在这种情况下,陈云甫想到了资本。 资本,更具有侵略性和贪婪性。 用利益作为驱使国家制度机器向外扩张的原油,就实现了制度能动性和思想积极性双统一。 而这思想积极性的具象化表现就在陈云甫刚刚提到的银行国债上。 “我陈家,会认购二百万两国债。” 陈希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老精鬼老灵,他太清楚陳雲甫這一次来的原因,既然陈云甫给了他们商人面子,那他们商人就必须还给陈云甫一个面子! “我们李家,一百五十万两。” “张家,一百八十万两。” “......”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之前那位惶恐不安的父亲,此刻也喊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一百万两! 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家产积蓄,是需要变卖产业才能换到的一笔财富,此刻全投了出去。 是他多拥戴陈云甫吗,是他对即将发行的战争国债很有信心吗,当然不是。 他是在保自己儿子的命。 陈云甫的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尤其是当胡嗣宗拿出最終汇总的数字后,这个笑容,是如此的灿烂。 整整两千七百九十万两! 现白银! 万历三大征加在一起,前后打了十几年,才用了一千三百多万两,所以才有胜有败,拖沓多年。 现在一场对朝作战,陈云甫就为常茂募集了将近三千万两的军费。 打不赢? 常家就没必要继续留着了,辽州,让给别人吧。 陈云甫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带着陈景和离开。 “看到了吗。” “爹?” “我教你怎么用好常茂蓝玉、用好杨士奇胡嗣宗、用好广州这些商人。” 陈景和默默点头,自家老爹提及的这三位,正好对应着枪杆子、官帽子、钱袋子! “时来天地皆同力,你不需要满腹经纶、勇冠三军,只要会用力,你就能统御天地,让所有人为了你的大业,奉献一切,最后,他们还会视你为神灵,将你送上那九州共主的神座。” 陈云甫坐进车辂,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灯火璀璨、热闹非凡的酒楼。 “走吧,咱们可以回京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万事俱备 赶等陈云甫回到南京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到了春三月,南京城里里外外一片鸟语花香。 没有搞什么接驾的仪程,陈云甫静悄悄就入城,除了沿途管制一下交通外,并没有妨碍到城中百姓。 当然,任谁都知道,大明朝如今实际上的统治者回来了。 马不停蹄,陈云甫便在军政院召开了一次闭门会,囊括了在京的二十二名行走。 “震直。” 会一开始,陈云甫就点了严震直的名字,笑道:“这次本辅去广州,可是给你们中央银行拉了一大笔储蓄。” “是吗。”严震直发笑,同桌坐下的其他人亦是好奇望向陈云甫。 陈云甫吹散茶雾,老神在在的说道:“足足,两千七百九十万两!” 一群人还有些发懵。 “多少?” 等回过神来,严震直都懵了:“两千七百九十万两?!” “这事本辅还能骗你不成。”陈云甫道:“不过这笔钱呢,本辅是以战争国债的名义募集的,所以,专款专用,等你去广东把这件事办好,银子解送入京后,全部要留作常茂外征用的军费。” 就同坐殿内打盹的常茂顿时惊啊一声。 “太师,都是留给我的?” “皇帝不差饿兵,打仗没钱怎么打。” 陈云甫大手一挥:“现在粮食、银子、军备本辅可是都给你准备好,常茂,剩下的事,看你的了。” 常茂直接站起身,兴奋的整张脸都胀的通红,只见他大声说道。 “请太师放心,俺一定大胜归朝,赢不了,俺把脑袋给您送来。” 赢不下这场仗,常家就要出局,常茂的一颗脑袋还重要吗。 陈云甫摆摆手不关心常茂的表态,而是说道:“现在也开春了,你和本辅同诸位介绍一下准备情况吧,打算什么时候北上入朝。” 常茂接过话茬,直起腰同在座者说道:“此番征朝,完全是因为原王氏高丽后人在朝鲜境内履生叛乱,企图颠覆李成桂之朝鲜政权。 朝鲜,乃是我大明以宗主国身份亲自敕封的,撮尔叛党反朝鲜就是反我大明,既然李成桂不能镇压完全,为保三韩之地民生稳定、百姓安危,故而朝廷决意发兵帮助李成桂,完全彻底的剿灭高丽逆贼、前朝余孽!” 出兵,征讨的是三韩之地的叛党余孽,不是李成桂的朝鲜。 至于李成桂有没有主动请求大明帮忙出兵平叛,这需要吗? 维护自己藩属国政权的正统性以及地区安宁,是大明这个宗主国天然的义务。 中国是几千年来的天朝上国,有义务更有责任,维护世界和地区和平。 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常茂说的非常有道理。 有了鼓励,常茂说的更加起劲。 “眼下,新改编的北方边防军,已经抽调了十五万人抵达辽东,混以原辽东都司精简改制后的五万军,合并二十万入朝。 时下,辽东当局筹措了三百万石军粮,江南官仓准备了二百万石,此刻也已从海路发往辽东湾,将在盖州港下。” “这场战争,我和蓝帅、冯帅、沐帅并原五军府多名将帅在一起估算了一下,将有可能持续一年半到两年时间。 因此,军部已经向军政院办公司提交了一份冬衣的申请,办公司批示下发给了财政部,如今正全力督促江南多个织造局赶制冬衣、袄甲和一应过冬所需的后勤物资。 军部的计划是,四月出兵入朝平叛,赶在十月份入冬前,务必攻克开京,全力剿灭朝鲜北部三道的叛党余孽。 而后在开京过冬修养,不急于求战,逐步蚕食,等到明年天气回暖,健儿们能伸开手、骏马能迈开蹄子的时候,一鼓作气直接打到全罗、庆尚两道,同时改编组建的东南水师由山东出兵至济州岛,走海路在光州登岸,和我中军南北两向呼应,一举将三韩之地所有叛党余孽全部剿灭,还三韩百姓一个太平河山。” 常茂还在侃侃阔谈,而陈云甫已经站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同时,也打断了常茂的话。 “你们不要管我。”陈云甫摆摆手:“常茂,你继续说。”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就离开席位,走到不远处挂着辽东、朝鲜地图的木板前驻足。 他的耳边继续响起了常茂的作战计划,可思绪却飞到了几千里外的辽东。 这场仗,能打赢吗? 这场仗,必须打赢啊。 这是大九州计划迈出的第一步,必须要走的好、走的稳。 如果这第一步就受到挫折,那么陈云甫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打造的看似无所不能的人设就会有垮塌的风险,在蓝玉他们的眼里,陈云甫,就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如神灵般可以决胜千里之外的人了。 恰是因为这个顾虑,陈云甫精挑细选才选中了朝鲜這个對手。 國力最弱、汉化程度最高、地形地貌也偏向于中原,是传统的阵地攻坚战。 草原千里奔袭、西南山地雨林、西北戈壁荒漠,这哪一种都是千难万险,因此陈云甫不敢选。 他输不起! “如果这场仗输了,蓝玉他们会不會反我?” 陈云甫没有扭头,但余光还是扫过身后畅聊中的那一群军政院行走。 “还会有哪些人反我?” “那些一直掩藏着自己野心的,一直对我心有不满的,会不会群起而攻之。” 事到那一步,自己倒是不怕,输便输了,可想到自己的妻儿家人,陈云甫的眼睛眯了起来。 “常茂要是输了,便让穆世群把他们全部斩草除根!一切,推倒重来!大不了,再用二十年时间培养一批将军出来,大九州计划,必须要走下去。” 曾经陈云甫的梦想是胜天半子,为此,他用了十五年,瞒天过海下了一盘骗了天下的棋局。 如今陈云甫的梦想是重定九州,这是能让陈云甫将自己名字狠狠镌刻进中华民族历史的丰功伟绩。 要不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上苍让自己穿越的隆恩眷顾。 “太师、太师。” 背后的轻唤将陈云甫惊醒,扭回头,是常茂。 “末将说完了。” “哦,好。” 陈云甫也记不得常茂都说了什么,不过却也并不在乎,等会后看会议记录便是。 “既然军部已经制定好了作战计划,那就按照计划来吧,本辅和军政院全力支持,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北上去辽东前线?” “十日后。” “那就放十天假,在家好好陪陪家里人,等到临行前,本辅给你送行。” “是,谢谢太师。” 陈云甫微微点头,大步流星走出奉天殿。 人事已尽,就看常茂争不争气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常茂也要玩连环船 常茂离京北上的时候,除了几十名亲兵外,只带了自己的亲弟弟常昇。 辽东已经云集了二十万大军和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后勤物资,现在,缺的只是他这个主帅而已。 “大哥,你有信心吗。” “我们一定赢。” 常茂不可能知道陈云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这并不妨碍他同样报以拼命的决心。 这场战争,常家同样必须赢下来。 踩着春三月的尾巴,常茂一行抵达威海,自海路抵达辽东后快马赶至丹东卫,在这里,二十万大军的副帅、原辽东都指挥使王弼已经等候多时。 这场仗打完,王弼就会回京述职,下一次他的身份,就将是和蓝玉一道北伐,追逐那存在于梦中的蒙州基业。 “朝鲜方面已经有了察觉和戒备,李成桂派了使者来质问咱们为什么要在边疆集结大军。” “质问?” 常茂的步伐一顿,而后冷笑一声:“我天朝要做什么事,需要和他通报吗。” “使者就在营中,常帅您要见见吗?” “不用了,赶他走。” 大手一挥,常茂言道:“告诉他,这次本帅膺奉太师和军政院的命令入朝,是为了替李成桂剿灭原高丽王室的余孽叛党,这是我大明分内之事,就不需要他当面致谢了。” 王弼有些想笑,不过忍了下来,点头间让身边的亲兵下去安排,自己则随着常茂进入中军帅帐。 帅帐内,巨大的朝鲜沙盘已经备下。 “开春之后,鸭绿江的冰寒已经消去,舟船已经做好,我大军二十万,将分成四十份,撒开一百七十里横渡。” “江对岸的防备情况探明了吗?” “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亲自督帅,一共十万军。” 听到这个数字,常茂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么说来,这入朝的渡江第一战,就很棘手。 “李芳远还是熟读兵法的,他在江对岸沿着鸭绿江造了七十多处坞堡,这些坞堡一丈余高、二十丈见方,可以内置甲士五百人,连弩机十余架,可以说,拔不掉这些坞堡,咱们的渡江部队,就将成为活靶子。” “能不能试着用投石机砸一下?” “没用。”王弼摇头说道:“这些坞堡全是用巨大青石腻成的,投石机砸不破,而火油,又烧不动石头。” 顿了顿,王弼望着常茂言道:“洪武年的时候,工部的军器局就有火炮,此番常帅来,缘何没请太师送几十口大炮来,有炮的话,拔除这些坞堡就容易许多。” 常茂摇了摇头:“火炮笨重,运输极其困难不说而且一直有炸膛风险,眼下,有兵仗局和军器局合并成立的国防工程学院正在努力改良,在改良成功之前,咱们是别指望火炮的支援了。” 明初时期的火炮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十门炮能炸膛一半,所以洪武年间数次北伐从未用过火炮,跟摆设差不多。 火炮和火铳真正得到发展的时期是原时空的永乐年,朱棣搞了个神机营出来,火器军事化、专业化才开始飞速进步。 等到明中后期,大明的神机营甚至开始配备成建制的炮营。 每个炮营甚至配备了一百毫米口径的大将军炮高达八门,可以发射十五斤的铅弹或者铁弹。 而按照《皇明经世文编》中兵部的武备志记载,到了明末时期,明军的火器化部队占比甚至已经到了将近一半的水平。 仅以孙承宗部来说,佛郎机炮加上红衣将军炮足足一百六十门,也就是二十个炮营的编制。 专门的炮兵加上辅兵近五千人。 再加上孙承宗部内的三千把抬枪、连珠铳等火器,明末热武器的配比甚至要比清后期用于平定太平天国时的淮军、湘军还要强一点。 这种配置打不过建州女真的重装骑步兵团,只能说明末的腐朽和军费贪污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加上糟糕透顶的中央财政,由不得崇祯不去自挂东南枝。 眼下的大明还没有成立神机营,自然也没有正轨成建制的热兵器军团,技术领域的问题,陈云甫正在督促。 只要能解决火炮火药舱容易炸膛的难点,那么大范围的生产武装进入军队就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火炮,这仗难道就不打了不成?” 常茂听不惯王弼一个劲的吐苦水,领头出了中军帐,一跃上马。 “常帅去哪?” “江边大营。” 一路上风驰电掣抵达鸭绿江边,常茂高坐马上,打怀里取出一木筒,正是当初陈云甫从广州中夷商号买下的那个望远镜。 常茂举起来放到眼前,这般举措让王弼看的好奇不已。 “此物为何?” “望远镜。” 随口应上一句,常茂继续自己的观瞧,果见百丈宽的江对岸,错落有致的撒下数座坞堡。 勒动丝缰,常茂开始沿着鸭绿江岸驰骋,没行一里便会停下继续观察,如此整整一日,常茂来回驰骋六七十里,将江对岸李芳远军所建坞堡的情况看了一个大概。 这眉头便紧皱起来。 很棘手。 “李芳远不仅准备了连弩机,也同样准备了投石机,这是准备半渡击之,让咱们的儿郎下海喂鱼啊。” 心里有了数,常茂便谓道:“连弩机还好对付,通知俞以丰,请其组织人手工匠,连日打造橹盾,外包铁皮,利于船头之上便可以抵御连弩机,但这投石车一砸,顷刻间船毁人亡啊。” “是啊。” 常茂负手在帐中来回踱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帐外大纛,看看猎猎吹动的军旗,突然说道。 “风。” “风?” “现在此地刮的是东南风,我军南渡鸭绿江,天时上不占优势。” 常茂大步走出营帐,抬头望天:“若是刮西北风,则我军便可顺风向而南渡,乘风破浪,速度上可以快三成。” “时下三月末,此地四月中旬入雨季,雨季后会吹几天北风。” 王弼言道,他久在辽东,自然知此处天象,不过还是蹙眉:“就算北风起,我军行船速度加快,但这也给了对面李芳远更多的准备时间,他可以赶制更多的投石机布于军中,彼时石如雨下,舟船难逃倾覆之危。” 本以为常茂会忧心,熟料其自信一笑。 “连环船!” 王弼顿时瞪大了眼,脑子里顿时蹦出赤壁水战和鄱阳湖水战。 前者是周瑜火烧赤壁大败曹操,后者是太祖火烧鄱阳湖大败陈友谅。 这两个败方,可都是败在连环船上。 “常帅,万一彼时天象有变,风起东南,李芳远行火攻,我军。我军可就要全军覆没了啊。” “鸭绿江不是长江、更不是鄱阳湖。” 常茂一指鸭绿江的方向:“鸭绿江才多宽,我军待北风起时扬帆南渡,不消片刻便顺风抵达对岸。 本帅就不信,风起须臾间就能从北风变成东南风。” 当年曹操自赤壁口南渡长江,江面足有五里宽,连锁船本就缓慢,加上曹操为求北方军习惯水战,打造的更全是大船以平台相接形如陆地,如此行船便需要近一个时辰才能渡过长江。 两个小时,天象偶有变化那也是天不助曹。 而鄱阳湖更不用说,朱元璋和陈友谅打仗的地方足有几十里宽,一场水战前后打了几十天,天象有变更属正常。 “战者,因地而制宜,我军自此南渡,行的皆是小船,江面宽处不足一里,多段仅百丈,顺风下,不用半刻钟便抵至对岸,半刻钟若是都能变天象,那真是天亡我常茂。” 常茂大手一挥:“此事便这么定了,立刻通知俞经略,请其督造橹盾、打造铁环,本帅要来一次铁索连船,渡江南下!” 将数百艘舟船连在一起,外立坚固橹盾,纵是被巨石砸到,也不会船翻人亡。 浩浩荡荡以无可匹敌之势,压过江去! 常茂是主帅,王弼也不好多劝,当下一抱拳也就应了下来。 只是离营之时抬头望天。 待到那日,这天象,可千万不能变! 第三百七十三章:渡江战役--抢滩登陆战 四月,是春夏交替的日子,春末夏初的雨水噼里啪啦从天而降,打在人身上实在是令人不适。 只不过这雨对于此刻在鸭绿江边站着的常茂来说,却是一点都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 虽说由于雨幕的遮挡,他看不太清楚江对岸李芳远军队的情况,但料想这么大的雨下,坞堡里的敌军会非常难受。 而真正让常茂感到开心的,便是闭上眼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身边的风。 自辽北逐渐迫来的北风。 明明到了夏初,还是冷的那么刺骨冰寒。 转动目光,映入常茂眼帘的,是守在军营里枕戈待旦的无数健儿,是自己面前那横在江面上还未升起帆桅的一艘艘舟船。 这些舟船的左右船体处打了铁环,被用一个个铁索连在了一起。 而在船头的方向,则是一面面巨大的铁皮包覆住的橹盾。 常茂伸出手,感受着冰冷雨点打在手心时的凉沁触感。 他抬起头,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逐渐稀薄。 身边的常昇激动开口。 “大哥!” “擂鼓吧。” 咚咚作响的鼓点声在雨中并不算多么清晰震耳,但是在一直等待的明军将士耳中却是那么响亮。 这是集结的信号。 无数健儿自营房之中冲出,宛如一条条深色的溪流涌向鸭绿江,井然有序的登上各自的船只。 最终,当最后一滴雨水自天穹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常昇戴上了兜鍪,冲常茂抱拳后,大步流星也踏上了船只。 这次渡江之战,常昇肩负起了前线指挥的责任,同样,也是常家开辟属于自家基业的先登者。 嘹亮的军号声在这一刻响彻天地。 北风骤起! “扬帆,渡江!” 数百艘舟船同时升起了船帆,都不用儿郎们奋力拖曳,便在呼啸的北风下鼓起,向着南岸的方向。 而这些被铁索连在一起的战船,就像是一块移动的海上大陆,带着山岳倾覆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慢却有力的向着南岸迫近。 就在江对岸,同样听闻声响的李芳远第一时间从军营中冲出,双目圆睁。 “大君,明军渡江了。” 压根不需要副将的提醒,李芳远的视力很好,哪怕就算是视力不好,那一块正在缓慢移动的海上大陆,他也看的清清楚楚! “明军将领,竟敢用连环船。” 李芳远自幼熟读中原兵法史献,当然知道连环船,他想不明白,常茂怎么敢的。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把火将明军烧一个全军覆没吗。 可扭头间,李芳远望着猎猎吹动的吹动的中军旗帜又瞬间明白。 时下,是北风! 换言之,自己就算想要派勇士赴死驾船纵火,甭管成与不成,都没办法火烧三军。 火攻计不可行,李芳远也不难受,他不奢望老天能赐他一个诸葛亮,若是这样的话他还积极备哪门子战。 “连弩机、投石机准备!” 即使天时不在自己这边,李芳远也毫不担心,他对自己的战前部署非常有自信。 上百架连弩车、投石车面前,明军也不过是活靶子而已。 伴随着李芳远的一声令下,数百块巨石和无数足有婴儿手臂粗弩箭呼啸而出,倾泻向百丈宽的鸭绿江面。 其连绵浩荡之势,不比早前的雨幕要弱。 在这由巨石和弩箭组成的雨幕下,明军不可避免的出现伤亡,可这由几百艘战船组成的海上大陆却是丝毫不见受阻,依旧向着南岸迫近着。 八十丈、六十丈、三十丈。 近了,越来越近了! 常昇拿出从常茂那里借来的望远镜,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江对岸的敌军,看到遥遥远处那悬挂着李字大旗的朝鲜中军营。 这一刻,常昇屏住呼吸,举起了自己的手。 “先登!” 先登,明军需要先登,需要打开一个桥头堡。 江对岸,李芳远也同样屏住了呼吸。 “两翼骑兵冲阵,不可让明军立足。” 大明需要桥头堡,李芳远不会让明军如愿的。 离着南岸还有两三丈的时候,无数明军健儿从这块移动的海上大陆上一跃而下,涉着潜水冲向江岸。 “橹盾手,组阵!” 丹东卫指挥使虞安强大声呼喝着下令,在他的命令下,数千名军中力士抄起一人高的橹盾冲在了最前面,身后,是一队队弓弩手和长矛兵。 橹盾,外包铁皮,整体成弧形状,左右两侧各有上下两个半月状缺口。 力士们围作一圈,将橹盾插于地面之上,两两贴合,便组成了一个圆。 在这个圆圈内,便是长矛手和弓弩手。 只在顷刻间,南岸江边,明军便组成了十几个这般规模的圆阵。 在兵法中,这种阵叫做圆形阵,但它还有一个别名。 刺猬阵! 橹盾自带的半月牙缺口在合圆时,就会和旁边的另一面橹盾组成一个完全的圆孔,这个圆孔的作用。 长矛兵们将一杆杆粗长锋利的刺矛沿着上下两个圆孔捅了出去。 上面的用来捅人,下面的用来捅马。 “刺猬阵吗。” 负责冲击明军阵脚的朝鲜将领李成佐望而一笑,他久经沙场,这种专为骑兵冲阵所创的阵法自然也没少遇到,因此并不忧心。 “以为我朝鲜儿郎就不会骑射之术了吗?” 李成佐令旗一挥,原本浩浩荡荡冲阵的麾下骑兵立刻悬住战马,放下手中绰着的长刀,转而拿出背负在身后的长工,自箭袋中取出狼牙簇,挽弓引箭,射往那一个个宛如刺猬般的明军军阵。 中原王朝发明出刺猬阵对付北方游牧民族,北方游牧民族就苦练骑射来对付中原王朝。 战争,就是一个双方都在努力精进,研究对付敌人的过程。 无数战争利器就是在这么一个过程中不停进步。 因为落后,就要挨打。 面对骑射战术,虞安强同样是报以不屑冷笑。 他自洪武十二年入伍,迄今二十年了,和蒙古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论骑射,蒙元人说第二,全天地间就没有谁敢说第一了。 连蒙元都能赶走,大明还怕骑射? 都不用虞安强下令,每一个圆阵内的千户官便自行做出应对。 弓弩手们放下了手里的弓弩,取出身后背着的一块块大概只有一尺见方的小型铁盾,举过头顶。 如此一来,不管是来自外部的进攻还是头顶的进攻,明军阵营都做了完全防护。 骑射,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李成佐这下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是铁王八啊。 眼见明军还在源源不断的登岸,可自己根本啃不动面前这几十个浑身是刺的明军桥头堡,强行穿插袭击登岸明军,反倒会有被包饺子的风险。 事不可为不能强为,李成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遂命令手下又围着射了几轮箭后,见实在没有什么有利战果便下令撤退。 他们真正的依托不在进攻,而在那几十座坚固的坞堡上。 本身双方的战争立场就是常攻李守。 这场抢滩登陆战,李芳远方面本身也没寄希望能重挫明军。 这可是建国三十年就打了三十年仗,亲手灭掉蒙元王廷的大明,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鸭绿江拦住脚步。 “我啃不动你们的刺猬阵,现在,就看你们怎么啃动我一手造出来的坞堡阵。” 李芳远冷笑着,下令鸣金。 鸭绿江大明是渡过了不假,可这场渡江战役,可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七十四章:常茂的纠结 常茂如愿以偿的将自己的战靴踩在南岸的土地上,但他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 “此番强渡,三千儿郎命丧江中。” 三千条人命换来渡江胜利,常茂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再看看眼前二里地外那星罗密布的坞堡阵,常茂就更难受了。 真正的攻坚战才刚开始啊。 “如果不能尽快拔除这些坞堡南下,时间一旦拖久,就会给李成桂在开京调兵遣将的时间,朝鲜再弱,凑一凑,从各道征募个三四十万军队出来问题还是不大的。 到那时候,咱们就得灰溜溜的撤回辽东。” 经过一次强渡,常茂现在也知道李芳远这个对手不是什么轻易之辈,后者占了便宜就走,并不急于求成,而且布阵严谨。 除去这七十余座坞堡之外,李芳远的中军就在这坞堡阵中扎营,两翼辅以骑兵机动,并非是那种困守孤城式的防守战略。 “都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常茂还是问了一下大家伙的想法。 王弼久在辽东,参加过洪武北伐和收复辽东战役,是在场众人和蒙元朝廷交手最多的一位,他给出了一个师夷长技的办法。 “当年元世祖忽必烈四征高丽,自开京一路打到庆尚、全罗两道,最后是济州岛,高丽全境沦陷宣布亡国,元朝在高丽置征东行省,扶持傀儡担任高丽国王兼征东行省宰相,自此及后,高丽王室不得有谥。 三韩之地与我们中原相同,善于营造坚城堡垒,而蒙古人呢善骑射奔袭而不善攻坚,缘何反而能灭南宋、灭高丽?” 王弼没有先说办法,而是先说了当年蒙元灭高丽的历史典故:“蒙元以主力骑兵散作小股多点渗透,在高丽境内四处焚烧粮草、掳杀百姓,迫使高丽军离开坚城堡垒处处救援扑火,元军主力在其统帅头辇哥的率领下大兵压境,接连攻克包括高丽西京(今朝鲜平壤)在内的五十余座重城。 高丽国土沦陷一半,主力尽墨于野,不得已撤往南韩继续抵抗,最后终难逃全境沦陷、举国而亡的下场。” 不需要王弼说办法,在场的人就都听明白了王弼的意思。 师夷长技。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常茂眯起眼睛:“眼下李芳远带着十万军在此与我等对峙,后方必定空虚,我军有五万精骑,都是在北地作战多年,屡屡战胜北元的骑战精锐,让他们学蒙古人深入敌后,纵火焚粮,以战养战,确实可以逼着李芳远主动放弃防线回援。” 朝鲜和中国一样,是典型的城镇--农村文明,大量百姓居于城池中抵御侵略,但耕地可是在城外。 粮食若是被烧完,那困守一座死城还有什么意义呢,最终还是难逃被饿死的风险。 忽必烈帐下两大名将就深谙这个道理,一个是前面讲的头辇哥,另一个嘛。 大汉奸张弘范! 也就是灭亡南宋时顶替伯颜的蒙古南征主帅。 严格来说,头辇哥这招就是跟张弘范学的。 张弘范是汉人,最懂汉人的弱点,他在早年随伯颜征襄阳的时候,就搞出了一个‘一字城’战术,将整个南宋襄阳、江陵防线一分为二,最终取得大胜,成为南宋亡国的初始点。 不过这种办法看似好用,也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关键点。 那就是需要己方兵力倍于对手。 忽必烈灭南宋的时候,虽然麾下正儿八经的蒙古嫡系军队不多,但架不住伪军多啊。 当然,那个时代说汉奸,有点牵强,人家的身份准确来说是金朝汉人。 也就是黄河以北地区生存的汉人。 若是赵宋王朝能收复燕云十六州、没有澶渊之盟、靖康之耻,河北大片土地还是汉土的话,忽必烈上哪招募几十万辅军。 所以南宋亡国、崖山之痛谁也别怪,怪他自家祖宗不争气。 现在王弼提出了这个办法,眼见到常茂很感兴趣,便主动请缨道:“常帅若是同意,那这事就由末将去办吧。” “先等等。” 常茂摆手:“容本帅在考虑考虑。” 考虑? 王弼一怔,这种军机大事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能打胜仗的战术就是好战术,兵贵神速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可很快王弼就明悟过来。 灭了朝鲜之后,三韩之地是常家的啊。 常茂这是不想三韩之地化作处处焦土废墟啊。 别看现在仗还没打完,常茂已经把三韩之地看作自家的基业了。 毁灭自家的基业,想想都心疼。 故而王弼也不好再多劝,抱拳拱手就离开帅帐,留下常茂、常昇兄弟俩自己商议。 “大哥。” 等到王弼离开,常昇亦是好奇问道:“王弼的主意不错啊,您还考虑什么,兵贵神速。” “你不懂。” 常茂一叹,反问道:“二弟,你知道这次咱们征朝,从严震直那贷了多少债务吗。” “啊?” 这问题问的常昇一头雾水:“为国朝征战,还要咱们花钱?” 自古以来,将军领兵外征,打出去多少军费那都是朝廷买单,哪有让主帅掏钱的道理,常昇听着都新鲜。 常茂见常昇不懂也是笑笑:“九州会你没参加,不懂也是正常。” “辽州是咱们常家的,朝廷出钱出兵替咱们打仗,这钱,当然是咱们常家出了。” “这样啊。” 常昇一咂摸,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那,咱们家欠了严震直多少钱?” “现在光是粮食、军备,就已经高达五百万两了。”常茂掰着手指头给常昇算了一笔账:“这还不包括后续各种物资,给二十万大军开的兵饷和奖钱,不包括日后东南水师配合出兵进攻济州岛,实现南北包抄的军费,不包括战后死伤将士的抚恤钱。 严震直这一次,给咱们常家准备了三千万两的战争国债!老二,三千万两啊,按照一年百五的利息,光是息钱,咱们一年就要还一百五十万两,你说说看,多少年咱们能还完。” 一年百五,二十年翻一倍。 常昇顿时抽了口子凉气。 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常茂要犹豫了,把三韩之地打成一片废墟,他常家日后就要被这笔国债压到喘不过气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李芳远很能沉住气 军帐之中,常茂和常昇兄弟俩还在纠结,帐外大步走进来一个少年,正是那个当初在常家和陈云甫侃侃而谈,颇得陈云甫喜爱的小常琦。 这次北征朝鲜,常家的儿郎可是倾巢而出全来了。 打赢了,应有尽有,打不赢,呵呵。 “大伯、爹。” 常琦走进来冲两人道了礼,正在对坐皱眉的二人也回过神来,见到常琦,常茂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琦儿来了,过来。” 看着眼前一身甲胄的常琦,常茂夸赞道:“吾家麟儿长大了,这一身甲胄在身,端的好生英武。” 得到夸赞的常琦羞赧一笑谦虚应答。 旋即看到二人眉关紧锁,便好奇问道:“大伯和爹因何事而忧愁?” 二人彼此对望,常茂叹出一口气,便将自己的忧心事尽数道出。 “琦儿,你也是我常家之人,这事事关我常家将来,你也可以说两句。” 常琦惶恐不敢多言,还是他爹常昇说了一句:“你大伯让你说你便大胆直言,无妨。” “说吧,你大伯我膝下无子,咱们常家将来的基业还是要传到你手上的。” 常茂无子,对常琦可谓是视若己出,故而鼓励常琦大胆直言。 有了两人的鼓励,常琦的心里便踏实的多,也敢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伯、爹,战局一旦拖久,会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地方?” “迟恐李成桂来援。” “彼时如何?” “未免大败,当撤回辽东。” 常琦复言道:“还能撤回去吗?” 这话说的常茂二人惊疑不定:“此话何解?” “大伯刚才说,咱们常家眼下已经欠下严震直数千万两的国债,担心三韩之地化作废墟后无力偿还债务,却不想,若是连三韩之地都打不下来,又该拿什么去还朝廷的这笔债。” “这不还有辽东呢吗。” 常琦大声道:“如果大伯打不下朝鲜,就不会再有辽州了,就算有辽州,那也不再是我常家的辽州,几千万两的国债,就算咱们常家绑在一起,够还这笔债的吗!”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常茂悚然惊醒。 打不下来朝鲜,他真回的去辽东吗。 为了这场仗,国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前前后后准备了两年,陈云甫更是不惜纡尊降贵跑到广东和一群商人把酒言欢,才带回来这三千万两的战争国债。 二十万精锐尽托常茂之手,这都打不赢? 就算不提陈云甫会怎么做,就常茂作为一个将军,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想想要是换洪武帝在位,自己这场仗要是打不赢,还敢苟活于世吗。 深吸一口气,常茂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打不下来才是真正的啥也没有,赢,永远是最重要的。” “王弼的办法可以用,但不能让王弼去干,这厮是个浑人下手没个轻重,老二,你带兵去办这事。” 常茂谓常昇言道:“记住了,只烧粮、不杀民,同时着重袭击自开京往李芳远大营输送粮草的后勤,迫使李芳远撤出这沿江防线。” 一旦李芳远的中军敢轻动,离开这连成一片、互为犄角的沿江防线,常茂就有把握让李芳远付出惨重代价! 常昇点点头,当下抱拳就走:“兵贵神速,末将就不耽误了,此便去哉。” “深入敌后,务必保重。” 常昇顿步,扭头望向常茂和自己儿子常琦,咧嘴笑道:“琦儿跟着大哥,弟无惧矣。” 老常家的子嗣不旺,常茂膝下无子,常昇到有两个儿子,长曰琦、次曰继祖,常琦心里清楚的知道,只要能打下朝鲜使辽州建制,那么就算自己战死在战场上,常琦也必然会过继到常茂膝下。 那自己,就不那么重要了。 为了家族、为了后人。 望着常昇离去的背影,常茂收回目光,拍了拍常琦的肩头宽慰道。 “不要担心,你爹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老家,但一直攻读兵法,早年也是上过战阵的,此一去只是袭扰而非攻坚,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常琦默默点头,话虽然是这么说不假,可为人子哪有不担心的道理。 “此番带你来战场,就是想让你也经历一番战火的洗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连太师都对你夸耀有加,咱们常家是行伍之家,一直以来都是和刀枪斧钺打交道,难得出了琦儿你,咱们家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了。” “请大伯放心,侄儿定会刻苦精学,不使大伯和父亲失望的。” 常茂点点头不再多言,望着帐中的沙盘陷入了沉思之中。 同一时间的李芳远也得知了明军的异常东西。 “大量骑军离营?” 大步迈向帐中沙盘,李芳远眉心锁起。 “明军这是要做什么?” 对自己摆下的坞堡阵,李芳远那是相当有信心,虽然明军的数量是自己的两倍,但李芳远却是丝毫不怕,更是自信的同李成桂立下了坚守半年以上的军令状。 李成佐在一边蹙眉也看了一阵,而后试探着说道:“明军这么做,是不是想要绕开咱们防线,袭击咱们的后方补给,就像、就像当年蒙古人做的那般。” 这一句话瞬间让李芳远眯起了眼睛。 坞堡阵和自己的中军大营遥相呼应,固然是易守难攻,但这种布阵就和刺猬阵是一个德行,不好轻动。 啃不下来,我绕过去总行了吧。 “大君,如果任由明军在我后方烧杀掳掠、袭击后勤,恐军心有动啊。” 李成佐进了一句,帐内其余众将也纷纷附和:“是啊大君,不能任由明军学蒙古人那般,何况咱们军中的粮草本就只够一月食用,若是补给断了,咱们就得撤。 “要不,让末将带骑兵咬住明军?” “不行!”李芳远直接挥手拒绝这个看似合理的提议,他说道:“倘使我军失去骑兵,那便完全失去了此处战场的机动力,而且中军也失去了和各处坞堡之间的联系,一旦明军分割战场,学当年蒙古都元帅张弘范那般,分别包围各处坞堡和我中军,那时候,可就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了。” “那,怎么办?” 眼下明军众而己方寡,兵力上不占优势,贸然分兵更是自取灭亡,李芳远是绝不可能把手里仅有的一万五千骑兵扔到后方。 “向父王报急,请求速派援军,另外,要通传各道府县组织民壮,全力保护我军后勤补给。” 把保护后勤补给的任务摊派到后方的府县民壮身上,可见此刻的李芳远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李芳远的纹丝不动,也让常茂不由赞许一声。 “咱们对面这位靖安大君,倒真是个人物,很能沉的住气啊。” 众将皆笑。 “他想对峙,那就对峙着,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常茂放下望远镜,重重一巴掌拍在瞭望塔的护栏上。 “本帅就看他能坐到什么时候!” 第三百七十六章:被困入穷境的常昇 前线的对峙丝毫不影响此刻率军深入敌后的常昇,他将五万精骑分成了十股,沿着十条不同的路线撒开,自己带了一部五千人顺着狼林山一代隐匿踪迹,迅速南下。 和其他九支部队一路沿途烧粮不同,常昇的打算并不在烧粮和袭击后勤上,准确来说,他不打算在这一片就急于暴露踪迹。 “李成桂是戎马之君,他一定会做出应对之法,此刻我军九支奇军沿途袭扰,必定会吸引李成桂方面所有注意力,而咱们这一路,就可以长驱直入,袭击京畿道!” 常昇的副将,双城卫指挥使唐孟节闻之惊愕不已。 “将军,就凭咱们五千人,要奇袭开京不成?” 虽说自古兵行险招可取大胜,但五千人就奔袭京畿道,这哪里是兵行险招,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自己命长吗。 “本将说的是袭击京畿道,没说袭击开京。” 常昇微微一笑,解释道:“京畿道是朝鲜腹地,咱们自平壤府往南,把火一路烧到开京去,那时候,李成桂绝坐不住,必下令李芳远回援,咱们这次敌后袭扰的战略意图不就实现了吗。” 只在闲镜道、平安道这些个北部地区制造混乱有什么用,能惊到李成桂坐不住吗,这一点常昇心里是不把握的,可要是自己能把战火烧进京畿去,那李成桂是绝坐不住的! “可是将军,咱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只够三日,能撑到开京吗。” “以战养战,就地措粮。” 简单的八个字让唐孟节瞬间明白常昇的意思,默默点头。 战争从来和浪漫两个字不沾边,而只会与杀戮媾和。 就在常茂率着大军千里南下,昼伏夜出的奔袭京畿道的同时,远在开京的李成桂同样焦头烂额。 李芳远的信几乎是和北地处处狼烟烽火的报急前后脚送到他的面前。 被李成桂寄予厚望的临江防线就这么被明军渗透到了后方,简直是可笑至极。 不过李成桂并没有责怪李芳远的打算,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李芳远的手中兵力只有大明的一半,想要完全阻断鸭绿江沿线几百里防线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情。 而对于李芳远的束手旁观,没有派骑兵回援的战术策略,李成桂是支持的。 他带兵打了几十年仗,一眼就能看明白明军意图。 “学蒙古人吗。” 说起蒙古,李成桂的祖父还做过达鲁花赤,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蒙古血脉,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李成桂对蒙元绝不陌生,草原人的打法他同样谙熟于心。 “大王,明人无信,派兵入侵,当力拒之。” 臣子们的劝言都是些废话,李成桂自己也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场仗打到底,好不容易窃取来的政权,哪能拱手让出去。 赶走朝堂上只会侃侃而谈的文官,李成桂留下了自己的得力臂助郑道传。 后者的官衔有一大串,简译就是此刻朝鲜的宰相。 本来郑道传的人生应该在前两年就被李芳远发动‘第一次王子之乱’而杀死,不过因为陈云甫的蝴蝶效应,导致李成桂比原时空早了两年窃国,且比原时空更贪恋权力,让李芳远这个儿子失去了积蓄力量、培植党羽的机会。 因此,郑道传这个宰相也跟着活到了现在。 “宗之,明军效法蒙元,派骑兵作小股侵我腹地、焚我田野,你可有什么解决良策?” 郑道传虽是文官,不过其身为朝鲜开国第一功臣,身份倒是颇像大明的李善长,居宰辅之位亦通兵事,故而被问到也不慌。 “大王,明军行此计,足可证明靖安君所构筑的临江防线何其坚固,明军将帅无能,只能行此招,破之易矣。 游骑深入战后之地是险棋,兵法九地篇便有为客之道,掠于饶野的教导,敌骑绕后必缺粮草不可久持,所据者无非以战养战,掠夺为生。 既行掠事,必恶民情,大王只需晓令地方道府据守相抗,坚壁清野,则敌骑不战而逃。” 发动被掳掠地区的百姓一起对抗侵略者,那就可以依托城池的坚固来痛击敌人,同时将城外的粮食全部搬入城池中,焚烧田地,不使敌军获取口粮,他们就必然会逃亡。 李成桂点了点头:“此计吾亦思之,只恐敌军继续南下,寇掠京畿。” “可于平壤府沿线布防重军把守,依托大同江和南江的水系阻止敌军进入京畿道,敌不可久持旬日便退,靖安君此番北上,军中粮草带了数月,算算到今日总还能支撑月半,那个时候敌军早就逃走,大王便可放心输粮北上。 只待靖安君坚守两月以上,自各道府抽调的援军便可源源不断输往鸭绿江前线,明军败势定矣。” 李成桂闻之欣然道:“甚善,劳宗之亲善此令。” 郑道传拱手应下而离开。 令达而行,在北方的闲镜道、平安道各府县得了李成桂的王命后马上依令而行,开始收拢百姓入城,同时将城外即将夏收的粮食全部收割,即使有来不及的也就地焚毁,不给常昇带进来的五万明军留下一丁点。 “永远不能小看你的敌人啊。” 已经从狼林山脉冲出来,迫近德川府的常昇停下了步伐,望着大同江对岸那影影绰绰的朝鲜军营叹了口气。 “现在其他九支骑军还有消息传来吗?” 唐孟节摇了摇头:“最后一次来信还是在五天前,李成桂坚壁清野,大军措粮困难,不得已撤退了。” “那也就是说,只剩下咱们这一支孤军了?” 常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取下水壶来想要痛饮,却发现水壶早已空空如也。 “将军,喝末将的吧。” 唐孟节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轻飘的也就剩下一些底子。 润润干燥的喉咙,常昇问了一句:“咱们的粮食还够支持多久?” “五天。”唐孟节叹了口气:“省着点吃,能撑八天,换言之,咱们现在撤的话还来得及,再晚两天,想撤都没力气撤回大营了,万一路上再碰上敌人,儿郎们饿着肚子、战马没有力气,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八天......” 常昇找了一颗大树靠坐,默默计算着日子:“自我军入境至今已经过了十七天,再撑八天就是二十五天,现在其他九支骑军已经全部撤回大营,你猜,李成桂会什么时候给前线输粮?” 唐孟节瞪大眼睛,听出了常昇的意思,后者竟然打算继续留在这,袭击辎重! 万一这八天时间李成桂不动,那常昇这么做就是赌自己和五千儿郎的命。 “这太冒险了。” “冒险,也得干。” 常昇望向开京的方向,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话。 “我们无路可退。” 第三百七十七章:渡江战役之常昇袭营 “本君要的粮食呢!” 临江防线大营,李芳远冲着军中辎重官怒吼道:“军中余粮仅剩不足三日之需,再不送来,本君和十万健儿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辎重官嘴角发苦:“末将已经连续派了七波令骑回京向大王请求援粮,可大王为何迟迟不发粮,末将也不知道啊。” “父王这是要做什么。” 李芳远负着手在营中来回踱步,焦急的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父王的坚壁清野下,敌军散到我后方的骑军都已狼狈逃回,我后方如今稳如金汤,父王缘何还不发粮。” 正自忧愁间,营帐外的李成佐快步走进来,满脸的喜色道:“大君,后勤到了,距大营已不足二十里。” “果真?” 李成桂顿时大喜,连忙命令道:“成佐,快快领兵前去保护,务必要将粮食安全接进大营。” “是。” 李成佐抱拳应下,当下就转身离开中军帐,点了一营兵马,南向去迎接辎重军。 南行十余里,李成佐便见眼前一片灰沙漫天,影绰绰中能看到浩荡荡一大队人马正赶着满载的驴车对向而来。 这个时候,自对向的物资营中跑出两名逻骑来到李成佐军百步外还喝问了一句。 “何人!” 李成佐大声道:“吾乃靖安大君副将李成佐。” 听到来人是李成佐,逻骑大喜,连忙快马奔上前来,翻身下拜:“将军。” 离得近了李成佐才发现这名逻骑身上甲胄破裂染血,当下大惊。 “汝身上有伤,可是遭了袭击。” “回将军,是的。” “粮食可有损失?” 此时此刻李成佐在乎的只有粮食安全,可千万别短了前线的粮就最好。 “那倒没有。”逻骑禀报道:“敌只有小股残兵,且饥饿多时,奋死一搏罢了,已被我军打退。” 听到粮食没有受损,李成佐的心里顿时踏实下来,立马传令道:“左右与本将速去接应,将粮秣送入军营。” 令罢催马向前,片刻间便接近后勤。 待到近处,李成佐却是不由得心生疑窦,勒住战马。 输送一批物资而已,用的着派几千骑兵护送吗? 而且,这押粮的人有老有少不似辎重兵,倒像是。 百姓! 李成佐顿时大惊,刚欲下令止步,可双方相隔不足五十步,对向一身朝鲜将军甲胄的中年男子此刻抽出了腰刀。 “杀!” 来的哪里是朝鲜的后勤辎重,而是常昇这个楞种! 这事还得从十余日前说起。 常昇带兵隐匿在京畿道外,连日忍饥挨饿,可算是等到了从平壤向李芳远大营发出的第一批辎重,朝鲜方面多日都不曾收到明军袭击的军情,深以为明军已经尽撤,此一路虽然依旧谨慎但护军也不过区区数千人。 “抢下这批粮食就生,抢不下,我军自本将以下,尽皆饿死他乡!” 常昇一声令下,带头第一个冲杀,全军本就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此刻又有主将激励,平添三分战力,如下山猛虎般便将这支辎重军吃了个干净。 当时唐孟节还想着抢下了这批粮食就撤回大营,熟料常昇又生一计。 “让儿郎们换上朝鲜军的甲胄,拿尸体换下粮食,咱们把这批‘辎重’给李芳远送过去。” 唐孟节不傻,立马明白常昇的意图。 “将军打算袭营?” “哪怕袭营无法得逞,只要我军能迫近到李芳远后军,就可以散布谣言,制造恐慌。” 常昇带着生存下来的四千余将士包餐一顿后,随即命令全军仅留两日干粮随身携带,其他的尽数焚烧! 两日,正好够他们抵达李芳远大营。 袭营同样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釜沉舟。 不成,也算断了李芳远多日苦等的第一批军粮,谣言一旦散开,李芳远军心必乱,这样常茂就有机会。 若是成了,可贪全胜! 唐孟节算是看明白了,常昇在定计之前,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命! 无论是潜伏在京畿道袭击朝鲜军粮道还是这次袭营,常昇都是在拿命在闯。 为了那暂时还看不见的辽州! 为了他们常家的永世基业! 也正是因为常昇的这次大胆决定,才有今日李成佐被袭击的场景。 “御敌!御敌!” 李成佐声嘶力竭的大喊,突然想起自己身边还带着两名‘逻骑’呢!耳听风声骤厉,不假思索便翻身从马背上滚下,再抬手间便看到胯下战马哀嘶一声,背中两箭狂奔窜出。 而那两名逻骑偷袭不成,也很快被身边的朝鲜军所围杀。 此刻兵荒马乱,李成佐自己都差点命丧当场,哪里还有工夫顾及三军,只见到眼前处处兵荒马乱,之前那个喊打喊杀的明军将领已经提着刀冲进了自己的军阵。 袭击来的如此突然,李成佐带来的几千人马只瞬间就被打懵,等想要反击的时候早就被冲杀的七零八落,亲兵无奈,只好护住李成佐,且杀且逃的向着大营方向撤。 他想撤,常昇哪里能愿意,也不管那些个朝鲜溃兵,只带着人衔尾追杀,死死咬住李成佐不放,跟着后者冲向李芳远大营。 李成佐不傻,瞬间明白常昇的打算。 “不能逃了!” 李成佐一把勒住战马,红着双眼冲身边的亲兵喝道:“速速回营告诉大君,紧闭营寨防备明军袭营,本将留下来断后,快!!” 再跑下去,毫无防备的大营可就被常昇捅了后门,到时候中军一乱,对面的明军几十万大军还不直接发起全线进攻。 临江防线将会全线崩溃! 亲兵还想劝,被李成佐一巴掌扇醒:“快去!” 赶走亲兵后,李成佐望着身边仅剩的几百名亲兵,豪迈一笑。 “诸位,看来今日咱们要命丧于此了。” “怕死者,可速逃去。” 此刻簇拥在李成佐身边的都是亲兵,闻言无不一笑,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默默握紧手中的刀。 在李成佐的带领下,几百人向着迎面冲杀来的明军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反冲锋! 李成佐不怕死,常昇难道还会怕死不成。 家族的荣耀已是唾手可得! 区区几百人而已,又能拦住此刻的常昇多久? 只在呼吸之间,就被明军完全吞没,李成佐更是被常昇阵斩于军中。 “将军,战机已失,退吧。” 唐孟节还想劝常昇一句,却发现后者已经带着亲兵追着之前朝鲜传令兵的方向继续向李芳远大营方向突击。 无可奈何之下,唐孟节只好咬紧牙关带人追随上去。 就这么,荒芜的大地上,一名朝鲜军的传令兵在前面狂奔,身后,是来自几千名‘友军’的拼命追杀。 而两者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进。 马背上的常昇已经挽开了强弓,冰冷的箭簇死死对准数百步外的那名传令兵。 呼吸间,弓如霹雳、箭似击星,一箭正中传令兵的后背,其力道之大直接穿透前胸! 而这名传令兵也在这剧痛中,冲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大营方向用尽毕生的力气吼出生命的最后两个字。 “敌袭!!” 怒吼罢翻身坠马,很快便被追杀的明军踩作肉泥。 常昇拿下了自己头上的朝鲜军头盔,换上了属于自己、属于大明将军的兜鍪。 这场仗,既是他重回战场的第一仗,却也被常昇当成最后一仗来打。 当战马飞跃到还未来及升起的吊桥上时,常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明军威武!” 四月更新情况和五月更新汇报 这个月到今天算是结束了,作者君因为受伤的原因,导致这个月的更新实在是拉胯,刚数了一下,这个月只更新了五十一章,离着六十章保底都还欠九章。 加上畅销十章、月票十章,一共欠了大家二十九章。 话不多说,万分感谢大家这个月的包容的一如既往的支持。 下个月,最少还大家一百章! 另外下个月该有的加更也绝不会再拖欠。 提前祝朋友们五一劳动节快乐。 第三百七十八章:谁来牺牲? 中军帐内,李芳远还在兴奋的等待着,同着一众副将围在沙盘边挥斥方遒。 “只要军粮充裕,临江防线完全可以阻挡明军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彼时,各道府援军皆至,我等便可大败明军。” 朝鲜的国土面积并不大,为什么各道府军抽调到前线需要那么长时间? 因为所谓的道府军就相当于明朝地方省府的卫所兵。 他们的职责从来不是打仗而是维系地方治安,农忙的时候就是农夫,一年只有两三个月闲暇的时间会聚在一起操练军伍技能。 简单来说,明朝的卫所就相当于后世的人武部,卫所兵就相当于民兵。 人武部每年都会组织几次民兵集训,但集训之后,这些个民兵干啥的都有。 有当警察的、有当城管的、有卖早点的、有干销售的。 眼下时间已临近五月,正是夏收最忙的根节,就算是打仗了,李成桂也没有本事把各道府军都抽调出来支援前线,只能说等着夏收秋种这些个农忙活干完后,再把他们从各道府组织起来,送往前线战场。 而朝鲜的道府军在组织结构和动员力上,明显是不如明朝的卫所制的,原因在于明朝之前实行两套户籍政策。 农户和军户嘛。 到了战时,每户军户必须要抽调一丁上战场,所以在原时空靖难的时候,朱允炆才能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给李景隆准备五十万大军,随后又前后从山东、河北、直隶等地组织三十多万奔赴前线支援。 而朝鲜民寡,无法分离出两套户籍制度,因此只能等民兵们忙完再征调。 不然的话就只能强拉壮丁了。 “有了源源不断的军粮,我军就可以在这......” 李芳远刚开口,耳边就响起一阵阵金铁交鸣声,随后便是更加嘈杂的喊杀声,遥遥的一片人仰马嘶。 此番意外让李芳远大惊失色,还当是明军大举进攻,当下间连忙奔出帅帐,迎面撞上一传令兵。 “何事!” “大君,明军袭营。” “放屁,各处坞堡都还没有敌情传递,明军二十万,如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绕过坞堡阵攻我大营。” “是后营!” 传令兵指向后营的方向:“明军是从我军后方打进来的。” 听到后门被捅,李芳远顿时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不过他还算是有能之将,虽慌而不乱,问道:“敌有多少?” 要说是明军几十万都绕到了后方杀入大营,那李芳远就不用挣扎了,直接束手待毙拉到。 “数有三四千。” 听到只有三四千人,李芳远顿时松了一口气,井然有序的下令道:“传令左右两营,各处精兵一万包抄,断了这股敌军的退路,命李成佐、对了,李成佐呢?他不是去接应辎重了吗。” “辎重是明军假冒的,李将军已经阵亡了。” 李芳远顿时皱眉,不过也来不及缅怀,谓身边众将道:“郑行,你领中军两万前去援救后营,同左右两营合力,将这股敌军给本君全歼了。 余等众将,各自守好大营即可。” 区区几千人而已,就算袭击入了大营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李芳远现在一点也不怕。 郑行领了命,有问了一句。 “两翼还有一万余骑军,何不调用,可更快阻截明军后路。” “骑军不能动。” 李芳远此刻甚至都懒得去看后方,而是转身面北,那是明军大营的方向。 “我军后方有乱,明军必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很可能倾巢而出大举进攻,企图切断我中军与坞堡阵之间的联系,因此两翼骑兵必须留守不动,一旦明军全线发动进攻,则我两翼骑兵便可配合坞堡阵护住我中军稳如泰山。” 李芳远指挥有当,众将无不心服,当下依令而行各归其守。 再说此刻已经突如李芳远大营的常昇,眼下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他一路奔袭入营,本以为可以如兵史记载那般一路趁敌不备、砍瓜切菜般取得一场大胜,却发现书里那一段段简单的文字,到了现实哪有那么顺利。 诚然刚入营的时候,常昇一路杀的很痛快,到处都是仓惶逃窜的朝鲜士卒,一路斩杀下战绩颇丰,可还没深入一里,便开始碰上有组织的小股敌军,尽皆组成防御阵。 明军骑兵不是重装甲铁骑,更不是金朝完颜宗望那种铁浮屠连环马,面对成建制步兵的坚实盾墙,根本无力冲破,只好绕过去砍杀那些逃窜的孤兵来扩大战果。 而这个时候,李芳远调动的左右两营人马也已经包抄过来,他们并不急着来抵御常昇,反而绕出一条弧度,扑杀向常昇军的侧后,目标,更像是后营的寨门。 这是打算把常昇一军给包饺子。 唐孟节趁着喘息的功夫又开始劝起常昇来:“将军,再不撤,咱们可就要被包围了,几千儿郎的命可就全白白扔在了这里。” 后者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默默点头。 常昇不怕死,起码他敢拿自己的命来赌一场胜利,但现在明知道赌也是输,那再赌就是傻子了。 “撤。” 下令撤退,可唐孟节却发现,常昇竟然没有走的打算,不由愕然。 “将军不走?” “这是李芳远的后营。”常昇一手指向西北方位,那里,坐落着大小三十余座粮仓,说道:“本将军要把李芳远军中所剩不多的粮食给烧光!” 唐孟节目测了一下距离,大惊道:“将军此去烧粮,来回的时间,敌包围圈必成啊。” “粮食一旦烧尽,李芳远在这里构筑的临江防线必然不战而溃。” 常昇咧嘴一笑:“我军便可长驱直入,一路南下到平壤府,彼时,朝鲜必败无疑!” 说罢,就要带自己的亲兵去烧粮,被唐孟节一把拉住,常昇顿时大怒。 “松手!” “将军。”唐孟节死死拉住常昇,言道:“末将知道将军不惧死,末将也知道将军为什么不惜以命来换这场胜利,既如此,那就让末将去吧。” “末将,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膝下有长幼二子。” 你常昇拿命来拼,不就是为了你常家王朝吗,现在我唐孟节拿命换你,等将来这场仗打完、打赢,你常家王朝建制,总得对我唐孟节的孩子好吧。 我要是亲眼看着你去送死,将来辽州真的建制之后,常茂又能放过我唐孟节吗? 这么一考虑,那倒不如我唐孟节来替你常昇,拿这条命,换自己一家后代富贵。 常昇迟语,只重重拍了唐孟节肩头两下。 “辽州建制之后,汝子必封万户侯。” “多谢将军!” 唐孟节不见惧死反而大喜,抱拳后喝道:“不怕死的儿郎随我来!” 一声呼啸,数百骑跟随而去,扑向李芳远后营粮仓方向。 常昇凝目望着,万千思绪化作一声叹,收回心神,勒转马头。 “撤!” 第三百七十九章:渡江战役--全线进攻 早在常昇率军攻入李芳远后营的那一刻开始,远在北边的常茂已经通过斥候得知了讯报,并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对应部署。 “全线进攻。” “全线进攻?” 帐内所有将领无不闻之愕然。 常茂点点头,重重一拳砸在沙盘案边,再次确定道:“没错,全线进攻,王弼。” “末将在。” “本帅将骑兵交付给你,你负责分割战场。”常茂手持指挥棒点在沙盘上:“一旦战起,首要切断李芳远中军和各处坞堡之间的联系,所以你的职责就是分割战场,切断敌中军与这七十多座坞堡的所有联系。” “虞安强。” 抢滩登陆时的先登指挥使虞安强站了出来,大声喊道:“末将在。” “佟光庭。” “末将在。” “代知良。” “末将在。” “......” 常茂点了一圈名字,随后将指挥棒一扔:“即刻整军,趁李芳远无暇他顾的机会全线进攻,给本帅把南边这些个碍事的钉子全拔了!” 众将齐齐抱拳道了声诺,随后雷厉风行的转身离帐,须臾间,帅帐外鼓声震天。 将一切交代完的常茂默默坐回帅位,只是望着帅帐外发起呆来。 “老二,你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朝鲜军大营,喊杀声此刻已经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唐孟节站在火场外,望着自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朝鲜军,笑笑。 “兄弟们,怕死乎?” 亲兵皆笑:“将军小瞧我等。” “不愧为我华夏儿郎。”唐孟节哈哈一笑,随即打起精神,厉喝一声:“众儿郎听令。” “在!” “准备殉国!” “诺!” ...... 李芳远望着后营处的冲天火光,痛苦的闭上双眼。 那些粮仓中并没有剩多少粮食,明军烧的,其实大多都是空仓而已,可是军队不知道、下面的兵丁不知道。 一直以来每餐饭李芳远都是足额发粮,为的就是稳定军心。 此刻粮仓失火,军心必然不稳,一旦断粮三日,军心必然崩溃。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三天,自己的父王还能送一批粮食来吗。 “大君,明军全线进攻了。” 郑行来报,打断了李芳远的万千愁绪,也让后者重新回到这兵荒马乱的现实。 “莫慌,固守大营,一旦发现明军有想要切断我军联络、分割战场的意图,两翼骑兵即出,配合坞堡中的甲士,对敌反击。” “是。” 战局,在这一刻变的激烈起来。 横向足有几十里的战场上,密密麻麻的明军摆开阵势向着那星罗密布的坞堡阵发起进攻,而在坞堡阵与李芳远大营的中间空白区域,是双方总数将近六万名骑兵在舍生拼杀。 一个年轻的明军儿郎刚刚砍翻一名敌军,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一支流失命中面门坠马殒命。 郑行一把大刀挥的虎虎生威,接连砍翻十余骑,喘气间,胯下战马陡然哀鸣一声软倒,郑行低头一看,却是自己刚刚手刃的敌兵并未死透,躺在地上一刀捅穿了自己战马的腹部。 措不及防的郑行摔到了地上,正砸在那名明军士兵身上,后者冲郑行咧嘴一笑,猛然一口咬在郑行的耳朵上,痛的郑行顿时大叫起来,争执间,耳朵被活活咬掉,好不容易爬起身来的郑行将刀狠狠捅进这名士兵的面庞! “王八蛋!王八蛋!” 怒骂着,郑行又接连捅了好几刀,直把那张脸捅的稀巴烂才算顺了心气。 “呸!” 吐出一口血痰,郑行才堪堪转身,便觉自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带飞向天。 低头,一杆粗大的骑枪不知何时已经捅穿了自己的胸膛。 黑暗遮住了郑行的双目,让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杀自己的敌人长什么模样。 流矢漫天、处处杀机的战场上,到处都绞杀在一起,不管是将校军官还是普通士卒,在这最原始的冷兵器战场中,只有勇敢者和幸运儿才能够活下来。 明军骑兵的数量虽然占尽优势,可位置却非常不好,正卡在李芳远大营和坞堡阵中间地带,相当于遭受两面夹击,所以既要应对朝鲜骑兵的阻击,还要防备来自南北两面的冷箭袭击,一时间也取不到什么优势。 战局胶着了足有一个时辰,常茂还没等到什么有利的军情进展,倒是把自己弟弟常昇给等了回来。 “老二!” 一看到常昇,常茂激动不已,连忙跑过去一把搀住:“你受伤了?” “无妨。” 常昇咧嘴一笑,对自己身上的几处伤口恍若未见,只急声道:“大哥,李芳远军中的粮仓已经尽焚于火,李成桂送来的物资也被我烧了个干净,大捷的战机至矣。” 听到这话,常茂顿时双眼一亮。 “当真?” “当真。” 常茂一把松开常昇,大声道:“传令王弼,让他转移战场,从两翼包抄李芳远的后方,前军继续猛攻,给李芳远持续施加正面压力。” 传令兵领命便走,常茂也顾不上关心常昇,谓后者道:“你且去寻军医疗伤。” 交代完便快步到沙盘旁,一棍子扫掉所有没用的旗帜,而后望着战局兴奋道。 “李芳远军中粮草已断,必求脱身之法,此刻咱们抄他后路,逼他自斩!” 明军一动,李芳远这边自然也有逻骑斥候时刻进行侦报。 “明骑脱离战场,反向两翼包抄我军后方?” 李芳远立马明白了常茂的打算。 自家粮草尽断的情报看来已经被明军获悉了。 好大的胃口,竟然想把自己全军吃掉! “大君,快些下令拦住明军啊。” 有副将提出建议,却发现李芳远只是冷笑。 “拿什么拦?” “郑行已经战死了,咱们手里只有一万余骑兵,先前倚仗地利才能和明军形成胶着、势均力敌,真要换个战场拉开架势去打,哪里是明骑的对手,贸行阻击,只会尽墨于野。” “那怎么办?” 怎么办? 李芳远重重叹了口气。 他还想有个先知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第三百八十章:渡江之捷 中军帅帐,李芳远望着沙盘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么办? 好办。 撤! 趁明军包围圈还没有成型之前,自己完全是有撤退机会的,以左右两翼骑军殿后,自己则带着中军脱身南撤,明军根本无力追杀。 毕竟,此刻明军的主力还没有攻破坞堡阵,还被牢牢牵制在正面战场上。 只是自己这一撤,所谓的临江防线就不战自溃了。 李芳远望向北方,重重的叹了口气。 “传令,撤!” 在鸭绿江阻击常茂一个多月后,李芳远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被自己一手缔造且倾注信心的临江防线大营,带着五万中军井然有序的撤退。 左右两翼骑兵殿后,保着李芳远南撤。 “常帅,李芳远撤了。” 常茂等到了这条消息,毫不意外的轻蔑一笑:“他是个聪明人,自斩是他现在唯一的去路。” “要追杀吗?” “不用了。”常茂大步流星走出帅帐,望着处处喊杀声的战场,遥指道:“全军停止进攻,给本将军把这所有坞堡全部包围起来,让里面固守的敌军投降!” 当李芳远选择撤退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这位朝鲜的靖安大君亲手放弃了尚在坞堡阵中坚守的数万将士,等待他们的下场,要么就是战死于疆场,要么就是饿死在坞堡中。 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三万余朝鲜军在坚持了三日后,选择了走出坞堡,向明军投降。 渡江战役以明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此战前后历时三十七天,前后毙敌一万两千余、俘虏三万一千人,可谓大捷。” 行军文书提笔写下捷报,面向常茂笑道:“常帅开了一个好头啊,此番捷报送往京师,太师一定会有嘉奖。” “不到五万的斩俘而已,算什么大捷。” 常茂倒是不甚看得上这份战果,只言语一句后便将这事揭过:“通知俞以丰,让他组织一些人手和工匠来,这不还有三万多朝鲜俘虏吗,把坞堡阵一拆,足够在这鸭绿江造一座大桥出来,确保我军后勤补给可以源源不断的送入朝鲜战场。” “此战,我军共折损儿郎八千余人,这座桥的名字,就叫八千桥吧。” 行军文书沉思片刻后言道:“八千、八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底还是常帅您神通广大,胜了那李芳远一筹。” 常茂无声笑笑,他倒是没想到什么谐音的事,不过行军文书的吹捧还是让常茂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 随后的几天,常茂率军在原地修整数日后,等到俞以丰带人前来接管俘虏后,前者才继续领军南下。 虽然这场渡江战役的斩俘并不算多,但还是重创了李芳远和朝鲜方面,后者不得不引军撤回平壤修整,如此一来,便将整个朝鲜以北尽数让了出来。 明军所到之处,再无任何阻击。 “严令三军,所到之处必秋毫无犯,另外,之前咱们纵兵于后行劫掠焚田之事,必恶民情,后勤所输军粮要尽数散于百姓,保证他们不会因为缺粮而饿死。” 常茂已经将朝鲜视做了自家的基业,故而并没有急着继续进攻,而是搞起了民生恢复和赈济灾情的事来,如此一来,又是大把的军费开支。 不过这么做的好处也很明显,被明军占领的地区,朝鲜百姓的反抗并未有多么激烈,偶有零星袭击之事,也被很快扑灭。 这就看出汉化程度的重要性了。 朝鲜,是陈云甫精心挑选出的第一个对手,攻占难度是最低的,战场上的仗常茂打赢了,而战场外的仗,一样好打。 等把后方完全稳定住之后,常茂才领军继续南下,迫**壤府。 “咱们这次耽误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李芳远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不仅在平壤修整好,还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看来,又是一番恶战啊。” 常昇出现在常茂身边,遥望着南边那模糊的平壤城感慨道:“咱们这位对手,倒还是个打防守战的高手。” “他善守,咱们善攻,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这位李芳远还是李成桂的儿子,要不然,换做外人为帅的话,就凭他丢失临江防线这场大败,咱们还可以行反间计来除掉。” 常茂点点头,并未接话,而是转口问道:“现在开京那里有没有什么动向?” “听说李成桂又给李芳远送了几万精锐,并且在加快从各道府抽调援军的动作,料想要不了一个月,这平壤,就会云集几十万大军了。” 常茂并未觉得有什么压力,反而一笑:“几十万,那岂不是说,这场平壤攻坚战有望成为朝鲜战场的大决战?” “是啊。”常昇跟着一笑道:“打下平壤,就再也没有敌人能拦住咱们了。” “咱们要不要给李成桂一点时间?” “好主意。” 常昇瞬间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哈哈一笑道:“让他们把防守的重心都放在平壤吧,这样一来,等到东南水师攻陷济州岛,在光州沿海登陆后就可长驱直入,和我军形成南北两向夹击的战略局面。 彼时,定让他李成桂顾头不顾腚,咱们先把三韩旧地打下来,只给他留一个京畿道。”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征高句丽,也是定下了先剪除羽翼的作战方针,拉拢新罗、进攻百济,最后在辽东和百济南北两个战场同时开花,大大削弱了高句丽的国力,最后在唐高宗时期,彻底将曾经战胜隋炀帝而不可一世的高句丽灭国。” 常茂忆起历史,对李世民的功绩赞不绝口:“唐太宗给咱们后人留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实战示例,直到今时今日,这也是个很好的战略方针,咱们照葫芦画瓢即可。” “李成桂会不会也堤防这一点?” “他倒是想堤防,可他有那个实力吗。” 常茂自信言道:“兵法中早就说过,打仗,打的是势,何谓势,唯国力耳,朝鲜撮尔小国,于我大明国力悬差十倍不止。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你看,孙武和李世民都在教咱们怎么打仗,咱们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吗?” “大哥英明。” 第三百八十一章:胆大包天俩孩子 正当朝鲜战场打的如火如荼之际,远在南京的陈云甫有点坐不住了,现在的他几乎每天吃住都在军政院,后来干脆还把蓝玉等人都留了下来,和他一道,每天研究从朝鲜抄送回国的军情。 “太师,我们这几位可是都成了您的参谋了,可要给俺们多加一份俸禄。” 参谋一职出于唐末,是地方节度使的幕僚属官之一,因此这里蓝玉说出参谋一词来并不违和。 “行啊,你要愿意,本辅就给你们挂牌一个总参谋府,让你蓝大帅当总参谋长怎么样。” “哈哈。” 蓝玉哈哈一笑,摆手道:“太师又拿俺老蓝开玩笑。” “没开玩笑。”陈云甫正色道:“这么大的事,本辅能和你们开玩笑吗?” 蓝玉张张嘴,随即苦笑一声:“俺就不该多嘴,这下可好,纯纯给自己找事干。” 身边的沐春就笑道:“刚才是谁吵着要两份俸禄的,现在太师准了你就偷着乐吧。” “行了,别玩笑了。” 陈云甫开口打断几人之间的玩笑,将一份最新送回的军报扔出来。 “现在常茂已经稳定住了局面,估计马上就会开拔南下去平壤,都说说看,你们对战局是怎么判断的。” 蓝玉第一个接过军报,草草看了两眼后交给一边的沐春,开口道:“常茂这是故意给李成桂留时间呢。” “怎么说。” “他想让朝鲜把防守重心都放到平壤府,这样一来,就为咱们之前定下的南北两相夹击战略提供了帮助,替东南水师攻占济州、登陆朝西南争取了空间。” “嗯,末将也支持蓝帅的看法。”沐春看了军情后也支持蓝玉的看法,附和道:“李成桂是一定会把京畿的防务放在第一位,这样就会疏忽南边的防务,就算他不疏忽,可国力摆在那里,他只能顾一头。” “太师且放宽心,常茂久经沙场,精通兵法韬略,眼下又刚刚取得渡江之捷,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的。” 有了蓝玉两人的话,陈云甫心里踏实不少,频频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沉默了一阵后,陈云甫突然说道:“本辅打算去一趟北平。” “去北平?” 几人齐齐一怔。 “对,去北平。”陈云甫点点头,解释自己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南京离着朝鲜还是太远了,军情往来太不方便,所以本辅思来想去,还是去到北平暂落最是合适,老蓝,你和本辅一起去,咱们顺便去东胜卫看看漠南草场。” 蓝玉和沐春对视一眼,知道陈云甫这是心里不踏实,点头。 “成,那俺回去准备准备,这就跟着太师您一道北上。” 陈云甫冲蓝玉笑笑,随后对身后坐着的杨士奇言道:“士奇,让办公司准备一下吧,事不宜迟,本辅三天后就走。” “下官马上就去安排。” 几人通了气后散会,走出皇宫的蓝玉和沐春说道:“太师这是心里不踏实啊。” “能踏实吗,毕竟是第一仗。” “区区一个朝鲜而已,哪里值得太师亲自出马。” 蓝玉对李成桂很是不屑一顾:“当年打纳哈出的时候,我对这李成桂倒是有点了解,他连纳哈出都打不过,不过侥幸走了狗屎运,窃国贼罢了。” “慎言。”沐春吓了一跳,赶忙拉了蓝玉一把,也将后者惊醒。 自己骂李成桂是窃国贼,那和骂陈云甫有什么区别。 为尊者讳,自己可是差点犯了大忌。 不敢继续胡言乱语的蓝玉和沐春道了别,扭身上了自己的马车打道回府,这边的陈云甫也在草草准备一番后,同蓝玉一道北上北平,京中百官出城相送。 “爹走了吗?” 老陈前脚刚走,从城外赶回家的陈景和就被妹妹陈雅熙找上。 “走了啊,干啥?” 陈景和很好奇:“你怎么突然关心起爹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关心爹不正常吗。” “得了吧你。” 陈景和毫不留情的打击道:“你这话哄哄娘开心还行,想骗我的话还差了点道行,说吧,又想出什么歪点子了。” “嘿嘿。”陈雅熙跟着进了陈景和的屋,小心翼翼的掩上房门,一扭头说的话把陈景和吓了一跳:“哥,咱们去广州玩好不好?” “啥玩意!” 陈景和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广州?” “对啊。”陈雅熙理直气壮的说道:“这南京城实在是太闷了,广州多好玩啊,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平时爹在家咱们能出去玩的机会不多,难得现在爹走了,咱们出去玩呗。” 陈景和也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架不住陈雅熙的软磨硬泡,说道:“就算我愿意带你去,可娘也不会同意啊。” “瞒着娘,先走再说。” “亏你想的出来,瞒着娘,此去广州迢迢几千里,你说说看,没有护卫咱们怎么去广州。” 陈雅熙嘿嘿一笑,打怀里掏出了一方小印:“哥,你看这是啥。” 陈景和定睛一瞧好悬没吓掉魂:“这不是爹的私印吗,你从......” “我从爹书房偷出来的。”陈雅熙嘿嘿一笑:“爹这次离京走的匆忙,只带了公印没带私印,有这个东西在,咱们就能调动京营的兵了。” “你胆子是真大。” 嘴里说着批评的话,可陈景和还是动了心思,孩子嘛,爱玩的天性那是后天抹除不掉。 此刻存了心思,说干就干,伪造一份陈云甫的调兵手令,再给邵柠留了一封信后,俩孩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踏上了南下广州的路。 陈云甫前脚到的北平,后脚就收到了邵柠派人从南京发来的信,气乐了。 “这孩子。” “太师?” 蓝玉勾着头看,很是好奇:“南京出了事?” “没。”陈云甫摇摇头:“景和那小子,伪造老子的手信,私自调兵跑广州玩去了。” 蓝玉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杨士奇跟在一边小心递了句话:“要不要把大公子接回京?” “不用了,让他玩吧。”陈云甫摆手不再关心俩孩子,有军队护着,安全是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不过话说回来,陈景和这小子,倒是不愧为自己的种。 也是个不安份的主啊。 第三百八十二章:战争过后,盛世锦绣 陈云甫到北平的时间是六月三伏,天正热的要命,以至于给了陈云甫一个错觉。 自己是不是还在南京? 赶等出了门一看才能辨别出来。 北平比多年前繁华的多,可离着南京还差了太远,光一个常住人口,眼下的北平还不到南京的一成。 南京就快要破一百五十万了。 人到了北平,心也就跟着踏实许多,虽然每天抄送来的军情还是蓝玉处理,自己跟在南京一样不多插手,但离着朝鲜战场近,陈云甫就自在许多。 这段时间,远在辽东的俞以丰专程抽了个时间来了一趟拜见,给陈云甫问安的同时顺便汇报一些最新的战局进展。 “现在敌我两方在平壤府摆开了车马阵势,云集了将近五十万大军,鸭绿江八千桥也已经竣工,此时此刻,无数的军需物资正源源不断送往常茂大营。” 陈云甫的行辕落在了以前朱棣的燕王府,现在是北方边防军区的司衙,有着北方和辽东完整的堪舆图和沙盘,方便俞以丰直接进行介绍。 看着朝京畿道平壤府一带那密密麻麻的旗帜,陈云甫的密集恐惧症差点犯出来,转而看向光秃秃的朝全罗道。 “东南水师的薛显还没动?” “没。” 陈云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搞什么东西!” 蓝玉赶忙说道:“之前我和老沐他们商量的是等入秋之后,常茂把兵锋推进到开京再让薛显带兵出征,没想过老常玩这么一手,在平壤就把李成桂给栓住,因此才耽误。” “那现在还等啥呢?” 眼见陈云甫有些着急,蓝玉也不多说,赶忙唤军中文书拟令。 “自接军令始,十日内发兵北上,攻朝济州岛,尽快登陆朝西南、攻占光州。” 军令被送到了陈云甫的面前,后者大笔一挥就把十日涂改成了七日。 “兵贵神速,本辅没有十天与他,就七天,耽误一刻钟本辅都问他的罪!” 说着这话,陈云甫接过杨士奇递来的公印加盖上去,下意识往旁边去拿,才想起来私印没带,便把军令转递给蓝玉。 “蓝帅,你也盖个印吧。” 蓝玉嗯了一声,找出自己的私印盖上去。 文书得了军令转身就走,丝毫不敢耽误。 “以丰,你继续说。” 俞以丰顺了一下思路,接话说道:“太师、蓝帅,现在朝鲜战场的情况总体来说还是稳定的,敌我双方形成对峙局面,这也符合咱们一开始定下来的作战战略,持续的给李成桂施加压力,让他无暇他顾的同时,消耗朝鲜国力。” “咱们的后勤也是大问题。”蓝玉坐在陈云甫边上,颔首道:“现在常茂带着大军在平壤,后方的物资运输全靠八千桥,一旦朝鲜军绕后袭击八千桥,那就阻断了我军的后勤军需,这个问题,你们现在是怎么防备的。” “八千桥不是浮桥而是石桥。”俞以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李芳远之前在鸭绿江南岸修了七十多座巨大的坞堡,这些坞堡全部是由青石腻成的,现在我们把坞堡阵拆了,所得的石料修出了这座八千桥。 八千桥宽十五丈,坚固无比,可以承受数万大军同时过江,所以朝鲜方面想要毁坏八千桥是不现实的。 我们在八千桥的南岸口外围五十到一百里的区间修烽火台,同时在南岸口留下了四个卫两万甲士构筑了三条纵深十五里的防线,即使敌十万来攻,没有个十天半月也别想打破我军防线。 这个时间,足够我从辽东各处抽调兵丁源源不断支援南岸防线,所以请太师和蓝帅放心,我军的后勤,朝鲜方面根本无力阻击。” “那就行。” 陈云甫满意点头,笑道:“老蓝,这几年功夫,以丰这位辽东的政务大总管现在可是越来越有军旅统帅的味道了,你瞧把后勤防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常茂能在前线放心大胆的施为了。” “是啊。”蓝玉笑着附和,也是把俞以丰好一通夸耀,倒是让后者羞赧的连连摆手,直呼太师谬赞。 研讨完军情之后,陈云甫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吧,走,咱们去吃饭。” 宴会是北平知府李庆安排的,这小子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像个封疆大吏的样子,一顿饭吃下来,该招呼的地方照顾的面面俱到,不该说的话一次嘴也没张过,很是稳重。 这让陈云甫非常满意。 “等这场仗打完,你也该来南京了。” “多谢太师。” “不过本辅现在又有了新的想法。”陈云甫散着步透透酒气,同李庆说道:“你也知道,这场仗打完之后辽州就会建制,而在辽州建制之前,本辅打算把北平升格为北京,你要想留在北京继续做知府也行,你自己选。” “下官都听太师的安排。” 陈云甫就摇摇头:“你啊,现在在本辅面前是越来越慎重了,本辅还记得你当年在太极书院侃侃而谈的时候,要有冲劲,有闯劲才行,唯唯诺诺的官可干不好事。” 李庆点点头,拱手道:“既然太师鼓励,那下官就斗胆说两句,下官,还是想留在北平。” “你看,你要不说本辅可就把你调南京去了。”陈云甫一笑,停下脚步在凉亭内坐下:“说说看,为什么想要留在北平。” “下官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自蒙太师识拔之后也是在北平为官至今,一晃多年,北平的一草一木下官都了熟于心,这份乡土之情一时难以割舍。 另外,这些年北平的发展也是下官看在眼里的,下官想,什么时候才能把北平发展到像南京那样繁华。” “追上南京?你小子口气可是真不小啊。” 陈云甫怔然,旋即抚掌大笑,谓杨士奇言道:“士奇,听到了没有,这才叫官嘛,得有敢想敢干的闯劲才行。” “李知府的能力和政绩那是有目共睹的,他说让北平追上南京,那咱们应天知府魏荣堂估计就该坐不住了。” “哈哈。” 陈云甫挥手:“给老魏一点压力也是好的,谁说做官没压力的,当年齐德还搞出了一个吏察量化标准的政策呢。” 说起齐德来,陈云甫就不由的想起往事,起身望向皓月。 等仗打完,也该恩释流放广西的那些位回来了。 让那些敌人回来好好看看,看看他陈云甫一手缔造的这万里盛世锦绣! 第三百八十三章:有困难,找陈云甫 陈云甫行辕抵达北平的消息,身处平壤战场的常茂也很快收到。 “太师很重视。” “是啊,所以咱们更应该全力以赴。” 常茂来到前线,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平壤城防线,认真说道:“现在太师已经命令薛显北上,那咱们这正面也得给李芳远一点压力了,不能由着他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调兵南下吧。” “不过,这李芳远善守,一个平壤防线让他打造的可谓是固若金汤,不仅城中有重兵把守,连着外围也扎住下数道防线,纵横交错,光是突破外围都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难打,就更要打了。” 常茂沉声道:“咱们也对峙了有一段时间,投石车什么的打造了不少,是时候该进攻了,传令下去,将士们包餐一顿,即刻进攻。” “诺。” 常昇带着常茂的军令做起了战前准备工作,几百架投石车陆续被推到军营之外,列阵分明的将方向对准平壤城外的朝鲜军防线。 巨石、火油灌也都陆续被搬了出来,战争,一触即发。 “开始吧。” 常茂抬头看了下天色,晴空万里,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挥手间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只见中军营中令旗挥动,数百架投石机齐齐发威,将无数的巨石和火油罐抛向数百步外的朝鲜军城外防线,只顷刻,便见处处火光升腾。 巨石砸在堡垒上的撞击声,大火中敌人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天空。 “这投石车,是不如大炮打起来过瘾。” 常茂这功夫还兀自不满足的摇头,身边的常昇和王弼两人就都无奈一笑。 “去吧,进攻。” 明军踏出了前进的步伐,以卫为整体,排着整齐的阵型、迈着统一的步点向着平壤城外的朝鲜军军阵发起了并不算快的冲锋。 这是冷兵器作战时代的特色,保持阵型紧密度,可以最大化保证己方队伍在前进的过程中不被敌军箭雨所伤。 平壤城外的防线有好几道,横向有三十里之宽,纵深都有五里,几十万大军在这足足几十平方公里的空间内展开了殊死搏杀,每一寸土地几乎都成了战场、染上不知道是明军还是朝鲜军战士的鲜血。 但毫无疑问的一点,这些血,都是炽热的。 “大君,明军全线进攻了。” 平壤城的城头之上,李芳远的身影出现在这里,他遥遥俯瞰着城外的战场,点头道:“是啊,明军全线进攻了,在对峙长达一个月后,明军选择在咱们将所有的防守做好后才进攻,你们说,是为什么?” 见周围没人接话,李芳远冷笑道:“各道府的援兵都来了平壤,现在本君手里有三十余万可用之兵,是我朝鲜举国所有的军队,明军已经不再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又是进攻方,却选择最不智的全线进攻,你们说,明人有那么傻吗。” “大君的意思是,明军这么做,只是为了把咱们牵制在这平壤。” “早年李世民征高句丽,一边在辽东、一边在百济,南北两相夹击,很高深的战术吗。” 李芳远拍了拍城墙垛口,叹气道:“当年渊盖苏文力阻李世民于国门之外,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将苏定方自勃海湾攻入百济,将整个后方腹地搅得天塌地陷。 如今,咱们就算能在平壤阻击明军,那谁又能阻止明军在全罗道攻入我军后方?” “若是本君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明军一定另有一军走海路,向着济州岛而去了。” “不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呵。” 战斗从中午打到傍晚,没能有所进展的明军鸣金收兵,双方各自付出了不少的伤亡,算是打成了一个平手。 “他娘的,这个李芳远是属王八的吧,他在这弄出的狗屁大龟壳子是真难啃。” 王弼一进帅帐就把头盔给扔到沙盘上,嘴里喋喋不休的骂道:“今天咱们死伤了六千多弟兄,连一道防线都没攻破,要这么接着耗下去,等咱们能摸到平壤城的时候,恐怕兄弟们都该死一半了,这仗打的,是真他娘的憋屈。” “李芳远又不是傻子,总不可能把几十万大军都扔在平壤城里,给咱们几百架投石车当活靶子。” 守在沙盘边的常茂捧着一碗饭菜,吃的津津有味:“三条防线,横向三十里,纵深五里,以百户为单位组织防御,想啃下这块骨头,老子这牙口也得被磕掉半嘴牙。” “那明天还这么打吗?” “当然要打下去了。”常茂扒了两口饭菜,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打干什么,你有什么好办法说说看。” 王弼没话说了,气呼呼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常茂边上,冲传令兵说道:“去,也给老子打碗饭菜来。” “该吃吃,该喝喝,咱们在这没法突破干着急,你觉得平壤城里的李芳远就不急吗。” 常茂笑呵呵说道:“咱们早不进攻、晚不进攻,这时候进攻作战意图暴露的干干净净,李芳远肯定已经知道咱们是打算学唐伐高句丽那般南北夹击,他要是真聪明,这功夫应该想着怎么反击,而不是死守在平壤城里等薛显抄他后路,断他粮道。” “那常帅,你说李芳远会反击吗。” “难说。”常茂摇头道:“这家伙当初说撤就撤,把临江防线拱手就让给咱们,是个有魄力的主,我也说不准他会不会脑子一热真来次全线反击。” 王弼嘟囔道:“他要是真能反击还好了呢,老子宁愿在疆场上和他痛痛快快打一仗,也好过天天在这里啃他的王八壳子。” “真不如和蒙古人打仗,大家在沙场上白刃交兵,多解气。” 常茂点点头,不过还是拍了拍王弼的肩膀:“这是太师亲自给咱们挑的第一个对手,已经够好对付的了,要是让你跑西南山林里喂虫子,那你岂不是更受不了。” “听说太师到北平了?” “嗯,你拜把子兄弟也到了。” 王弼嘿嘿一乐:“等打破了平壤和开京,俺非得拉着蓝玉好好喝两杯。” “就快了。”常茂往北平的方向看去:“太师一到,这场仗就快结束了,他老人家是一定有办法帮咱们赢下来的。” 二十年来潜移默化,从老大哥朱标开始到蓝玉、常茂等人都习惯了一件事。 有困难,找陈云甫。 而只要陈云甫出面的事,就一定能解决掉! 第三百八十四章:料事如神 北平行在,人声鼎沸的军情室内,陈云甫走了进来。 蓝玉正低头和几名参谋一道研讨军情,看到陈云甫便打了声招呼:“太师来了。” “嗯,常茂那边有没有什么最新进展。” “没有,两边还咬在一起,到现在连平壤外围的防御还没有攻克,不过我觉得这是常茂故意的,他想慢慢加大对李芳远的压力,让后者不敢轻易动兵南下布防。” 陈云甫点点头,环顾大堂说道:“本辅刚刚午睡,做了一个梦,梦到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紧跟着便是山崩地裂、天塌地陷,诸位可有懂解梦的?” “不会吧。”蓝玉赶忙宽慰道:“太师是不是太紧张了一些?” 说着话,蓝玉拉动陈云甫的衣角小声道:“太师,您可是国朝三军的中央,眼下正是大战根节,您可不能说这么泄气的话啊。” 陈云甫把蓝玉扒拉开,沉声道:“本辅想问问诸位,在哪种情况下,我军会打败仗。” 一大群作战参谋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敢说话,陈云甫就拍了拍沙盘的案边,斥道:“是不是你们都可以和本辅保证,这场仗一定能打赢!” 陈云甫不是突然抽风,而是他那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危机预感突然出现,思来想去,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能给自己带来危险的,只有眼下正在进行的战争。 这场仗,有可能会败? 面对陈云甫的厉声喝问,一个年轻的将领颤巍巍开了口。 “太师,眼下战局进展完全是按照我军之前的既定战略在推进,按说是不会出现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李成桂胆大包天,现在的平壤,其实是一座空城!” 蓝玉脱口而出:“放屁,常茂现在在平壤城外处处碰壁,连外围防线都突破不得,李芳远起码在城外驻扎了十几万大军,你管这叫空城?” 说话的将领战战兢兢,还是陈云甫给他撑了腰。 “你继续说。” 蓝玉开口想宽慰一番陈云甫,被后者直接拦住:“你先别说话。” 无奈只得缄口。 得到陈云甫撑腰的将领这才松出一口气,大胆说道:“太师,咱们和朝鲜交手至今,已经看出李成桂和李芳远都不是轻易之辈,而且这两人熟知我中原历史,精通兵史典故,岂会不知困守平壤只会死路一条? 一旦我军绕后登陆,就会形成南北两向夹击的局面,一路在北牵制朝鲜主力,一路在南攻城略地,侵吞朝鲜国土疆域、蚕食国力,如此不消一年,则唐灭高句丽、元灭高丽之旧日重现,这种情况下,李成桂还会把举国之兵尽数委派到平壤,放出空空如也的大后方任由我军蚕食吗?” 这个将领越说越是自信,他大步流星的绕着沙盘南行,走到朝南处一指光州:“我要是李成桂,就调大军在光州设伏,吃我军一路!” 陈云甫的眉心跳动的愈加猛烈。 如此剧烈的反应足以说明,这个将领说的假设,是真的!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薛禄,原为山东胶州卫指挥使,此番改制之后,调任北方边军,太师辕驾北平,末将被选为行在参谋之一。” 陈云甫骤然看向军中文书,问道:“薛显出兵没有?” “回太师,算算时间,薛将军应该在近几日就已经接到了您的出兵命令。” 不详的预感越加浓烈,陈云甫直接越过蓝玉下令道:“即刻着平津港出船南下寻薛显,让他先往盖州,传令俞以丰,调辽东五万军南下入朝支援常茂,告诉常茂,给本辅放开了手打。 既然李成桂敢把平壤放空,那本辅就不跟他客气了,吃下平壤后攻打开京!” 蓝玉大惊,连忙言道:“太师,这和整个军部之前做好的战略完全不一致啊。” “本辅意决。” 陈云甫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外行领导内行,又加上有隋炀帝、高粱河车神这两位的前车之鉴,很难服众便也软了三分语气:“蓝帅,薛禄的担心未必没有道理,李成桂不是个傻子,他真会这么老实的任由咱们牵着鼻子走吗。” 顾忌到陈云甫的面子,蓝玉叹口气也不好多拦,便言道。 “既如此,那就全听太师的。” 这个时候那薛禄又开了腔说道:“太师,假如李成桂真在光州设了伏兵,那咱们何不让薛显将军再往北走两步呢。” 陈云甫挑了一下眉头:“说说看。” “西海。” 薛禄一棍子点在朝鲜西海入海口的位置:“南浦港,薛显将军带东南水师在这里登陆,可以直接包抄平壤后路,从腰部直接拦断敌开京和平壤之间的联系,配合常帅把整个平壤吞进肚子里。” 莫名的,当薛禄说出这个建议后,那萦绕在陈云甫心头的所有危机感全部消弭的干干净净。 不过薛禄这个建议还是遭到了反对,比如说蓝玉就不支持。 “太师,现在薛禄说的全部都只是假设而已,万一李成桂没有偷摸调兵南下设伏,大军云集在平壤,薛显现在带兵加入进去,我军和朝鲜军对峙的局面依旧不变,战争将变成拉锯战。 而且,薛显去到南浦,就相当于孤军入敌后,十万水师的后勤怎么保障,包围不成反被包围可就危险了,太师,我大明国力远胜朝鲜,无需行险招啊。” 陈云甫捏着下巴拧着眉头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薛禄说的假设一定是真的! 那自己该怎么和蓝玉解释呢。 忧愁着,便给一旁的杨士奇打了个眼色,后者领会开口。 “当年的蓝帅可是最喜兵行险招,虽然履立战功,但也没少因此遭到徐达大将军、冯胜大将军二位的不满,如今蓝帅执掌三军,想必也懂得当时徐、冯两位大将军的苦心了吧。” 时过境迁,蓝玉岁数一大,用兵也开始谨慎许多。 因此被杨士奇一句话给说的怔在当场。 陈云甫拍了拍蓝玉的肩头。 “蓝帅,可别忘了当年你说要深入捕鱼儿海的时候,本辅可是支持你的。” 说罢便冲薛禄颔首:“就依你的计,让平津方面联系薛显。” 后者大喜抱拳道了声诺。 而蓝玉这次没有再劝,因为他已经梦回当年取下捕鱼儿海大捷的那一晚。 那一晚,一个女人差点要了他的命。 陈云甫历来料事如神。 那这一次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现在,正是时候 常昇脚步匆匆的踏入中军帐,人还没到,嗓门已经扯开。 “大哥,太师的谕令到了。” 常茂这功夫正悠哉哉的闭目养神呢,闻听此话站起身:“怎么说?” “太师判断,现在的平壤,是一座空城。” 闻听此话,常茂一把就将常昇手里的谕令抢过,耳边是后者的声音:“来的不单单只有太师谕令,俞以丰又从辽东抽调了五万军,此刻也到了。” 又加了五万生力军。 常茂看着信,点点头:“太师命令咱们强攻,试试李芳远的真假。” “大哥,你说平壤能是空城吗。”常昇还有些不太放心:“咱们可是一连攻十多天了,一点进展都没有,李芳远起码在城外这三条防线驻扎下十几万大军,咱们真要强攻的话,万一李芳远在平壤城里还有兵,这个伤亡可就太大了。” 没有回应常昇,常茂已经快步走出了帅帐,驾马奔到前线,用望远镜观察起视线尽头的平壤城和城外那阻拦了自己十多天的坚固防线。 李芳远会放着坚城不守,把兵全部派驻到城外和大明打阵地攻坚战吗? 应该是不会那么愚蠢的,所以常茂一直坚信李芳远会在平壤城中留一半以上的部队。 也就是说,他的经验和陈云甫的判断走向了截然两面。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统帅,常茂更相信自己的经验而不是赌运气的判断,可现在陈云甫的谕令已经到了,遵从还是拒绝? “甭管是不是真的,都得打一下。” 常茂放下望远镜,手指向正面方向说道:“命令投石车抛投火油,烧,也得给我烧出一条通途来,命令王弼骑兵准备。” “用骑兵打攻坚战?” “不,是打平壤城。” 常茂沉声道:“只要冲到平壤城下就行,本帅要看看,平壤到底是不是一座空城。” 如果平壤真的是空城,那么大明就顺势攻城,如果平壤不是空城,那常茂就要书信一封,试试看能不能劝阻住陈云甫。 现在上令已经到了,常茂不打也得打。 令达鼓响,明军在常茂的军令下迅速做出部署,投石车又一次开始发威。 “明军又开始了。” “天天这一套也不嫌烦。” 看着城外火海滔天,朝鲜军中副将便打起哈欠,讥笑道:“旬日来天天如此,不是砸石头就是拿火烧,等到这投石车忙活完,就该进攻了,然后灰溜溜的滚回他们的营地。” “哈哈哈哈。” 一群人放肆的笑话着,赶等到火焰灭去,耳畔间,明军那熟悉的鼓点声不负众望的响起,这是冲锋的讯号。 李芳远转身打算离开,就见身边副将惊呼。 “大君。” “怎么了?” 李芳远好奇扭头,而后也跟着傻了眼。 只见视线的尽头处烟尘滚滚,紧随着看到的景象便是如闷雷般的马蹄声。 “明军如此无智,竟用骑兵攻坚?” 城外三条防线上可是处处堡垒,拿骑兵撞堡垒? 李芳远抿着嘴唇,一双眼可就眯了起来。 近了。 来的这股明军骑兵大概在一万人左右,他们不去掠阵,也不去冲着朝鲜军的防阵射箭,只是沿着之前被大火烧出的坦途埋头向着平壤城冲锋。 “这支骑兵是奔着咱们来的!” 随着骑兵阵越来越近,李芳远猛然瞪大眼睛:“这支骑兵的目标是咱们平壤城?” “骑兵拿什么攻城,总不能骑马撞吧。” 一群佐将嘲讽道:“咱们只管紧闭城门,他们拿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不把他们赶走,他们搭着人梯都能爬上城楼。” “平壤城很高吗,才五丈而已,一个百户搭出来的人梯就能和城墙等边高,一万人可以搭出多少人梯出来。” 李芳远被吵的头大,怒喝一声:“都闭嘴,把这支骑兵给本君拦在外面。” 城头打起了朝鲜军的旗语,城外的第三条防线也是最靠近城墙的那一条最先做出反应,一队队士兵走出各自所在的堡垒,组起阵型来。 可步兵哪有骑兵快的道理,等朝鲜军这边看看扎住阵脚,这边明军的骑兵便已经冲到了跟前,两方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朝鲜军的防线不能说一触即溃却也在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 “不管他们!” 负责冲阵的明军指挥使大喝道:“杀奔平壤。” 步兵的防御阵一旦被冲破,那对上骑兵就是被屠杀的命运,可明军将领显然并没有扩大战果的打算,而是带着兵只管往平壤方向继续突进。 “要不让卫队出城拦住他们。” 有副将提出一个建议,差点没被李芳远一脚踹翻。 “城门打开,万一明军趁势攻入城中怎么办!” 平壤城依旧沉寂着,哪怕明军此刻已经攻到了城池之下也是丝毫没有任何反应,这般场景完全落入在常茂的眼中。 “平壤,真是空城?” 又等了片刻,常茂发现李芳远只是不停的指挥城外的朝鲜军回防,心中顿时笃定。 “平壤是座空城!快,传令全军进攻。” 全面进攻的鼓声被擂响,闻令而行的明军将士迈出了冲锋的步伐,向着朝鲜军城外阵线发起了一次声势远超之前的超大攻势。 因为这一次,明军又多了五万生力军。 现在轮到李芳远棘手了。 城墙外是一万明军骑兵正在组织攻城,他必须抽调城外的防军回防剿灭这支一万人的明骑,可将防线中的步兵抽出来,寄希望他们能在野战中歼灭一支一万数量的骑兵? 先不说这个难度问题,就一点,他李芳远需要调动多少步卒才够。 必不在少数。 而现在明军又发动了全面进攻,外围三十多里的防线处处都是明军可能突破的战场,这个时候调动防线的士兵来回防平壤城,那这场仗还怎么往下打。 战场之上,最忌讳就是优柔寡断,李芳远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个有魄力的人,可这位靖安大君此刻还是犹豫了。 他在犹豫,但常茂绝不会犹豫。 当第一个突破口被打开的时候,常茂看向了王弼和常昇两人。 “去吧!” 此时此刻,常茂手里还攥着几万骑兵没有动呢。 现在,正是时候! 第三百八十六章:常茂很感慨 碧波万里的大海上,一艘艘巨大的战船正在航行,桅杆上悬挂着的大明国旗和军旗正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界证明着这支船队的身份。 大明,东南水师,薛。 薛显这位大明的水师都指挥使算是大明朝最精通海战的了,从他爹薛恪那一辈跟着朱元璋打鄱阳湖海战开始,薛家就一直是打水战的将门。 到了他这一辈当然也是虎父无犬子,东南水师成立之后,他就挂了帅。 现在,正是他领命出征北上朝鲜战场的时候。 踩在甲板上,贪婪的嗅着海风,虽然有些腥味,可薛显还是很陶醉。 比起宽敞明亮却处处墙垣宛如囹圄的衙门,万里无边无际的大海才是薛显的最爱,人生的归宿。 正美着呢,副将袁泰祯走了过来。 “薛帅,听说您又下令改了道?” “对,刚不是碰上平津来的传令兵了吗,太师谕令有变,咱们不去光州,北上去南浦。” 袁泰祯就有些不满的嘟囔一句:“哪有朝令夕改的,一道军令,来回改三遍了,说好的秋后发兵提前了两个月,兄弟们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呢就仓促动兵。 现在又改道去南浦,那可是朝鲜腹地,咱们匆忙出兵后勤带的本来就不多,这仓促一改,万一在南浦那被拖住,兄弟们吃什么喝什么。” 薛显微微蹙了一下眉关,有些不满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听令而行就是,操的心还挺多,这是太师下的令。” “太师,他知兵吗。”袁泰祯在东南当了半辈子兵,可是从没见过陈云甫,故而谈不上什么尊重:“年轻轻的......” 话都还没说完,就发现薛显扭头看向自己,吓的连忙缄口。 “泰祯,你跟着本帅十几年了,说话注意点。” 袁泰祯急声道:“薛帅,末将就是因为跟了您十几年所以才劝的,咱们当兵打仗,打赢了功劳人家文官拿一半,打输了咱们就得自刎殉国,这都叫什么道理啊。 这次去南浦,打赢了,您说算是您的功劳还是咱们头上那位太师的功劳,要是打不赢,您咋办。 南浦的位置咱们都知道,从南浦登陆就相当于挤在了开京和平壤中间,到时候万一被朝鲜人给南北包抄,咱们可是连逃都逃不掉。” 薛显的眉头皱的更紧,他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这话就别说了,咱们现在到哪了。” “刚过黑水洋,往西就是威海卫,往东,还有两天就到朝鲜西海南浦港了。” “加快点速度,赶在正日子前到地方,执行军令。” 袁泰祯抱拳,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看着自己心腹副将离开的背影,薛显摇了摇头。 不过随即薛显也望向北平方向叹了口气。 太师啊太师,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平壤。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已经从城头暂避锋芒退回到城内的李芳远此刻焦头烂额。 大明这次是真发力了。 此前一连固守十几天的防线今日竟然才堪堪半日就摇摇欲坠,这说明什么。 说明之前十几天,明军根本就是收着力再打,目的只是为了把自己这‘三十多万’大军拖在平壤,好为他们的水师争取到登陆空间而已。 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明军的主帅竟然能够看穿平壤是座空城,这才发了狠,玩起了全面进攻。 三十多里的防线,听起来很唬人,可防线拉的越开就意味着横向防守越是薄弱,所以李芳远才不得不拉出三条防线,搞出五里长的纵深来补充。 可现在第三条防线根本无暇帮助前面的两条防线友军,正忙着来剿灭已经攻到平壤城下的明军骑兵呢。 两条防线,十万人,要在三十多里的横向战场上拦住二十多万明军的全面进攻。 无坚城可守的情况下,压力太大了。 “大君,第一条防线被突破了,明军骑兵正顺着缺口涌进来,我军,我军已经开始出现溃兵了。” “让第二、第三条防线都撤回平壤。” 李芳远做出了决断,狠声道:“给本君先把城外那一万明骑吃掉!” 副将领命要走,又被李芳远喊住。 “唉,罢了,撤回来就行不要恋战,以免突破的明军衔尾追杀无法割舍。” 平壤城头响起了鸣金撤退的信号,固守在第二、第三条防线的朝鲜军迅速撤退,而常茂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轻易松口,催促前军衔尾追杀。 “给老子咬住,死死咬住,能杀多少杀多少。” 攻坚战在这一刻变成了歼灭战,大明儿郎们欢呼着,尽情享受起追击的乐趣。 万丈高空俯瞰,几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上,大量的朝鲜军在狼狈逃窜,身后面,是如汪洋大海般紧紧追杀的明军。 好在朝鲜军的第一条防线此刻还没有完全崩溃,迟滞了明军全面追杀的步伐,不过这一部朝鲜军也不是傻子,看出了李芳远是打算牺牲掉他们,又能有多少愿意继续死战的呢。 当第一个将领放下刀向明军投降的时候,大量第一条防线的朝鲜军纷纷选择了投降。 一场大捷,正在向常茂遥遥招手。 这里面追杀最过瘾的毫无疑问是王弼,他负责的毕竟是骑兵嘛。 可能唯一让王弼有些不爽的就是朝鲜军有一多半都逃进了平壤城。 “他娘的,这群兔崽子跑的还挺快。” 王弼还在骂咧着嘟囔,就被常茂笑着打断掉:“行了,此战歼敌两万七,俘虏三万九,一战,打掉了李芳远将近一半的元气,还要怎么样。” 一场渡江战役,一场平壤外围战役,两战前后歼灭、俘虏十二万,常茂扣着手指头算算,朝鲜的元气也快打光了。 满打满算,李成桂现在手里最多还能剩下二十万军队。 一多半还得是战力等同于无的道府军。 “就剩一群庄稼把式了,这次征朝,咱们离着大获全胜不远了。” 常茂指着近在咫尺的平壤城哈哈大笑:“等到薛显在南浦登陆,和我军南北包抄平壤,老子就让李芳远死在这!” 王弼煞有其事的点头,末了好奇问道。 “话说,太师是怎么知道平壤是一座空城的呢?” 常茂悬停半空的手也是一顿,苦笑起来。 是啊,陈云甫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呢? 啧啧。 要么怎么说人家当太师、划九州。 真,料事如神! 第三百八十七章:绝望的李芳远 “平壤大捷!” “太师,平壤大捷!” 杨士奇激动的像是当年成亲一样,一手提着袍摆,一手拿着军令,大步闯入陈云甫的行在,要不是守在寝卧外的穆世群拦着,估计他就一头撞进去了。 “杨行走,太师才刚睡下没到一个时辰。” “穆将军,大捷啊,平壤大捷。” 穆世群不为所动的摇头:“你都说是大捷了,不是大败就不算什么大事,等太师醒了再汇报吧。” 正僵着呢,门吱嘎一声响,陈云甫一身轻便睡袍走了出来。 “士奇,哈欠~,进来说吧。” 杨士奇冲穆世群点了下头,乐么滋的跟在陈云甫身后入了屋,兴奋不迭的说道:“太师,平壤大捷。” “刚就听到了,说说看,什么战果。” “歼敌两万七,俘虏三万九,李芳远残部逃入平壤城据城死守了。” 正打算倒茶的陈云甫手一顿,这边杨士奇连忙放下军令双手接过茶壶给前者斟茶。 “斩俘近七万?好啊!”陈云甫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好!好!好!” 连道了三声好,陈云甫负手在这屋子里来回走动:“常茂立大功啊,常茂立了大功啊,李芳远困守平壤这是自取死路,薛显只要按时间登陆南浦包抄后路,李芳远残部插翅难逃,注定被全歼在平壤。” “是啊。”杨士奇亦是一脸喜色的说道:“军部原本定于今年秋末会师开京城下的既定战略看来是没跑了,明年,明年朝鲜将完全被扫清。” 陈云甫点点头,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来:“看来,本辅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士奇。” “诶。”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蓝帅吧,本辅再睡会,哦对了,顺便和蓝帅说一声,明日、后日吧,后日本辅动行去东胜卫。” 杨士奇拱手作揖,垂首应了下来,随后便喜冲冲的走出屋将房门掩上。 可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 平壤大捷,李芳远困守城中,薛显在南浦登陆,战局已定。 陈云甫这一觉睡的特别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洗漱毕走出屋,就看到门外已经站下了蓝玉以及十几名行在参谋。 “太师料事如神!” 这齐齐的一声夸,饶是陈云甫脸皮厚过城墙,此刻也不免有些泛红,连连摆手。 “可别,这是人家薛禄算出来的,和本辅没有一点关系。” 人群里站住的薛禄谦辞道:“末将自己都不信这猜测是真的,要不是太师您支持,末将自己都把这猜测给烂在肚子里了。 所以说到头来,还是太师您料事如神,一语成谶,平壤,果然是座空城。” 陈云甫挥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打发走一众参谋,陈云甫和蓝玉并肩走着,感慨道:“李成桂还真是大胆,敢分兵去光州给我军水师设伏,这要不是薛禄提了个醒,薛显可是真危险了。” “是啊。”蓝玉也是煞有其事的点头:“李成桂不是个束手待毙的性子,倒还真有一股子狠劲。” 陈云甫就乐的更开心:“不过他这次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把兵南调,让我军顺利的逼死李芳远。” “他就算不南调,结果也是不会变的,横竖都是个死,只不过这样一来,咱们赢的更稳当了许多。” 两人说着笑着就进到行在司衙,此刻的这里早已没了前几日那般的紧张严肃,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大家伙凑到一起,夸常茂的、夸陈云甫的、夸儿郎们作战勇猛的,那叫一个轻松愉快。 看到陈云甫和蓝玉进来,一群人立马缄口。 “都那么严肃干什么,等常茂凯旋,本辅还要论功行赏呢。” 一句论功行赏立马换来一片欢呼声。 陈云甫拍了拍掌心,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今天坐最后一天堂,下了值后本辅请大家伙喝酒,明日一早咱们去东胜卫。” “谢太师!” 一群将领顿时更加开心。 和北平行在的一片欢腾所不同,此刻的平壤城那简直是一片愁云惨淡。 李芳远收拢安顿好败兵,就坐在府衙里发起呆来。 他现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对面的明军统帅一直以来都没有看破自己,怎么昨天突然就发现了破绽呢? “他们是咋知道平壤是空城的呢?” 嘴里念叨着,李芳远突然脸色大变的惊站起身。 等等。 明军既然知道平壤是一座空城,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明军很有可能已经识破了朝鲜方面的意图? 光州设伏! 明军还可能傻乎乎的跑到光州登陆吗,不会了! 李芳远手忙脚乱的从位子里跑出来,还差点被身前的几案绊倒,不过这功夫的李芳远已经没心情再去关心这点事了,他跑到堂内悬挂的地图边,傻傻站着。 明军如果不去光州会去哪呢? 当视线北上转移到南浦港的时候,李芳远大惊失色。 “来人!” 府衙外快速进来传令兵听候。 “立刻命人去南浦,提醒他们......” 李芳远甚至都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府衙外一声凄厉的急报声打断,一名满脸血污的传令兵跑进府衙,面向李芳远哭报。 “大君,明军于今日凌晨突袭南浦,如今南浦港已沦陷敌手矣。” 南浦,丢了? 李芳远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三步,脸色变的煞白。 完了,全完了。 今日凌晨南浦沦陷,迄今已经过去了六七个时辰,明军只要速度够快,现在...... 松林。 换言之,他李芳远南撤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堵死了。 李芳远失魂落魄的赶走传令兵,一个人静静坐在府衙里缓了好一阵子才定下神,起身厉喝道。 “整军,准备突围!” 困守平壤是坐以待毙,快刀斩乱麻,趁着明军包围圈还没有成,能跑回开京多少就跑回多少。 等到全军集结,李芳远穿着他那一尘不染却早已黯淡无光的甲胄,痛苦的闭上眼。 “焚城,开东门,咱们向东逃。” 坚壁清野,不给明军留一点物资,再用大火焚城阻拦明军的追击。 别说,李芳远虽然人长的不咋地,但想的挺美。 夜幕下的这把火,可谓是把整个天空映照的恍如白昼。 也让李芳远清晰的看到,在那北方,乌泱泱一大片骑兵枕戈待旦! 第三百八十八章:恭请太师,晋位封王 东胜卫城,位于大同府西北方位,过了长城临近河套地区,是明王朝在漠南草原的众多卫星城之一,因为建城最早、规模最大,渐渐就成为了明王朝用来对掌控漠南、河套一带的枢纽。 自东胜城往北不到二百里便是阴山山脉,翻过阴山也就是漠北了。 所以从这点来说,漠南,并不代表后世整个内蒙地区,他最多只占了内蒙的南部一半而已。 洪武朝几次北伐,虽然都是明攻蒙守,等到第六、第七次的时候,更是犁庭扫穴,多次打到蒙古人腹地,不过大明北部的疆域还从没有跨过阴山去。 主要就是一个习惯问题。 中原王朝北伐草原在历史上并不少,但哪一次打完后又是放任草原人组建政权,到了明王朝这也不例外。 “北元灭了,鞑靼和瓦剌又相继冒了出来,两派势力现在在漠北打的不可开胶。” 东胜卫指挥使苏南雍在城外接驾,登了陈云甫的车辂在车里同后者和蓝玉介绍着现在草原的势力格局。 当然,顺道也向陈云甫介绍一下漠南都司改组北方边防军后的一些情况。 “整个北方边防军区包括了原漠南地区,这一片土地上大概有七十余万百姓,蒙古人占了四成,和咱们汉族的比例是六四开。” “那么多?”蓝玉被这个比例吓了一跳。 陈云甫嗯了一声倒是一点也不例外:“蓝帅你不问政务当然不清楚,当年太祖爷那阵不是有优待蒙族的国策吗,所以很多蒙元的万户、贵族就带着部落投降依附,你看青海那边的蒙七卫,加上现在的漠南,说真的,咱们大明的蒙古族人,估计别鞑靼或者瓦剌任意一部都多。” 和蓝玉解释一番后,陈云甫才看向苏南雍问道:“苏将军,现在这些蒙古人的汉化情况如何?” “识字率并不高。” 苏南雍摇了摇头,说道:“太师,漠南的情况您也知道,它地理位置守在长城北边,啥时候瓦剌和鞑靼会来侵犯打秋风我们心里都没底,天天都要备战,哪还有时间去教书识字啊。 所以一耽误这就耽误了六七年,除了一些蒙古人的酋长贵族之外,大部分的牧民汉化都不算高,勉强有一成?” 这个一成让苏南雍说的是那么底气不足,陈云甫只好摇头一叹。 “那看来,以后蓝帅有的忙了。” 蓝玉就苦着脸说道:“太师就别拿俺老蓝开玩笑了,你让俺打仗还行,教书识字这不文官的活吗,要不这样,您给我派点支援。” “行啊。”陈云甫一伸手指向身边坐着的杨士奇道:“蓝帅看士奇怎么样?士奇可是跟着本辅好多年了,能力那是没得说,要不派到你的蒙州当个内阁首辅?” 蓝玉连忙摆手:“可别,庙小不尊大佛,杨行走的能力到草原来,那估计要不了多久,草原上的牛羊都会一口流利的官话了。” 一车人都笑了起来,杨士奇也跟着谦虚两句。 笑谈几句,车辂在东胜卫衙门外稳稳停下,穆世群带人下了马车四下警戒后请了陈云甫下车。 一大帮子北地的将领都守在衙门外。 “拜见太师万福金安。” “快都免礼,走走走,堂内叙话。” 陈云甫一马当先走进司衙,在上首位落座后笑道:“今天本辅可是把蓝大帅给你们带来了,这些年蓝帅虽然人不在北地,但当年可是在草原立下过封狼居胥战功的,你们这些位后起之秀可要把握今天这个机会,晚上好好敬蓝帅几杯酒。” “一定一定,请太师放心,俺们一定把蓝帅陪好。” “那是,蓝帅今天要是喝不痛快,我们哥几个以后还怎么有机会跟着蓝帅驰骋草原。” “就怕蓝帅这些年在京城里骑惯了胭脂马,这草原烈马还驾驭不驾驭的了。” “哈哈哈哈。” 一群粗汉子越聊越开心,也没人话正事,就是开荤腔打岔乎,等到酒肉一上桌,那更是聊的山呼海啸、热闹非凡。 陈云甫看着也高兴,偶尔也会说几句玩笑话,总的来说,气氛是越加热烈。 酒过三巡的跟节,穆世群从一名锦衣卫那获悉了一条消息后来到陈云甫身边,附耳低语道。 “太师,常茂报捷,平壤城拿下来了,李芳远率众突围,被王弼率骑军四万衔尾追杀,歼敌五万余众。 薛显也带着人登陆南浦,此刻和常茂南北两向已经将李芳远残军完全围死在南江口,李成桂派了使者乞降,常茂请示如何处置?” 陈云甫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没有急着回复穆世群,而是同好奇看向自己的堂内众人说了这个好消息。 只瞬间,堂内骤然炸响的欢呼声险些将房梁给掀开。 “李成桂想要乞降,士奇啊,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处置?” 杨士奇笑着摇头道:“太师,咱们是去帮李成桂剿灭高丽余孽的,他乞哪门子降啊,只要他箪食壶浆,迎接王师入开京就行。” “哈哈哈哈。” 陈云甫仰首大笑起来:“对对对,士奇说的对,老穆啊,就拿士奇的话回复给常帅吧。” “是。” 穆世群点头退下,蓝玉就在边上啧啧感叹:“常茂那边大局已定,估计要不得多久,咱们就该听到常茂吞灭三韩的捷报咯。” 说完这话蓝玉便看向陈云甫,后者哪里不明白蓝玉的话外之意,亦是笑着说道。 “是啊,到时候,常帅心心念念的辽州,就算是统一建制了。” 辽州建制,常家王朝。 陈云甫这可是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话,一群人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 “到那时候,常帅可得好好请兄弟们喝几杯。” “诶,到那时候可不能再叫常帅,要叫辽王咯。” 杨士奇这个时候跟了一句话:“太师,既然常帅那边的进展顺利,您看,是不是到时候该去驾幸泰山了?” 辽州建制,常茂封王。 那在常茂之前,陈云甫势必然要先晋禹王,代天分封。 蓝玉也不含糊,起身抱拳道。 “恭请太师,晋位封王!” “恭请太师,晋位封王!” 陈云甫的嘴角扬起了万丈豪情,抚摸着自己右手上的扳指。 是时候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广州万国商贸会 北方的战火烧的如火如荼,南方的江山一片歌舞升腾。 商贾云集的广州城处处锦绣,这个自从市舶司开市后云集了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各色番夷的国际化大都市一如既往的热闹。 城门处,一辆六马并驱拉动的巨大马车在周遭雄赳赳的护卫中开到了广州城下。 城门官连入城钱都不敢要,就屁颠颠的腆着一脸的谄笑凑到车辂边弯腰:“这是哪位天官驾幸广州啊?” 车辂的厢门推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走了出来,恰是从南京偷摸跑出来的陈景和。 这小子站在车辕上,仰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门楼匾额,又看了看城门内那密密麻麻的行人商贩,扭头向车里欢呼一声:“雅熙,咱们到广州了!” 城门官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确信来的正主竟然只是两个小不点,还没等他再问话,就觉得肩膀一痛,整个人被马车边护卫的中年汉子掐住肩膀硬生生提到了一边。 “别挡道,滚!” “黄将军。” 陈景和赶忙喊住:“不得无礼。” 说罢话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块玉牌来递过去。 黄姓将军这才忍住,道了声公子接过拿给城门官来看:“京城来的,北镇抚司办差。” 锦衣卫? 城门官心中苦笑,你们这是拿我当傻子还是瞎子,明明穿的是制式甲胄却装锦衣卫,好歹你搞两身飞鱼服我都认了。 不过心里也知道,这伙人肯定是大有来头自己招惹不起,唯唯诺诺的应一声就示意放行。 车辂进了广州城,那黄将军便言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先知会一声广东布政使司,毕竟您和郡主的安全...” “没事,不有你们呢吗。”陈景和不在意的摆手:“可别通知胡叔叔,他要是知道我来了这里,非把我们俩送回南京不可,就算不送回去,天天看着,哪也玩不了。” 这小子还想着玩微服私访的戏码,可广州什么地界,官府的、四大家的哪里缺了耳目,陈景和一行人声势浩大的前脚进城,后脚这风就传遍了整个广州。 当天晚上,胡嗣宗就寻了上来。 “长公子、郡主。” “胡叔叔。”一看到胡嗣宗,陈景和的脸上那叫一个尴尬,挠着头乐:“您怎么来了。” 说话间赶忙给胡嗣宗拉了把椅子。 胡嗣宗摇摇头坐下:“公子和郡主来,为什么不差人和我说一声呢,这太危险了。” “这能有什么危险的。” 胡嗣宗是拿陈景和一点办法也没有,便叹气道:“既如此,那公子玩两天就回京吧。” “不行!”陈景和腾愣一下就跳了起来,而后又可怜巴巴的求道:“胡叔叔,父亲去了北平,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溜出来,你就让我们多玩几天好不好。” 胡嗣宗很坚定的摇头拒绝。 “公子和郡主的安危重于泰山,不能怠慢。” “就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胡嗣宗坚持说道,不过末了漏了点口风:“除非......” 陈景和眼前一亮马上接话:“除非什么。” “除非公子和郡主后面的行程,由广东办公司全程安排。” “没问题,没问题。”陈景和这功夫也不想什么微服私访的事了,一迭声的应和下来:“胡叔叔说什么是什么。” 胡嗣宗拱了下手:“那就多谢公子体谅了,太师不在此处,什么事还望公子能通知广东当局一声。 哦对了,公子此番来粤体察民情,我这倒还真有个好去处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 说起玩来陈景和立马恢复兴致,好奇问道:“哪里?” “过几天广州市舶司开万国商贸会,听说有不少海外的新鲜玩意,公子有兴趣的话,我来安排?” 陈景和连连点头,目露异彩:“好好好,谢谢胡叔叔。” 胡嗣宗也笑了起来,就知道这俩孩子是偷跑出来玩的,自己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吧,不过只要能把陈景和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别出事,开开心心玩好后安安全全回京,自己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行,这事就交给我,公子和郡主不要玩闹太晚,告辞。” 说完便起身告辞,陈景和一路送出屋,还不忘道别:“胡叔叔慢走。” 送走胡嗣宗,陈景和那叫一个开心向往。 广州,万国商贸会? 所谓的万国商贸会其前身就是宋朝时期的万姓互贸大会,虽然此刻广州搞出来的万国商贸会还没有完全达到宋朝时期商业的繁荣,但得益于明王朝远比宋朝更强大、内部外部更安定,所以这次的万国商贸会的规模不比宋朝的要小。 胡嗣宗带着陈景和还有陈雅熙这俩小不点到的时候,万国商贸会还没有开始,正是宾客进场的时间,作为主办方的陈家长房公子陈嘉鼎正代表他老爹陈希在门外迎客,看到胡嗣宗来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擦了擦眼睛。 “哎哟哟,藩台您来了。” 确定来人是胡嗣宗后,陈嘉鼎赶忙小跑着迎上前来,同时自然也注意到了跟在前者身边的陈景和兄妹二人。 “这两位是,藩台的公子千金?” 这种事胡嗣宗哪敢认,含糊道:“友人之子,陈希公呢?” “我父亲和其他三家的族老在休息室聊天呢。” 胡嗣宗也不和这陈嘉鼎多聊,带着俩小子就走了进去,身背后的陈嘉鼎望了半天才收回眼光。 身边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靠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 “陈兄是不是在好奇,胡藩台带来的那两位是什么人?” “咋的,你小子知道啊。” “我不知道。”年轻人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可你想,谁的孩子能让胡藩台这位即将候补入军政院行走的人物如此重视。 再说了这广州城里什么事能瞒过嘉鼎兄您啊,那个小公子就是前几天入城的那位,当时他们报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名号。” 陈嘉鼎嗯了一声,而后和这身边的年轻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齐齐冲北拱了下手。 俩人这一下便都笑了出来。 “入场,好好亲近一下咱们这位长公子。” 第三百九十章:小奸贼陈景和 被数百盏灯笼映照到恍如白昼的大厅内,人潮汹涌,两个小不点的穿梭并不引人注目,当然,在有心人的眼中,这两个小不点,毫无疑问是唯二的主角。 在场所有身份显赫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陈景和兄妹二人身上。 “太师远在北平督剿高丽余孽,长公子就来咱们广州体察民情,这可真是父子同心,操持社稷啊。” 二楼处,陈希双手搭在护栏上,冲身边的胡嗣宗呵呵一笑,后者也是摇头无奈。 “估摸着也是偷跑出来的,太师不过问,咱们这些做小的能怎么办。” 说话间,胡嗣宗就看到了大厅中的陈嘉鼎,谓陈希道:“陈公,看来你家大少爷也猜出了公子的身份。” “这臭小子。” 陈希眼见陈嘉鼎正一门心思的往陈景和边上凑,便扭头冲身后的管家说道:“去把他给我带回来,冒冒失失的,万一再惊了公子和郡主的驾看老夫不剥了他的皮。” “没事没事。”胡嗣宗倒是在一旁拦了下来:“有嘉鼎跟着也好,能给公子省不少麻烦事。” 广州这地界,陈嘉鼎那毫无疑问是最顶层的公子哥了,有陈嘉鼎跟在陈景和后面当狗腿子,哪还有不开眼的敢惹麻烦。 换言之,陈景和就算是想扮猪吃老虎,也没有那么蠢的傻虎凑上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打有了陈嘉鼎跟着之后,陈景和所到之处那是一片坦途,凡是看上的东西也没人敢抢,至于买单付账的事。 “都算我的。” 陈嘉鼎屁颠颠跟在后面签单,陈景和兄妹俩买一件,他就利落的签出一张广东银行的支票。 还别说,可着现在全大明,也就广东的银行业发展的最迅速也最麻利。 这个地啊,真就是资本发祥的福地。 “你可真是个好人。” 陈景和人小鬼大的拍了拍陈嘉鼎的肩膀,就把后者乐的不得了。 “不过该多少钱算多少钱,哪能让你掏,回头你给我报个数,等我回南京后再差人还给你。” “这才值几个钱啊,不当紧不当紧。” 陈嘉鼎适时说道:“等一阵到了那拍卖环节才都是好东西呢。” “拍卖会?” “好东西当然得压轴啦,现在这厅里摆卖的都不是什么新鲜物件。” 这一下可就把陈景和的心给勾了起来:“拍卖会啥时候开始?” 陈嘉鼎就扭头看了一眼大厅内的仪象台说道:“还有差不多一刻钟吧。” “不能快点吗?” “这都有准...”陈嘉鼎话一收转而说道:“我去问问。” 别人不能让拍卖会提前,可不代表陈景和不能啊。 规矩,那都是人为人制定的,有人说要改,那就一定能改。 在权力和地位面前,就没有不能改的规矩。 陈嘉鼎把这事办的很顺利,转个身的功夫再回来就办好了。 司仪官走上大厅北侧的台子,笑么滋的说道:“诸位,今日有贵人到场,咱们这吉时也跟着提前了,现在鄙人宣布,咱们这第三届广州万国商贸拍卖会开始。” 陈景和就在台下拉了陈嘉鼎的衣角一下:“咱们这么做算不算是以权谋私?” “算不上算不上。” 陈嘉鼎连连摆手敷衍两句,正说着呢,身边凑过来一满脸毛发十分浓密的汉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打招呼。 “陈,你也在这里。” 陈嘉鼎看了一眼,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蒲顺?你啥时候来的广州啊。” “前几天,跟我叔叔的船。” 他俩搁这聊的火热开心,那边迷糊了陈景和。 这人,怎么会在一撮毛上面长了一张脸呢? “这人是阿拉伯来的,叫蒲顺,蒲家几百年都和咱们中原王朝有来往史,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也是第一批来咱们广州做生意的,这几年生意做的特别大,不仅有贸易,现在看到广东银行成立后又涉猎借贷业。” 他俩聊着,这蒲顺自然也注意到了陈景和两人,好奇打探了一句身份,不过陈嘉鼎当然不会和他说,只是含笑道了四个字。 “避尊者讳。” 避尊者讳什么意思? 蒲顺不是中国人,当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倒是想问问陈景和本身,奈何此时拍卖会一开始,陈景和的注意力全在舞台上没功夫搭理他。 因为此时此刻,舞台上展示了一件异常精美的物件。 司礼官大声喊道:“下面这件物品,是天方商人提供的,名字叫做,法老王的黄金权杖!” “此权杖通体由十四斤黄金打造而成,镶嵌二十八颗宝石,最珍贵的地方在于,此权杖成工于两千五百年前!” 所有人都被台上这柄黄金权杖的华丽所吸引,虽说这东西买了之后未必敢拿出门招摇过市,可是在家里放着玩,官府总管不着吧。 “现在开始起拍,底价。” “五千两!” 五千两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更重要的一点,这还只是起拍价。 很快,第一轮疯狂的叫价声开始响彻整个大厅。 “六千两!” “七千两!” “一万!我出一万两!” ...... 看台下的陈雅熙偷摸拉了陈景和一把,小声道:“哥,你说咱们这次偷跑出来爹知道后一定很生气吧,咱们把这个买下来送给爹,爹会不会就不生气了?” 果然老话说的没错,闺女是爹的小棉袄,这时候也就陈雅熙还能想起陈云甫这个当爹的。 陈景和眼前一亮,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可此时此刻权杖的价格已经在疯狂的竞价中飙升到了三万两,陈景和苦脸道:“咱们没钱啊。” “要不,找胡叔叔借?” “他哪有那么多钱。” 两人正窃窃私语呢,身边的蒲顺耳朵倒是好使听到了,插话道:“两位想买这个权杖,但是钱没带够?” 陈嘉鼎刚打算开口,就听到陈景和说话:“没错,怎么,你有?” “有,而且有很多,可以借与你们用用,不过,嘿嘿,需要有抵押或者担保。” 这边陈嘉鼎马上搭话:“我们广州陈家做这个担保,这位公子贷多少,我们陈家就压给你多少产业。” “不用。”陈景和挥手,笑对蒲顺,打腰间取下一玉佩递给后者:“你看看,这块玉佩的信用能借几个钱?” 蒲顺搭手接过,第一个感觉就是好玉,不过再顶好的美玉也就千八百两,翻手间蒲顺的眼可就眯了起来。 吴中侯陈。 自己眼前这小不点的爹,是大明朝的一个侯爵? 吴中侯?这个爵位好熟悉啊。 陈,陈云甫? 陈云甫! 蒲顺马上想到了前几年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自己第一次来大明时了解到的明朝权力格局。 那位陈云甫就是一手推动广州市舶司复市的主官。 而现在,早已站在了大明朝的权力最巅峰。 自己捡到宝了。 蒲顺是个生意人,虽然心里已经掀起了波澜万丈,但面上还是很好的控制住,咧嘴一笑。 “小公子想借多少钱?” “不知道。”陈景和一手指向舞台上那柄黄金权杖说道:“多少钱能拍下来,我就借多少钱,不过,利息是多少?” “不要利息。” “不要利息?”陈景和马上收走玉佩,谨慎的望向蒲顺:“你不要利息,想要什么?” 蒲顺嘿嘿一笑:“对,不要利息,不光是利息,我连本金都不用你还,我只要粮食。” 陈景和立马松了口气。 那和要钱有什么区别? 大明朝什么都不多,还真就粮食多。 折价呗。 “你要多少。” “一粒米。” 陈景和像是看一个神经病般看向蒲顺:“一粒米就行,你是饿疯了吧。” “是第一天一粒米。”蒲顺掰着手指头说道:“第二天两粒米,第三条四粒米,每往后过一天就翻一倍,一直还到第五十天为止,怎么样。” 陈景和也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一粒米、两粒米、四粒米、八粒米、十六粒米,这就五天了,五十天,一袋米都用不完啊,成交。” 这可把旁边的陈嘉鼎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小子你这只算五天啊。 趁着蒲顺去拟契约的功夫,陈嘉鼎赶忙拉住洋洋自得的陈景和,苦声道:“你疯啦,你知道算到后面一天要多少吗。” 陈景和这功夫还和陈雅熙洋洋自得的说道:“今天碰到一傻子。” 陈嘉鼎是彻底没辙了,眼见那蒲顺带着契约走来,后者嘴里还说着。 “这位公子,若是你不还了,我该找谁啊。” 陈景和一伸手就把陈云甫那块私印给取了出来,啪的一声盖在契约上。 “找他!” 契约一成,蒲顺望着契约书上的私印印章笑的眉毛眼睛都埋进了胡子里,而陈景和则目视台上的黄金权杖,露出了远比蒲顺更像狐狸的微笑。 他抬手。 “一百万两!” 正洋洋自得的蒲顺好悬没有吞舌。 人家都是几千两几千两的加,到你这可好,直接翻到一百万? 你可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可不嘛,私印一盖,陈景和可不就是崽卖爷田。 陈嘉鼎在身后直翻白眼。 大明朝第一败家子啊。 陈雅熙这功夫偷摸拉了陈景和一把。 “哥,我刚才算到第十六天了,好多啊。” “再往后呢?” “算不过来了都。” “对啊。”陈景和偷瞄往后看了一眼,鬼笑道:“你连数数都数不过来,真让你去数米,你要数到猴年马月啊。” 陈雅熙马上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不给了?你刚才把爹的私印都盖上了哪能赖账啊。” “什么话。”陈景和连忙捂住陈雅熙的嘴:“谁说我要赖账了,我要赖账,爹的颜面咋办,我没说不给,我说的是,他们什么时候数够数,我们就给他们,一粒不能多,一粒不能少,咱们是天朝上国,信义为本,当然要童叟无欺。” 陈雅熙的嘴角猛然抽动一下。 “哥,你是真贼。” 第三百九十一章:生活中的老陈 熙和三年二月,陈云甫终于回到了阔别近一年的南京。 他这次北上的收获不可谓不丰硕,常茂先是和薛显在南江把李芳远残军全歼,俘虏了这位本可以在原时空不可一世的靖安大君,随即率兵推进到开京,如今的李朝政权,已经到了风雨飘零、摇摇欲坠的地步。 大局已定,取得完全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云甫现在要回南京,找严震直好好拉账单给常茂算算这笔征朝的战争军费。 另外呢就是让杨士奇为他筹备封天祭礼的大典。 “尚宫局奉命给太师量体。” 看着跪在门外的女官,陈云甫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大步走过去亲手扶起这个女官,展颜一笑。 “玲儿姐,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如今的玲儿已经年近四十,春华不在,只剩下岁月的皱纹,但笑起来依旧那么美。 “托太师的福,一切都好。” “到现在我还记得,玲儿姐在静心堂第一次唤我小大师时的样子,如今,玲儿姐风姿依旧不减当年。” 好听的话人人都喜欢听,若是从陈云甫这种人的嘴里说出来那便更容易讨人喜欢。 玲儿笑的很开心,却又莫名显得有些悲伤,她带着几个宫娥给陈云甫量身子,垂首间语气便失落了许多。 “这些年宫里也没有进什么新人,宫里便越来越冷清了,很多有家的姐妹都辞了差事出宫回乡,就留下奴婢这些没家的人和一群无根的人,在宫里了此余生。” 陈云甫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等玲儿量好了体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喊住。 “你要愿意的话,那就出宫来我这,拿我这当你的家。” 玲儿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 陈云甫笑笑:“不过咱们先说好,以后,可不许再在背后打我小报告了。” 玲儿捂着嘴,泪如雨下的点头。 看着玲儿远去的背影,陈云甫惆怅的长叹口气,自嘲一笑。 自己这是,老了吗? 才三十五啊。 没道理就突然到了伤春悲秋的岁数吧。 可看到岁月流转物是人非,怎么突然那么不痛快呢。 正自感慨着,杨士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摞画本。 “这都啥玩意。” “衮冕服啊。” 杨士奇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从尚衣局那刚拿来的,这不找您最后确定一下。” 衮冕服...... 陈云甫摇摇头道:“这东西做祂干什么,死贵还死重,穿在身上累死个人。” “太师您这次晋位禹王,代天分封九州,没有一身衮冕服,哪里能像样子。” “得得得,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士奇就一本正经的汇报道:“这次您的禹王衮冕服,尚衣局给出了三道草图,分别是王爵礼九章三彩九毓、天子礼十二章五彩十二毓、下官自己捣鼓出来的十八章九彩十八毓。” 陈云甫听的头都大上好几圈。 “天子礼才十二章五彩十二毓,你从哪折腾出的十八章九彩十八毓。” “这还不简单。” 杨士奇洋洋自得的介绍道:“十八章中,日、月、星辰、山、岳、龙、凤、麒麟、华虫九章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钟、鼎、华表九章织于裳这不就凑够十八章了吗。” “那九彩呢。” “赤橙黄绿青蓝紫灰白,一彩各两毓正好九彩十八毓。” 陈云甫算是听明白了,杨士奇给定的数,都和九有关系。 “对应九州嘛。” “您看,衮冕服分为衣、裳内外两件,各九章,九州一个地方一章,九彩十八毓,正好一个州对应一个颜色两毓珠串,一串珠代表着分封出去的九州王,一串珠代表着您啊。 是太师您分出去的九州,您才是九州的共主。” 这门门道道的还让杨士奇整出了不少。 陈云甫摇头无奈一笑,挥手:“行行行,你去办吧,不过我给你强调一下,一百万两的预算可不准超,娘的,国库里的钱都让常茂打了个七八,老子还没找严震直算账呢。” 杨士奇诶上一声,颠颠的走了,他前脚刚走,后脚穆世群就走了进来,面露微难。 “老穆,你又咋了。” “太师,公子和郡主回来了。” 陈云甫腾的一声就跳了起来,撸起袖子就往外走:“这两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都玩野了吧。” 人都还没出房门呢就被穆世群拦腰抱住:“太师冷静,冷静下,容末将先说两句。” “你说。” “公子他在广州,在广州拿您的私印找一个阿拉伯商人贷了一百万两银子。” “他娘的!”陈云甫气的破口大骂,亏得穆世群抱住,不然都能蹦起来骂人:“老子这辈子都没花过那么多钱,他贷那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赌博了,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还有,谁那么大胆子把钱借给他的,全给老子抓起来法办咯。” 穆世群早就猜到陈云甫会有那么大反应,所以才一直死死抱住,一个劲的劝道。 “不是不是,公子没有赌博,他是借钱给您买礼物的。” “你放屁,什么礼物能值一百万两,杨士奇跑去筹备封天大典,我才批给他一百万两。” “反正,哎呀,太师您先冷静,冷静下来再去,现在公子和郡主正在前堂里跪着挨夫人训呢。” 陈云甫深吸几口气:“行了,撒手。” 穆世群连忙站好。 陈云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确定没问题后才迈步往外走,前脚堪堪跨过门槛还悬空呢便停住。 “债主来了没有?” “额,这个不清楚,好像是没来。” 陈云甫这才踏实的把脚放下来,嘟囔着往外走:“要是债主来了,就说老子不在京,让他娘给他俩擦屁股去。” 身后的穆世群捂住了脸。 自己头上这位主子咋家外家内两个样呢? 突然穆世群一拍脑门,在陈云甫身后喊道:“太师,公子说他借钱的时候盖的是您的私印。” 肉眼可见的陈云甫直接停在原地,然后快步跑了起来。 院落廊间响起了陈云甫的咆哮声。 “兔崽子,老子打死他!” 第三百九十二章:擦屁股 明堂之上跪下了从广州姗姗来迟的两个小家伙,邵柠拎着一把鸡毛掸子,气的连连点在地上。 “一百万两,你们好大的胆子啊,你们知不知道这笔数字是个概念,我和你爹我们俩这成亲十几年也没花过那么多钱。” 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巧儿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气的邵柠一扭头:“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没,我只是觉得您说的特别对。” “当年你们爹在吴中的时候开客栈,做一桌子菜才能赚十几文钱,一两银子,你们爹要忙多少天才能挣到,你们可倒好,买个东西能花出去一百万两。” 越说越气、越想越恼的邵柠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招呼,被巧儿打身后搂住。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公子和郡主还小,不懂事。” “还小?”邵柠怒斥道:“都快十五岁了还小,说,这钱是谁花的。” 陈景和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娘,是儿子花的。” “买的什么东西,能值一百万两。” 闻听此话,陈景和赶忙起身就要跑出去拿,被邵柠当场喝住。 “跪好!巧儿,你去拿。” 巧儿连忙跑到堂外,打开两人带回来的行李箱,其中,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盒子格外显眼。 “就是那个。” 陈景和喊了一声,巧儿便伸手去拿。 嘿! 没拿动。 邵柠是彻底无奈了,只好再招呼几个家里的雇工去帮忙,这才算把箱子给抬进来,一打开,璀璨的珠光宝气好悬没把邵柠的眼给晃瞎。 一把黄金打造的权杖。 不得不说,这把权杖真的很好看,加上镶嵌的几十颗宝石,外观上对邵柠这种女性来说显然是充满杀伤力的,不过邵柠一想到这价格。 “就这根破棍子能值一百万两?” 邵柠再一次抄起了鸡毛掸子。 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你到底打不打?” 回头,是沉着脸的陈云甫走了过来,一把就夺过了邵柠手里的鸡毛掸子。 “我都跟后面看你半天了,你是一下都不舍得打。” “你不舍得打,我来。” 陈云甫是真打,这边话音落地,那边一下就抽到了陈景和的身上,疼的后者直接叫出声来。 “啪!” “让你瞎跑!” “啪!” “让你借钱!” “啪!” “让你自作主张!” “啪!” “......” 邵柠看的心惊肉跳,但见这一下陈云甫没吭声就拉了一把:“这下为啥打孩子。” “手快了。” 陈云甫一指都快哭出来的陈景和:“这下先打好,等老子想到理由再告诉你。” 这话说的,可把陈景和给委屈的哭了出来,还得是陈雅熙这个做妹妹的,这功夫挺身而出。 “爹,哥哥也是一片好心,想着能给您买件礼物您就不生气了。” “就是就是。”邵柠这个做娘的也是护犊子,别看刚才气的要死,现在看陈景和挨的可怜,又心疼起来的帮腔:“孩子给你买的礼物还是挺好看的不是吗,这次就算了吧。” “算?算什么?” 陈云甫气的扔下鸡毛掸子,拎起一把凳子来就坐到了陈景和对面,喝道:“别哭了!” 后者立马收声。 “老子揍你,你还委屈了不成。” “一百万两买个这东西,你跟我说说你咋想的。” 陈景和可怜巴巴的说道:“那个叫蒲顺的阿拉伯人想坑我,我就故意喊的一百万两,想着也坑他一笔钱。”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云甫听的犯迷糊,便说道:“给我仔细说清楚,那个雅熙,这没你事了,回屋去吧。” 这句话说的,陈景和直接瞪大了双眼。 “爹。” “爹什么爹,你给我先把你的问题交代清楚。” 陈云甫算是把‘重男轻女’的特色发挥的淋漓尽致,陈景和胳膊拧不过大腿,老老实实跪在原地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就是这么个情况,那阿拉伯奸商肯定是认识我的,要不然也不会挖这么一个坑给我,一天翻一倍,五十天那得翻多少倍啊,我一寻思,到二十多天的时候就上亿了,五十天,合着咱们全国一年的粮税也不够啊。 所以我就喊出了一百万两的价格,坑他这笔银子。” 邵柠在一旁听的直瞪眼。 一天翻一倍,连翻四十九天? “你就这账算的明白。”陈云甫冷哼一声:“去年全国的粮税是多少?” “四千五百万石,合五十四亿斤左右。” “那你算过没有,到五十天的时候,咱们得还多少粒米给人家?” 陈景和摇摇头:“那数字太庞大了,儿子哪里算的出来。” “净他娘的自作聪明。”陈云甫冷哼一声:“那个阿拉伯人呢。” “儿让他去外交部的驿馆先住下了,等多暂您忙完,您看...” 陈云甫气的抬手又要打,忍住:“刚才那一下打过了,惹事的时候胆子挺大,现在知道找老子给你擦屁股了。 你小子,光屁股戳马蜂窝,有胆子戳没能耐撑。” 这话说的,邵柠和巧儿都没忍住笑了出来,要不是陈云甫瞪了一眼非笑出声来不可。 陈云甫站起身,点了点陈景和的额头:“记住,你爹我今天打你,打的是你自以为是,打的是你胡乱借钱,一百万两,人家要是不要粮食就要钱,我看你拿什么还。” “国家的钱,别说你,就是你爹我也不能随便用,你更没这个资格,今天这笔账我先给你记下,将来再找你算。” 说完这话陈云甫才转身离开,邵柠打背后喊了一句。 “去哪?” “去给你儿子擦屁股。” 走出府门,陈云甫登上马车,唤来一名锦衣卫说道:“去将严震直唤到宫里,顺便去一趟外交部驿舍,看看有没有一个叫蒲顺的阿拉伯人,有的话一并叫到宫里来。” “诺。” 合上木制的车窗,陈云甫摇摇头又叹出一口气来。 自己这个大儿子,抖机灵耍无赖的功夫倒是有,就是不务正业。 看来,赶等忙完这几年,自己是该抽个时间出来好好带带儿子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战略服务政略 “太师,您找我。” 严震直匆匆赶到文渊阁,一进来就说道:“您这才刚从北地赶回来,理应多休息两天,保重金体才是。” “震直啊,坐吧。” 陈云甫摆摆手:“我还没老到那种地步呢,再说一路上都在车辂里躺坐着,也累不到,快坐吧,自己倒茶。” “这两年宫里的侍应越来越少,冷冷清清的,不行的话过段时间,咱们从宫外雇一批人入宫来了。” 严震直笑笑应和两声,他也知道陈云甫找自己来绝不可能是说这事的。 果然,又随意掰扯两句后,陈云甫道明了正事。 “常茂那边仗快打完了,现在人都在京畿道过年了,估计离着战争结束也就是今年的事,本辅找你来是想和你一起,咱们来算算这场仗,一共花了国库多少银子。” 正题来了。 严震直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朝鲜战争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他心里自然是有笔账的,这年前年后陈云甫还没回京之前,他这个中央银行的一把手就已经和财政部做过了熙和二年的年终汇总,现在陈云甫开口问,他是张嘴就来。 “不算战后的抚恤银,就先拿眼下的来说,下官给太师汇报一下。” “军需物资方面,朝廷前前后后一共向常帅输送了军粮一千一百万石,其中包括常帅在朝鲜赈济灾民用掉的五百七十万石和为东南水师准备的一百五十万石。” “这笔粮食按市价,现在大概值四百三十万两。” “再算上运输这些粮食,前前后后八个月,朝廷一共征调民夫一百三十万人次,给付工钱共计两百六十八万七千三百两。” “军备方面,各种军需物资、兵器甲胄的花销在一百三十万两。” “八个月的战时兵饷、斩俘赏钱现在统计的就已经达到了两百八十万两,包括了第一批入朝作战的二十万大军、守备八千桥的两万军队、后续入朝支援的五万军、东南水师十万军合并三十七万部队。” “另外,王弼将军指挥的五万骑兵先后补充了自漠南和万全两个马场支援的六万匹战马,这可是个大开销,一匹战马现在的市价大概接近六十两,六万匹就是三百六十万两。” “其他方面就没什么开支了,不算战后伤亡抚恤银,目前来说一共是一千四百六十八万七千三百两。” 严震直如数家珍般报出一笔笔开销,最后看向陈云甫道:“太师,就这些了。” 后者扬了一下眉头。 “就这些?” “就这些啊。” “这还没算伤亡抚恤银呢。” “军部现在统计的数字,我军阵亡将士一万七千人,受伤者三万有余,抚恤大概需要多少钱。” “按照最新的标准,阵亡的一次性发放二十年饷银,受伤的发五年饷银,眼下军队的饷银标准是一年十两,一万七千名牺牲的儿郎就是三百四十万,伤者则是一百五十万两,合并就是将近五百万两。” 陈云甫点了点头,叹气道:“青山处处埋忠骨啊。” 暂时搁下心头的沉重,陈云甫继续说道:“还有没有其他漏算的地方。” 严震直便认真道:“真没了。” “这个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 “我说有。” 严震直就是再傻也懂陈云甫什么意思了,这笔账怎么都要算到常家头上,你实打实的报数哪里能行。 战争账,不能算的那么实诚。 “你是中央银行的行长,专款专用,这笔战争国债发行换来的钱,是本辅交到你手上去花的,怎么花钱都不会了吗。” 严震直马上说道:“为了支持这场入朝作战,下官特别向国防军工建设学院拨款五、八百万两进行军工科研立项。” “这个借口不行。”陈云甫摇了摇头说道:“吃相太难看了。” 见严震直脑子实在是不转路,陈云甫只好叹气,手把手的教道:“为了打这场仗,朝廷是不是多年向辽东进行政策倾斜和资源扶持?” “对啊。” “那战争打完之后,辽东是不是划给常家,建制辽州脱离中央了。” “嗯。” “那中央这么多年来对辽东进行的资源扶持,包括中央各部司大笔银子的投入,现在是不是要新辽州来偿还。” 严震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让各部司会同办公司做个审计表出来,看看辽东到底应该还给中央多少钱,你这个央行行长就先调动战争国债款来替辽东把账平了。” 严震直就问道:“那这钱,下官打给谁。” “哪个部要,你就给谁啊。”陈云甫理直气壮的说道:“政务部要你就给政务部,财政部要你就给财政部,工部要的你给工部,让他们把这笔账审计过了之后,统一归入国库中。” 钱在账上走一圈,重新回到国库中,那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吗。 不对,就这么倒腾一圈的功夫,常茂或者说常家,岂不是就多了几百万,哦不对,应该是几千万两的债务。 还能这么玩? 严震直感觉自己几十年来的经济观、政治观此刻已经完全崩塌,苦笑了半天才点头。 “下官,记下了。” “把账做明白点,咱们得服众知道吗。” “是,太师放心吧。” 陈云甫这才满意点头,又继续交代道:“另外,除了把账算明白之外,你还要替常茂准备一份还款计划出来,他呀是个武夫,哪里懂经济账,别没个几年就入不敷出的大搞财政赤字,弄的辽州内部乌烟瘴气、百姓穷困潦倒,到时候咱们中央还得跟着操心。” “恭聆太师示下。”现在严震直已经自知脑子完全跟不上陈云甫,索性啥也不说,拿起纸笔就等着抄记。 陈云甫也不藏着掖着,大谈特谈道:“为了确保这笔债务能够顺利收回,你们央行可以考虑在辽州开一个分行,用于实地监管辽州财政和索取债务,同时指导辽州战后的经济恢复工作。” 这是打着要账的名义,全盘接管辽州的财政权啊。 陈云甫之前不是说不插手九州分封后的一切权力吗。 是没插手,但要账总天经地义吧。 你把账还完,这边中央银行保管扭头就走。 至于这笔账到底什么时候能还完、要还多少、怎么还,那就得看中央银行替你辽州准备的还款计划怎么做的了。 在分封鲜亮的外衣下,藏着的其实是一只贪婪狰狞的吸血鬼。 陈云甫说了一句非常意味深长的话。 “战场的仗打完了,但另一个领域的仗才刚刚开始。” 战争,从来不过是政治的延伸罢了。 制定战略的初衷也是为了服从政略大局。 现在战略目标已经实现,那离着陈云甫的政略目标成功,还远吗。 第三百九十四章:阿拉伯人想来抢食 严震直离开的时候脑子都是迷糊的,整个人像是踩着棉花一样轻飘飘,他是想不明白,陈云甫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想不明白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要去想? “去把那个阿拉伯人叫来吧。” 送走了严震直,陈云甫这才想起殿外面还等着一个蒲顺呢,便差人把后者给召了进来。 “方外小民蒲顺叩见上国太师阁下。” 这蒲顺还挺懂事,进了金殿就磕头,规规矩矩的三个响头后也不抬头,老老实实伏首在地。 陈云甫来了兴致便问他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上国太师阁下。” “还有呢?” 蒲顺就恭顺的说道:“还是那日在下于广州出借钱财者的父亲。” 陈云甫于是嗯出一声,愠怒道:“你既然知道本辅的身份,还敢给本辅的孩子下套,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啊。” 这蒲顺也是个人物,闻听此言竟一点也不惧怕,伏首在地对答道:“在下如不这么做,又哪有机会面见太师阁下。” “哈哈哈哈。” 两人都没有聊还债的事,陈云甫大笑可不单单是笑这蒲顺识时务,更笑这蒲顺有心机。 “起来说话吧。” “谢阁下。” “你说你一心想要见本辅,说说看,你见本辅想做什么?” 蒲顺就答道:“在下听闻贵国正在打仗,打仗就势必要用钱,在下略有家产,想资于阁下。” 一个阿拉伯人借钱给大明打仗? 听着新鲜吗。 陈云甫呵呵笑了起来,说不出是轻蔑还是高兴,言道:“我们中国啊有句话,叫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你说你打算掏钱资我大明打仗,先不说你存的什么心,就一点,你知道一场战争下来,要烧掉多少钱吗。” “在下的国家盛产黄金,另外,在下于阿非利加有很多很多的金银矿,每年的产出无可计数,在下想,应该是够的。” 陈云甫啜了一口茶水:“你真是一个聪明人。” “在下家中世代经商,我爷爷的父亲曾经在贵国大皇帝时期还做过贵国的官。” 大皇帝? 那就是元世祖忽必烈了,他在西方的称号是万王之王及大皇帝。 老忽一边杀着天方人,一边又重用天方人,也不知道他脑回路怎么想的。 元朝的大都皇宫就是阿拉伯人设计和建造的。 “商人趋利避害,无利不起早,你要掏钱给我国打仗,总得有个理由吧,你想要什么。” 蒲顺就躬身道:“在下带了一副地图,被留在了殿外,可否带进来?” 差了一名锦衣卫去取,两人左右展开,陈云甫就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副南亚的海陆图。 “阁下知道这是哪里吗?” “德里苏丹国,也可以叫祂印度,我们中国以前管祂叫天竺。” 见陈云甫认了出来,蒲顺就夸赞道:“阁下真是无所不知者。” “说事。” “几百年前,一群突厥贵族带着部落逃难到这片土地,他们组成了一个军事贵族联盟,很快征服了这片土地,拥有了数以千万的奴隶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金、矿石、物饶。 但实际上这个王朝已经非常腐败和堕落,在下的船队在这里有一个海港用来通商,经常受到当地人的剥削和索取,备受欺凌......” “你在这里有海港?” “对。”蒲顺咧开嘴,用手点在这地图上:“在马哈,在下有一个渔港,虽然不大,可它连接着加尔各答,附近都是浅海,扩建起来很方便。” 马哈、加尔各答。 那不就是后世的孟买港吗。 陈云甫拢于袍袖中的双手握了起来,眼中精光炸现。 “继续说。” “如果阁下有兴趣的话,在下今明两年会把那里的海港扩建好,可以方便贵国的军队轻而易举的开赴进去。” “你想要什么。” “奴隶!”蒲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每五十两军费换一个那里的奴隶,在下觉得这个价格很公道吧。” 陈云甫摇了摇头:“账不是你那么算的,五十两银子,你在那里当然可以买的奴隶甚至可以买到很多,但那是有上限的,你最买几百或者上千个。 你就算再有钱,阿非利加和阿拉伯有很多的黄金矿也没用,德里苏丹国是绝不会卖给你上万奴隶的。 而仗一打起来,烧掉的军费何止千万,按照你这个价格,我大明岂不是要帮你抓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奴隶? 所以,二百两换一个奴隶才是一个合理的价格。” 蒲顺摇了摇头:“阁下的价格太昂贵了。” “一点也不昂贵,甚至还很低廉。”陈云甫拾级而下,走到这地图前和蒲顺并肩站着:“你如果只是做奴隶贸易的话,怎么也不可能需要那么多奴隶,欧罗巴那地方,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能力消化几百万奴隶。 你想要的,只怕是篡权吧。” “把这些奴隶送往阿非利加进行军事化训练,给他们武装,拿他们去颠覆你们阿拉伯的政权,你想做君王。” 陈云甫一手搭在蒲顺的肩头,笑着看向后者:“你的野心我买单,你想要练兵,我可以帮你,我们大明有很多优秀的将军,而且维持几十万的部队,粮食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而粮食,我大明多的是,我可以用很低廉的价格卖给你。” 蒲顺没想到陈云甫会猜出自己的打算,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笑了。 “阁下果然是无所不知者,在您的圣光下,世间的一切晦暗都无所遁形,如阁下所愿,成交。” “顺便给本辅派点优秀的造船工和海员来,咱们多交流交流航海的经验。” 蒲顺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这个世界那么大,咱们一起分掉它! 开心的蒲顺连连点头,贪婪的像一只永无止境的饕餮巨兽,向陈云甫介绍着他所知晓的一切南亚、东南亚国家的情况。 陈云甫安静的听着,面带微笑。 最后蒲顺说完了,将这幅南亚海陆图留给了陈云甫做礼物,兴高采烈的离开。 望着这家伙的背影,陈云甫冷笑。 这个不怕死的东西,竟然想着从自己的盘子里抢食? 不过。 人尽其用。 第三百九十五章:国恒以弱灭 “先入王宫者,食邑千户、赏万金!” “先入王宫者,食邑千户、赏万金!” 处处残垣断壁的开京城响起了常茂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传令官们此起彼伏的接替传达。 无数明军儿郎们被这悬赏刺激的眼珠都红了起来,脚下的步伐平添了三分神力,向着开京城中的朝鲜王宫方向冲杀。 “大王,明军入城了。” 王宫内,郑道传在一片惶惶不可终日的妃嫔宫娥中找到了李成桂,却吃惊的发现后者此刻竟然在,赏花? “宗之啊,你看,梨花开了。” 李成桂指着枝头上那一朵朵绽放的梨花,怅然道:“犁通离,在梨花绽放的时候,咱们亡国了。” 亡...国! 当这两个字碰到一起的时候,显得是如此的沉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堵在了郑道传的心口。 他摇头说道:“不,不会的大王,您还在,朝鲜还在,我们永远不会亡国,我们南迁,去南边继续组织百姓对抗明人。” 说着话就要上前去拉李成桂离开,却被后者拒绝。 “没有必要了,其实你我都知道,一旦离开京畿道,只靠着南边那不足百万的丁口又怎么可能再有机会和大明周旋呢,不过是多苟活一段时间罢了。 我累了,不想做逃跑之君,你去吧,让孤留在这,以身殉国,也算全了名声。” 说罢,自嘲一笑。 “万没想到啊,孤既是开国之君如今又成了亡国之君,哈哈哈哈,孤,也算是开了历史的先河了。” 郑道传见李成桂已经心存死志也不再多劝,坐到李成桂身边的台阶上,肩并肩的和后者一道观赏这盛开的梨花。 “你不走?” “大王都不走,老臣还走什么呢。” 郑道传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老臣随大王开国立基,今日再陪大王一道身殉社稷,也算是死得其所。” “辛苦宗之你了。” 老哥俩此时此刻放下了一切,彼此间开怀畅聊。 “有时候想想,这十几年像做梦一样,莫名其妙就做了大将军,莫名其妙就夺了王权,莫名其妙就当了国君,如今又莫名其妙的亡了国。” 李成桂感慨道:“宗之啊,你说咱们这一生的奋斗,如今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大明要侵略咱们,要灭亡咱们,咱们连还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宛如鱼肉一般任其宰割。 中原的王朝走马灯的变换,咱们呢却世代要做藩属国,年复一年的朝贡,赶上旁边这个王朝的统治者要侵略咱们,要成全所谓的伟业,咱们就只能做他们统治者功劳簿上的一份功绩。 咱们的国运、生命乃至一切,都显的如此微不足道。” “弱肉强食,颠扑不灭的真理。”郑道传摇摇头,叹气道:“国恒以弱灭,要怪,真的只能怪咱们自己太弱小了。” “史书会记下这场侵略战争。” “但前提是,咱们将来还能有复国的机会。” 郑道传看向李成桂,苦笑:“若是这三千里锦绣江山彻底成为大明的疆土,咱们后辈子孙就再无机会从史书上看到这段历史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只是亡国,而是灭种了。” “当年蒙元吞灭南宋,中国不也亡了国,蒙元篡史改典,将一切记载他们侵略的史书全部焚毁,着孔家重新编修新史,如果蒙元朝廷能坚持个几百年,那中国同样难逃亡国灭种的下场。” 李成桂的心里好受许多:“是啊,希望咱们的后代子孙能够不忘国耻,早日赶走明人,恢复山河吧。” 侍卫统领这个时候默默走了进来。 “大王,明军,攻入王宫了。” 李成桂点点头起身,看了一眼郑道传:“宗之,孤先走一步?” “大王且去,老臣随后就来。” 李成桂点点头,随即冲侍卫颔首道:“送孤上路吧。” 后者单膝跪地,泣不成声道:“臣不忍。” “唉。” 李成桂仰天长叹,走过去自侍卫腰间拔出宝剑,望着这锋利的刃口,道了一声好剑。 驾剑于颈,李成桂最后看了一眼郑道传,看了一眼满园盛开的梨花。 闭目。 鲜血飞溅间,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体轰然倒塌。 侍卫守在尸体旁泣不成声,郑道传跪地叩了三记响头,转身跳入园中湖水中溺毙身亡。 等到第一个明军冲到此处时,所看到的,只剩下尸体。 “这是,朝鲜的国王吧?” “应该吧。” 一名小旗官找来一个投降的内宦,将他带到此处指着地上李成桂的尸体问道:“这是谁?” 内宦一看之下当即泪崩。 “此乃我国君耶。” 小旗官顿时大喜过往,喊过手下士兵,几人合力把李成桂的尸体抬进屋里。 “快去打盆水来,好好擦拭。” “去,抓几个宫女来,给化化妆,顺便带点针线来把伤口缝上。” “你慢点,毛手毛脚的。” 好嘛,几人围着李成桂的尸体好一通忙活,那殷勤劲比伺候媳妇还要热络。 赶等几人忙完,时间可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这个小旗官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李成桂非常满意。 “走,给常帅送过去。” “请功去咯!” 亡国者的痛苦、征服者的欢呼,此刻在这小小的后宫园林中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国,恒以弱灭。 落后就要挨打,谁也别去怪。 李成桂到死都没明白这一点,他真正要去怪的,是他自己,是他作为一国之君领导下的国家政权及其体制为什么缔造不出一个强大的国家。 就像郑道传之前所说的那样,中国,同样在赵宋的错误领导下亡了国,如果历史线没有变动,同样会在几百年后在朱明的错误领导下迎来二次亡国。 亡国的苦难不只是统治者承担,百姓同样难逃兵戈的蹂躏,但错误,只能是统治阶级的! 李成桂早在很多年前见到陈云甫的时候就应该警惕起来。 后者,从不是一个友善之人。 雪白的梨花还在绽放着,向着天空的方向。 没有惹上尘埃、没有沾染鲜血。 洁白的如此醉人心脾。 第三百九十六章:和往事道别,和未来相拥 端午节的南京很热闹,军政院十几名行走联袂来到陈云甫府上,各自拖家带口的,媳妇孩子是个个没少。 “时逢端午佳节,愿太师茂膺景福、千秋无期。” “蓝帅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 陈云甫人就站在正堂外,满脸微笑的迎来一批批道贺串门的同僚友人。 邵柠带着陈景和也在,一家三口可谓是一同上阵,各自招呼着各自的圈子。 孩子外交、夫人外交这可都是政治场不可或缺的两条重要联络纽带。 “事先说好,咱们今天不聊国事,开开心心的把节过好,晚上一起喝个不醉不归。” 陈云甫事先打好预防针,生怕一群人回头扯着扯着再把话题引到国家事务上扫了雅兴。 “蓝帅,你看什么呢,一直看外面。” 蓝玉收回目光说了句:“太师,我在想啊,才一年没见到景和,这孩子都长那么高了,话说,景和今年十五了吧。” “嗯,是十五了。” “那该娶亲了。” 陈云甫一愣,随后笑着摆手:“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娶哪门子亲啊,这小子也不稳重,再过几年吧。” “别啊。”一旁的李景隆搭了句茬:“太师,要不我替你瞅瞅,看看咱们京里哪家有合适的,您放心,我去给您提亲。” 蓝玉就吵吵起来:“滚滚滚,这事是我先提出来的,哪里用的上你。” 俩人就着谁来替陈景和说媳妇的差事争净起来,惹的一屋子人啼笑皆非。 正玩笑着,陈云甫看到杨士奇出现在堂外踱步,知道一定是有事,便告罪一声走了出去。 “什么事?” “李成桂死了。” “啥?” “太师,开京大捷,李成桂自刎殉国,王师已定朝鲜。” 陈云甫深吸上一口气,半晌都没说话。 说什么呢。 兴奋? 有些,但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那么汹涌。 “捷报是直接送到办公司来的,这事今天说吗。” 陈云甫扭头看了一眼乱哄哄的正堂,笑着摇摇头:“明天说吧,今天这气氛不适合说这事,大家开开心心过个节,都别去管别的。” 杨士奇点点头打算离开,被陈云甫喊住。 “留下来晚上一起喝点。” “这,都是军方的人。” “那有什么的。”陈云甫一把拉住杨士奇就往里面走:“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蓝帅、沐帅,士奇看到你们在都不愿意留我这喝酒了,说说看,你们是哪里得罪人士奇了。” “那哪能啊,冲太师您,我们对杨行走可是相当的尊重。” 一群人拿杨士奇开玩笑,不过话倒是实情,杨士奇做了陈云甫那么多年的秘书,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成了军政院行走,还握着军政院办公司这个全大明眼下最重要的衙门。 加上背后站着陈云甫这尊真佛,谁见到杨士奇不让几分面子。 “士奇快坐,以后和蓝帅他们也多交流交流。” 陈云甫笑呵呵的冲杨士奇打手势,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云甫快坐,以后和蓝玉他们要多交流交流。” 此情此景,恰若昨日重现。 一群人正聊的开心呢,现在见陈云甫突然呆滞,都不由面面相觑。 “太师?” “啊!” 陈云甫回过神,说道:“本辅去出恭,你们先聊着。”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扭身便回后宅,后院的园林里,陈雅熙和一群来访的小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在聊着什么。 “这种事我们是做不得主的。” “就是,我爹天天在家可凶了,我反正是不敢。” “更何况你爹还是太师,可别做梦了。” “我爹在家都说,什么太师啊,就是皇帝。” 几个小姑娘们正聊着,陡撞见陈云甫,齐齐吓的起身,手忙脚乱福了一礼。 “拜见太师金安。” “参见父亲。” 陈云甫停下脚步回以微笑:“雅熙,聊什么呢。” “没,没聊什么。” “你们玩着,都不用拘束,那我这当自己家就行。” 回到后宅,陈云甫径直进了书房,颇显意兴阑珊的往沙发里一卧。 他知道自己的兴致为什么会不高。 因为朝鲜亡国了。 倒不是陈云甫多心疼人家李成桂,而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身份,将会开始发生变化。 什么太师啊,就是皇帝。 这不是一个孩子的童言无忌,而是天下人的心中所想。 认知上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朝鲜亡国之后,自己就有了去泰山封天祭礼的第一份功绩了。 登位禹王、划定九州,从此,自己再也不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九州的新王。 这个大明太师的名衔,还能留住吗,还要留吗。 从当初开始密谋抢班夺权的那一刻开始,陈云甫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过当这一天真来临的时候,自己竟然会有些。 犹豫? 陈云甫这种人是不会犹豫的,他会很坚定的把这一步迈出去。 沉静中,书房的门被推开,陈云甫抬头去看,是邵柠走了进来,遂闭上眼继续仰面躺在沙发上。 后者一步步走到陈云甫身后,将双手搭在了陈云甫的两侧太阳穴,轻轻摁揉起来。 “怎么了?” “没事,就是精神有些恍惚。” “夫君是,想到太宗了吧。” 邵柠的话让陈云甫沉默了很久才嗯出一声。 “当年,每逢佳节的时候,夫君都会带着妾和孩子一起去太宗的东宫拜贺,那时候的东宫就和今日的咱们家一样,好多人,妾和夫君同僚们所带的家眷一起,那时候的太子妃如今的吕太后也和今日的妾一样,招待我们大家伙,而夫君您就和同僚们一起去和太宗谈事。 慢说夫君您了,就算是妾,今日也有些恍惚,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那些年。” 陈云甫伸手握住邵柠的手:“媳妇,想去吴中看看吗?” “去吴中?” “你忘了,咱们两口子在那还有间客栈呢。” 邵柠俯下身子,把脑袋搭在陈云甫的肩膀上嗯了一声:“夫君想去哪,妾都陪着。” “咱们去吴中,然后去山东。” 先去吴中,再去山东。 和往事道别,和未来相拥。 第三百九十七章:渐变的思想 在陈云甫的授意下,常茂的捷报到了五月初六办公司才向外界通报,整个南京军政两界顿时一阵欢呼雀跃,不过就当蓝玉等人进到皇宫准备找陈云甫道喜的时候却发现。 后者不见了? “太师一早就携家眷离开南京,办公司说,太师的仪辂先去了吴中县。” 沐春打听好消息后来和蓝玉说,一群军中重将彼此对视都是一头雾水。 吴中? 去那干什么玩意。 这朝鲜亡国多大的事,陈云甫怎么还有心情这个节骨眼上离京去玩。 战后问题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都有俞以丰在呢,陈云甫一点都不操心。 对俞以丰的能力,陈云甫是很有信心的。 仗虽然打完了,但不代表常茂今年就能回朝,没有个一两年,常茂和俞以丰根本无法肃清朝鲜境内的余孽。 陈云甫也不打算越俎代庖。 吴中县对陈云甫的驾跸事先压根不知情,等县令章应贞得知消息的时候,陈云甫早已轻车简从的进了城,顺着记忆来到那间同福客栈。 “还别说,生意挺好的。” 走下马车,陈云甫伸手扶邵柠下来,后者看看眼前满满的客人,也是替其开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家客栈还在。” 两人进了店,店中有小二来搭话:“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吃个饭就走。” 夫妻俩带着俩孩子,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刚一落屁股,陈景和就开了口。 “爹,这就是你之前开的客栈吗?” “是啊,那时候你还小,还不记事呢。” 陈云甫手搭在陈景和脑袋上笑笑:“一晃,都十二年多了。” “那时候你爹的厨艺可好了,客栈的生意每天都红火的很。”邵柠在旁边跟了一句。 一家人正聊着,一道十分呀然的声音响起。 “掌、掌柜的?” 陈云甫一扭头,乐了。 面前站着的人一身儒衫,恰是当年的账房先生吕登文吕大秀才。 “登文。” “掌柜的。” 吕登文兴奋的上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慌忙就要作揖下拜,被陈云甫一把起身托住。 “这里只有陈云甫,没有太师,我来吃个饭就走,你不要声张。” 前者激动的连连点头,但落座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拘束的紧。 “我不是记得你中了秀才吗,怎么还在这客栈做工,没有继续参加科举?” 吕登文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羞赧道:“刚开始那几年都参加了,只是文采有限没能中进,后来、后来您不是把科举取消了吗,我又不想去考吏,就守着这客栈,顺便在旁边租了一间屋子,自己办学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好,也挺好。”陈云甫连连点头:“教书育人是有功德的好事,你能找到一份自己愿意做的差事,我也很高兴。” 吕登文又问道:“那太、掌柜的您呢,您这些年怎么样?” “我也好。”陈云甫回以微笑:“位列三朝、官居一品,好的很。” 吕登文默默点头,不再多问,又陪着聊了两句后就起身告辞,把时间和空间让给陈云甫一家人。 嘈杂的市井客栈中,人来人往的食客,没有任何一人觉察出什么不一样来,更没有人会相信,大明朝的太师,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陈云甫会这么出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客栈中吃饭。 等到县令章应贞赶到的时候也只是扑了一个空,根本连陈云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别找了,太师他走了。” 吕登文给一脸大汗的章应贞倒了杯茶水:“县尊用茶。” 后者一把攥住吕登文的手,满脸带笑:“登文兄。” 这般热情让吕登文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鄙人也是刚刚到任,一时间忙的头昏眼花,竟然冷落了登文兄真真可恼,登文兄有经纬之才,却不愿入仕可真是太屈才了,不知道登文兄愿不愿意来县衙屈就啊。” “不用了。” 吕登文摇摇头,笑的很纯粹:“其实,我现在挺好的。” 章应贞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人不愿意做官? “做官,太累了。”吕登文望向门外,说着章应贞听不懂的话:“掌柜的就很累。” 吴中县外的官道上,陈云甫的仪辂再次启程,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丝毫没有耽搁。 路上的时候邵柠还很好奇的问陈云甫为什么不多待两天,怎么说,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三年。 “睹物思人、睹人忆故,还是不要过多影响他们的好。” 陈云甫倚在车辕的护栏上,看着天边那绝美的夕景:“当年我从吴中离开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变了,我不想再改变他们的人生,就让他们按照他们想要的去过吧。” “其实,登文做老师就挺好的,他的性子太率真,不适合当官,而且过于醉心于旧学,时代是往前走的,他做官,未必是一件好事。” “夫君,你说那年如果太宗没有来吴中找你,咱们现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陈云甫怔了一下,笑了起来。 “为夫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会很开心。” 陈景和扬起脑袋很是不解:“父亲现在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啊。”陈云甫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你和雅熙一天天长大,怎么会不开心呢。” 陈景和甩开陈云甫的手:“爹,我都大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摸我的头,弄得我总感觉像是个孩子。” 夫妻俩都愣住,随后大笑。 “对对对,景和大了,就快长成大丈夫了。” “那景和啊,前几天你蓝伯父和我说,打算给你寻门亲事,既然你大了,那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陈景和吓的原地一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孩儿还小,定亲一事万万不可。” 邵柠也拉了陈云甫一把:“行了,景和贪玩,这事就别说那么早,让他再疯两年吧。” “那雅熙呢。” 陈云甫扭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小声和邵柠说道。 “我总感觉,雅熙似乎有意中人了。” “胡说。”邵柠吓了一跳:“她才多大。” “那天家里,她和几个丫头一起聊天来着。” 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的仰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孩子能开开心心的成长比什么都强,柠儿,他们的婚事,咱们这一辈人就不要插手了,让他们自己选吧。” 邵柠不可思议的捂住嘴。 自己家是什么家庭,孩子的婚姻大事同样是和政治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可现在陈云甫却说,让孩子们自己选? “以前的我太执着了,执着于权力和功绩,现在,我想开了。” 陈云甫展颜一笑。 “前面二十年,我活的太沉重,以后,我打算活轻松点。” “以后,景和想接班就让他接,他不想接的话,我也会把一切安排好。” 重重的拍了拍护栏,陈云甫的手紧握住辕木。 “江山和国家都是留给后人的,谁也带不走。” 第三百九十八章:孔家想要教育 山东布政使司马道祥一大早便带着山东上下的大部分官员在济南府外候下。 候谁,当然是候陈云甫了。 “泰山那边的封天大典都准备妥当没?” 一边等待,司马道祥一边不忘和负责这次泰山封天的有司主官通气:“这可是最要紧的大事,可不能出一点纰漏。” “藩台放心,省办公司已经陪着杨行走和军政院办公司演习了七八遍,流程上一点问题也没有。” “那,九鼎呢?” 大禹划天下为九州,什么是具象化的神器? 当然是九州鼎! 没有九州鼎,陈云甫怎么进这一步,怎么泰山封天、重定九州。 只不过,九州鼎不是早就下落不明了吗。 “祥瑞已经出土,自全国各地已经送到咱们山东来了。” “那就行,那就行。” 司马道祥这才松上一口气。 九州鼎找到了? 从哪找啊,压根就是假的,是这段时间赶制出来的赝品而已。 不过,重要吗。 当陈云甫泰山封天的时候,这九个赝品鼎摆到大典上的时候,权力,会赋予这九鼎神圣的正统性。 祂们,就是真的! 所以说,这次封天大典,没有九鼎肯定不行,但至于说九鼎是不是当年大禹留下的,并不重要。 就好像皇帝的龙椅,谁去坐不重要,重要的是,坐祂人是谁。 太祖太宗坐,这就是朱明的江山,现在谁去坐,都只是泥胎蜡像而已。 山东官员们还在议论纷纷,视线的尽头,影绰绰的大队人马开始出现,只瞬间,刚还窃窃私语声不断的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司马道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迎候队伍的尽头,赶等看到陈云甫的车辂越来越近后,第一个躬下了自己的腰。 一揖到底。 “下官司马道祥,参见太师万福金安。” “参见太师万福金安。” 移动的马上宫殿稳稳停下,随后马车里,陈云甫的身影走了出来。 “诸位同工都免礼吧。” “谢太师。” 司马道祥直起腰,三两步走到马车边,卑声道:“太师,下官等人为太师备了宴,恭请太师移驾省司落跸。” “有心了。”陈云甫也知道来到这里,总得给司马道祥等人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故而允了下来,不过也没望问上一句。 “杨士奇人呢?” “杨行走自打来了山东之后,一直都在泰山实地都察封天大典的事,这次太师来,杨行走没能赶回来迎驾,特意嘱咐下官见到太师后要告罪一声。” 陈云甫点点头:“士奇辛苦了啊,行,咱们入城吧,也别耽搁在这,妨碍百姓进出。” “是是是,太师先请。” 司马道祥见陈云甫没打算让自己同车,也不好意思墨迹,赶紧让开身位,守在边上等到陈云甫车辂离开后才登上自己的马车紧随其后。 几十驾马车组成的车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开进济南城,最终在布政使司衙门前停下。 这里同样有很多人在恭候着。 都是山东当地有名的商贾士绅。 当初陈云甫人在广东参加广州市舶司复市庆典,这个风便传遍了全天下,谁都知道陈云甫不仅劝耕农桑而且鼓励工商业,加之广东银行筹备开办当天就为中央筹措了三千万两的战争国债,谁都明白这是个什么信号。 工商,将会在日后大明朝的政治领域中插上一脚了。 这也是今天陈云甫到济南来,那么多商贾士绅敢来接驾的原因。 要换以前,这种场合商人哪配露面。 只不过让陈云甫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迎候的队伍中,还看到了孔讷。 就是以前的衍圣公。 早前陈云甫刚刚夺取全国政权,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旧爵,颁行新爵制,孔家衍圣公的爵位当然也没跑掉。 不过老孔家没闹事,所以没必要特别去说。 现在的孔讷不再是衍圣公、天下圣人,倒像是个大地主。 陈云甫废了他的爵,停了国家的科举制,他这个桃李满天下的孔家家主,似乎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光环和神格。 “太师。” “孔令公。” 陈云甫还是给孔讷很多面子的,他笑呵呵的冲孔讷挥手打了个招呼:“孔令公从曲阜大老远来济南,真是辛苦了。” “能来接太师仪辂,是老夫三生有幸。”孔讷倒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谄媚和恭维,向陈云甫大表衷肠道:“此间,孔、孟、曾、颜四家共表老夫来济南接驾,可见山东士子对太师您的一片赤诚之心,大家伙伏望太师金体康泰、千秋无期。” 千秋无期,不是应该盼着老陈早点死才对吗。 陈云甫皮笑肉不笑,说了两句不敢当就要往衙门里走,又被孔讷拿话拦了下来。 “太师,今日老夫来,给太师准备了一份薄礼。” “令公太客气了。” 陈云甫本来是不打算接的,可孔讷已经拿了出来。 一道本。 碍于现场那么多人,陈云甫也算是给孔讷留一份面子便接过看了一眼。 本以为是一份礼单,却没想到是一串串详实的数字。 包括丁口、田亩、赋税,还有士子儒生的数量。 当下不由的狐疑看向孔讷。 “令公,这是什么?” 后者便笑,近一步为陈云甫介绍道:“太师,这是我们孔孟曾颜四家所有的田产,以及这些年依附在我们四家耕活的百姓户册。 至于这些士子儒生,除去我们四家本家的孩子外,基本都是我们四家这几百年来在山东开办学堂教出来的徒子徒孙。 上到大儒付侗下到十几岁的娃娃,足足有三万九千多人,今日老夫代表四家,全部献给太师您。” 田亩隐户读书人,这三样毫无疑问是孔孟曾颜四家赖以成为千年世家的根本所在,而现在孔讷说,全部献出来? 陈云甫眯起了眼睛。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孔讷这种人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能那么好心? “老夫听说,太师要改革教育了,教育部......” 陈云甫瞬间就明白了孔讷的意图。 孔家,还是想要把手伸进教育领域,就和当年蒙元当朝的时候一样,做国家的国子监祭酒。 “晚宴之后,本辅再和令公聊。” 陈云甫随手将这道本递给一直跟着自己,负责给自己写史传的杨荣,不再管孔讷,大步进了衙门。 他得想想。 怎么实现人尽其用。 第三百九十九章:稳定压倒一切 山东布政使司官衙的后院,从宴会上吃饱喝足的陈云甫在这里接见了孔讷。 两人一壶清茶,两盘点心,皓月下对面而坐,倒是有那么几分雅韵。 “令公今天可是给本辅准备了一份厚礼啊。” 孔讷谦卑的笑了两声:“不敢当。” 陈云甫问了一句:“令公知道,咱们大明整个国家有多少读书人吗。” “这。”孔讷一愣,摇头道:“这一点,老夫还真不清楚。” “不到两百万。” 虽然一直没有进行过第二次全国范围的人口清查,不过陈云甫估计,此刻的大明差不多能有七千万左右的百姓,不到两百万的读书人,换言之,读书人还不到百分之三,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这不到两百万的读书人,绝大多数还都集中在江西、直隶、浙江三个大省,山东、福建、湖广其次。咱们大明朝的文坛出现明显的南强北弱情况。 令公四大家的门生,就高达近四万人,这个数字实在是惊人啊。” 孔讷笑笑,一时间却不知道陈云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故而没敢随便接茬。 “本辅这次要改革教育,目的自然是为了普及读书识字,为此,本辅调研过北平太极书院,发现这些年北平搞的以工济学的方式很不错,正打算进行大面积的推广,所差的正是读书人,令公今天帮了本辅大忙啊。” “能为太师效力,那真是老夫和山东士林的荣幸。” 陈云甫嗯上一声,高高在上的姿态展露无余:“投桃自当报李,既然令公如此助国,本辅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令公打算入仕否?” 这不纯纯是废话,不是为了入仕掌握教育部,孔讷哪能那么大方把一切都献给陈云甫。 陈云甫这么问,孔讷自然就明白了其意思。 那就是你孔家可以派个人来入仕,但不能是你孔讷。 孔讷毕竟曾是衍圣公,已经徒子徒孙遍天下了,现在再来接教育部,毫无疑问又会助长其声威。 “太师真是抬举老夫了,老夫潜心圣人之学,并不打算入仕。” “是吗,那真是国朝的一大损失啊。”陈云甫叹出一口气道:“本辅本来是打算请令公出山,屈就教育部左侍郎一职的。” 左侍郎。 这是陈云甫给出的回报,一把手不能给,二把手可以让出去。 孔讷沉吟起来。 眼下的教育部尚书是黄观,严格来说也算是他孔家门生出身,自己这边再派出一个心腹去任左侍郎,倒也不算太亏。 “太师,我孔家有子孔希邈素有文采美名,而且为人谦虚好学,为山东士林所推戴,不知太师意属否?” 陈云甫端起茶来啜上一口,哈出一口酒气来。 “既然令公推荐,本辅自无不允之道理,等此番本辅自山东回京时,让他和本辅一道回京吧。” 得到准确答复的孔讷顿时面露喜色,拱手道:“既如此,老夫在此先替希邈拜谢太师识拔。” 道谢后,孔讷也很快报之以琼瑶。 “此番太师驾幸泰山举行封天大典,山东士林上下闻之无不欢欣鼓舞,皆道太师之功绩旷古烁今,就想着能不能有幸伴太师驾跸左右亲身参与,好在之后为太师著书立传添些笔墨。” 由四大家出面来为陈云甫著书立传,歌功颂德,这就意味着可以保证陈云甫千百年后在史书上的名声绝对是正面且光辉的。 如果换成别的统治者估计早就欣然同意,不过陈云甫却摆了摆手。 “著书立传这种事还是算了吧,真有心,那就等日后本辅不在了再说。” 孔讷吓了一跳,起身作揖:“太师千秋无期,怎可出此言啊。” “呵呵。”陈云甫摇头,也跟着起身道:“行了,今日就到这吧,令公早些去驿舍休息,本辅失陪。” 说完便走,丝毫不拖沓。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换的东西也都换到了,陈云甫也不想继续虚伪的应酬下去。 他得安排好孔讷送来的这几万读书人。 一股脑全收入直隶来安置显然是最愚蠢的一种办法,至于送给蓝玉或者常茂,把这些人发配到边疆搞教化,那就更不行了。 作为中央所在的中州,文盲率都还高达百分之九十七呢,援外? 疯了吧。 “过两年,蒲顺把孟买港给建好,大明的军队就能开进印度,从而驱使无数的奴隶从事生产反哺中央,大明的孩子就可以踩在奴隶的头上从而实现人人有书读。 现在就需要提前布局,着手准备充裕的师资力量。” 寝卧内,陈云甫摊开了一道空白题本,动手写下了四个大字。 师范院校。 “每个府必须要有一所专门的师范院校,用来培养更多的师资梯队,同时完善自幼童到及冠青年整个年龄段的教育学校。 孩子会越来越多,这就意味着日后国家所需要的教师也会越来越多,援助教育才是未来几年中州作为九州中央的工作重心。” 陈云甫挥毫间,将一份扶持教育的计划政策草拟好,又勾勾画画的梳理两遍后,满意的放下笔。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五十年三代人,起码要实现整体文盲率去半,第四代人时实现教育全覆盖、去文盲化的全面义务教育体系。” 同孔讷之间的交换是陈云甫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曾经对明清时期的扭曲儒学嗤之以鼻,但现在却会熟练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喜恶。 他不能把儒学一刀切,更不能搞连根拔起,完全取缔儒学所带来的文化空白,陈云甫需要用很多年才能填补上,那样会牵扯陈云甫太多的精力,而且会导致大范围且持续性的思想混乱。 现在的中国国情,没太多时间再去经历一次百家争鸣。 接纳孔家,儒学也就会去接纳新学说,这就是投桃报李。 政权的过渡强调一个平稳,思想的过渡同样强调一个平稳。 这叫什么。 陈云甫合上题本,起身摇头一笑。 “果然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稳定压倒一切啊。” 第四百章:封天大典! “快,都准备好了没。” “乐班呢,乐班好了没有。” “九鼎,快把九鼎抬过来。” 破晓的第一道曦光才刚刚穿透云层,天穹下的泰山,已经人满为患,处处忙碌作一团。 这里最忙的毫无疑问是杨士奇,虽然早在前段时间,这封天大典的仪程他已经过了很多遍,但今日到了正日子,杨士奇还是不由会紧张一些。 可是千万不能出岔子啊。 好在前面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加上这一天老天爷也赏面,晴空万里,没有刮风更没有下雨,这让钦天监的一众官员们明显松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 繁琐的仪程前半段没有什么好说的地方,真正的精华都在陈云甫登台之后。 因为陈云甫要颂表封天祭文了。 这所谓的封天祭文也可以理解为属于陈云甫的‘登基诏书’。 “孤惟华夏之裔、中国之民,运起江直,奋有天眷,乃逐夷狄于塞外、平洞蛮于湖广、治世兴国于南北西东。 时至今朝,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海清河晏法理昌明,仕禄者鞠躬于庙堂、百姓者安耕于田里、匠作者醉心于坊间、商贾者通达于四方。 内安江山社稷、外抚诸夷番邦,乃有岁库盈丰、煊赫国威,运势升腾日上、国家安定繁荣。 番邦各国闻之心往,欲承王化,三韩旧地归依王土,复归华夏,惟欣纳之。 今猥承中夷内外、士农工商各界贤达合辞拥戴、尊孤晋于王位,号为禹王重定华夏九州,以主内外夏裔夷民,诚意拳拳、勉循众请,于熙和三年六月初十封禅于泰山之阳、即王位于山南。 划定天下为九州,改年历为九州新历,熙和三年为九州元年。 立九州社稷坛于南京,册封元妻邵氏为王后、长子景和为王太子。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整篇封天祭文看下来,其实就是陈云甫对自己功绩的表述,不排除一些自卖自夸的因素在,不过总的来说夸张的倒也不多。 核心意思呢,就是我老陈作为华夏后裔,中国之民,这些年从江南直隶出身开始,一直都很努力的在奋斗才走到今天,当然也有苍天的眷顾。 如今,我是外平番夷,内抚国民,让士农工商各界人士都很满意,于是国家发展的非常好,三韩之地的番邦之民看到都很向往,主动要求重回华夏爸爸的怀抱里。 如今,内外中夷百姓、各界代表都共同推戴我老陈当禹王,重新规制一个九州,让我做九州的共主来领导华夏后裔和番邦之民,我老陈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这才来泰山进行封禅。 以后的天下就是新九州,大明所使用的熙和年号要停用,从此改为九州元年。 这篇文章毫无疑问是出自杨士奇之手,这家伙不愧是大明朝眼下第一笔杆子,写的非常好,把谦让和虚伪发挥的淋漓尽致。 诵读完祭文,陈云甫把祭文往熊熊燃烧的鼎炉中一抛,火光中带出袅袅青烟升天,整个仪程到这就算是进行了九成九。 为什么说是九成九呢,因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陈云甫来为搬上来的九鼎重新赐名。 中州、辽州、越州...... 一尊尊鼎有了新的名字,等到赐名结束后自然会有工匠来把九鼎抬走进行刻字,完后供奉进九州社稷坛。 赐名之后,就是玲儿带着一大班女官上前,为陈云甫奉上那至尊无上的九彩十八毓禹王冠冕。 陈云甫双手捧起戴到自己的头上,同时接过象征着自己禹王身份的印玺和佩剑,高高向着祭台下的文武百官。 虽说士农工商阶级平等,不过这种场合,还是只有士阶级。 这么重要的中央典礼现场,什么时候会真的去请几个商人、几个工匠、几个百姓参加? 杨士奇本来是想开这个先河的,不过一想到这么做的麻烦,最终还是算了。 这种先河还是让陈云甫自己开吧。 随着陈云甫面冲百官,百官们则齐齐作揖下腰。 “臣等拜见禹王,大王万寿无疆。” 从千秋无期变成万寿无疆,从太师改口称禹王,从下官改口称臣,一切,都是如此的丝滑顺畅。 这一刻,陈云甫这位九州共主已经具备了法理上的正统性。 仪程完全结束之后,剩下的自然是赐宴百官,不过现在没有了大赦天下这一条,好像少了一些‘与民同乐’的味道。 不过现在这功夫,显然陈云甫没时间去关注,仪程一结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脱衣服! “花了几十万两做出的衮冕服,就那么让你看不上吗。” 邵柠看着陈云甫捂嘴笑,后者就很是不乐意的嘟囔。 “花钱买罪受,眼下是六月三伏,我穿个十几斤重的衣服在身上,也就得亏身子骨好,要不然非中暑不可。” “你看,今天是吉日子嘛,钦天监选了好久呢。” “行了行了,你抓紧时间洗洗,百官军民都还在泰安府等你呢。” 邵柠说完话就走了出去,随后便是玲儿带着几个女官进来为陈云甫沐浴更衣。 一番洗漱之后,陈云甫却并没有急着登上仪辂返回泰安府,而是唤来杨士奇,自己卧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交代着。 “给蓝帅写信,请他和参谋部尽快拟定一份向草原动兵的作战计划及详细草案。” “另外以孤的名义请军政院尽快规划辽州建制问题,包括辽州与中州之间界线的划定、辽州的详细府县编制、对原朝鲜现辽南地区的道府改制,写一道草本送来。” “第三件事,给常茂写一道敕命。” 陈云甫睁开眼的同时也坐直了身子,双眸炯亮:“孤念及常帅征战有功,敕封其为辽州之王,自辽州建制之日始,常帅即为辽王,着其尽快抽时间来京,莅席九州会。” 自己今天登了禹王的王位,那么,今天必须要做的事中,毫无疑问一定有给常茂的封赏! 毕竟,大家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今天,可算是到了分蛋糕的时候。 第四百零一章:来,孤拉你一把 封天大典的活动虽然只持续了一天,不过陈云甫却还是没法当天就从泰山回京,因为整个封禅要等到刻石留书之后才算是全部完成,因此耽误了几日光景。 直把所有的一切都忙完,陈云甫才得以起仪辂回南京。 他这次回京,阵仗要大的多。 不单单是自己的排场,连带着迎驾的排场都十分浩大。 连几年没出皇宫的小皇帝朱允熞都露了面前来迎驾。 “拜见禹王。” 帝拜王,这也算是开中国历史的先河不是吗。 不过说实话,王和帝都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压根不存在两者之间有上下级的关系。 只是因为秦始皇太牛,他称了帝,显得王就比帝小了一等。 上古时期三皇五帝的最后一位是帝虞舜,他将帝位禅让给了大禹,自禹帝始,夏商历代君主都是称帝无称王者。 只等姬发推翻了殷商,给帝辛上了纣王的谥号,中国的统治者又称之为王。 周公定礼、分封诸侯,从而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说法,所以,王显得同样至高无上。 这里不用纠结朱允熞和陈云甫在头衔封号上的差异,只需要知道,朱允熞这位大明的皇帝,并没有资格领导九州。 陈云甫入城的时候拉起朱允熞同车,在车辂里,后者显的很是拘束和紧张。 他窝于后宫三年多,此番出来,却发现连年号历法都变了,属于他或者说属于大明朝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稀薄。 朱允熞有时候都在想,陈云甫这次泰山封禅回来后,会不会直接改朝换代,废了他这个皇帝? “几年没见,允熞都长那么高了。” 见朱允熞实在是紧张拘束,陈云甫只好主动寻话题来放松,开口说起往事来:“孤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你才刚满月的时候,太宗给你办抓周宴时的场景,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时间可真是快啊,现在都长成大小伙了。” 朱允熞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的抱拳道:“我长大了,禹王您是不是就该废了我。” 车厢里陡然寂静,陈云甫瞬间变脸道。 “这种话,谁和你说的。” 朱允熞嗫嚅难言,连连摇头。 “谁和你说,我会废了你,谁又和你说,我会害你?”陈云甫的情绪陡然有些激动,甚至是有些愤怒。 “太宗于孤之感情,倾五湖之水不可填,孤怎么可能会害太宗的孩子!是谁说的,孤势必杀之!允熞,告诉叔父,是谁和你说这种胡话。” 见陈云甫坚持不懈的追问,慑于陈云甫自身威势所带来的压力,朱允熞胆战心惊说出几个名字来,都是朱明的宗亲。 陈云甫点点头,直接冲外间喊了一声。 “世群。” 穆世群推门走了进来,抱拳躬身。 陈云甫冷着脸把朱允熞刚才说出的几个人名复述给了穆世群,森然道:“拿下斩了。” 穆世群面无表情的点头,转身间要离开,又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大王,那他们的......” “只诛首恶,余者不纠,抄没家产便是。” “臣遵命。” 朱允熞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就害了几条人命,此刻便更加惊惧,唯唯诺诺的直打哆嗦。 见其这般反应,陈云甫叹了口气,坐回到朱允熞的身边,伸手就握住了后者的手。 “允熞,你是个帝王,该长大了,岂能因这点小事就如此惊恐失措。” “这次孤回京来,会有很多大动作的改革,你也大了,该学着从深宫里走出来,要亲身介入这大世,感受国家的变化,这方便你将来更好的领导这个国家。” 朱允熞颇为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如听天方夜谭一般。 什么叫将来更好的领导这个国家? “孤当年就说过,中州,是孤留给你朱家的,孤从不食言,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你知道九州会吗。” 朱允熞茫然摇头,他还真没听过这个会,毕竟九州会到现在只开过一次。 “你是中州的王,以后也来参会吧。” 陈云甫很是温和的笑笑,并用手轻拍朱允熞的肩头,抚顺了后者因惊惧而颤抖的身体。 “在未来的几十年时间里,你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会明白九州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会明白什么是政治,等你学会了,我会取消军政院,把这个国家交还给你。” “大王......” “你我之间,还是叫我叔父吧,我听着更亲切。” “我都听叔父的。” 陈云甫便很是欣慰的笑了起来:“这就对嘛,比起你那些心怀鬼胎的宗族,我,绝对更值得你信任,因为你的父亲,是我这一生最尊重的人,也是亏欠最多的人,这些恩情,我是一定要还的,不然,我怕我将来死的时候会有很多遗憾。” “叔父!” 朱允熞遽然泪崩,一时间泣不成声。 爷俩又在车辂里说了一番话,仪辂稳稳停下,车辂外的杨士奇喊了一声。 “大王,进到皇宫了。” 陈云甫这才起身,冲朱允熞伸出手。 “来,孤拉你一把。” 来,孤拉你一把! 这句话在很多很多年前,老大哥曾和陈云甫说过,他也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个承诺,直到死亡。 如今,陈云甫说了同样的话,对老大哥留下的孩子。 朱允熞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陈云甫的大手,那一瞬间,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炽热和踏实。 爷俩前后脚走出车辂,陈云甫看到了奉天殿外乌泱泱躬身一片的百官,拾级而下谓杨士奇:“让百官们先散了吧,所有行走暂时留下,孤要先开军政院会议。” “好。”杨士奇点点头,随后又小声问了一句:“那今晚的大宴?” “照旧。” 陈云甫交代完走向百官迎候班列,第一个扶起的便是蓝玉,满面开怀笑容的说道:“蓝帅,快快快,随孤入殿叙话。” “恭喜大王了。” “诶,这话说的,应该是同喜才对。” 陈云甫压着声音说道:“也不知道老常现在收没收到孤给他写的信。” “他小子要是收到,铁定开心死。” “哈哈。” 两人大笑间,陈云甫把住蓝玉手臂往奉天殿里进,路上还不忘问道:“你这边呢,准备的怎么样?” “我让戴次申先去了东胜做准备,您这边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出发。”蓝玉意气风发、自信十足的说道:“您要说别的俺老蓝不行,打仗,那就完全不在话下,尤其是打蒙古人。” “哈哈哈哈。” 陈云甫当即仰天大笑。 “有蓝帅这句话,孤心里就踏实住了,等老常回来,咱们开完九州会,您就出发。” “成。” 奉天殿里备好了会席,穆世群带着锦衣卫守护在殿外,神情肃穆且威严。 在他的背后,决定这个国家未来走向及命运的一场会议,即将开始。 第四百零二章:大刀阔斧动教育 奉天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首位坐下的陈云甫身上,屏息静气,静静等着。 谁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会,很重要。 至于陈云甫到底有多大的动作,在场的人心里就没了底。 “人都齐了吧。” 杨士奇环顾一圈点了下数,点头说道:“除了常帅还在朝鲜之外,其他的都齐了。” “那咱们开会。” 确定人齐之后,陈云甫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今天这堂会只有两件事要议,在本辅说完之前,希望诸位不要贸然打断。” 明确了纪律之后,陈云甫也不耽误,开门见山说起正事来。 “今年初,常帅在朝鲜战场大捷,三韩之地如今尽归我神州,辽州建制的事,孤在山东的时候就已经着命诸位拟立项,谁来介绍一下辽州建制后的具体情况。” 一群人都没急着开口,而是把目光对向陈云甫的岳丈邵质。 陈云甫离京的这段时间,主持军政院工作的是后者,他不说谁说。 邵质自己也不含糊,组织一下语言后,便开口侃侃而谈。 “禹王、诸位同工,这段时间,老夫和财政、政务两个部门通过了气,辽州建制之后,将会拥有三十七个府、两百六十一个县。 这里面,原辽东的统计数据还是比较详实的,计有丁口数四百六十七万人,至于原朝鲜的情况,要等战后俞以丰将第一次统计数据送来才能知悉。” “除了丁口之外,原辽东一共有造船厂三处、港口十七处、织造局两处、四十三个矿课司、冶铁厂六座、军工厂一座。” 在座众人闻之无不惊愕,都知道这十几年国家把辽东发展的非常好,但具体的数字没看到之前,那也只是朦胧间的认识,现在听到邵质介绍详细数据,还是很惊讶的。 单个拎出来,辽东的体量不比江南沿海富裕省份要差啊。 而辽东之所以能够发展那么迅猛,当然是得益于政策倾斜,陈云甫扶持了那么多年,要是再无法后来居上,那都对不起国家这么多年浪费的资源。 这一把,全划给辽州、划给常茂了,想想,还真有点心疼。 陈云甫也心疼,不过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他等邵质的话说完,就看向严震直说道。 “辽东划给辽州,这些厂课不能迁,各部这些年给辽东的支援,花了大笔的银钱,你们央行有没有估出个大概的价格来。” 既然决定把辽东归了包堆卖给常茂,那说什么也要卖一个好价钱才行。 严震直心中早有腹稿,接了话便说道:“都统算过了,中央财政这些年陆陆续续花到辽东地方上的差不多将近七千万两吧。” 就坐在陈云甫左手边的蓝玉跳了一下眼皮。 七千万两? 国家这些年往辽东花了那么多钱? 好家伙! 军方早就给常茂把这笔战争仗算明白了,加上伤亡抚恤,差不多也有两千三百多万,加在一起,那岂不是上亿了? 这将来常茂可怎么还啊。 不过这功夫也顾不上心疼常茂,因为陈云甫已经把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辽州后面的情况怎么处置,等常帅回京之后,孤再和他议,到时候财政部的同工还有震直一起来,看看这笔钱该怎么收回,现在咱们接着往下说。” “这些年,中央朝廷陆续出台很多项政策,其目的无不是为了富国富民,而今成效颇显,国力日升、岁库丰盈,钱粮无不堆积如山,之前这些政策的颁行为的只有一件事。” 陈云甫伸出一根手指来,沉声说出两个字。 “教育!” “孤要改革教育。” 有很多人挑了一下眉头,但没吭声,都静心下来听着陈云甫继续说。 “以往的教育,无论是官办还是民办,都是为了科举而办,以后的教育,是为了强大而办,因此在本质上,不再拘泥于儒学经典一科一教,将会纳百家之长、有教无类。” “早几年,孤便命黄观汇同翰林院、国子监一道将国家藏书分门别类,纂修教材,如今已整理出第一版的教科书,其内容包括了国学、数学、天时、地理、医学、史学、杂文、工造、律法等多种学科,日后会陆续增入新教育中。” “自即日始,一切民办学堂要停办,由地方省、府、县三级司衙学政或教谕主管教育,成立官办学堂。 官办学堂将分为青、少、幼三级,分别吸纳十五至十八岁、十二至十五岁、七至十二岁的适学龄儿童入学。 孩童入学学习将会被定为孩童的法定义务,无论男童、女童都要入学接受教育,其父母拒绝送孩子入学的,将会被视为犯法,由地方官府酌定处以期刑!” “教育为官办义务教育,不收取任何学费和食宿费,其中七至十五岁学生无须参加劳动,十五岁以上学生需参加地方官府组织的劳动生产工作,具体的工作方向和时间,由地方官府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和实际生产内容酌定。” “在青学之上,朝廷会成立专业类学府,对接各部司局不同的工作职责和生产方向,自专业技术类学府毕业的学生会由朝廷安排就业,非专业技术类学府毕业的学生,可以参加地方省府县吏考入仕或来南京参加京考入仕。” 陈云甫说完这一大通之后歇了一口气,转问众人道:“诸位都有什么意见。” 男女同学、强制入学、义务教育。 在座者从陈云甫这侃侃而谈的一大堆话中挑出了三个核心点,听的无不是眼角抽搐。 这是教育平等吗,是。 但这绝不仅仅只是教育平等这么肤浅的表面意思。 教育平等对应的就是晋身平等。 所谓寒门难出贵子,那是因为教育资源被门阀士族垄断,百姓贫寒之家是无法接触到高深知识的,无法接收知识就会愚昧,还有什么资格来参与政治,获取国家权力。 现在陈云甫改革的不止是教育,也事关将来几十年后国家的政体结构。 这需要慎重的考虑。 不过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跟陈云甫掰扯,索性便齐齐点头。 “王上此举甚善。” “那就表决吧。” 陈云甫扔下笔,举起了自己的手,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 “蓝帅、士奇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晚上入宫赴宴即可。” 通过教育改革政策后,陈云甫也不耽误大家时间,只留下了蓝玉和杨士奇两人。 两人都没动,等到众人散去之后,蓝玉才好奇的问道。 “这教育的事我又不懂,禹王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呗。” 陈云甫摇了摇头道:“蓝帅,动教育就是动国本,动未来的政体结构,兹事体大,孤怕地方会有人闹事。” 蓝玉这便明白过来,陈云甫是打算让自己来为改革教育保驾护航啊。 当下就眯起眼来说道:“禹王放心,谁要是想闹事,我就要谁的命。” 有了蓝玉这话,陈云甫就很满意的点头。 “蓝帅能有这般态度,孤的心里踏实多了,这件事孤交给士奇去办,士奇啊。” “臣在。” “你日后遇到什么阻力,要多和蓝帅通气,把这事替本辅办好。” “是。” 陈云甫呼出一口气,笑道:“好,那咱们今天就到这,都去换身衣服。” 扔下这句话,陈云甫起身便走,身背后,杨士奇冲蓝玉做了一揖。 “日后还望蓝帅多多帮助。” 蓝玉也不托大,扶起杨士奇笑道:“禹王很器重士奇你,要多勉励之。” “做臣子的为禹王分忧,分内之事。” 杨士奇谦虚一番,而后亦是拱手道喜:“在下还没来得及和蓝帅道喜呢。” “哦,何喜之有?” “从山东回来的路上禹王就嘱咐过,要朝廷尽快为北伐筹措军资,蓝帅就快要纵横草原了,不足喜吗?” 蓝玉的老脸上露出笑容来,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扭身离开奉天殿。 保教育就是保陈云甫,保陈云甫就是保自己。 谁做新政的敌人,就是做蓝玉的敌人! 第四百零三章:自杀的学政官 “啥,父王让我们去上学?” 曾经的太师府,如今的禹王宫,陈景和一脸懵然的站在邵柠面前手足无措。 “母后,儿都那么大了,咋突然要去上学,再说,儿倒是无所谓,可雅熙她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您这时候让她去学校,那、那多不合适啊。” 邵柠瞪了陈景和一眼:“别拿你妹妹出来当借口,你就是这两年玩的太疯了,压根就收不回心,再说,你多大?十几岁而已,不去上学整天在南京城游手好闲啊,你看看你现在,都快成纨绔子弟了。” “这事是你父王定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等南京的学校建好之后,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得入学,咱们家要给天下做表率。” 陈景和没了办法,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嘴里还一个劲的嘟囔。 “父王又出幺蛾子,自古以来,哪有让太子公主去学堂上学的,整天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块,多失身份啊。” 也就亏的声音小没被身后的邵柠听到,不然怕是免不了一顿喝斥。 而今难受的又何止是陈景和一个人,整个南京城简直是一片哀鸿遍野。 “废礼法、停科举、改教育,连男女同学如此有辱斯文的事都整了出来,简直是不成体统。” 应天府学政苏文昺是一个老学究,别看品轶不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可当年他这个学政的位置可是太祖朱元璋钦点担任的。 是一名传统且在直隶士林具有极高名望的大儒。 苏文昺现在对陈云甫的意见很大,尤其是看到自己家中那几个孙女时,意见就更大了。 “世风败坏、礼法崩塌,如此几十年之后国将不国啊。” 苏文昺跳着脚在家里对着陈云甫就是破口大骂:“我中原礼仪之邦,几千年来尊奉礼制,才有泱泱天朝上国,而今逆贼篡国谋权、倒行逆施,必为亡国取祸之道。” 媳妇在一旁听的直哆嗦,几个儿子更是连忙拦住苏文昺,苦声劝道:“爹,慎言啊。” “有何惧哉,无非斩老夫首级耳!”苏文昺也算是有骨气,他不仅在家骂,出门也骂,甚至一路露胳膊挽袖子的跑到承天门去骂! “苏老头这是疯了?” 承天门什么地方,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全是中央级别的各部高官,偶尔还会有几个军政院行走露面,像苏文昺这种七品官一辈子也别想走一趟承天门,现在可好,堵着承天门骂陈云甫。 杨士奇一大早刚来上值,人还在马车里呢就听到苏文昺那难听的辱骂声,当即就喊住车夫走下马车,皱着眉头走到苏文昺身前。 “住口!” 老头不认识杨士奇,但却认识后者身上那象征着从一品身份的官袍,丝毫不惧的冷笑一声。 “汝是何人?” “本官军政院办公司杨士奇。” 苏文昺更是不屑,嗤笑一声:“吾当何人,缘是陈贼之走狗耳,一丘之貉也敢面阻老夫,汝乃无君无父之辈,本该自惭躲避于深山老林之中,如今竟还招摇过市沾沾自喜,老夫从未见过汝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杨士奇还没来得及吭声,负责护卫杨士奇的锦衣卫千户就走过来怒喝道:“老匹夫你放肆!” “走狗也有走狗?”苏文昺哈哈一笑:“护主之犬无能狂吠罢了。” 还别说,这老头骂人的水平还真不低。 饶是杨士奇多年涵养出一个好气度,此刻也被骂的三尸神跳,额头之上根根青筋暴显。 “辱骂上官,可知己错。”杨士奇一指苏文昺,切齿道:“来人,与本官褫去此人之官袍,赶回家去。” 几个锦衣卫虎吼一声,当下上前就要制服苏文昺,谁知道这老头倒是个烈脾气,腾的一下从怀里拔出一把短刀来就四下招呼起来。 “谁敢上前,老夫与他不死不休。” 几名锦衣卫下意识先护住杨士奇,而后便犯起难来。 他们倒不是怕苏文昺,这老头就算拿把刀在几个锦衣卫眼中也就和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他们担心的是,万一制服苏文昺的过程中把老头伤了可咋办?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苏学政,你先把刀放下,承天门外舞戈,是要坐大牢的。” “老夫如今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苏文昺仰起脖子,冲着外面早就围观一圈的各级朝廷大员说道:“尔等当年都曾食太祖太宗之禄,如今陈贼倒行逆施,尔等不思报君报国,反助纣为虐,推行逆贼之法令,怎不知羞愧乎! 若尚存三分天良,当与老夫一样,与逆贼势不两立,弃官归家,呼朋唤友、号召百姓共诛国贼。” 杨士奇眼见苏文昺越说越离谱,赶忙摆手示意身边锦衣卫将其拿下,几名锦衣卫不再耽搁,当下上前就要动手,那苏文昺是真虎,当下抄起短刀就捅向一名锦衣卫,见被躲过,便在被制服前转手把刀刃对向自己,噗嗤一刀捅进自己的胸腔之中。 “老夫宁死不屈于国贼!” 这老匹夫! 杨士奇脸色大变,眼见苏文昺重伤昏迷,赶忙说道:“快把人送去外科院,请胡院正医治,千万别让这老匹夫死了。” 苏文昺做了几十年的应天府学政,虽然没咋升官,但桃李不少,还有很多也都当了大官,他自杀死在承天门外,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是不小的。 而苏文昺在承天门外闹事的事也很快被杨士奇带到陈云甫的耳朵里。 “苏文昺?” “应天府的学政,一个老学究了,干了几十年。” “他口口声声骂孤是国贼,这都几年了,他想死早都该死。”陈云甫冷笑一声:“孤几年前废建文帝的时候他不自杀,泰山封禅做禹王的时候他不自杀,现在动教育他反而自杀了。 沽名钓誉的老匹夫,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孤动了他的蛋糕。” “告诉胡一刀,不用救他,他不是想死吗,让他死。” 杨士奇呀然:“禹王,苏文昺桃李可是不少,他就这么一死,臣担心,会有人借故闹事啊。” “孤要的,就是看看谁闹事。”陈云甫冷冷一笑:“孤这次,就是要扫清所有的酸腐余孽!” 为了天下上千万孩子、未来上亿孩子能有书读、能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陈云甫绝不会吝啬举起屠刀。 谁也别想动摇他九州一盘棋的宏图大计! 第四百零四章:明哲保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南京学政苏文昺在承天门外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恩师,恩师啊。” 南京参知右使申家进一身白孝冲入苏文昺的家中,于灵堂内嚎啕大哭。 参知,是当年军政院成立后进行编制改革诞生的职务,属府一级衙门副职。 官场以左为尊,左使便是第一副职,右使居于第二。 虽然是个副职,还行二,不过这可是南京,做首都的副职,今年不过三十多岁的申家进当的上一句年轻有为了。 “申参知节哀啊。” 有早先到的其他师兄弟前来稳劝,不过言语间也是悲戚的紧。 “恩师缘何要去寻那自尽之短见。”申家进痛哭失声:“朝廷劝学,为的不还是让天下贫苦孤童都能识字开蒙,如此千古仁政,我辈人应该弘光扬道、躬承体行才对啊。” 就跪在苏文昺灵柩边的大儿子苏恪闻言当即扭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申家进。 而后者身边的一大群师兄弟亦是闻之而怔然。 苏文昺死了,申家进竟然在灵堂上公然去说苏文昺的不是? 你就算是想要向朝廷、向陈云甫表忠心,也没有这么下贱的道理吧。 众人对申家进的人性很是鄙夷,因此后面也就不再同其有过多言语上的交流,那申家进吊唁一番后便告辞离开,才出离苏家门,迎面就撞上了四名一脸寒霜的锦衣卫。 “申参知是吧。” “本官正是。” 申家进有些紧张的吞下一口口水,不过面上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拱手应了一声。 领头的锦衣卫掏出自己的腰牌,表明身份道:“职下北镇抚司京畿局百户,有些事想请申参知走一趟。” “好。” 坐进锦衣卫的马车,申家进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汗水,好在陪他一道进来的锦衣百户很是平和:“申参知不用害怕,职下来找您,只是想问问参知,今天来这里吊唁的,都有哪些人。” “都是恩师生前学生故交,连教育部的黄部堂都差人送来了挽联。” “苏文昺大逆不道,承天门外公然辱骂禹王殿下,已无人臣之德操,所以畏罪自尽,何惜之?” 申家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唯唯诺诺的开口道:“本官念及恩师多年培育之恩,特来送恩师最后一程,全为人学子之本分。” 身为苏文昺生前学生,老恩师亡故不来吊唁,那天下人还不骂死他申家进,将来这个官那是铁定做不成的,可来归来,不代表我申家进觉得苏文昺就是对的。 此番来吊唁的,只是苏文昺的学生,并不是大明的南京参知右使。 百户官满意点头一笑:“看来申参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吾爱吾师,但吾更爱至理。”申家进连忙拱手向天:“禹王改革教育,泽被天下,是苍生社稷之福,本官拥戴万分,岂敢不有躬承效力之心。” 百户敲了敲木板,马车很快便停下,撩开帘布,申家进便看到马车外的景象。 到南京府衙了。 “申参知节哀顺变,也望参知早些回值,不辍政务才是。” 申家进赶忙跑下马车,恭恭敬敬的作揖一礼。 “是,谢将军。” 目送走马车,申家进长长松出一口气来。 好险。 就知道锦衣卫一定会到苏文昺的家外蹲点,果不其然啊。 好在自己明智将这一劫躲了过去。 申家进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可真是冤枉死陈云甫了,老陈还没狭隘到这种地步,派人到苏文昺的灵堂外守着。 这完全是北镇抚司自己办的差事,他们以为陈云甫会关心,所以想着来邀功,殊不知陈云甫压根没这个打算。 哪怕心里存的是扫除酸腐余孽的打算,不过陈云甫还不至于在灵堂抓人,或者只是因为申家进这种人来吊唁一番就定为苏文昺的朋党。 因为苏文昺并不是教育改革后唱反调的单独个例。 自从中央的法令传达到下面后,各省学台几乎都在唱反调,只不过他们没像苏文昺这般脾气火爆,直接寻死觅活罢了。 暗戳戳的,联系地方那些个士族大家。 “朝廷停办科举,断了天下取士之道,而今又革办教育学台,搞什么均等义务教育,以后,千金之子都得和泥腿子们一个屋檐下读书考试,咱们这辈人的拼搏努力,说不准将来都不如人家十年寒窗。” 原泾安伯黄显跑到李景隆的府上大倒苦水:“国公爷,您想想,咱们这辈人在沙场上拼死拼活图的什么,图的不就是一个封妻荫子吗。 为朝廷效力、为禹王效力,这条性命都可以不要,所图者就是一个死后亲眷无忧,现在这下好了,南京教育局通知我们这些老弟兄们,把自己家里适龄的儿童全部登记,好送到学堂里读书。 以前太祖爷在的时候,翊、卫、亲三军都擢功勋之子入宫宿禁,已示国家优渥功臣,降恩殊荣。便是岁数不大的,也会送去朝天宫习文学武,将来好为国朝效力。 而今天下均教育,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都比不上十年寒窗,那我们老弟兄们拼死拼活的为国家效力,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三代人的努力比不上十年寒窗,那做功臣和做庸臣还有什么区别。 古人的思想很简单,我这辈人拼命,下辈人就理所应当打一落生开始就要比平民百姓高一头,天生就应该有阶级悬差才能凸显公平。 功臣的子弟就应该在学习、入仕、为官等领域占据更多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而不是搞什么均等主义,搞狗屁义务教育。 国家凭什么义务教育穷人子弟学习? 凭什么要给那些泥腿子瓜分未来国家权力的机会? 所以黄显很不理解,还有很多曾经的勋贵也同样不理解。 别说他们了,就李景隆自己也不理解。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李景隆却并不打算顺黄显的话往下说。 他现在已经是军政院行走了,该得到的东西、该分到的好处早已分到不少,没必要和黄显这种人一个鼻孔出气。 因此,好言稳劝黄显等人一番将其送走后,李景隆第一时间找来心腹耳语。 “将今日怨怼者的名字都记下来,给穆世群送过去。” 你们不怕死想砸陈云甫的锅,我李景隆可没那么大胆子。 再者说,五军府已经改制成了军事指挥学院,国子监和翰林院也改制成了行政学院,像他李景隆这种爵位改革后依旧有爵位在身的公爵,后代子孙可以免试入这两个学府深造。 妥妥的军事贵族和政治贵族出身。 哪能和黄显这种人走近。 李景隆失笑。 老子有那么傻吗? 第四百零五章:尊重百姓自己的选择 ‘阶级叛徒’李景隆写出来的名单转天一早就被穆世群送到了陈云甫的案前。 穆世群一脸的杀机,要替陈云甫来次清理门户。 “这些心有不忿的人,有一个是文官吗。”陈云甫对此倒是看的很明白。 自己动教育,动的根本并不是教育本身,而是黄显等人在乎的优于世俗的‘阶级感’。 “历朝以来,中央帝王都会优渥功勋后人,已示恩荣,这么做的本质其实就是固化阶级,加强中央头部集权。 说直白点,就是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首脑,他需要一个利益共同体来支持他,因此,大家一起分食政治红利,这些功勋因为后代享到了特权因此坚定不移的支持皇帝。” 陈云甫拿着李景隆送来的名单谓杨士奇说道:“强化中央集权,核心点不是强化更不是集权,而在中央,何谓中央?” 杨士奇沉吟片刻,谨慎给出自己的应答:“以皇帝为核心,统治党派为辅,是为中央。” “嗯。”陈云甫点了点头:“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统治党派中的一员,成为统治党派一员的具象化特征又是什么呢。” “权力的世系传承。” 陈云甫便很满意的笑了起来:“没错,权力的世系传承就是统治党派的具象化特征,自身所掌握的权力及权力所带来的政治红利如果不具有父传子的特点,那便没有资格称为统治党派。 像寻常为官,百年致仕,血胤一切重来的只能叫做流官,他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仅仅是国家政权结构中的过客,是国家基于行政需求选择了他,是被动的暂时掌握权力、行使公权、享受公家和朝廷给他们的衣食俸禄。 因此这种官员不是国家的主人,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国家的仆人,是公权力的仆人,因此你可以称他们为公仆。” “而能够世袭传承权力的,比如公侯世爵,他们的血胤子嗣打一落生就可以享受到国家提供的教育,甚至进入大内任职,近距离服务于皇权,这种,就是高人一等的统治党派成员。” 陈云甫和杨士奇说的话,让后者有一种推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孤将爵位改革,只保留了寥寥几个国公,但他们最终的去处是在中州之外,中州,是不会再有这种权力世袭传承的统治党派了。” 杨士奇紧跟在陈云甫侧后同行,闻听此言眉心一挑:“王上的意思是,将来中州不会实授任何爵位?” “咱们当时不是定下实爵和虚爵两种爵位吗,中州授虚爵,余下八州授实爵。” 好毒辣的分化计策。 食邑制实爵就是国中之国,陈云甫把实爵封到外八州,那就意味着是在无限分化外八州内部的权力结构,使其永远陷入无限再分封的权力黑洞中,那就无法整合起来和陈云甫所领导的中州进行抗衡。 另外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地方,一旦八州的实际领导者比如说辽州的常家想要反中州,陈云甫完全可以用禹王的名义暗中拉拢分封到辽州的实爵,许诺他们剿灭常家后可以成为新辽王。 九州王的席位只有九个,但封出去的实爵却可以源源不断,狼多肉少。 这和当初陈云甫玩出的两桃分永顺计策如出一辙。 “孤也想大家一团和气,不过万事要做最坏打算。” 陈云甫叹出一声来:“还是受制于时代啊,不然,孤何必定大九州。” 在这个没有高铁飞机、电话电脑的年代,行政权的归属只遵从一个真理,那就是天高皇帝远。 杨士奇是不懂陈云甫的说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现在想知道的是,陈云甫打算怎么处理李景隆送来的这份名单上的‘逆党’。 “教育这一环,是孤大九州政略大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是决不能出现差池的地方,更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商量着来,孤和中央的决策不会为任何人而退让。” 陈云甫把名单递给另一边跟着的穆世群:“老穆,你去办了吧。” 后者接过名单的瞬间就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按图索骥,按名除贼! 杨士奇的心却是打了一个冷颤。 这两年,陈云甫的杀心越来越重了,行事也越发的像。 朱元璋! 这是为帝王者的心性。 长期掌握权力的副作用正在逐渐显现,这一点是典型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陈云甫自身是不会觉察到的,他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所谋的都是大局,因此,任何一环不能成功都会让陈云甫产生恐惧和害怕。 就像当年那个欺天大局一样,错一步,一家老小的命就全没了。 “教育的枷锁一旦放开,五十年三代人的光景,我们就可以实现半去文盲化,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会步入高频次、快节奏,你会发现什么叫日新月异,什么叫思想随生产变,而不再是生产随思想变。” 陈云甫站定身子,双手搭在苑林的护栏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笑的很开心:“这段时间,孤在南京日报上看到很多篇有趣的短文小说,措辞很锋锐,抨击的很大胆,虽然有些越俎代庖的味道,不过这恰恰说明,孤当年废神学、解禁思想的做法是正确的。 现在很少有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了,举头三尺的地方应该是律法。” 杨士奇嗫嚅了一阵,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也有人说,完全以律法来约束道德行为,恰恰说明礼崩乐坏、道德坍塌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信仰早晚都会崩塌的。”陈云甫叹了口气:“世事永远没有完美的,我们要求高道德标准就需要不断的强化礼法,而不停的强化礼法,以圣人的标准要求世人,就必然因噎废食、踟蹰不前。 就好比孤现在说要男女同学,很多老学究们不惜以死对抗,孤知道他们其实是对的。” 杨士奇不可思议。 陈云甫竟然说他们是对的? “男女同学所带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陈云甫拍了拍栏杆,怅然道:“十几岁的娃娃情窦初开,以前世俗礼法约束,姑娘待字闺中、裹足不行,不到婚配之礼完成之前甚至都见不到夫婿长什么样子,因此嫁一人守一世,故而有,妻者齐也,夫妻一体的说法。 以后满大街到处都是情哥情妹,像当年西周时期,情郎和佳人花田月下一夜风流的韵事便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时代的变化,时代一旦变化,律法就要跟着变化。 比如说未婚之前偷食禁果的行为在我朝现在是绝对的红线,抓住,男人要杖责一百流放边戍到死,女方就更凄惨了,视为荡妇投河溺毙,那以后要是全天下都这般,这种不检点的道德败坏行为就不能再判这般严苛的刑罚了,要放宽。 而一旦放宽,市井之上处处可见很多咱们曾认为的荡妇,而一旦司空见惯就会影响下一代、下下一代新生者,他们的思想会在不经意间变的比咱们这辈人开放的多,这就是思想随着时代变。 等到下一代、下下一代人成长起来,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他们开放式的思想又会把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咱们就说不准也看不到了。” 陈云甫说到这,冲杨士奇笑道:“以后,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一代新政换旧政,祖宗成法三百年不变的王朝旧事早晚会被取代,孤不用看到却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将来的国法,会十年一小变、二十年一大变。 法一变,道德的标准也会变,说不准啊,有一天我们标榜道德的行为,会成为只要不给国家、家庭添麻烦就叫一个高道德的人了,而不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给国家、家庭添麻烦,就叫高道德标准? 杨士奇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算什么道德行为?” “这个啊,这个叫躺平。”陈云甫哈哈一笑,拍了拍杨士奇的肩头:“士奇,你还年轻,说不准,五十年后,咱俩还真能看到那一天,看到报纸上,为了这个所谓的躺平,正反双方辩论的不可开胶。” 杨士奇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那样,真的好吗。” “我们不能总以领导者的想法去要求国民的行为,他们需要的,是稳定祥和的生活,而不是整天到晚起高调。” 陈云甫仰首向天,很是期待的说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百姓们,应该过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让他们自己选择才是我们对百姓们的尊重。” 第四百零六章:妄肆非议,图谋叛国 黄显办完一天的差事,美滋滋的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喝上两壶小酒,才刚出中央卫戍军都司的衙门,就被几名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 被人拦下,黄显很不高兴的质问出来,紧跟着就被几名锦衣卫摁翻在地,一纸公文被小旗官摊开在了黄显的面前。 “黄将军,你阴谋叛国,被褫职逮捕了。” 阴谋,叛国? 黄显想破脑袋自己也没干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当即就喊起冤来:“冤枉,本将冤枉啊,本将为国朝征战多年,为国朝流过血,对禹王殿下一片忠心啊。” 可无论黄显怎么喊冤,前来拿人的锦衣卫却是毫不留情,直接将黄显锁下关进了囚车之中,即刻不停的押赴城外北镇抚司的诏狱。 卫戍军都司衙门内,刚从辽东回京述职的王弼找到了自己的结拜大哥蓝玉。 “大哥,今天好多老兄弟都被锦衣卫给带走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蓝玉这功夫正背负双手,望着漠北的地图看的出神,闻言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你不用关心。” “怎么能不关心。”王弼急了,走到蓝玉近前说道:“黄显跟咱们也是有多年交情的,都一起打过收复辽东的仗,今天这不明不白就被锦衣卫锁了去,做老兄弟的心里能不急吗。” 蓝玉见王弼喋喋不休,便只好皱着眉头转过身说道:“他见了不该见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说他该不该死。”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 “见了李景隆,说了反禹王的话。”蓝玉冷哼一声:“狗东西,才过几年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竟然想反禹王的天,就算锦衣卫不拿他,我也一刀把他砍咯。” 王弼大惊之余又有些不信:“黄显这人我知道啊,他,他不可能如此胆大包天,口不择言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他前脚嘟囔完,后脚李景隆就告发到穆世群那,你说还有什么误会。”蓝玉冷笑道:“禹王要办教育,那些学政、教谕等酸儒去闹也就罢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还反对,够得着吗。 说到底,还不是想把自己家里那几个孩子都送进都司衙门里当旗校,还像洪武、永乐朝一样,做个宫廷近卫、天子门生,一己之私非议国政,该杀。” 王弼还想再说,就被蓝玉挥手打断:“老二啊,常茂一回来,开完九州会本帅就要动行北上去东胜了,到时候你肯定是要跟本帅一起走的,咱们兄弟俩联手,打一片天下出来,多想想怎么打仗吧。” 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管的人别管,大好的前程锦绣在漠北蒙州呢,瞎操什么心啊。 王弼叹了口气,点点头道:“都听大哥的。” “这就对了嘛,晚上下了值,咱兄弟俩喝酒去。” 俩人都不复多言,守在地图前聊起了军事,而都司衙门外,随着黄显的被捕,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被推倒,越来越多对教育改革有风言的文武官员被接连拿进大狱。 南京是首都,是政权的中心,南京一动,地方上势必也会跟着动。 到处都在拿人,到处都在抓官。 你说你对禹王的教育改革有不同看法? 好,那你就是阴谋叛国,不用狡辩了,你就是想反禹王,抓入大牢,择日问斩。 “政治上的事,从来不是左就是右,没有骑墙派的活路,站错了边,丢官弃职都是小事,丢了命那就什么都没了。” 浙江,严震直来此公干,在这里和王钝聊起闲白来。 “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认为禹王这次改革教育不是什么大的国策,妄肆横加置评,殊不知在禹王心中,这件事的重要性那是不能触碰的红线。” 王钝欠着身子给严震直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的附和道:“严行走说的极是,禹王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所视者皆为百年国计,哪是一群凡夫俗子能看懂的,妄肆非议,委实可恼,该杀!” “这次你们浙江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没出什么乱子,让我松一口气。”严震直言道:“自我大明开国以来,浙江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儒学鼎盛、士林英杰层出,我就怕这次教育改革之事,你们浙江当局说话的人太多,不过现在我算是放下心来了。” 王钝急忙表态道:“这点上您尽管放心,下官和江浙上下,绝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那就是最好。”严震直后仰闭目,颇为疲惫的叹气道:“现在央行的事特别忙,我也很少有时间关心你们,但不管怎么说,浙江都是本官的老家,不能不问,这次借着公务的名义来杭州,就顺道和你说说这件事。” “下官恭聆教诲。” “你们浙江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青少幼三级学堂要抓紧时间筹备建好,要争做天下先,做第一个招生授学的省,这样,你们面上有光,我面上也有光,在禹王那,我也能替你美言几句,你在浙江布政使的位置上也干了七八年,为什么一直不动,就是因为你啊瞻前顾后,凡事谨慎小心,虽无过也没有什么大功,轻易难动。” 王钝听的眼都圆了,很是激动的小声问道:“您的意思是,下官还能动动?” “本官听到风,胡嗣宗很可能要调回京去了,广东布政使的位置会空出来。” 严震直敲了敲桌子:“同为一省布政,广东布政使可是会加一个军政院后补行走的衔,去广东,怎么都好过你在浙江。” 别看浙江千年来都是江南粮税大省,但谁让广东守着一个广州市舶司,这些年复市开海带来的真金白银,那可是如山似海,因此在行政级别的配置上,广东比别的省高半级。 王钝能算明白这个账,当即大喜过望的连连道谢。 “行了,我不耽误你,还有事呢,先回行辕。”严震直起身离开,王钝一路送出衙门。 严震直刚刚站定在马车边,就看到街对面一孩童身穿红衣,小小岁数竟然驰马纵横。 “好家伙,这是谁家的孩子。” 王钝瞟了一眼,笑言。 “咱们省杭州织造局副于彦昭的长子,叫于谦。” 于,谦? 第四百零七章:欠下巨额债务的常大帅 天还没亮,陈云甫便早早起床,洗漱更衣。 “今天怎么醒那么早?” 床榻上,邵柠还睡的迷迷糊糊,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对失去了丈夫的怀抱很是不满。 陈云甫嗯了一声说道:“今天常茂班师,有郊迎之礼。” 说着便俯下身在邵柠脸上亲了一口,后者呢喃了一句:“都老夫老妻了,还那么肉麻。” 半梦半醒间抬起胳膊却搂了个空,只依稀听到一个声音。 “今天降温了,出门的时候多穿件衣服,玲儿,给孤多备一件大氅在车里。” 南京东郊外,蓝玉等人已经在了,各个哈着手。 “这鬼天气,前半个月还热的要命,突然就降了温,早知道多穿两件。” “蓝帅,您这身体不行啊。” “唉,不服老不行咯。” 蓝玉正感慨着髀肉复生的中老年危机,那边就看到陈云甫的车辂抵达,便顾不上寒暄,和身边人一道前去相迎。 “参见禹王圣躬万安。” 车辂稳稳停下,陈云甫的身影从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皮草大氅,下车的时候便把这大氅递给蓝玉:“今天出门的时候发现这天够冷,孤就多备了一件大氅,没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场。” 看着递来的大氅蓝玉明显一怔,随即颇多感动的笑着接过。 “多谢王上。” 也不逞强,这边接过后就披到自己身上,和陈云甫并肩而站,面冲向东。 这一次常茂回京,是走的海路,这样更快一些,昨晚就已经在龙江口登了岸,所以陈云甫等人今天一早在东门接风。 倒也没有让众人等候太久,估摸着也就两刻钟的功夫,陈云甫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几名提前回来的逻骑,汇报说常茂已经到了二里外,就快来了。 “奏乐吧。” 鼓乐班奏响了《太清之曲》,陈云甫也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和蓝玉联袂走出伞盖,来到迎接的队伍之前。 常茂这功夫也得知陈云甫亲自出迎自己的消息,自然不敢倨傲怠慢,快马加鞭下赶至,远远的便翻身下马,快步向前到陈云甫面前,抱拳单膝跪地。 “末将常茂,拜见禹王圣躬万安。” “常帅快起。” 陈云甫下腰扶起常茂,面带微笑的诘责道:“都废跪礼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和孤来这一套啊。” 后者振振有词的说道:“王上泰山登位,末将没有亲往拜贺,心实愧疚。” “没有的事。”陈云甫笑呵呵的一拳砸在常茂肩头,十分亲热的说道:“常帅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平三韩,嘿,端的是威风啊。” 蓝玉也在一边围上来对常茂赞誉不断:“你在前线打仗,我们军部这些人可都是你常大帅的后方参谋,也都看了,李成桂父子俩属王八的,几场硬仗确实是难啃,你小子牙口够好,仗打的那叫一个干脆。” 连番接受夸奖,常茂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傻乐起来。 “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城外喝西北风,回城,孤以命人在宫里给你备得了宴。”陈云甫一把抓住常茂的手,又和蓝玉说道:“蓝帅也一起,走,上孤的车。” 常茂点点头,侧首和同自己一道回来的常昇说道:“老二,你带军先去京营修整安顿,随后在进城来。” “这事让王弼去做吧,昇儿也是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先回城收拾一下。” 蓝玉毕竟是做舅舅的,自然是心疼外甥便把这事交代给了王弼,后者能说什么,当下抱拳便应了下来。 好在陈云甫的车辂够宽敞,即使三人带上一个杨士奇也不会有丝毫的拥挤,各自都坐定后,穆世群喊了一声起仪,浩荡荡的迎接队伍转道回城。 “常茂,今天为了迎接你凯旋,禹王他可是把所有的公事都给推掉,留出一天的时间专门为你庆功。” 马车里,蓝玉笑呵呵的开了话头:“所以今天,你可要好好敬王上几杯。” “那是自然。”常茂颇为感动的向陈云甫抱拳道:“末将区区寸功,岂配大王如此偏爱啊。” 陈云甫连连摆手:“你别听你舅舅夸大其词,本来今天就没什么事,再说了,你这可是灭国开疆的大功,我朝开国至今,能媲之的,也就收复云南、收复辽东、收复青甘这几场仗,哦对,还有你舅舅那场捕鱼儿海之捷,这可都是不世奇功,将来必定在史书留墨,名垂千古。” 常茂连道不敢,直说都是陈云甫的大力支持才能有今天的他。 这话,要说起来还真没毛病。 “汉初三杰,萧何居首,名盖运筹帷幄的张良、用兵如神的韩信,缘何,就因为这萧何抚料后勤、筹措军资。” 蓝玉也支持常茂的态度,感慨道:“一场征朝之战,打掉国家多少银钱,前前后后几百万民夫在后方为这场仗忙前忙后,这些可全都是禹王您在操心,没有您,常茂就是再会打仗,遇到李芳远那个铁王八,他想打赢也够呛容易。” “朝鲜军还是很有战力的。”常茂点点头道:“毕竟他们也是刚刚开朝立国,加上李成桂、李芳远父子俩都可谓英主,所以确实不好对付,这次末将能赢的如此酣畅淋漓,最大的一份功当属禹王您运筹帷幄,让薛显南浦登陆抄了李芳远的后路。” “行了行了。”陈云甫笑着连连摆手:“再夸下去,孤还真当自己是韩信转世了,孤没那么神,还是常帅你自己的才华,行,咱们之间呐也就别那么多客套,谁也不许再推功了,该是谁的功就是谁的功。” “诶,都听大王的。” 三人之间都笑了起来,陪坐的杨士奇也是跟着笑,车厢内的气氛很是轻松写意。 直到车辂停下,穆世群请了一声。 “还挺快。” 陈云甫带头走出马车:“蓝帅,常帅,走,咱们入宫去,哦对,请常帅先去洗漱,换身行头。” 两人跟在身后下车,蓝玉点点头道:“走,舅舅带你去。” 常茂知道蓝玉是有话想和自己说,点点头跟了上去。 “舅舅?” “你小子知道,你现在欠国家多少钱吗。” 常茂当然是迷惑摇头。 蓝玉叹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来。 “一千万两?”常茂先是一怔,随后明显松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不算太多。” “一千万你想什么呢。”蓝玉没好气的说道:“是一亿两!” “啥玩意!” 常茂直接傻眼:“怎么、怎么可能打掉那么多军费。” 一场仗,一亿两军费,这不纯纯扯呢吗。 当年收复辽东之战打纳哈出的时候才多少,满打满算一年才花了三百多万两而已,自己这场仗虽然比当年收复辽东之战规模更大、用度更多,也没道理破亿吧。 “这不单单是军费。”蓝玉叹口气,拍了拍常茂肩头:“还有整个辽东,前段时间军政院开会,把辽东给你估了个价出来,七千八百万两打包卖给你,加上征朝军费两千二百万两,整好凑一个亿。” 常茂闻听直接傻眼。 辽东七千八百万两打包卖给自己? 这可真是够贵的。 不过很快常茂就反应过来。 一亿两,那岂不是说,光一年的息钱就。 五百万两!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四百零八章:紧紧掐住辽州经济命脉 突然多出一笔巨额债务在身的常茂那叫一个垂头丧气,连凯旋归京的喜悦都直接拦腰砍了一多半去,就哪怕喝酒的时候,常茂都感觉是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咽的。 自己这也太难了。 他一介武夫自然是愁着该怎么还掉这笔债,不过陈云甫这边早就给他准备妥当一份非常合理的还款计划来。 就在常茂到京的第三天,陈云甫在原华盖殿,如今的九州殿主持召开了第二次九州会。 蓝玉、常茂、冯诚、沐春四人都到了场,杨士奇一如既往来做会议的书记官。 “关上门,这里就没有外人,什么事呢,咱们几个商量着来。” 参加九州会,陈云甫甚至连朝服都没穿,一身素衫白袍就到了场,态度上显的很是轻松。 “今天只讨论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常茂你晋封辽王的事。” 耷拉着脑袋的常茂直接扬起头。 “孤已经让尚宫局和办公司准备典礼了,吉日挑在下个月初六,到时候你随孤去九州社稷坛祭天,孤会敕封你为辽王,从此,辽州就是你的了。” 蓝玉三人都看向常茂,满脸笑意的拱手道贺。 后者激动的满脸通红,深吸几大口气后起身,二话不说嘭的一声给陈云甫跪了下来,叩首颤声道:“臣、臣常茂,叩谢禹王恩赐。” “快起快起。”陈云甫笑呵呵的离席扶起常茂来:“以后,你可就是一国之君了,要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一国之君的膝下可不只是黄金,还有社稷苍生呢。” 常茂眼含热泪道:“纵是臣做了辽王,臣也是禹王您的臣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不仅臣见了禹王要跪,臣的后代子孙臣也定要求他们面见禹王时行跪拜之礼。” “胡说。”陈云甫面向其他三人玩笑道:“现在民间风言孤分封九州,是彻头彻尾的开腐朽封建历史倒车,现在常帅的做法可是比孤还腐朽封建啊。” 几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常茂闹了个红脸也不哭了,抹去眼泪被陈云甫重新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回头具体的仪程孤让士奇拿给你看,你要是觉得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就和士奇说,让办公司和尚宫局去改。” “不用不用。”常茂连连摆手:“臣都听禹王的。” “那这事咱们就先这么说。” 陈云甫点点头,揭过了这件事,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来:“常茂啊,这次孤把辽东划给了你,用来辽州建制,所以朝野内外还是有些风言的,一个呢是说孤开封建历史的倒车,二一个,国朝这十几年为辽东的开发建设投入了数之不尽的人力物力,就这么给了你,大家有意见。” “没办法,一碗水总得要端平,所以孤让严震直连同各部司给辽东算了一笔经济账,你把辽东拿走,要把这钱还给国家。” 常茂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请禹王您给个数,臣这次,欠了国家多少钱。” “辽东呢,是七千八百万两,军费一共是两千二百万两,凑个整头,正好是一亿两,具体的清单,士奇你拿给常帅看看。” 杨士奇诶了一声,从陈云甫的身后站起,拿起一道本就走到常茂那,将本放到了后者的案前。 常茂没有看,面视陈云甫点头道:“既然是禹王您着有司算好了,那臣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要看也是回家看,哪能当着陈云甫的面看,再者说,常茂仔细想想,他也不懂经济账,何必去算呢,既然陈云甫说是一亿,那他就认一亿! “好,既然常帅你没有问题,那咱们今天就把这还账的事给说说。” 陈云甫正襟危坐,展开面前的题本,望着里面密密麻麻列得的条条款款说道。 “这笔账该怎么还,严震直和财政部已经通过气,给辽州准备了几种解决方案,你听一下。” “这第一种呢就最简单,辽东现在已经是东北大粮仓,每年的粮食产出很多,加上三韩之地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因此用实物折抵的方式来偿还这笔债务,不过财政方面计算了一下,这种方式来还债,每年估计最多只能偿还掉五百万两的利息和不到三百万两的本金。 换言之,你们辽州大概要还三十多年才能还清这笔债。” 一听要还三十多年,常茂下意识的摇头。 这太可怕了。 “那第二种办法就稍微简单点,三韩是环海之地,有很多天然的港坞,朝廷海事衙门租借三韩几个岛来建船港,用来日后通海经商和东征日本时用,租金海事衙门会付给你。 另外,现在沿海的捕捞业、渔业发展的很好,形成了规模也有了商号,孤打算在三韩之地营官榷,从你们辽州当地募集渔民,这算是商业上的发展,你们辽州该征税征税,用税前来偿付债款。 孤再让织造局、矿课司都去辽州营造几个官榷出来,这样的话,能刺激辽州的商业发展,等商业搞起来,你们辽州账上的活钱就多了,还起债来容易的多。” “第三种办法就是搞人力输送,你们辽州可以颁定几条刺激民生的政策,同时向中州输送劳工,按人头来算钱,抵扣进债款里。” “最后一种办法,就是兼顾上三种,孤让严震直到辽阳和开京各开办两家银行,同时挑一批搞经济的能手组个班子给你带过去,就叫辽州经济发展顾问小组,由他们来帮你把好经济关,三管齐下来推动辽州经济发展,争取最快的速度来帮你把这笔账给平掉。” 陈云甫说完四种方法后看向常茂:“你的意见呢?” 工商业、银行业加上实物折抵、劳工输送,整个辽州的人力资源和经济大动脉算是被陈云甫全给攥进了手心里。 同时让中州的国营企业开进辽州将几个眼下时代重要的生产领域给垄断掉,源源不断从辽州吸血反哺中州。 这笔经济账,让陈云甫算的是明明白白。 常茂现在听的头晕脑花,你让他沙场征战还行,算账? 十个他也算不过一个陈云甫。 现在的常茂只想着抓紧把账还完,哪里能想到多么深远的未来,他只知道,反正账怎么都是要还的,既然陈云甫这边已经有了合理安排,也有专业的人来帮他操办,还有什么好让自己操心的地方。 于是便点点头。 “臣都听大王的。” 陈云甫的脸上便浮现出笑容来。 “好,那会后,孤找严震直交代他来办,咱们现在说最后一件事。” “北伐草原!” 话一出,蓝玉四人齐刷刷的肃穆端坐,尤其是蓝玉,一双眸子中似有火再烧。 终于,轮到自己出马了! 第四百零九章:蓝玉很心急 九州殿内,蓝玉很兴奋。 自己等了那么多年,眼瞅着常茂都去辽州当王,自己可算是等到了回归漠北战场,跃马扬鞭的日子。 这份兴奋,绝不单单只是自己日后能做所谓的蒙州王,更多的,是蓝玉自身的追求。 征服漠北大草原! 没有哪个武人能在面对这项荣誉时还能把持住自己,蓝玉同样不能。 所以,蓝玉更多的兴奋是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本身感到兴奋,而不是战争过后自己称王建制。 “打仗的事孤不懂,所以,你们几个议论,孤旁听。” 陈云甫将话头交给蓝玉:“蓝帅你来介绍一下草原现在的情况吧,同时如果打算动兵的话,用多少兵、怎么打,都和大家伙说说看。” 后者点点头,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 “现在草原的情况是这样,自从当年捕鱼儿海一战后,元主买的里八剌下落不明,草原便分成了数派,也速迭尔篡位蒙古大汗,瓦剌和鞑靼部也相继冒出和也速迭尔争夺草原政权。 至今,三方已经打打和和十余年之久,内耗严重,实力甚至还不及当年苟延残喘的北元。” 蓝玉的脸上写满自信,他用十分倨傲的语气评价着此刻的漠北草原。 “换言之,此刻横在咱们面前的不再是曾经征伐天下的大蒙古,而仅仅是三只没了牙的孤狼罢了,杀之捕之轻而易举。” “也不要太自信。”陈云甫拦了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自负,草原毕竟是和咱们中原王朝几千年夙敌,真要是翻手可灭,当年匈奴就不会把汉武帝的西汉王朝给生生拖垮了。” “说说看你们军部和参谋部为这次的作战准备了什么作战计划。” 蓝玉点点头,继续向下说道。 “草原的情况和朝鲜完全不同,草原地缘广袤,幅员万里,因此攻坚战打的很少,基本都是机动遭遇战,因此骑兵是主战兵种、步兵仅作为辅兵使用。 另外,漠北的天气很冷,风雪天来的快而急,一般拖到九月之后,士兵们就很难离营作战需要取暖。 不过草原人和咱们一样,每一年入冬,草原人都会有不少老幼冻毙而亡,因此,在之前的几千年中,草原人才会用马匹牛羊和中原王朝通商来换取衣物和粮食等过冬物资。 征草原这场仗的时间不会短,但强度比不上征朝中的攻坚战那么激烈,会出现快节奏、短交兵、长期战的情况。 虽然不会像汉武帝那般打上几十年,但三两年之内,咱们想犁庭扫穴把草原人全部清除也不现实,毕竟,三两年的功夫想要在万里草原上抓住他们都不容易。” 虽然这年月没有游击战这种战术概念,但不代表草原人就不懂。 一汉当五胡,赢就赢在兵工科技上。 草原人又不是傻子,会穿着皮甲和大明成建制装甲骑兵军团正面硬钢。 四十年前他们钢过一次,在应昌被徐达打的抱头鼠窜,十几万大军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住就全面崩溃,当时还是太子的买的里八剌就成了大明的俘虏。 既然正面打不过,那么草原人一定会选择和大明打空间战,就和原时空的朱棣北伐一样。 五次北伐,打的草原支离破碎又如何,灭掉鞑靼和瓦剌了吗。 等你朱老四一死,草原政权扭头给大明送一个土木堡。 陈云甫闭着眼,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轻敲,等到蓝玉的话一说完,便开口道。 “常帅、沐帅,你们也都说说各自的意见吧。” 两人彼此相望一眼,都言道。 “论对草原的了解、骑兵指挥作战的能力,臣二人都远不如蓝帅。” 言下之意,蓝玉指挥打仗我们就不多嘴免的丢人现眼。 “既然这样,那么指挥作战的事,孤也不多插手,就全权交由蓝帅来定夺吧。”陈云甫不在这方面越俎代庖,将指挥打仗的事全权交由蓝玉,不过最后添了一句。 “孤已经命人走了一趟蒙七卫,请蒙七卫的指挥使来京,同时还包括漠南诸卫中的蒙古部酋,等他们一到,蓝帅,到时候你也露个面,咱们一道再确定下北伐的事。” 打蒙古人,找蒙七卫的人来商讨个什么劲? 人家能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蓝玉有些不置可否,再者说,他眼里,打草原算什么棘手的难事吗,哪里用得着如此慎重。 不过陈云甫话已经出口,他也不好驳回去,便点点头抱拳。 “悉听王上裁夺。” “好,别的也没有什么事,散了。” 陈云甫整理起桌面上的各种公文题本,蓝玉本想凑上前再和陈云甫说几句悄悄话,杨士奇已经抢先一步来到陈云甫身边,俯身在后者耳边低语。 “刚才办公司递了个条,说广东布政使胡嗣宗带着陈希到京。” 陈云甫嗯上一声:“孤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申正,要接见教育部尚书黄观以及左侍郎孔希邈。” 陈云甫就看了一眼殿中的仪象台,说道:“知道了,你安排他俩在文渊阁等着吧,孤等下过去。” “好。” 杨士奇点头先走,陈云甫也没在这里耽误,和欲言又止的蓝玉说道:“蓝帅,孤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王上且先忙,保重圣躬。” 蓝玉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目送走陈云甫,无奈的在背后摇头叹气。 “打个草原而已,禹王啊禹王,您何必这么谨慎小心。” 常茂身旁言道:“舅舅,大王他也是担心嘛。” “有什么好担心的。”蓝玉一扬眉头:“打草原那不是伸手就来的事,咋的,你小子也认为老子不行?” “没有没有,舅舅的武功那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常茂连连摆手,讪讪一笑退到一边。 自己怎么说现在也是辽王,你这一口一个老子的叱骂,好歹给留点面子。 “哼。” 蓝玉鼻腔里哼出一声来,大步流星走出九州殿,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 明天说什么也要去找陈云甫,抓紧把北伐的事敲定。 现在看到常茂做了王,他这心里跟猫抓了一样! 第四百一十章:资本的活跃、陈希的大胆 “臣(老朽)拜见禹王,圣躬万安。” 文渊阁内,陈云甫姗姗来迟,早在这里候下的胡嗣宗和陈希便起身下拜,口称诣词。 前者自两人身边穿行而过,笑呵呵的留下一句话来。 “博渊回来了,快坐吧,还有陈公,莫要多礼。” “谢王上。” 两人谢了恩起腰,有礼有序的各自落座,规规矩矩的直腰抬头望向陈云甫,胡嗣宗先开口言道。 “王上,此番臣与陈公同至,是陈公最近在广州做了几件不得了的大事,臣一时也不敢拿主意,又怕奏本里说的不够详实,故而带着陈公一道自广州来京,想着当面和大王汇报,伏请圣裁。” 这陈希是整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陈云甫来了些许好奇之心,便饶有兴致的看向陈希,乐呵呵的笑问道:“是吗,陈公是整出了哪些大事来,让博渊都斟酌难定,可说与孤知晓否?” 陈希起身,作揖一拜:“大王,当年大王一力主持广州市舶司复市开海,劝耕农桑、鼓励工商,致有今时今日之粤海盛景。 老朽身为粤地之民,欣逢盛景自然是对大王之恩感激涕零,自是想报恩于大王,近来在粤,连同一些同道志士,都欲为国效力,便打算联合工商各界,一道成立广东工商界联合商会,想在广东布政使司麾下听凭调遣。” 工商界联合会。 陈云甫先是一怔,而后呀然莫名。 这不就是商人参与政治的舞台和名份吗。 广州的商人,现在的目光都那么高远了。 这才开海复市几年啊,资本就已经活泛到这种地步了,人通则政变,此言不虚。 怪不得胡嗣宗拿不定主意,这事影响深远,是国家百年大计,利弊皆重。 利处显而易见,成立工商联合会,有助于国家更好的整合社会面资源,提高行政效率、加快经济建设,这都是场面大白话,一说便通。 弊处同样显而易见,资本参与政治,会增强资本业在国家公共权力中的占比权重,极易形成官商勾结的腐败情况,对百姓和基础生产者的剥削会加深,造成不可逆的财富向头部集中情况,通俗来说,就是会拉大社会面贫富差距。 兹事体大,是要好好斟酌商榷。 陈云甫有些挠头,这事要不要上军政院会议讨论呢。 亦或者自己直接驳掉? 一时拿不定主意的陈云甫也不好把纠结摆在脸上,便不动声色的说道。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先一并说了吧。” 陈希见陈云甫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自然也是猜不透陈云甫的态度,心里就有些没有底气,语调轻了三分向下继续说道。 “老朽前些日子见广州各界踊跃前往广州银行购买国债作为财富储蓄,恰好民间典当业和信贷业亦发展迅猛便心生灵感,想要以我陈家商号之产业及信誉作为质保,欲发行一笔债务,取借于民,用于扩建海贸,通商于外。 所取盈利,按债比权分配于民,利通广州各界人士。” 股票! 陈云甫的脑子里瞬间就蹦出这个词来。 将自家产业的盈利分红拿出来面向民间社会募集财富,本质上不就是妥妥的上市公司发行股票行为。 好家伙,陈希这老头子怪不得能把陈家发展的那么好,这是个经商的高人啊。 目光够毒辣、脑子够灵光。 竟然能从国债上获取到如此灵感。 股票和国债,区别确实不大。 前者靠的是企业分红,后者靠的是公权力信誉。 股票发行,自然是一种集中民间财富用作己用的行为,怪不得陈希要搞工商联合会,想混一个官面上的身份,这是用这个官面身份来作保,方便他更好的吸纳民间财富啊。 这两件事一环扣着一环,连在一起确实是滋事体大,也就怪不得胡嗣宗自己不敢拿主意。 一个搞不好,广州可就陈家一家独大了。 思忖一阵后,陈云甫冲陈希笑道:“陈公不愧是有高远见识之人,说及的这两件事,孤都觉得很好。” 陈希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这事有门! 可随即陈云甫又言道:“事虽好,不过孤也不好乾纲独断,这样吧,这两件事孤把它们带上军政院会议讨论。” 还上什么会啊,军政院会议,说到底还是你陈云甫自己的一言堂,你点点头不就行了? 陈希心里那叫一个焦急,却又不敢催促陈云甫,只能佯做欣喜的躬身道谢。 “行,陈公且先去歇息吧,孤和博渊聊聊这事。” 打发走陈希,陈云甫蹙起眉头来看向胡嗣宗:“这事你怎么看的。” 后者亦是作难道:“大王,兹事体大啊。” “所以,你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孤了。” “这个,嘿嘿。”胡嗣宗赧然一笑:“臣是觉得陈希说的这两件事,利弊都有而且还都不小,用好了与国有大益,用不好则与国有大害。 可大王之前在《为官理政》、《知易行难》等多本指导为官之书中也说过,我们做官的,不能仅因为政策之危害就惧而踟蹰,更应该因其之利惠而大胆推行。” “你倒是有话等着孤。” 陈云甫起身叹了口气,迈步走出文渊阁,胡嗣宗连忙跟上缨于骥后。 “说到底,陈希提出的这两件事都是咱们中国几千年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在此之前,历朝历代无有行此径者,咱们现在办,一来无法循例,二来没有经验,三者前路不明,孤也怕弄的天怒人怨,害民害国。” “大王以前说过,我们这辈人,总应该有摸着石头过河的勇气才是,我们不做,下一辈也不做,国家两代人都在原地踏步。” 陈云甫登时挑起了眉毛:“好你个博渊,孤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干吏。” “都是大王这么多年来的教诲。” 负手前行,陈云甫的眉关死死拧住,他现在已经听明白了胡嗣宗的心意。 这家伙,有心干! 只是没有自己的支持,他不敢而已。 “你要想好。” 陈云甫突然驻足道:“孤本来是打算把你调回京来的,这事一旦推动,三五载之内,你还得留在广东保驾护航。” 这可是从地方调入中央,从候补行走跻身军政院,胡嗣宗能不动心? 胡嗣宗还真就不动心。 “臣愿意。” 陈云甫不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头:“明天军政院开会,记得来。” 遥遥身后,胡嗣宗揖拜。 “多谢大王成全。” 这事,眼下看来是说动陈云甫了。 胡嗣宗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这辈人都没有摸着石头过河的勇气,下辈人要是也没有。 两代人可不就全部原地踏步。 且先议论一番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奉天殿辩论 直到坐进奉天殿的椅子内,陈云甫还在想着昨天陈希说的那两件事,一个劲的心里头感慨。 这个老头子,不简单啊。 胆子够大、眼光够毒,别说在大明朝了,放到后现代去,陈希也绝对是个天生的商界巨擘。 是不能小看古人哈。 正想着呢,耳边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在京的几十名军政院行走陆续抵达,包括了胡嗣宗这位候补行走。 杨士奇这位中央大管家点了一下数,而后小声的唤醒陈云甫。 “大王,人齐了。” 这里面最激动的莫过于蓝玉,他还以为今天这堂会是陈云甫为他北伐之前特意召开的动员会,所以打从一进来的时候就是满面春风,睥睨之间那叫一个傲气十足,谁知道陈云甫一开口就闪了他一个跟头。 “诸位,今天找大家伙来,是商议广东的两件事。” “广东布政使胡嗣宗到了,博渊,你来做这次汇报吧。” 被点了名字的胡嗣宗点点头,很是谦逊的站起身团揖一礼,而后便把陈希昨日和陈云甫说的事娓娓道来,奉天殿里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二十二名军政院行走,除了蓝玉等几个武将之外,其他的包括老岳丈邵质在内,哪一个不是浸淫官场政治多年的老油条,胡嗣宗说出来的这两件事,只在他们的脑子里过一圈,就马上弄明白陈希的用心算计。 “这是,商人涉政?” “王上,此獠用心不轨啊。” “在有司衙门下设一个工商联合会,这不是打着官府的旗号做生意吗。” “广东搞工商联合会,其他省会不会有样学样,那中央要不要也搞一个。” “民间怕是会有风言风语,说朝廷给那些商贾撑腰,让他们肆掠民财,万一出几个臭虫,脏的可是朝廷颜面。” “其他的姑且不说,就说一点,陈希以他们陈家的产业做抵,公开募集民间钱财用作己用,这不就是拿老百姓的钱给他自己赚钱吗,赔的是百姓的家产,赚的进他口袋,嘴上说着分红,他能把实账披露出来示众吗,做两笔账目出来很难吗。 朝廷监管起来困难也大,就算能监管,那也是地方官府去做,现在陈希办了广东工商联合会,他就有了官面上的身份,到时候谁能保证广东和广州省府两级有司衙门不会官商勾结,易滋生腐败啊。” 这一瞬间,几乎整个奉天殿内全是唱反调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支持胡嗣宗的提案,都纷纷开口表示反对。 阻力如此之大,也是陈云甫自己始料未及的。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却又都在情理之中。 商人涉政,甭管有没有资格分走行政权力,哪怕只是占一个名头也是几千年中国式传统官场主义所不能接受的。 一身铜臭味的商人怎么能够有资格和朝廷大员同个屋檐下办公呢。 邵质看了一眼陈云甫,又注意到胡嗣宗一脸难堪的频频将目光投向自己女婿,心里就有了数。 这件事胡嗣宗应该是和陈云甫提前通过气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女婿心里咋想的。 工商联合会、私募民财。 就算是自己女婿有心鼓励工商,但是这支持的力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邵质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脑子有点跟不上。 也罢,让自己的儿子邵子恒开口吧。 邵子恒如今也在官场沉浮了多年,自家老爹的眼神一到心里就明白。 如果自己妹夫不支持胡嗣宗的这项提案,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开会讨论。 心有所属,意难决断。 简明扼要来说,自己这个妹夫现在也是有些举棋不定。 “诸位。”弄明白其中的根节后,邵子恒果断开口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诚然胡藩台这项提案中有很多大家看的见的弊处,但利处也是有的。 工商联合会,旨在联合工商各界协同发展,朝廷复商至今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这十五年来,朝廷的财政是不是越来越健康,国家的物价是不是越来越平抑。 朝廷有了钱,不说咱们的俸禄,就单说一个国力是不是越来越强盛。 百姓有了钱,地方日趋稳定、盗匪日渐减少、治安环境越来越好,而且百姓有了钱,遇到荒灾年也可以减少很多的死伤。 两相放在一起来看,当的上一句国富民强,安定繁荣吧。 这不就是好处吗。 再说工匠作坊业,保家卫国离不开工匠、地方发展离不开工匠、咱们的吃穿住用行哪一样离得开工匠? 不过这还不够,我们应该加大对工匠作坊业的支持,就好比之前那个望远镜,是不是战场利器,我们应该想办法让工匠作坊业得到更快速的发展,好为咱们国家、为禹王陛下的大九州发明出更多有用的战争利器、生产利器出来。 工商联合会,就是一个由朝廷出面组织、地方工、商两界积极参与的这么一个机构,这是好事,有利于咱们朝廷整合工商两界,步调一致协同发展,推动国家有序且有利的进步,不然的话,士农发达、工商萎靡,就成了头重脚轻的形态。 再说私募民财这件事,百姓的钱确实很重要,但钱这个东西留在兜里又不能下崽,百姓多无知,倒不如商人把这个钱利用起来,去创造更大的财富收益,富国的同时也能富民啊。” 邵子恒的话音一落,马上就有反对的声音响起。 “商人逐利忘义乃是本性,指望他们赚了钱分给百姓,邵行走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商人不分,朝廷可以分啊。” 邵子恒呵呵一笑:“既然事关老百姓的腰包,那这事就不能等闲视之,我也没说放任商人自己想怎么做怎么做,我们可以搞一个专门对接这种私募民财商会的有司衙门,让他们监管这种新型的商业运作行为嘛,商人想要做账,就必须要过这个衙门的审计,做到财政报表完全公开透明,凡是做假账被查出来的,朝廷重罚。” “那万一,官商勾结呢。” 邵子恒就无奈一笑,摇头叹气道:“就算咱们不通过胡藩台说的这个提案,禁止这两项政策的推行,难道地方就不存在官商勾结的腐败行为了吗。 想要完全杜绝官商勾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效法太祖高皇帝,对全国的商人悉数捕杀!连商人都没了,还有官商勾结一说吗,但是没了商人,官员自身还是会腐败,那就干脆再把官员杀光怎么样。” “邵行走!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不能因噎废食。” 邵子恒直接对视过去,据理力争道:“什么事还没开始干就大肆唱衰,畏惧不前,那么我且问诸位,有哪一条国策是一点弊处没有的? 禹王陛下所著书中,有一本叫做《唯物辩证论》,书中已经明确指出主观政策必然裹挟客观矛盾,两者是辅成关系。 我们是国家政策的制定者,我们更应该明白这一个道理,我们是绝不允许因噎废食的,因为一旦我们因噎废食,这个国家只会固步自封,永远不会进步!” “只要一项政策不是完完全全的暴政苛政,有积极向上的一面存在,我们就可以通过讨论和查漏补缺的方式去试着推定它是否可以被制定出来、贯彻下去,这叫什么,这叫摸着石头过河。 不走快,要走稳,但最重要的地方还在于那一个走字,不走,说什么都是白费。” 这一段慷慨陈词说的陈云甫都频频侧首,看向邵子恒的眼神里带着赞许和欣慰。 赞许后者的成长,欣慰自己这些年的栽培。 自己来到这世界二十年,实打实还是培养出很多思想进步的官员,他们的存在,证明自己的穿越不是一场梦。 这些新一代成长起来的官员,才是自己留给此时空中国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第四百一十二章:经济试点省 奉天殿内的激烈辩论还在继续,并且整体有呈现愈演愈烈的苗头。 自始至终陈云甫都没有说话。 他在非常认真倾听支持于反对派的各自陈词,不发言,是不希望自己的主观态度影响到对这项提案的通过与否。 就像之前和胡嗣宗说的那样,这件事兹事体大,陈云甫虽然露了口风,但从没有明确表态一定支持。 干好了,国家的发展会迈上一个大台阶,从而全面提速发展,国家和民众都受益,皆大欢喜。 干不好,腐败日趋严重,官商鱼肉地方,百姓苦不堪言之下民怨沸腾,甚至有揭竿而起的大恐怖。 到那个时候,陈云甫就是国家和民族的罪人,不用起义军打进南京,陈云甫自己都得抹脖子自尽。 当然,自尽之前,陈云甫一定会把这条政策停下,同时扫清所有腐败分子,陪他们同归于尽。 “士奇,你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环顾全场,除了蓝玉几个武将此刻昏昏欲睡之外,只剩下一个杨士奇从头到尾的缄默,于是陈云甫就点了他的名字,让杨士奇也说说。 “你是中央的大管家,这项提案一旦通过,中央也会设置一个工商联合会,用于提调全国各省的联合会,因此,你这个办公司司正,总得忙一段时间。” 杨士奇谦笑两声,沉吟片刻道:“既然大王点了臣的将,臣就斗胆说两句,诸位同工且听,若是有说的不好的地方,别笑话在下。” 也不怪杨士奇谦虚,别忘了,他比陈云甫还小两岁呢,整个军政院会议上,他是最年轻的一位行走。 才三十三岁啊! 谦虚完,杨士奇才开口继续向下说道。 “这次胡藩台提出的提案,利于弊诸位同工都已经讨论过,所纠结的地方无非就是一点,即此项法案提出后,会不会造成地方商人吸血百姓从而联合地方官员坐大。 官商一旦勾结、贪婪无度的话,势必会越加猖獗的盘剥、压榨百姓,极有可能造成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人间惨案来。 如果真出了这种事,既伤害了国家的颜面也动摇了社稷的基石,因此,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一点上,包括禹王陛下在内,咱们都在犹豫。 适才,邵行走提出的支持的观点,我的态度同样是支持的,不过,是有限支持。” “所谓的有限支持,就是我仅仅支持此项提案囿于广东一省,概不可推向全国。” 囿于广东一省,概不可推向全国。 试点! 陈云甫的眼神腾一下就亮了。 对啊,自己也是忙糊涂了,什么事都急于上马全国,倒是把这茬给忘记。 “广东是我大明复商之后发展最快的省,加之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发展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不仅税赋一跃成为全国之首,连同百姓民生同样为最富裕的省。 因此,广东的情况是允许成立工商联合会的,我们可以单独把广东拿出来,区别于其他省份,可以让广东做中央、做国家的一个经济试点省。 在推行此项提案政策的过程中,我们实时监管、多措并举,一旦发现问题和不利苗头,既可以查漏补缺也能够及时叫停,总不会养出太大的民害。 等到其他各省的发展逐渐达到此时广东的水平后,也等到咱们把这项政策吃透、增补完善,那日再推向全国,我觉得是合适且有利的,诸位同工意下如何。” 经济试点省、经济特区。 还别说,让杨士奇一番话说的,陈云甫真就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劲。 可以试着搞一下! 胡嗣宗也听的很激动,他第一时间表态道:“粤海之人,素来有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自唐代广州通海夷道始建,无数粤海之民踊跃出海,足迹踏遍天方万国,带回来无数奇珍和风土奇闻。 而今广州市舶司复市至今,粤东一省,创下了几亿两的贸易额,为国朝贡献数千万两的税赋,不仅如此,粤东百姓户户家家衣食两全,从曾经的佃户、租户、寄户大省摇身一变成如今的自营自贸大省。 手工业、织造业、造船业、捕捞业、航运并陆运业发展都是全国名列前茅的,这就是粤海百姓的天然优势,是粤海百姓和工商两界的冲劲所创造的。 如今,广州的商人想要搞工商联合会,做私募,其本心也是凭着这一颗充满冲劲的心,我们广东有信心更有能力,做好这一次,希望禹王陛下和诸位同工,能够支持我们。” 陈云甫喝完杯中的茶水,茶船搁置的时候微微带了些声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瞩目之中,陈云甫开了口。 “大家的意见孤都听了,支持和反对各有其理,旨在都是为了民生活计而思量,孤甚慰。 既然嗣宗和粤海百姓皆有此意,那咱们不妨让他们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成,成了便继续推行,错了咱们再改,大家的意见如何。” 一群人若有所思的点头,适才紧张激烈的气氛得以一定程度的缓和。 陈云甫亦不行紧逼之事,而是极其开明的恳谈道。 “这件事,咱们公开表决,除胡嗣宗外,二十三人,过十五票方为通过,否则搁置。” 二十三人要过十五票,这是过大半数才行了。 胡嗣宗有心说话,不过嗫嚅一番后还是缄言,他知道陈云甫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虽说只拿广东一省出来做试点,但那毕竟是几百万老百姓呢。 陈云甫一样害怕把几百万老百姓的饭碗给砸碎。 “表决吧。”陈云甫环顾一圈开口。 这一次,他没有第一个举起手,而是想看看在场众人的态度。 陈云甫不想影响众人自身对这项提案的判断,因为这一次判断,将会影响广东几百万百姓的生计、更会影响几千年传统中国在未来的前进方向! 这是一次时代的进化和社会巨变。 杨士奇第一个举起了手。 随后是邵质、邵子恒、严震直三人。 财政部尚书夏元吉亦举起了手。 陆陆续续的,又有三人踌躇着举起手。 这便只有八票。 陈云甫心里算了一下票,这才举起自己的手。 他一动,蓝玉几个打瞌睡的军方行走是紧随其后。 蓝玉、常茂、沐春、冯诚、李景隆。 五人加上陈云甫是六票。 十四票。 胡嗣宗心里叹了口气。 陈云甫何尝不是,不过他没有强求,刚打算开口宣布此项提案暂行搁置,又是一只手举了起来。 教育部尚书黄观! 六首状元公竟然关心起了经济账?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向黄观。 后者笑了笑,说出自己的理由来。 “前几个月老夫忙着督促各省建设学府的事,发现各省之所以进度缓慢就在于缺乏决心且对新式教育缺乏信心,时间白白的浪费了。 新教育和传统儒学单一教育到底哪样更好,我们总要试一下才知道,虽然老夫是管教育的,但与今日胡藩台所说的经济试点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成与不成,试一下总是没错,因此,老夫支持。” 这一刻,胡嗣宗笑的像个孩子一样。 不多不少,正好十五票! 将广东作为经济试点省的提案,正式在军政院会议得以通过! 第四百一十三章:公与私 “这次会开的,可把臣折腾的够呛啊。” 会议一结束,胡嗣宗就跑到陈云甫面前一个劲的道苦:“您是不知道,黄部堂举起手的那一刻,臣真的是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你可得记住黄观这次的恩。” 陈云甫一边收拾着自己案前的公文题本,一边笑骂一句:“还有,你好歹也是一省布政,是军政院的候补行走,也太沉不住气了,刚才黄观举手的时候,你小子都笑出声来了,成何体统。” 那么严肃的会议上,胡嗣宗竟然能乐出声,陈云甫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杨荣是军政院会议的书记官,这都是要归档留史的,后人看到,笑话死你。” 胡嗣宗恬不知耻的讪笑,却是一点也不在乎。 管他留不留史,反正自己的提案通过了,只要自己干出成绩来,就不信后人会笑话自己。 杨士奇这功夫也走过来,笑呵呵的冲胡嗣宗拱手道:“博渊,恭喜你了。” “多谢士奇美言、多谢士奇照拂。” 杨士奇诶了一声,玩笑道:“你可是我当年的老领导,这种事,我当然得支持你。” 这话倒还真没毛病,杨士奇做陈云甫的秘书后进的通政使司,那时候挂职在胡嗣宗之下,胡嗣宗可不就是他杨士奇的老领导。 虽然没有一天真正的领导过。 “不敢当不敢当。” 胡嗣宗是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当士奇你这句,你是我领导才对,以后广东这一块,还得麻烦士奇你多多帮衬点。” “行了。”陈云甫打断两人:“你俩也别在孤面前酸文,感谢不感谢的,嗣宗你晚上请人家士奇喝个酒就成,不过孤丑话给你说前面,广东的事是你自己做主要挑的梁,也别指望孤和中央能给你多少政策支持。 干好了,孤把你头上那个候补给拿掉,干不好,孤就脱了你的官袍顶戴,回家种地去。” “是!” 胡嗣宗立马端肃神情,大声应道:“请王上放心,臣一定不辱此命,必全力以赴将广东发展好。” “嗯。”陈云甫点了点头,复又轻松下来,拍了拍胡嗣宗的肩头:“你是得把广东发展好,如果这件事真做好的话,也能给国朝培养一批懂经济、有干劲的官员出来,到时候就可以调到其他各省去支援。 你现在就可以两件事同步进行,一边发展经济、一边培养官员,要逐渐养出全国一盘棋的政治格局,这样的话,以后可以替孤分忧。” 得到如此褒奖和赞许的胡嗣宗更是兴奋,一张脸那叫一个红光满面。 三人又聊了一阵,陈云甫便欲离开。 “孤这几日没功夫顾你们了,你和士奇多交流吧,哦对,还有震直,你在广东搞经济试点,离不开他这个央行的财神爷。” 一旁陪站着的严震直就笑了起来:“大王,臣哪里敢当的上这句财神爷啊,夏部堂才是真的财神爷,这马上到年底了,他夏元吉可是从财政部派了十几个人到臣的衙门里来,天天盯着账簿审计,少一文钱入库,他都能喷臣一脸口水。” “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陈云甫这才发现周围没有夏元吉的身影就问了一句:“你不说孤都没有注意,元吉人呢?” 有和夏元吉相熟的官员就说了一句:“夏部堂回衙门了。” “年底天天忙着对账,忙的焦头烂额,正常。” 陈云甫便摇头一笑:“这个夏元吉,真是钻钱眼里去了。” “可不说嘛。”严震直附和道:“每年初拨款给各部有司的时候精打细算,到了年底对账的时候更是锱铢必较,我们大家伙都给他起了一个外号。” “哦?叫什么?” “夏老抠啊,大王您不知道?” “呃,哈哈哈哈。” 陈云甫先是一怔,而后仰天大笑挥手:“十个男人九个抠,不怪不怪。” 在场的可都是老爷们,稍一思量便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当众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大王怎可当众说出如此不雅之语。” 嗯?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缘是一直负责给陈云甫记录言行举止的史笔秘书杨荣。 这家伙此刻一张脸鼓胀的通红,似乎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杨荣,你说说看,孤这话哪里不雅了?” 陈云甫有心逗弄他,就玩味问道:“这诸位同工的俸禄都不高,不勤俭持家怎么度日?孤说这话没歧义啊。” 杨荣顿时张口结舌。 “说,你这家伙想哪去了。”杨士奇哈哈一笑走到杨荣身边,谓众人言道:“噢对对对,咱们的杨大史官前段时间刚成亲,想必,是启蒙了某些床笫之乐间的新知识。” 大笑声顿时响彻整个金殿,把杨荣臊的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他抬手指着杨士奇,须发都哆嗦起来。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我什么时候污你清白了,你成亲的时候我们大家伙可是都去了,亲眼看着你火急火燎入洞房呢。” 杨荣便争辩起来:“洞房、洞房那是行周公敦伦之礼,是人间正道,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可以说的如此无礼污秽。” 见杨荣这般反应,众人更是哄笑起来。 陈云甫一手扶额连连摇头:“杨荣啊杨荣,以后你改名叫杨乙己吧,没看出来,你一大老爷门倒是比女人还要扭捏。” “敢问大王,这是在给臣赐名吗。”杨荣倒还较起了真:“如是大王赐名,臣以后就叫杨乙己了。” 陈云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别别别,就杨荣挺好的,孤开个玩笑。” “大王乃九州共主,金口玉言岂能随意玩笑。” “嘿。”陈云甫提了语调:“孤说你小子榆木脑袋啊,咋啥事都上纲上线的,这又不是开会,怎么着,非给孤挑点毛病出来?” 杨荣理直气壮的说道:“臣是大王的史笔秘书,负责记录大王的一言一行,这都是要写进史书中的,大王若是不想给后人留下一个轻佻失行的形象,还请大王自重。” “唉。” 陈云甫重重叹出一口气,苦笑着谓众人言道。 “看见了吧,孤这算哪门子九州共主啊,在家媳妇管着,出门让杨荣管着,士奇啊,不行你先别操办常茂的封王典礼,给孤先准备一个禅让大典吧,孤把王位传给你了。” “那不行。”杨士奇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有杨荣这么位史官在,臣要是允下来,他今晚就能搬到臣家里去住,大王,臣去岁底刚纳了一门妾,您高抬贵手,请让臣过几年安乐日子吧。” 笑闹间,奉天殿内的气氛愈加欢快。 陈云甫望着这一派其乐融融亦是暖心一笑。 真好。 第四百一十四章 蓝玉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他几次三番想要找陈云甫,都被后者给挡了回去。 老陈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听蓝玉在那叨叨叨。 好在这当口,蒙七卫的指挥使连着漠南蒙古诸部的族长都赶到了南京,蓝玉这才有机会见到陈云甫。 “什么禹王,他和大明的皇帝哪个大?” 赤斤卫指挥使哈三散哥敞着毛茸茸的胸膛,一手扣着鼻子,一边昂着傲视群雄的脑袋大步走进皇宫。 “就是一权臣,靠着阴谋诡计篡了权去,理他作甚。” 同行的曲端卫指挥使哈哈一笑,言语间亦是对陈云甫满是不屑。 “千里迢迢把咱们哥几个从关西请过来,想干啥。” 七个蒙七卫的指挥使咋咋呼呼进了奉天殿,立马就有内侍上前来引着落座,这个时候几人才注意到,奉天殿里还坐下了几个同族之人。 说是同族,却并不对付。 因为殿内坐着的几人是漠南蒙古,算是最早投降大明的,而他们关西蒙古七部是洪武十二年后才陆续投降大明,因此漠南蒙古部曾经帮着大明打过他们,算是有历史遗留矛盾。 “我说这大殿里面怎么那么臭,感情,有几个臭虫在啊。” 哈三散哥一屁股坐下,顺势向后一仰就把腿搭到了桌子上,姿态那叫一个倨傲。 “哈三,你他娘说谁呢!” 只一瞬间,漠南诸部蒙古就炸了毛,拍着桌子起身喝骂起来。 哈三斜着眼看过去,不屑的嗤笑:“骂谁谁心里清楚,他娘的狗腿子东西。” “你他娘不是狗腿子,有种当年别投降啊。” “老子是投降了,但老子没打过自家人。” “滚你娘的蛋!” “我操你娘!” 奉天殿里顿时骂声一片,漠南诸部蒙古和关西七部蒙古直接对着吵了起来。 污言秽语横飞间,偏殿处一声高唱。 “禹王陛下驾跸,兴!” 正自争吵不休的漠南几名蒙古酋长顿时缄口,肃容站好,反观关西七卫指挥使,却只是住了口,却还是各自散漫的站着,吊儿郎当的德性让殿内锦衣卫无不皱眉。 陈云甫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最先道礼的便是漠南诸部,齐齐以手抚胸下腰。 “臣民拜见禹王,圣躬万安。” 陈云甫走到这长桌的首位处站定,没有说话,侧后的蓝玉第一个开口。 “关西七部都是哑巴吗。” 面对蓝玉,哈三也露怯,当年就是蓝玉征讨西番蛮的时候把关西七卫给打服的,因此由不得七人不害怕。 “拜见禹王,圣躬万安。” 不情不愿的见礼声,松松垮垮的礼节无不让蓝玉眉头大皱,正欲继续开口陈云甫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各位首领都坐吧,蓝玉,你也坐。” “是。” 蓝玉不好多说,便应声坐下,不过人是坐了,但一双眼还是狠狠盯着关西七部,杀气横生。 “今日请诸位首领来京,一者是孤想问问各部族民最近些年都过的怎么样,二者呢是有些事想请诸部帮孤个忙。” 陈云甫开门见山,面带微笑的说道:“脱识不花首领,你部是洪武二年归制我大明的,如今已过三十余年,部族内一切可都还好?” 年轻的脱识不花冲陈云甫抱拳道:“仰赖太祖太宗之福庇佑、承蒙禹王护爱,臣民部族内风调雨顺一切都好,这些年每逢寒冬,族内老人孩子都很少有冻病而亡的。” “那就好。” 陈云甫一一问及漠南诸部,得到的回复都是极好,便更加满意,最后才看向关西七部询问民生。 “漠南诸部是好的很,我们可就不行咯。”哈三阴阳怪气的说道:“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俺们关西七部的爷们可不会哭,导致现在爹不疼、娘不爱,活的不咋地啊。” 陈云甫的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不过还是温和一笑。 “不会吧,孤记得这些年没少晓谕陕甘两省布政使司并西北茶马司向关西七卫运送物资,数目不比漠南的少啊。” “那我们就不知道,反正我们是没见到,估计,都让你们汉人的官给贪墨了吧。” 蓝玉怒了,直接一拍桌子起身指向哈三:“哈三,老子他娘的最后警告你一次,再敢对禹王不敬,老子让你出不了奉天殿!” 后者抽了下嘴角,满脸不忿的侧首缄默下来。 “看来哈三首领对朝廷有很多不满啊。” 陈云甫冲身旁落座的杨士奇招招手,后者递来一份题本,陈云甫接过来读。 “可是据孤所知,这些年朝廷输送的各种物资都是足额到位的,并未发现地方有贪墨之迹,若是哈三首领不信的话,孤马上就命有司衙门再去查一遍,哈三首领可以从族内派人一道同去监督。” 哈三没话说,一旁安定卫的指挥使桑哥就开口打了个圆场。 “禹王见谅,哈三性子蛮粗,平时也不怎么问这些政务之事,故而记不真着,这些年仰赖朝廷的恩典,关西七部过的都不错。” 陈云甫遂颔首:“那就好,得晓诸部过的都还不错,孤心里就踏实多。” 顿了顿,陈云甫复言道:“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大明几十年来一直尊奉太祖高皇帝优待蒙族的国策,吃穿用度向来一应允之,今日,孤需要各位首领的帮助。” 脱识不花立马表态道:“禹王殿下但有驱使,臣民自当赴效。” 待脱识不花表态后,漠南各部首领相继点头,到了关西七卫这,却是含含糊糊的询问陈云甫具体需要什么帮助。 “北伐!” 陈云甫一口说出,顿见关西七卫等人变了颜色。 桑哥迟疑着问上一句:“北伐?” 陈云甫向后一靠,手指轻敲桌面,杨士奇立马上前来添茶。 “是的,北伐,我大明决议平定草原,建制蒙州。” “请禹王见谅,我赤斤卫的儿郎体弱多病,怕是无法应征。” 哈三直接一口回绝。 陈云甫笑笑,啜罢一口茶水后直接将茶碗扔到桌子上,荡出的茶水湿了桌面。 气氛,一瞬间冷到了冰点。 桑哥刚打算开口圆一句。 “唰!” 破空声后,哈三的脑袋冲天而起,自断颈处喷出的滚烫鲜血足足飙了尽一尺高。 撒满了整张桌子,也浇了其身旁坐着的桑哥满头满脸。 所有人都傻了! 陈云甫冷着脸拿起手边的绢布擦掉迸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而后便把绢布直接砸到桑哥的脸上。 “孤,是不是太给你们脸了?” “传令宋晟,把赤斤卫灭掉,阖族人畜,一概不留!” “还有谁打算学他,捧着我大明的饭碗却要砸我大明的锅!” 奉天殿,杀机正盛! 第四百一十五章:废停优待政策 此时此刻,在奉天殿里的所有人都傻了,包括蓝玉。 看着穆世群还刀归鞘退到一边,蓝玉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劲,他自己都没想到陈云甫竟然如此果断。 杀人、灭族。 几名内侍颤巍巍的上前收拾走哈三的尸首,轻盈的脚步声把桑哥等六名关西七卫指挥使给吓了一跳,要不是殿外殿内出现一队队锦衣卫严阵以待,此刻如惊弓之鸟的他们恐怕已经夺路而逃。 走是走不掉了,桑哥就望向陈云甫,颤声道:“禹、禹王这是何意。” “何意?” 陈云甫冷冷的看向桑哥,寒声道:“尔等真以为你们干的事,孤和朝廷都不知道是吗。” “自洪武十二年尔等归降以来,朝廷哪一年短过给你们关西七卫的衣食禀禄,而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七部让你们的族民假扮盗匪,劫掠西北茶马司和西域各国通商的财物,杀害国家的商人和西行使团的使者官员,这些事,你们都当朝廷不知道吗。” “这些年,朝廷为了西陲的稳定没有和你们计较,不代表,朝廷怕你们。” “端着朝廷的饭碗却砸朝廷的锅,” “朝廷视尔等为中国之民,尔等何曾视中国为国!” 陈云甫言至最后,一掌拍在桌子上,吓的桑哥等人齐齐心头一跳。 万没想过,自己等人在西陲边地干的那些糟烂事,朝廷竟然早就了然于心。 穆世群打了一个手势,数十名锦衣卫缓缓抽出了腰刀,明晃晃的刀刃对向了桑哥六人,奉天殿内的杀机已是越发浓郁。 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桑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顿首道。 “臣等知罪。” 有样学样,其他五人见桑哥认罪也是伏跪在地,顿首请罪。 好汉不吃眼前亏,纵然心头有千万个不服,也得等活着回到关西七卫再反吧。 “知错改错,善莫大焉。” 陈云甫沉默了许久后复笑,走上前去扶起桑哥道:“桑哥首领,朝廷欲行北伐,是为了北疆万世太平,可我中原之民不通游牧习俗,草原平定之后,不还是留给你们蒙族各部生存的吗。” 这话一出,桑哥的瞳孔收缩一下。 什么意思? 大明去讨伐瓦剌、鞑靼,征服漠北大草原后,要把草原留给他们? 细想想,这也确实有可能,中原人不通草原生活习俗,仗一打完还是要回中原的,那为了防止鞑靼、瓦剌卷土重来,中原王朝很可能会扶持一个亲中原的草原政权。 所以陈云甫说这话也并不意外。 一念至此,桑哥的心头顿时火热,他抬起头望向陈云甫:“禹王殿下此话当真。” “谁与我大明立功、谁又与我大明为敌,孤这双眼,看的很清楚。” 陈云甫拍了拍桑哥的肩膀,含笑道:“为我大明铲除逆贼立功者,自当为草原新主。” 后者下意识看向之前哈三做的位置,心中,已经对陈云甫此话有了大概的理解。 想当将来草原新大汗的话,那就先给朝廷送一个投名状来吧。 赤斤卫! 手足相残固然让桑哥犹豫万分,可草原新汗的诱惑又让桑哥心动不已,一时间陷入到两难抉择之中。 “臣,知道了。” 桑哥抱拳一躬,垂首道:“请禹王允臣一些时间思量。” 陈云甫微笑点头,挥手道:“诸位首领且先回礼馆好生歇息吧,若是打算回部族,也可自便了。” 关西六卫的首领谢退,漠南诸部脱识不花等人则没有动身,而是看向陈云甫,等着后者的下一步指示。 蓝玉也担忧的说上一句。 “禹王方才何不直接将此六贼诛杀,他们都是心怀不轨之徒,这一走,很有可能是放虎归山啊。” “他们是虎还是羊,孤心里很清楚。” 陈云甫拧着眉心,长叹一声。 “孤之所以迟迟不兴兵北伐,就是因为这关西七卫存在,如鲠在喉啊。 这几十年来,朝廷一直奉行优待蒙族之国策,视他们为我中国之民,可今天你们看到了,他们从未视我中国为国,民族成见之深是存在的,不是中央优待他们,他们这些人就会爱国保国,真等到朝廷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 端着我大明的饭碗砸我大明的锅,孤不先着手把关西七卫的问题解决掉,北伐,是决议不可行的。” “那,禹王打算如何解决?” 陈云甫便望向脱识不花等人言道:“脱识不花首领,倘使关西七卫反心已定,你说孤该如何做。” 年仅二十出头的脱识不花直接单膝跪地,抱拳大声说道:“若桑哥他们不服王化,请禹王允臣为先锋,替大明征讨不臣!” “这才是国之栋梁,应国之征方是爱国之表现。” 陈云甫扶起脱识不花后谓蓝玉道:“且让桑哥他们回去,看他们自己的选择,若是他们迟迟不动,蓝帅,你便速速北上,同脱识不花首领并戴次申、宋晟二人出兵,先把关西七卫给除掉。” 后者抱拳,点头应声。 “是!” “去吧。” 蓝玉并脱识不花等人告退离开。 目送走众人,陈云甫坐回原位,仰头闭目一叹。 杨士奇小心翼翼上前来收拾干净桌子,重新奉上一盏热茶来,宽慰一声:“大王莫要太过忧心,圣躬为重。” “孤非忧,实为太祖爷不值啊。” 陈云甫睁开眼,看向杨士奇说道:“自洪武四年,太祖钦定优待蒙族,此策确令我大明在随后几次北伐征讨蒙元的战役中尝到甜头,蒙元各贵族、万户倒戈而降,可此策贯彻至今的成效士奇今日也看到了,他们,只是投降,却从不曾把我大明视为己国,他们当年只是迫于刀锋而降,因此,哪怕我大明这几十年来对他们再好、再宽容放纵,他们也不领情。 关西七卫罪行累牍,劫财杀官,朝廷能忍的都忍了,只要闹的不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律法上,朝廷对他们可谓是极尽宽宥,但换来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感恩戴德,而是变本加厉。” “面子一旦给多,狗,就觉得自己是狮子了!” “命办公司晓谕各省,优待蒙族国策即日克停。” 第四百一十六章:幼年早慧的于谦 关西七卫带来的烦心事还梗在心头没有时间处理,弄的陈云甫一连几天心情都谈不上多好。 好在浙江这功夫传来了一件喜报,教育改制之后的第一所童学已经在杭州开校并且开始陆续招生授课。 “要去杭州看一看。” 陈云甫让杨士奇给他安排了时间,等到常茂祭完九州社稷坛后,陈云甫在奉天殿为常茂加冕。 “想好都城定在哪了吗。” “辽阳。” “想好就成,去吧。” 送别常茂的阵仗摆的很大,不仅仅是文武官员,甚至包括京城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一道出南京城相送。 这么大的阵势并不是杨士奇组织而完全是自发的。 因为这一次常茂离京赴辽州,不是常茂一人、常家一家,而是很多很多人。 这些人中有武将、有官员、有商贾、有工匠,可谓是云集了三教九流各种人士。 他们,都将跟着常茂一道远赴辽州。 坊间管这群人叫背祖离乡,报纸上叫这群人淘金客。 不管褒贬如何,但政治投机的本质是不变的。 “每一个刚刚建制诞生的新政权,都蕴含无数亟待采摘的果实,辽州如此,将来其他的几个州也是如此。” 陈云甫送别了常茂,再等蓝玉离京去西安后,便带着杨士奇踏上了南下去杭州的行程。 浙江布政使王钝在杭州城外接了仪辂。 “孤此番来浙,只是为了看看学堂,其他政务方面的汇报,你们浙江当局向士奇汇报吧。” 陈云甫此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只在杭州城落跸后歇了一夜,就带着黄观直奔学堂。 看着学堂外乌泱泱的人头攒动,陈云甫当时就掉了脸,喝斥道。 “学生们不用上课吗,这官场之上迎来送往的官僚习气,谁让你们加到孩子们身上的,简直是乱弹琴!” 王钝被喝斥的冷汗涔涔,唯唯诺诺的俯首认错。 等到孩子们各自散去归于班级之中,陈云甫才算心气稍顺,也懒的对王钝继续横加批评,偕杨士奇、黄观二人随便寻了间课堂,赶在上课前走了进去。 “大王这是...” “孤打算旁听一堂课,可否?” 王钝能有什么意见,就是这堂课的授业老师有点打哆嗦,脑门上不住滴下来的汗水蛰的他有点睁不开眼。 这就是一堂最普通不过的国学一年课。 教的内容仅为识字而已。 开蒙所选的课文也是一惯使用的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一堂课只有半个时辰,自然是不够时间将整篇三字经全部解读,加上陈云甫在的原因,这堂课的国学老师就打算围绕着这第一句话来表现一番,好让陈云甫也能知道,他们这些授业之师是多么重视培养学生们正确的人生观。 想法是好的,过程也是好的,谁也没想到偏生就有刺头。 “老师,荀先生所言: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顺是所言,何来人之初性本善一说呢。” 这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年轻的老师面对这个提问,恨的差点把书本砸到这个提问的学生脸上,顾忌到陈云甫在场旁听,只能硬着头皮言道。 “于谦,你坐下。” 本就坐在课堂最后方来了兴致的陈云甫听到这个名字轻挑眉关。 于谦? 是那个打北京保卫战的于谦吗。 不过甭管是不是,陈云甫都谈不上多么重视,他见到的历史名人多了去,泯然于世的亦如过江之鲫,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越来越大,于谦还能不能在已经面目全非的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谁也说不准。 仅就目前来看的话,勉强算是个刺头? 小小个头的于谦没有落座,昂着脑袋自觉理直气壮的询问老师。 “请问老师,人之初性本善的依据何在?” 老师险些怒急,乃斥责道:“孔融让梨的典故,竖子可知焉!” “融四岁,能让梨。” 于谦侃侃对答道:“先生所说孔融,孔圣人十九世孙者,其在家中行五,上有四个兄长,时年孔融四岁,食之有梨,孔融取其最小,而留大梨与兄,通谦让之礼受人赞誉。” 老师的脸上稍微好看些许,他乃接话言道:“孔融四岁的时候便通晓让犁与兄,此难道不是人之初性本善的佐证吗。” 于谦微微一笑,偏首望向身边的同桌,伸手言道:“可否将你随身所携的糖人赠与我吃?” 同桌亦是一个孩子,闻之自然是下意识拒绝道:“不可。” 于谦便看向老师反问道:“融四岁,同学六岁,梨贵而糖贱,缘何孔融知让梨,而同学不肯相让糖人?” 后者顿时面露愠怒道:“孔融所让者乃是兄长,尔仅为同学之谊,岂可相让?” “孔融出身乃是孔圣人之后,是千年之世家,其自幼便开蒙学礼,兼其家中衣食禀足,食梨甚易于百姓食糖,故相让之不觉难舍。 我辈同学皆贫寒出身,便是一文钱都是父母双亲劳苦耕作所得,故而,岂有将父母血汗相让之道理?” “先生既为老师,岂能不知仓禀足而知礼节这句话?” 课堂教室之中,小小的孩童和老师正面对质起来,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竟然是于谦这么个孩子占了上风。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 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于谦占了上风,继续侃侃而谈道。 “人之本性,贪婪、自私、好色、残忍,恰是因为其性甚恶,故而才有周公定礼,以王道行教化,辅以律法之约束,再及后,历代先贤书文理之道,用于治化百姓,时至今日三千年矣,我辈之民哪怕不曾读书亦通晓礼义廉耻,诞育子嗣,自幼便可施教正确的家学,这才有人之初性本善的今天。 若无三千年律法之约束、道德礼法之教化,先生觉得,人之初还能性本善吗。” 教室的最后,陈云甫偏首私语。 “此子何人?” 王钝答道:“浙江杭州织造局副于彦昭的长子,叫于谦。” “官宦子弟?” “是,他祖父洪武十五年入职工部,先后历任工部主事、经历等职,后迁福建右参知,永乐二年以病亡。” 陈云甫于是点头:“怪不得小小年纪知道那么多,感情是家学渊源。” 王钝看出陈云甫似乎对于谦很是感兴趣,心中便有了打算。 刚欲言语两句,又见后者起身。 “大王不旁听了?” “去杭州织造局。” 第四百一十七章:父沾子光 能做到一省布政的绝不会有傻子,王钝虽然七八年的功夫一直以来都在原地踏步,不升不降,但脑子还是足够灵光的。 陈云甫前脚在学堂了解到于谦的家世,后脚就要去杭州织造局视察,那还用猜吗。 显然是要去找于彦昭。 老于家的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啊。 别说王钝感慨,就连于彦昭这功夫也迷糊的不得了,不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杭州织造局副,怎么就进了陈云甫这位禹王的圣目之中。 陈云甫驾跸来浙的事杭州上下无人不知晓,可知道归知道,于彦昭这种级别的官员自然没有资格参与接驾、 就是没想到,陈云甫竟然会来织造局视察,王钝这位布政使还点了自己的名字陪同。 这可把于彦昭给整的有些受宠若惊。 “杭州织造局乃是江南织造局拆分出来,当年朝廷复商之后,江南织造局也跟着发展的一日千里,永乐元年,江南织造局正式拆分,分别在苏州、南京、杭州、绍兴各设一局。” 于彦昭兴奋又带着紧张的陪同在陈云甫身边,视察的同时介绍道:“时至今日,顶属我杭州织造局的产出、利润为最高,去岁一年,杭州织造局共产出绸缎一十一万六千匹,营收一百三十万两,其中走泉州市舶司卖于海外的占了七成的数。” “不错。”陈云甫听的频频点头,赞许道:“如此看来,你们的成绩很是斐然啊。” 得到赞许,于彦昭的脸上便更加兴奋,一旁的顶头上司,杭州织造局正儿八经的局正却是一脸郁闷,不时瞥上于彦昭两眼,心里一个劲的嘀咕。 没听说这于彦昭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啊,就一个老爹到死也就混一个五品官身,怎么能让布政使王钝如此看重,钦点来陪同呢。 那他是不会想到,别人都是子承父荫,于彦昭是沾了他儿子的光。 逛了小半天,陈云甫也是难免有些疲惫,就在织造局暂时歇下脚,于彦昭自觉自己身份不够正打算告辞退下,没曾想被陈云甫喊住。 “彦昭稍微留一下,孤有些事欲和你聊聊。” 彦昭? 禹王这喊的也太亲切了点吧。 齐刷刷的,包括王钝这位布政使一道,看向于彦昭的眼神里都满是艳羡。 大家同朝为官,怎么就你老于家这么好的命呢。 于彦昭这功夫是既激动又紧张,小心翼翼在陈云甫身边的凳子上落下小半个屁股,整个人便局促的俯首沉默,等着陈云甫先开口。 “彦昭啊,不要那么紧张。” 陈云甫呵呵一笑,随意的挥挥手说道:“孤留你,不过是打算和你聊些家常闲话而已。” 家常闲话? 咱们俩的身份天差地远,有什么家常闲话好说的。 于彦昭的心里那是更加紧张,面上也是嗫嚅着小心应和两句。 “上午的时候,孤去了一趟杭州城里的童学。”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于彦昭更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自己家的于谦不就在童学里读书吗,难道陈云甫此来留下自己的原因是因为于谦? 果不其然,陈云甫接下来的话就坐实了于彦昭的猜测。 “孤旁听了一堂课,令郎的表现非常好。” 陈云甫含笑说道:“令郎在课堂之上,就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观点和先生据理力争,一番侃侃而谈竟然把先生说的哑口无言。” “臣教子无方,求大王降罪。”于彦昭吓的遍体生寒,直接就跪在地上认罪道:“自古天地君亲师,犬子竟然敢在课堂之上与先生作对,如此大不敬,都是臣的过错。” “你看你,孤都说了是家常闲话,不必如此。” 陈云甫动身扶起于彦昭,拍怕后者的手臂安抚道:“令郎很是早慧,更难得的是通晓先贤典籍,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正所谓有理不在声高,得道不分早晚,令郎有理,驳斥先生又有何不可。” 话越是这么说,于彦昭就越是惊惧,唯唯诺诺的不敢支声。 “彦昭,你在杭州织造局任上多久了?” “回大王,三年多吧。” “嗯。”陈云甫颔首,微笑问道:“既如此,不知道可愿意调来京城,到南京织造局上任?” 于彦昭不可思议的惊抬首,随后马上又低下脑袋,作揖拱手道:“一切,都伏惟圣裁。”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陈云甫哈哈一笑,起身言道:“你在杭州织造局工作多年,也是有经验的官了,希望你能把南京织造局也给发展起来,孤拭目以待。” 言罢迈步便走。 于彦昭在背后望着陈云甫的背影,苦笑一声。 傻子也能看出来,陈云甫这压根就不是为了南京织造局,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啊。 自己调任南京织造,势必是举家搬迁,彼时于谦自然就要到南京上学,换言之,就在他陈云甫的眼皮子底下成长。 “好儿子,你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入大王的眼。” 于彦昭心里那叫一个感慨,思忖着回家之后,一定得和儿子好好聊聊。 平日里忙于公务,还真没怎么觉得自己儿子有多天才,可既然能让陈云甫爱屋及乌,甚至连自己这个当爹的都父享子荫,必然是迥别于寻常。 留着于彦昭还在胡思乱想,这一边的杨士奇则在车辂里和陈云甫笑言道:“大王对那个叫于谦的小子看来很是上心啊。” “是吗?”陈云甫哈哈一笑:“孤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都已经浮于言表了。” “这小子早慧啊。” 杨士奇点点头道:“是个麒麟儿不假,就怕将来又是一个伤仲永。” 神州大地人杰地灵,最不缺的就是天才神童,于谦六岁驳先生,放眼整个天下来看,还真算不上什么。 “远的不说,便是比起大王来,这于谦也不过是皓月下的小小萤虫罢了。” 杨士奇肃容,言辞恳切的说道:“大王十五岁入仕、十七岁便位列九卿之首,居中央而治国家,放眼四千年国史,无有出大王之右者。” 陈云甫一怔,随即大笑。 “我和于谦,确实不能放在一起比。” 杨士奇只当陈云甫是认可自己的说法,毕竟自己这也不是拍马屁,陈云甫才是真正的神童这一点天下公认。 太祖太宗更是承认过。 自古贤臣,无有媲云甫者。 小小于谦能成栋梁吗? 第四百一十八章:孩子们的权力山头 自浙江之后,各省的新办学堂开始陆续开课招生,南京作为国家首都,自然不能落于人后,赶在九州二年立春后开班。 南京之所以显得如此拖慢,显然不是因为教育资源或者说师资力量跟不上,完全是因为南京这次想玩一出大的。 和各省按部就班的先从童学开始设办不同,拥有童学、少学、青学乃至不同专业类院校、大学教材的南京,这次是一次性将所有院校同时开放,集体招生! 已经十六岁的陈景和也跟着入了青学,成为一名青学一年的学生。 南京鼓楼青学。 “我都十六了,上学?” 从一驾毫不起眼的马车中下来,陈景和仰头看了看学校的匾额,再看看眼前乌泱泱堆在校门口的未来同窗,无奈的摇头一叹。 想想自己老爹在自己这个岁数都做到了东阁大学士,当起了太宗皇帝的秘书长,自己还得跑到学校里上三年学,陈景和这个心情啊,就别提多郁闷了。 少年叛逆,多少有些不服气想要证明自己本事确实可以理解。 不过很快的功夫陈景和就顾不上郁闷,因为他的注意力被一大群叽叽喳喳聊天的姑娘给吸引走。 男女同学嘛。 这次南京学堂开课,真可谓是把中央制定下的新教育政策给贯彻了一个彻底,全南京城的适龄学生不分男女,全部被强制勒令入学,自然是男女都有,小姑娘还不少。 自打当年在广州犯下错误后,这两年陈景和一直被锁在家中寸步难出,哪里还见过这么多异性,此时此刻一睹如此多的同龄姑娘,一双眼都差点看不过来。 “这么看来,上学似乎也还不错。” 正傻乐着,陈景和就吃痛一声,扭头一看,除了自己妹妹陈雅熙还能有谁。 “哥,你都没瞧见你刚才那副样子,简直丢死人了,好像一个登徒子啊。” “咳咳。”陈景和连咳几声:“有你那么说大哥的吗,不像话。” 陈雅曦无奈的摇头:“都懒的拆穿你,你自己在这慢慢看吧,我先进学校了。” “别,咱俩一起。” 陈景和哪里好意思真杵在原地不动,当下连忙跟上。 这里是南京,是一个常住人口高达一百三十万的十五世纪世界第一大城,故而招收的学生极多,不过岁数上和陈景和兄妹俩相仿被招收进青学的,也就那么几千人。 加之南京权贵遍地,官宦子弟占了不少,因此陈景和在这里面还是遇到了不少相熟之人。 南京的权二代圈子就那么大,谁不认识谁啊。 有不少父一辈和陈云甫靠拢比较近的,自然是都见过陈景和,眼见后者也来入学,自然是积极向其身边靠拢,热络攀谈。 “太子...” “噤声。”陈景和连忙喊住,小声言语道:“这可不兴喊,父王说了,要是我在学校里显摆身份、仗势欺人的话,这辈子我都别想再出家门一步,所以你们还是喊我名字吧。” 说着话,陈景和还把自己的入学户牒取出来,给众人一看。 “喏,连名字都改了,我现在叫陈景。” “白龙鱼服,鱼虾可欺啊。” 表弟邵廷和倒是挺贴心,担忧起陈景和的安全问题,后者就摆手:“在学堂里能有什么危险。” “那万一有不长眼的东西冲撞您可怎么办。” 陈景和摇头:“父王说了,到了学校都是学生,哪有什么冲撞不冲撞一说,咱们也别摆那高人一等的臭架子,老老实实的吧,我可不想被父王关在家里一辈子,他这人说到做到。” 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煞有其事点头,不过心里却都有点不以为然。 怎么说陈景和也是王太子,陈云甫还能真把这个嫡长子给限足了不成。 估计也就是吓唬吓唬,顺便让陈景和给他们这群权贵子弟做个表率,省的他们在学校里仗势欺人。 “今天来的人不少啊。” 陈景和岔开话题,感慨着入校同学的数量:“不过怎么没见蓝彰?” “他和蓝帅一道去西安了,入了伍不上学。” 有和蓝玉家走近的人递了话:“再者说,蓝彰跟咱们不一样,就说常琦,人家现在是辽州的太子爷,哪里还能在咱们这上学,估计将来咱们也够呛能再见到蓝彰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又带着不少的艳羡。 人说望子成龙,这群权二代绝对是望父成龙。 谁不希望自家老爹也能使使劲,分封建制做一个九州王。 “哦对了,你们听说没有,这次入学的人里面,还有几个逆贼之后。”冯诚之子冯明宝倒腾起小道消息来。 “什么?” 邵廷和不可思议的看向陈景和言道:“哥,真有这事?” 后者一簇眉头:“你看我干什么,我哪知道。” 逆贼之后恩赦还京也就罢了,还恩其入学,这算什么事。 “让一群贼子之后和咱们同窗读学,先不说会不会玷了学堂,光说这安全也不踏实啊。”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万金之躯,万一让这群贼子伤着可怎么办。”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陈景和都没有吭声,就是心情上恶劣起来,目光游走间看到一人,瞳孔顿时收缩。 “他也来了?” 身旁好友无不停止闲聊,寻着陈景和的目光望去,远处,那是一个岁数相仿的少年郎,不过眼生的紧并不相视,因此众人都目露疑惑。 在场之人,除陈景和外,也就只有邵廷和一人认识。 “还真是他。” 冯明宝好奇的抓耳挠腮:“廷和,你就别卖关子了,那人谁啊。” “你们真想知道?” “这不废话吗。” 邵廷和呵呵一笑,压住嗓子说道:“我说出来你们可别哆嗦腿。” “太宗文皇帝三子,咱大明朝现在的皇帝,朱允熞!” 朱允熞? 皇帝! 一圈倒抽凉气的声音响起,有不经用的更是腿肚子打软,差点坐地上。 “皇帝也来上学?” 陈景和不乐意了:“皇帝怎么了,我还是太子呢,我是禹王太子,他是中州之帝,我和他礼法同格。” 话虽这么说,可陈景和看向朱允熞的眼神里,那叫一个不得劲。 本来以为自己是最牛的,没想到,身为大明皇帝的朱允熞还能来上学? 不用猜,肯定是自家老爹的安排,不然你借黄观八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亵渎朱允熞。 就在陈景和望向朱允熞的时候,后者也注意到了陈景和这一个小圈子。 笑笑,并没有来打招呼的打算。 和陈景和一样,朱允熞的身边也聚拢着一圈同龄人。 毫无例外的都是朱氏宗亲子弟。 果然,圈子文化也算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无处不在。 学还没开始上,这派系,已经分的清清楚楚。 第四百一十九章:绝不接受投降! 自家儿子在学校里的事陈云甫还不知道,或者说就算知道,陈云甫现在也没精力去关注。 北边,忙的紧。 桑哥自打回了关西七卫后,就一直纠结犹豫着,到底是踏踏实实的应征出兵北伐草原,还是顾念同族之情,造大明的反? 足足犹豫了几个月,桑哥做了一个不能谈对错的决定。 那就是反! 这不是桑哥一个人的决定,而是关西七卫六个指挥使共同商议后的决定。 保全赤斤卫,正面和宋晟开战。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关西七卫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早在半年前就来到西安进行准备的蓝玉只是冷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他喊上王弼和戴次申,围着北疆的地图调兵遣将。 “这半年,朝廷把给准备的都给咱们准备齐了,陕甘方面是宋晟的十万军,东胜有十万加上漠南诸部蒙古三万人,太原和西安各十万,整个北疆,咱们有足足四十多万大军。” 手握雄兵,蓝玉那叫一个底气十足、豪情万丈。 “关西七卫大概也就是六七万的叛党,宋晟应该能摆平掉,咱们现在的重心,还是草原上的鞑靼、瓦剌两部。” 王弼在旁边跟上一句:“还是先把关西七卫给平了之后,咱们再北伐吧,不然万一出了差池,这七部叛党就有可能袭扰我军后方。” “那样时间拖的太久。” 蓝玉一手点在沙洲卫上,谓王弼两人言道:“出沙洲往西北,是哈密国,背靠千里荒漠和亦力把里,也就是东察合台汗国,蒙七卫的叛党只要一头扎进亦力把里,咱们追都不好追,剿灭一说要多少年才能实现。 宋晟的任务也就是尽量将战线往西扩,挤压蒙七卫的空间,把战场控制在祁连山之西即可,北伐草原才是正事。” 王弼和戴次申彼此对视,都点点头。 “一切听凭蓝帅吩咐。” “好!” 蓝玉起了调门:“那本帅就不客气了,王弼。” “末将在。” “你速去太原,领兵出阴山北上,目标,土剌河。” “是!” “戴次申。” “末将在。” “你部出东胜卫北上,走应昌往胪驹河。” 二人抬首望向墙上地图,顿时明白蓝玉的意思,这是要左右钳形进攻,完全吞掉整个鞑靼部。 “那蓝帅您呢。” 蓝玉面容严肃的说道:“我?我去找瓦剌交下手,周兴。” 多年来给蓝玉当总兵官的周兴站了出来。 “有瓦剌部最近的活动情报吗。” 周兴脱口而出道:“唐麓山,八个月前瓦剌部首领马哈木在唐麓山击溃了额勒伯克三部万户,占领了也迭速尔下辖的乞儿及诸部。” “唐麓山,唐麓山。” 蓝玉迅速在地图上寻找起来,随后拧着眉头说道:“八个月前?这中间还经历了一次过冬,马哈木绝对不敢贸然将自己的老营东移,也就是说,两个月前,他的老营应该还在额尔齐斯河一带。” “两个月,瓦剌部要是有动作的话,最多东移到鄂毕河同也速迭尔部形成对峙。” 一念至此,蓝玉兴奋击节:“老子去抄他老营!” 帐内众将齐齐惊愕。 十万大军竟然就想着深入瀚海,包抄瓦剌。 “只要穿越金山(阿尔泰山),本帅就能千里突袭,和你们二人形成三叉戟攻势,将瓦剌、也速迭尔、鞑靼三部之间的联系全数切断,只要他们三部无法会师,必难逃被我大明全歼于草原的结局。” 蓝玉信心十足的挥手道:“去吧。” 王弼二人抱拳应下,转身大步流星离开,只留下周兴和蓝玉之子蓝彰还有些担忧。 “蓝帅。”周兴小心翼翼的开口言道:“如此用兵,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 “本帅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蓝玉自信甚至有些武断的说道:“如今草原政权一分为三,连年大打出手内耗严重,早已不复当年之实力,如今我军兴兵三十三万北伐,草原震骇之下必寻求合作,若让他们合兵一处,此仗就要打的旷日持久了。 而今入春,漠北失去了寒冬之庇护,正是我等立功的大好机会,不然一旦到了深秋时节,咱们就要赶在寒冬来临之前撤回,明年再打。 如此年复一年,我军拖到师老兵疲,而敌人却有了修养生息的机会,北伐还能不能打赢可就不好说了。” 打仗,怎么都是有风险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这种安排冒险是冒险了一点,但收获同样巨大,蓝玉觉得值得一战。 蓝玉决心已定,那就不是别人可以劝动的,周兴作为蓝玉多年的副将助手,心里更是清楚,点点头不复多劝。 帅帐外的大纛旗猎猎作响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蓝彰念叨了一句汉高祖刘邦的诗词,耳边便响起自己父亲的声音。 “我们要的不是威加海内,而是一澄寰宇。”蓝玉大步走出帅帐,感受着西北大地所独有的塞北风沙,胸膛仿佛有火在烧。 “咱们和草原来来回回打了几千年,到今朝,该有一次了结了。” “忽必烈曾经带着草原灭了咱们的国,这个仇本帅一定要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国家报仇,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晚! “这次北伐,大王和本帅说,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八邻部、札剌亦儿两部人畜不留,用来祭奠当年被伯颜屠城的常州。” 蓝玉眺望着草原的方向,言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尊敬大王的原因,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虽然他平时不说,可在心里,大王永远记得我们民族所承受过的苦难,并且从未又一天忘记过这些历史。 大王不是军人出身,但他和我们这些当兵的一样有着一腔热血,这样的君王,才值得追随。” 八邻部、札剌亦儿部是当年蒙元南征都元帅伯颜的家族和妻族,在侵略中国的过程中犯下过罄竹难书的累累血债。 整个草原,哪一部投降都能活下来,唯独这两部。 绝不接受投降! 第四百二十章: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西北的局势剑拔弩张,东南的江山歌舞升平。 国家这些年发展的越来越快,各方面都在以一种日新月异的速度在进步着,尤其是当礼法、教育两个卡在思想脖子上的枷锁被相继取掉后,很多之前不敢想的、不敢做的事就会越来越多。 在威海的沿海港口,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正在井然有序的登着船。 这群人各个穿着三品到七品不等的官袍,手里拎着大小不一的箱子,显得很是忙碌。 舷梯脚下,威海卫指挥使石有裕肃容站立,当一名中年男子走来的时候,石有裕抱拳躬身见礼。 “末将石有裕,见过严行走。” 来人是严震直。 他这个央行的行长不在南京待着,怎么跑到山东来了。 因为,这一批登船的官员,就是之前陈云甫提出指导支援辽州经济建设的官员队伍,此番北上去往辽东,一来帮常茂搞好辽州经济建设,二一个自然就是为了追债。 严震直是来相送的。 “辛苦石将军了。”严震直道了声辛苦,随后便拉住此次援辽工作组的提调官,央行经济调研司副司长廖克常到一边,耳提面命。 “克常,这次去辽州,一定不要生事,遇到什么问题记住先和辽王、俞阁老通气之后再做决定,切莫擅自做主。” 辽王自然是常茂,那这位俞阁老? 除了原军政院候补行走、辽东经略使俞以丰还能有谁,这位曾经被陈云甫一手从北平知府任上锻炼、提拔起来的老臣,今日也算成长为一方巨擘,做了辽州新王朝的内阁首辅大臣。 常茂也确实是够大方的,不仅拜了俞以丰为相,还封给俞以丰一个国公。 平国公,食邑在平壤府,足足两万户。 如此嘉赏,用来感谢俞以丰这十余年来在辽东立下的汗马功劳。 这次严震直出面送廖克常等人走海路往辽州,自然是免不得一番叮嘱。 廖克常也是明白人,点点头言道:“您放心,下官心里有数,不会给辽王还有俞阁老他们添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严震直心里踏实住,目送着廖克常登船,随后谓石有裕道:“此番护送,辛苦威海卫的将士们。” “应该的。”石有裕咧嘴一笑,随即不再多耽搁,下令麾下将士登船,护送着廖克常等人扬帆出海。 自威海出海北上,三日即可达复州港,廖克常等人走海路转陆路,又行四日便到了此番的目的地,如今辽州的首都辽阳府。 明代的辽阳,地理位置大概在后世的沈阳南一百里左右,不过在这个时代,因为辽东大开发政策,因此辽阳府的范围远比原时空明初的辽阳要大上好几倍,因此,此刻的辽阳府包括了后世的沈阳,其中府治辖下的七个县中就有沈阳县。 都城选址还是在原辽东经略使司、辽东都司衙门所在的辽阳城。 辽州内阁首辅俞以丰亲自在原辽东经略使府,如今的辽州内阁行辕外接见了廖克常等浩荡荡自南京而来的百余名官员。 这也让廖克常等人很是受宠若惊。 “下官等参见俞阁老。” “快免礼、快免礼。”如今的俞以丰威势日隆,行止之间早已非吴下阿蒙,毕竟位列国公,又是一国之宰臣,古人云居移气、养移体,诚言不虚。 托起廖克常,俞以丰丝毫不摆架子,和气的拱手道:“廖司长自南京而来,一路海波风尘几千里,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廖克常连道不敢:“俞阁老屈驾接见,让下官等人诚惶诚恐啊。” 俞以丰道了声哪里,便把住廖克常的小臂往衙门里走,行走间言道:“辽州大战方止,到处都在忙着战后重建,本辅也是愁的一个头两个大,正不知道这千头万绪如何善理,廖司长能带着那么多同僚官佐前来援建辽州,本辅这心里,是一千个感激一万个开心啊。” 两人又寒暄着几句,进到明堂之内分了宾主落座,廖克常就马不停蹄的打袍袖中将一道题本取出,双手呈递到俞以丰的案首前。 “俞阁老,这是下官这次来辽州前与各部财司、央行一道草拟的辽州经济发展草纲,您过目。” 俞以丰打开看了几眼,脸上浮出笑容来:“廖司长舟车劳顿,这公务的事还是明天再聊吧,这份草纲本辅一定看,不过今天总得先给本辅一个机会,让本辅略尽地主之谊吧。” “那真是叨扰俞阁老了。” 廖克常道了谢,随后便在俞以丰的安排下,被侍者带去驿舍更衣。 人一到,廖克常的副手就随口闲白一句。 “司长去见过俞阁老了?” “嗯。” “感觉如何。” 廖克常泡上一杯热茶,微微摇头道:“说不上来,但是感觉不太对劲。” 副官一怔,不解言道:“何意?” “俞阁老躬耕辽州十几年,辽州能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局面,虽说是当年禹王陛下耳提面命钦定的国策纲领居首功,不过俞阁老实践多年,搞经济的本领不比咱们差,我今日拿出的这份草纲内容俞阁老一眼就能看明白。 适合不适合,当场就能说出来,一句话的事而已,可俞阁老偏生就要拖到明天去,所以我感觉不太对劲。” 副官听后失笑:“这有什么的,咱们今天才刚来,俞阁老作为东道主接风洗尘不聊公务是很正常的事啊。” “再者说了,现在辽州这地界,什么事也不再是俞阁老这位曾经的辽东经略使说了算,头上还有个辽王呢,俞阁老就算是想准,也总得和辽王汇报一下吧。” 廖克常思忖片刻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大概是我太敏感了些。” 言罢不再纠结此事,安心收拾此行带来的行礼和一应生活用度等物。 而此刻的俞以丰则带着这份草纲到了常茂在辽阳城的临时行辕。 辽王宫还没修建好,常茂住的地方,还不如俞以丰的首辅官邸呢。 “这份草纲,俞相什么意见?” 常茂不懂经济账,看了一眼后就还给俞以丰,问及后者的态度。 俞以丰缓缓吐口道:“策是好策,但还是有讨价还价的地方。” 讨价还价? 常茂愣了一下,有些惊愕的抬头道:“孤欠大王和国朝一亿国债,这都是真金白银如何讨价还价。” “债是不能讨价还价,但是这还债的方式,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俞以丰言道:“无论是辽东还是新纳的三韩之地,都是物饶丰富之地,现在看不出来,将来真等到中州的商号遍地开花,每年咱们辽州的国有资源流失就很严重了,因此,还是要讨价还价一番,争取把损失降低。” “真能谈?” “事在人为嘛。” 常茂便笑道:“俞相不愧是禹王亲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你可是越来越像禹王当年做首辅时的样子了,不过,让你这个学生和当年的老恩师打擂,孤这心里可是过意不去。”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俞以丰作揖道:“大王恩赐臣为平国公、内阁首辅,臣就应该为大王、为辽州的民生考虑,禹王是臣的恩师不假,这事上,臣也要为辽州争取。” 常茂赞道:“卿实为君子也,既如此,这事,孤就全托于俞相来办。” “臣领旨。” 俞以丰告退离开,一路上拿捏着这份草纲,皱眉深思。 说什么,也不能按照这份草纲,把整个辽州里里外外,打包卖给中州! 第四百二十一章:商埠租金和进口关税 俞以丰委实是一名实干派,当晚给廖克常等人的接风晚宴上没有饮酒,挑灯夜战将这份廖克常带来的财政草纲逐条逐款勾出几十条,翌日一早,连觉都没怎么睡就差人召见了廖克常和此行同来的一众南京各部财司、央行官员以及国营官榷商号的掌柜。 开会讨论的内容就是一点,如何让辽州尽快的偿还中州一亿两债务。 “按照中州财司央行的计划,我辽州要在济州府、光州府等沿海之地兴建六个商埠港口用于中辽二州通商所用。 这六个商埠是出借给中州使用的,所有权还是在我辽州手上,是也不是?” 廖克常点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是出借,为何没有租金?”俞以丰振振有词的说道:“兴建一个商埠,少说也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济州府、光州府等地虽然有天然的海港,加之原高丽、朝鲜等国也陆续兴扩,草草修葺一番就能直接拿来用,但不能因为我们辽州没花钱,你们中州就不给钱吧。” “不说参考泉州、广州、福州、松江等地的大型商埠,就说扬州漕运口岸,两淮盐商从朝廷手里租一个盐运口岸每年就是十万两租银加五万两盐引钱。 我辽州提供的商埠口岸,再小也总比扬州漕运任意一个口岸大的多吧,多了本辅也不要,一个商埠一年五十万两租银很合理。” 廖克常惊愕的直接脱口而出:“五十万两?万万不可能!” 一个商埠口岸一年五十万两,六个一年就三百万两了,大明一年从辽州才能赚几个钱,哪有这么大方的道理。 “怎么不可能。”俞以丰反问道:“广州市舶司一年从广州商埠收取到的租金高达一百七十万两,本辅这一个商埠才要五十万两,有哪里不可?” “广州港能拿来比吗?” 廖克常直言道:“若是俞阁老能保证将来辽州开市的商埠每个月能有五千条通商海船进出,那下官也愿意以每年一百万两的价格来租借一个商埠。” “保证不了。”俞以丰倒是不含糊的直接摇头道:“就是因为本辅知道,我辽州的商埠不可能比的上广州港,因此本辅也没有漫天要价啊,只要五十万两,这是个很合理的价格。” 廖克常还是坚定的摇头道:“毫不合理,下官能做主的,最多就是十五万两。” “四十万两。” “十八万两。” “三十五万两。” “二十万两。” 两人,一个辽州的首辅大臣,一个中州大明的央行经济司副司长,此刻在衙司明堂之上,撸胳膊挽袖子的讨价还价,活生生像是菜市场买菜卖菜的大娘,吵的不亦乐乎。 最终,商埠租金的价格被定在了二十六万两。 六个商埠口岸,一年就是一百五十六万两的租金。 俞以丰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这下,又为辽州争取了每年一百多万两的财政收入。 说完了商埠租金的事,俞以丰又把话头引到了其他方面。 “中州的国营商号还有民间商号想来辽州开办,本辅自然是极欢迎的,不过欢迎归欢迎,这该征的税总也得征吧。” “那是自然。”廖克常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一口应下道:“国无税何以养国,早在辽州建制之前,禹王就说过,中央概不插手辽州的一应内政和税法。 包括在这份草纲上,严行走还有夏部堂都给出了税法意见留给俞阁老参考,辽州百废待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税法不应核定太高,田税三十税一、商税十五税一的比例是恰当合适的。” 田税三十税一、商税十五税一,这个税法的比例是中原王朝在新兴时经常使用的,目的是藏富于民,好让民间迅速富裕起来,从而快速的繁衍生息,在以人口数量标榜国力的古代王朝时期是最好的国策。 比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洪武之治、仁宣之治这些历史上耳熟能详的大治之世,国家税法基本都是围绕这个税收比例上下浮动。 俞以丰亦是点头表示认可,不过他在随后加了一句:“本辅觉得,十五税一的商税还是高了些,为了刺激辽州的商品流通和商业繁荣,尽快通过商税收入偿还国债,本辅打算将商税降低到二十税一,即使是阶梯税制,封顶也不超过十税一。” 二十税一递增到十税一,这个税收比例可是比中州还要少一大截。 廖克常微微蹙了下眉头。 辽州这么玩,就不怕大明的商人一窝蜂涌入辽州,将辽州的财富攫取一空吗。 毕竟无论哪样商品的生产,辽州的生产水平和数量都远不及中州。 简单来说,未来的二十到三十年时间里,辽州的进口支出一定会比出口收入多,就形成了贸易逆差。 而辽州的商税又比中州本土低,在贸易逆差下,辽州的民间财富会很快被中州商人掠夺一空。 俞以丰脑子糊涂了? 正迷糊着,又听到俞以丰说道。 “不过,对中州商人运货来辽州兜卖的商品,本辅要额外征收一笔税赋,税比为商品本身议定价格的两成到五成。” 对成品商品征收进口关税! 就像广州、泉州海运司那般操作。 廖克常顿时明白俞以丰这么做的用心。 降低国内商税比例,抬高进口关税比例,如此一来,中州的商人去到辽州贩卖商品,价格必然因关税的增长而被动增长,这样一来,中州商品在辽州市场上的竞争力就比不上辽州本土商人的商品。 加上辽州本土商税比例不高,大量的中州商人很可能会选择移民到辽州经商,而辽州本地的百姓也会踊跃经商,快速繁荣辽州本地的商业领域。 俞以丰是聪明啊。 另外,抬高进口关税,中州的成品商品出口到辽州就远不如直接将生产工厂开到辽州本土,或者通过辽州本土的厂商进行代工生产来的划算。 比如丝绸绢布、瓷器、木材家具、酒水等,中州商人会把原材料送进辽州,再由辽州的厂商进行再加工,生产出来后入市场售卖,这样就省却了一大笔进口税。 辽州本地会因此兴办大量的制造业,提供出大量的就业岗位给辽州百姓,起到富裕国民的作用。 廖克常低头看看草纲,再抬头看看俞以丰,苦笑一声摇头。 “俞阁老,这事下官自己不能做主了。” “不用你做主啊。”俞以丰好奇反问道:“我辽州征关税是本辅和辽州内阁的事,需要廖司长操心吗?” 廖克常顿时哑口无言。 这话说的,没毛病! 第四百二十二章:他日,顶峰相见 秉承着绝不干涉辽州内政的政策方针,廖克常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俞以丰提出的这项条款。 再往后,俞以丰是越战越勇,一条条一款款的把廖克常这个打入仕就开始跟着严震直搞经济搞了十来年的官都给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俞阁老,您真是太厉害了。” 当最后一条粮食出口条款和中辽京道铺设说完之后,廖克常已是遍体大汗,满口苦涩,不过却是心悦诚服的说道。 “和您比起来,下官到底还是年轻。” “哈哈,廖司长实在是太谦虚了。”大获全胜的俞以丰开怀大笑,他先是安慰了廖克常两句后,随即又言道。 “廖司长能准备出如此一份详实的辽州经济发展草纲就已经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廖司长好像还是忘了一条。” 忘了一条? 不可能啊。 廖克常有些不服气,这份经济草纲可是他连同各部财司、央行乃至南京商号各界人士一道开了几十堂会才最终拟定出来的,涉及到了一国经济发展的方方面面,怎么可能会有疏漏的地方。 见到廖克常似乎有些不服气,俞以丰倒是也不卖关子,直言说道。 “也不怪廖司长没有发现,廖司长是搞经济的,注意力都在经济上也可以理解,不过廖司长忘了一点,没有安定的外部,哪有繁荣的内部。” “本辅当年还在做北平知府的时候,那时候禹王陛下是通政使,随太宗皇帝来北平犒军,那时候北平府穷啊,一年竟然只有一万多石的粮赋,禹王可是把本辅好生喝斥了一番。 那日,我们在太极书院对答,禹王问本辅北平为什么那么穷啊,本辅说,北平私蓄农奴的情况很严重,加上年年打仗,官府根本没有心力去关心民生之发展,因此才早就了北平甚至还不如大同富裕的现状。 禹王于是给本辅下达了几项施政的指示,但光有这些施政的方针还是不行,禹王他老人家也知道,于是在发展北平之前,他先把辽东和漠南给安定下来。 如此一来,北平就从前线变成了后方,没有了外部战争的威胁,发展自然是稳定向前。” 话说到这里,廖克常就明白了俞以丰的意思。 “俞阁老是想说,如今的辽州,有外部的威胁?” “没错。”俞以丰一口道出:“倭寇。” “倭寇?” “这些年朝廷在福建、浙江和山东沿海加大对倭寇的剿灭力度,保证了泉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的开市,倭寇不是朝廷水师的对手,所以早早些年就将袭扰的对象从东南沿海转移到了三韩旧地。 这些年南韩沿海各地,没少受倭寇侵扰之苦,不把倭寇剿除,就算我们辽州开设六个商埠口岸,中州的商船又能有多少艘可以太平无事的开来辽州呢?” 廖克常明白过来,遂言道:“俞阁老的意思是,让朝廷出面,帮你们辽州剿灭倭寇?” “那太麻烦了。” 俞以丰摆手道:“就算是从山东诸卫出兵,南韩沿海一带碧波千里,朝廷水师也不好巡航,所以本辅的意思是,有我辽州自行组建水师打击倭寇,中州商人来辽通商的,出点银子赞助一下。” “哪有这样的道理。”廖克常直接摇头拒绝道:“俞阁老,若是你们辽州无法保障海上安全,那我们中州商人大不了不来你们辽州经商。 朝廷打击倭寇,什么时候问阿拉伯和南洋各国商人要过赞助了?” 一个国家不能保证自己的海疆安全,军费要别的国家商人出资赞助,哪有这样的道理。 俞以丰叹了口气:“廖司长说的道理本辅哪里不知道,可是我辽州穷啊,又没有打造福船的技术,若是从中州购买福船,花销实在是太巨大了。” “那俞阁老的意思是?” “我们辽州出钱,从泉州造船厂购买福船的打造技术,同时希望泉州造船厂,能向我们辽州派遣一批工匠来建一个福船造船厂。 若是能再援建一个水师指挥学院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感情俞以丰要的不是钱,而是在这等着呢。 廖克常心里一个劲感慨俞以丰人老精,面色却是毫不含糊的直接言道。 “下官只负责经济,这件事不是下官能做主的了,要呈报禹王。” “那是自然。” 俞以丰没有为难廖克常,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那本辅向禹王写一封信,也请廖司长帮着写一封,美言两句。” “行吧。” 廖克常点头,随后冲俞以丰拱手一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和俞阁老相谈,下官受益匪浅啊。” “本辅亦是如此。” 俞以丰客气一句,说道:“廖司长是此番援辽经济发展的总提调官,后面几年,本辅少不得要和廖司长多多合作,诸多事务,有劳廖司长了。” “俞阁老太客气了,这都是下官份内之事。” 两人又谦让一番,最后双双在重新修订后的辽州经济发展意向提案上签名加印。 至此,这件事算是圆满告终。 提案一式两份,辽州这边留一份,另一份自然是抄送中州军政院。 也快,走海路转陆路,十来天的功夫也就到了南京,送到陈云甫的手上。 “这个俞以丰。” 看完最终提案的陈云甫直接笑骂出声:“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兵,没给老子丢人。” 杨士奇和严震直双双看过亦是发笑。 “老话说教出了徒弟饿死师傅,大王,以丰这是跟您讨价还价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现在是辽州的首辅,总不能把辽州归了包堆的卖给咱们吧。”陈云甫倒是不以为忤,甚至还颇为高兴的哈哈大笑:“若是将来各州的首辅宰臣都能像以丰这样,实打实的把心思用在为国为民争利之上,也不失为一大幸事。” “以丰、士奇、震直,还有嗣宗,你们都是孤手把手带出来的,看到你们如今各自成才,孤才是真正的开心。” 陈云甫望向窗外明媚,由衷感慨道。 “愿你们各成栋梁,他日,顶峰相见。” 第四百二十三章:股票、交易所、股监局 广州市舶司衙门。 别的衙门都是庄严肃穆、朱门高檐,门口站岗着凶神恶煞的官兵衙差,恨不得把老百姓吓的有怨都不敢报,唯独这广州市舶司是个例外。 门庭若市是常态,热情洋溢是基本。 来来往往的甭管是民还是商,是官还是吏,各个脸上都带着笑。 像今天,广州市舶司门口甚至请了一班舞狮,一堂乐班,吹吹打打的又放了几挂鞭炮,那个热络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闺女出阁呢,怎么也不会往朝廷衙门身上想。 今天是广州市舶司的大日子。 准确来说,应该是广州市舶司几大豪商的大日子。 广东工商联合会、广州工商联合会相继挂匾成立。 陈希一个人就兼了这两个衙门的会长职务。 不仅胡嗣宗这位广东布政使亲临现场,广东布政使司、广州府各级官员几乎悉数到齐,共襄盛举。 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今天广州市舶司门口请乐班、舞狮子了。 甭管到场的官员什么身份,见到陈希,无不拱手道一句恭喜。 年近七旬的陈希一张老脸都快笑开了花。 当了几十年陈家家主、做了十几辈人几百年的买卖,陈希今天可以昂首挺胸的走进宗祠,和列祖列宗说一句。 谁说商人是贱户,他今天,就带着广东全省的商人,站起来了! 新挂牌成立的广东工商联合会隶属广东布政使司直管,属正五品品衔,虚授,无长俸。 简言之,既没有行政权也没有朝廷俸禄,就算给了一身官面上的身份,脑袋上卡了一顶朝廷的顶戴。 红顶商人! 朝廷俸禄一年才几个银子,能进工商联的商人扣个指甲盖下来也顶几百年俸禄了,至于行政权,陈希人老了,脑子不糊涂,他知道这东西不能碰,就算朝廷给,他也不敢拿。 安心经商赚钱不比什么都重要,权力这味毒药千万别碰,政治,更不是自己这些商人能去玩的。 中国有句老话,顶级聪明人做官、一般聪明人经商、普通人读书工作、无知者种地。 陈希从来没有自大的认为自己是顶级聪明人,哪怕他的能力足够做一个知府、做一省布政,陈希也不愿意去掺和政治上的事情。 给陈云甫添堵,疯了? 现在这样,挺好。 “恭喜陈公了。” 一声道喜把陈希从感慨中惊醒,他定睛一看,连忙还礼。 “老朽参见藩台。” 道喜者不是别人,恰是胡嗣宗这位布政使。 陈希老脸越发红润,他撇下其他客人,热络的招呼起胡嗣宗:“藩台快请入内上座。” “不必了。” 胡嗣宗随意寒暄两句后便言道:“本台还有很多事没处理,今天是省府两级工商联成立的大好日子,本台来此和陈公道声喜便走。” “这、这可真是太怠慢藩台了。” “没什么怠慢不怠慢的,陈公忙着吧。” 胡嗣宗说走就走,一点都不耽误,和陈希说完之后又同其他几位重要商会成员打个招呼,扭身就坐上马车离开。 他一走,很多在场的官员也不好多待,纷纷告辞离开,诺大的现场,只剩下陈希这些位商人。 也算是避嫌了。 走了也好,陈希这些个豪商也觉得轻松许多,各自攀谈着进入到厅堂之中,按序落座,各自闲白。 李书闳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头也不抬的说道:“陈公,诸位,现在咱们广州工商联也算是挂了匾,大家呢,五品的、六品的、七品的官袍也都穿在了身上,这募资的事,能谈谈了吧。” 搞工商联就是为了一身官衣,一众人都是商人,要的,是钱。 “发行各家商会股本,公开面向广州各界募集资金,扩建广州港和广州造船厂,这才是正事,财政司、海运司、市舶司、广东银行都等着咱们干正事呢,工建司几十个官员现在都把手伸出来等着咱们给钱、给工程、给政绩呢。” 陈嘉鼎看了一眼自家老爹,见后者沉默,便主动开口问道:“广州港和广州造船厂都是朝廷的,咱们各家的商船走广州港出海还要给朝廷租金,各家买海船也要给朝廷钱,怎么扩建这两处的钱,要咱们出?” “不出?不出朝廷能有那么好心让咱们面向民间募资吗。” 李书闳哼出一声来:“都是端着朝廷的饭碗吃饭,朝廷不赏饭吃,谁也吃不上。” “既如此,那我们陈家没意见。”陈嘉鼎点点头,算是代陈家认了下来。 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整的自广东各府云集而来的商贾无不认投。 “各家商会发行股本,所募钱财用来扩建广州港以及广州造船厂,公平合理。” 有小门小户的自觉家底子不太厚实,便小心翼翼的问上一句:“这发行股本,发多少?” 李书闳言道:“每家一成起发,上不封顶,谁要是胆子大,都发完也行啊。” 陈嘉鼎刚打算接口说下去,陈希的声音就响起,连忙缄口。 “我们陈家一共有商号、当铺、粮行、贸易所、布厂、渔港等产业四十三处,还有上好承包租田将近六十万亩。 加上一百多艘海船、四百多艘渔船、漕运船以及两广和福建、江西四道盐引,请财政司和广东银行估过价了,大概能值个四千万两吧。 去年一年,我们陈家的总营收是六百七十四万两,纳税高达一百六十八万两,净利润,一百九十五万三千六百两。 老夫的打算是,发行我陈家四成的股本,也就是计划发行一千六百万两的股本,由广东、广州两级银行作保。” 陈家,端的是财大气粗。 一千六百万两现白银,这,大明朝一年的现白银收入也就如此了吧。 抄了陈家,岂不是够朝廷连打六七年富裕仗。 涸泽而渔的事可不能干。 在场的商人中却有人有了小心思。 陈家的营收利润那么高,自家的产业一直不温不火,自己何不私下里买陈家的股本呢? 躺着赚钱还不用费脑子,多好。 “发行的股本由银行监管以票券的形式发售,票券可以交易,银行管这种票券叫做,股票。” “股票的价值非恒定,根据市场情况来定,所有的股票交易,都将会由朝廷新的有司衙门监管交易,也就是股票交易所和股票监管局。” “半年前,老夫和藩台自南京回来之后,就一直忙着这件事,现在老夫已经把知道的所有内情和我陈家的情况和盘托出,老夫希望诸位也能坦诚相待,千万不要私下搞小动作,更千万别在股本发行前虚造自家商会的实际情况。” “股监局会查的,查到了,罚没数倍,诸位,要警醒。” 股票、交易所、股监局。 连续的新鲜名词下,是焕发无限蓬勃生机的资本。 资本的花,在十五世纪的东方,盛开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疯狂的股票市场 九州二年,四月初一。 这是一个注定要被记载进中国历史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广州股票交易所,挂牌成立了! 这对广州当地的百姓来说是新鲜的,对广州乃至广东的官员来说也是新鲜的,对从世界各地云集前来广州淘金的各国商人来说也是新鲜的。 即使是阿拉伯商人看着都新鲜。 因为历史上第一个发行股票的商号,是殖民印度之后的东印度公司,发行的地方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 如今的广州股票交易所,比上述的早了将近两百年。 而在广州交易所上市的第一天,唯一一支发行的股票,就是陈家商号,股票票券上印着的编码为广00001。 发行价为一两银子一张股票。 一共发行一千六百万张。 而在陈家股票发行之后仅不到一刻钟,第一笔买入诞生。 一名来自阿拉伯的商人豪购一百五十万股! 仅一瞬间,交易所的交易员就在第一时间通过翻牌的古老方式更新了这支股票的股价。 一两零五十文。 价格虽然涨了,但买入却是越来越多。 起初还只是一些和陈家有生意往来的阿拉伯、南洋商人,很快连广州当地的百姓也开始加入到疯狂抢购的队伍当中,诺大一个交易所,随处可见排队购买的客户。 交易所当中那张摆着陈家股票票价的牌子,被交易员一再翻牌更新。 最终在申正三刻的时候停下。 价格落定在二两三百文! 短短一天,一千六百万股发行出去的陈家股票,报出了三千六百八十万两的价格,比计划募集的一千六百万两高出了整整两千多万。 当然,实际上进到陈希手里的没有那么多钱。 因为前面有大量股票都是在一两银子到一两五百文的价格被成交交割出去。 一千六百万股的平均交易价,仅为一千五百文。 也就是说,两千四百万两。 这笔钱,交易所收取了百分之二的交易费充公,落到陈家商户在广东银行户头里的,还剩下两千三百五十二万两。 哪怕如此,陈希也已经笑掉了大牙,陈家上下所有人都笑开了花。 “两千三百文一股,我陈家总股本为四千万股,那岂不是说,我陈家商号在广州交易所入市的市值已经高达九千二百万两了?” 陈嘉鼎算着这个数字,只觉得脑子一阵迷糊。 “钱,那么好赚?” 这功夫还得是陈希稳重,他压住自己同样激动的心纠正道:“前提是咱们陈家将来的生意能越做越大、越来越红火,不然的话,赚不到钱分不出红,谁还会继续持有咱们陈家的股票。 这次股价高涨,是靠着那些和咱们陈家有旧的阿拉伯商人们帮忙才炒高的,等他们抛售套现,价格就势必回落,股价这玩意都是虚的,别当真。” 说着别当真,可哪有不当真的人呢? 反正广东所有的商人看到陈家这一次赚的盆满钵满后,都发了疯似的涌入广州交易所,想着排队让自家的商号在这里上市挂牌。 不是家家户户都赚钱啊。 一个番禺的盐商同样学陈家,挂出了一股一两银子的价格,结果却是无人问津,计划发售的五百万股连续在交易所挂了七天竟然只售卖出去不到一千股,简直贻笑大方。 盐商的股票卖不出去,完全是因为这几年盐价一路下行,朝廷的盐补政策也开始收缩,川陕道被打通,四川盐井遍地开花,西北西南的盐价自然也就被控制住,盐商,哪里还有什么光辉。 股票卖不出去,钱就赚不到,人心急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赚钱的人一多,难免出几个昧良心的胆大包天之辈。 两家粮商合谋做了一份虚假的财务表,又支使租种自家田亩的百姓寄户跑到交易所开始大肆扫货,硬生生将一百文的初始股价抬高到三百文,很快吸引到广州股监局第一任局长江正勋的注意。 “粮价多年不温不火,他们卖个粮食,能赚那么多钱?” 一个交易员就开玩笑般跟了一句:“局长,这两家粮商说,他们家的田一年三熟,一亩地一年能出十五石粮食。” “放他娘的屁吧。” 江正勋直接喷出脏口来:“他家的地都是聚宝盆不成,一亩地要是一熟五石粮食,前几百年里广东的老百姓就不和朝廷闹乱子了。 历朝历代也就没那么百姓剥树皮吃草根了,肯定是造假,查!” 其实别说江正勋怀疑,两家粮商看到股价飞涨三倍之后自己心里也害怕,本来只想着炒个五成的利润出来,谁能想到股价这玩意他控制不住啊。 跟风买的老百姓又没有基本判断力,一看大家都抢都一窝蜂的跟买,交易员可不管这么多,供不应求的买那就涨呗。 反正他们交易所有百分之二的交易费,卖得越高,国家的收入也就越多,他们这些交易员领俸禄的。 现在闹到这一步骑虎难下,两家粮商谁都没跑掉,被江正勋查了个底掉。 虚造财表、哄抬股价。 不单单是自家商号的股票被强制退市,所有家产也都没籍没。 买了股票的老百姓在银行退回了自己的本钱,至于抄家籍没多出来的钱,当然是充公。 牢是不用坐,但两位曾经人五人六的大粮商由此摇身一变,成了穷光蛋。 “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李书闳乐么滋的躺在自家书房的躺椅中,让管家把上门来求的两大粮商赶走,悠哉说道:“早都提醒过他们了,交易所刚上市,朝廷查的严,他们还这么玩,脑子都被狗啃了。 再说了,粮食这东西它有价,朝廷的红线在那放着呢,又不是大灾大难的年,它涨不起来,粮价都不涨股价怎么涨? 说地里的产出翻几倍,也就他们这两个狗脑子能想出这种理由,贻笑大方。”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人,怎么一惦记钱来,愚蠢的和头猪一样。” “话说,咱们李家的股价怎么样了?” 管家连忙说道:“还成,今天又涨了二百文,定在了一千七百五十文上。” “妈的。”李书闳低声骂了一句:“陈家的都涨上天去了,江正勋那家伙也不查查。” “听说,是几个阿拉伯商人联起手来炒的。” 管家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们陈家把持着广州市舶司多年,和阿拉伯、南洋那边的很多商人关系都好的很,有的是活钱涌进来,不愁股价不涨,要不,我差个机灵的小子去江正勋那举报?” “别!” 李书闳吓了一跳连忙喊住:“江正勋愿意查那是朝廷的事,咱们不能暗中捅刀子,要是见了光,咱们家可就坏了规矩,陈希那头老狐狸还不咬死咱们。” “再者说,大家都那么玩,别搞到最后两败俱伤。” “这豪绅的钱早晚如数奉还,咱们赚的,是老百姓和那些小商人的钱。” 李书闳得意洋洋的重新躺回去,闭目哼曲:“对了,我记得老孙头的儿子去年不是考进了衙门吗?” “是,踩了狗屎运,正巧分配到了今年的股监局,老孙这个一辈子没抬过头的佃户,现在也尾巴上天,走哪人模狗样了。” “股监局攥着咱们的命根子呢,他狂,也是应该。” 李书闳闭着眼挥手道:“找个跟老孙头有交情的人过去,就说我请他吃饭,顺便,送他一千股咱们家的股票当份见面礼。” 一千股,可就是一千七百多两银子啊。 管家小吃一惊道:“这老孙头种了一辈子的地,连个零头都没赚到,给那么多?” “对付这种穷鬼,一出手就得给他砸懵。” 李书闳呵呵一笑:“我就不信他个老农民还能把持住,他不是有个争气的儿子吗,就看他这个爹,争不争气了,哈哈哈哈。” 第四百二十五章:顾家与顾国 “大王,广东那边来的信,广州交易所的最新近况......” “大舅哥,来帮孤看看,孤这花怎么就养不好呢。” 别苑内,陈云甫埋头侍弄着花草,一手拿着一个喷壶,一手拿着剪刀,整的满头大汗不亦乐乎,大舅子邵子恒站在身后向陈云甫汇报着广东情况。 “士奇老母亲去世,回乡丁忧,这几天辛苦你替孤照料着办公司。” 忙活了半天陈云甫总算是抬起头,两手扶着发酸的腰叹道:“是得多动动,这才多大功夫,就累的直不起腰来可不行。” 邵子恒在陈云甫面前还不如杨士奇自如,也是岁数大了,年近四十说话什么的越来越少,陈云甫的闲聊他很少去接,多还是说的公事。 “大王,胡嗣宗说交易所现在很红火,股监局也查处了好几家不法商人,整肃了风气。” 陈云甫擦着手,看向邵子恒一眼,摇头道:“大舅哥,今天是端午,咱能别一个劲的说公事吗,你没看到孤今天都没进宫,搁家里难得休息一天,你就别拿这些事烦我了成吗。” “是。” 嘴上说着是,可邵子恒也没有闲白的打算,收了声就规行矩步的跟在陈云甫后面,其他的什么也不说。 他变化挺大的。 “廷和呢,没带来?” 陈云甫张望两眼:“韦三,韦三。” “大王,老奴在呢。” “去一趟,把廷和接过来。” “诶。” “今天端午,咱们一家人吃个饭。” 陈云甫招呼邵子恒在凉亭里落座,很是亲近随意的说道:“平日里,咱俩忙政务,孩子忙上学,好久没一起聚过了,难得今天过节,踏踏实实吃顿饭。” “成。”邵子恒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臣陪大王多喝几杯。” 两人正聊着,转角响起脚步声,紧跟着就是陈景和拿着一火铳样子的把式走出来,看到陈云甫吓的连忙将东西藏于身后,扭身就要走。 “过来!” 人被喊住,陈景和只好重新转身,硬着头皮走到近前见礼。 “孩儿见过父王、舅父。” “拿的什么东西。” 陈景和连忙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一把铁制的火铳造型物件放到桌子上,陈云甫拿起来看了两眼,又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发现并没有火药后揣进自己怀里。 “哪来的?” “火器局上个月刚捣鼓出来的样品,试枪没过的汰撤品,我看着新鲜,就留着玩了,父王放心,我没要火药更没要弹丸,伤不到人。” 陈景和赶忙自证清白道:“我就留着当个摆设而已。” “贪玩。”陈云甫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给老子稳当些日子吗。” 邵子恒眼见陈云甫要训子,赶忙劝了一句:“大王,景和也是有分寸的,再说,上个月他们学校考定成绩,景和可是全校前十呢。” 说起这事来,陈云甫的脸色稍霁,露出三分慈父微笑。 自己这儿子贪玩归贪玩,但聪明是真聪明。 “随孤。” 陈景和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感情好的随你这个爹,不好的就都是我自己的责任了? 邵子恒也是憋着想笑,不过还是煞有其事的点头。 “大王说的甚是,假以时日,景和一定会成为大王的得力臂膀。” “看在你上个月学校考定的成绩还不错,今天老子就不和你计较了,滚回屋看书去。” “诶。”陈景和立马松出一口气,作揖就走:“孩儿告退。” 退了三步堪堪转身,陈景和又别过身子谄笑。 “父王,那个......” “火铳是凶器,次品也不能玩,下次再让老子看到你玩这东西,腿给你打折。” 陈景和吓的一出溜脖颈,赶忙跑掉。 “大王这样是不是太严苛了些。” 虽然邵子恒在别的事上不敢多说话,但这是自己的亲外甥,硬着头皮也得替陈景和美言几句。 陈云甫叹口气:“前些年景和小的时候,孤忙着四处救火疏于对他的管教,导致他性格顽劣,这都是孤这个做爹的责任,现在孤要把他教导好,不然,将来如何能继承大业。” 忆起往事来,陈云甫的心情便不是甚好。 “景和雅熙才两三岁的时候就从吴中回了南京,孤呢,那时候刚刚复仕,湖广贵州、两广辽东的四处跑,一走就是经年累月,后来又去广西待了两年多才回京,几个孩子的成长,孤是一个都没陪上,细想想,是孤亏欠他们啊。” “柠儿溺爱孩子,孤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孤的过错,现在时间充裕了,孤得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啊。” 谈及孩子的教育问题,邵子恒亦是叹了口气:“自古可怜天下父母心,大王当年忙于治国抚民,舍了小家顾了大家,也是难为大王了。” “咱们大家都一样,没办法的事。” 陈云甫感慨道:“做官嘛,顾了这一头落了那一头,哪有公私兼而顾之的,也就这两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孤的时间多了不少。” 正闲聊着,远远守在外面的穆世群走了过来,俯身在陈云甫的耳边低语道。 “大王,参谋部急报,戴次申在胪驹河和鞑靼部打起来了。” 陈云甫的眉头顿时一挑。 几个月的功夫,北伐的军队总算是捕捉到鞑靼人的踪迹了? 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端午不端午的,赶忙起身都来不及和邵子恒打招呼,迈步就往外走。 “报信的人呢?” “宫外候着呢。” “召进来。” 陈云甫移步到前堂,在这里见到了从东胜卫城千里迢迢奔波而来的士兵。 “战况如何?” “戴将军遇到的仅为小部鞑靼,应该只是个万户,敌主力还未探明。” 接过军报来看,陈云甫沉吟起来。 “王弼那边呢?” “王将军率兵去了土剌河,暂时没有什么消息。” 土剌河没消息,胪驹河只有一个万户的敌人,鞑靼人跑哪去了这是? 陈云甫挠头,他这身处南京,离着漠北太远。 鞭长莫及只好无奈挥手。 “你退下吧,好生休息几日再回漠北,世群,给这位儿郎取十两银子,让他在京城里好生吃喝。” 士卒顿首谢恩离去。 穆世群走上近前,言道:“要不要召在京的沐帅他们...” “不用了。”陈云甫抬起手打住:“越俎代庖不是好事,打仗的事孤不懂,操心也是白操心,蓝帅纵横天下,这事,让他去想就成,孤还是别乱指挥,以免影响前线的判断。” 说是不愿意干涉前线军机,可陈云甫心里又哪能一点不牵挂呢。 便是吃饭的时候,陈云甫都几次三番的出神。 蓝玉啊蓝玉,可全看你的了。 7017k 第四百二十六章:封狼居胥! 朔风呼啸、旌旗招展。 这里是漠北,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这里,是胪驹河。 戴次申的中军帐就设在胪驹河边上,连绵着扎下十几里的营地。 鞑靼人跑的不见踪影,让戴次申的心情很不好。 找到现在,竟然只让自己摸到一个万户的踪迹,几十万鞑靼人总不能全部天葬了吧。 “苍蝇再小也是肉,将军,咱们把这部万户吃掉吧。” 这一路军的副将,也是东胜卫指挥使的苏南雍站了出来请战。 戴次申摇头:“我怀疑,这部万户是个饵。” “饵?” “胪驹河这里水草茂盛,一直都是鞑靼人大量群居活动的地方,眼下怎么可能只有一部万户,鞑靼人想拿这部万户吸引咱们的注意。 本将敢笃定,咱们只要存了吃下他们的心思,这部万户就会四散奔逃,到时候咱们就跟抓羊,在这大草原上到处忙活,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苏南雍恍然大悟的说道:“将军的意思是,鞑靼部现在正需要时间来集结?” “没错。”戴次申一口咬定:“草原作战不同于攻坚战、攻城战,草原有大空间,一场仗可能几个月的时间都在行军上,而打起来,只需要几天甚至是一天就结束了。 就像当年霍去病深入漠北王庭,三个月行军,一战定乾坤,这就是草原作战。 咱们只要寻到鞑靼人的主力,就能毕其功于一役。” “那,将军觉得,鞑靼人现在的主力在哪?” 戴次申一手指向地图:“斡难河!” 既然胪驹河没有鞑靼人主力的踪迹,戴次申就不信,斡难河这个蒙古人的圣地也没有! 再往北跑可就到了北海(贝加尔湖),那地方留给苏武一个人牧羊还成,几十万鞑靼人可活不下来。 “传令全军修整一夜,咱们明日,继续北上,直趋斡难河。” “是!” 就在戴次申这边忙于寻找鞑靼人踪迹的时候,另一路的王弼军也在寻找鞑靼人踪迹。 土剌河,也没有人。 “草原人是他娘死光了吗?” 王弼性燥,几个月行军一场仗都没有打上让他的心情十分不痛快。 走太原出长城,两千多里的行军到如今,风餐饮露却连鞑靼人的毛都没有见到,这让王弼的心情很不爽。 “戴次申那一路军也没有发现敌情,咱们这一路一样没有,鞑靼人似乎早就猜到咱们会进攻他们,因此有足够的时间藏起来。” 行军参谋李远皱着眉头注目沙盘,说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想:“消息应该是蒙七卫造反之前就传到鞑靼人耳朵里了,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跑隐蔽。” “逃,那就让他们继续逃,老子就不信了,几十万鞑靼人能逃的一点尾巴都不留。” 王弼气呼呼的围着沙盘来回踱步:“李远,你说鞑靼人会藏在哪里?” “这...”李远迟疑一声:“末将说不准。” “那是哪?” 王弼手一指沙盘上某处,李远看了一眼后便说道:“库苏古勒湖,水系茂盛,一直以来都是草原人放牧的重要之处,鞑靼人确实有可能藏匿于此。” 库苏古勒。 王弼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又在沙盘上寻了半天,当视线移转到自己眼下所在的土剌河时停住。 “东边这座山是?” “肯特汗山。”李远就像是一部北疆的百科全书,王弼问什么他都能说出来,可见出征前的功课做的很充足:“这是蒙古人取的名字。” “意思就是,还有一个名字。”王弼抬起头:“叫什么?” 李远凝声静气,一字一顿的说道:“狼居胥山!” 狼居胥山? 狼居胥山! 王弼的双眸瞬间瞪大,看向李远又确定了一遍:“你说什么?狼居胥山,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 “是!” 李远说道:“霍去病在狼居胥山举行封天祭礼,随后在另一侧的姑衍山举行禅地大典,何在一起,就是封禅天地。” 王弼舔了舔的自己的嘴唇,眯着眼睛问道李远:“本将记得,礼法早就改了吧。” “本将若是率军打到这狼居胥山,能不能也举行封禅天地的大典?” 李远瞬间就明白王弼的意思。 这可是封狼居胥啊,哪个武人能扛得住这种诱惑。 青史留名、万载武功。 一个将军的一生若是有机会来一次封狼居胥,就是当场去死那也有的是抢破头愿意的。 只可惜自两汉之后,在也没有一个将军在草原举行过封禅大典。 唐代,李靖和侯军集虽都领军深入过漠北,但也都是经过狼居胥山,并未再举办过封禅典礼。 此时此刻,王弼很动心。 “可以是可以。” 李远迟疑着说道:“不过,眼下咱们一仗没打,寸功未立,加上鞑靼人的踪迹到现在都没找到,封狼居胥说不过去吧。” “谁说寸功未立的。”王弼直接唤来副将,也是自己麾下的义子王祁,问道:“这一路上,咱们抓了多少落单的牧民?” “没计算过,五六千吧。” “全宰了!” 王弼大手一挥,双眸之中满是兴奋:“为父要封狼居胥,就拿他们的人头,封天禅地!” 李远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劝道:“将军,禹王陛下曾有言,除了八邻部和札剌亦儿部,其余的草原人只要投降,概不可杀害。” “这只是陛下说,又不是命令。” 王弼满脑子都是封狼居胥的诱惑,哪里能听得进李远劝谏,别看他岁数大了,但能和蓝玉拜把子的主,也不是什么乖宝宝。 更何况,打完草原,自己就留在蒙州了,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顾忌少了许多。 王祁就更不管那么多了,他当然是听自己义父的,闻言抱拳就走。 就这么,王弼这一路军在土剌河转了个弯,直接东向扑往肯特山。 历时三天的行军,又用了一天的功夫搭建封天台,王弼一声令下。 五千七百颗牧民的脑袋就此落地,被当成战功堆砌成了京观摆在了狼居胥山的脚下。 “父亲可以登台了。” 王祁兴奋的说道。 自家义父封狼居胥,他这个做义子的也是与有荣焉。 王弼激动到颤抖,堪堪拾级而上不足十阶,耳畔边,就听见微弱的雷声。 打雷了? 王弼悬足于空,目露疑惑。 大白天的晴空万里,哪里来的雷声呢? 很快,王弼就瞪大双眼,嘶声怒吼。 “敌袭!” 鞑靼人哪里都没藏,竟然藏在了肯特山麓这一片! 远远的天边,四面八方浮现出一条淡淡的黑线。 当头一草原男子面带冷笑。 “就知道中原人,克制不住封狼居胥的诱惑。” “天赐我阿鲁台立此大功!” 第四百二十七章:陷入死地 狼居胥山脚下,明军出现了一丝混乱。 这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狼居胥山脚下的地形并不如大草原那么广袤,有乱石有溪流,所以十万大军阵容列的很混乱。 此时此刻陡然敌袭,便是想要组成防御阵型也很困难。 “别他娘组阵了!” 王弼也没功夫在去管近在咫尺的封天台,大步流星的跑下来,唤来几名传令兵怒喝道:“前军变后军,先撤!” 必须离开这狼居胥山脚的不利地形才是上策,原地不动,那就是等死。 李远慌慌张张的跑上前来:“将军,敌人都是骑兵,一旦堵住东西两侧,咱们可就有被包围的风险。” “老子他娘的知道!” 王弼骂了一句,随后看向李远:“你带大部先撤,老子带一万骑殿后,这里地形不利于我军作战,同样也不利于敌骑冲锋,一万军,够老子阻击鞑靼人了。” “是。” 李远也顾不上关心王弼是不是三军之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主力大部队给活着带出去,十万精锐啊。 这可都是二三十岁正当年的锐健儿,要是一战殁于此地,大伤国家元气。 王弼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当仁不让的亲自留下断后。 “父帅,让孩儿来断后吧。” 王祁还想来争,被王弼一脚踹倒:“快滚,老子就算撤掉也是死,战死于此还可护尔等周全,滚!” 鞑靼人设伏于此,王弼心中清楚,自己败局已定,尽量的保全元气是唯一能做的事,就算自己撤了出去,自刎谢罪同样是唯一下场。 既如此,还不如战死在沙场上,留个家族体面。 现在王弼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自己怎么就不听劝呢。 后悔已无作用,王弼只盼着李远能快速整军带大部撤出狼居胥山这周遭,转移入大草原,这样的话,自己就算死也有了价值。 可惜,阿鲁台把鞑靼人全部主力于此设伏,怎么可能只攻一面,自然是东西两线合围,李远带兵都还没出山口,拿望远镜一看,鞑靼人都冲到二里外了! 就算自己带兵冲出山口转入大草原,这么近的距离,明军大部是步兵,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上还不被草原游骑吃个干干净净。 十万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李远没有犹豫,立刻下令停止撤退,直接在山口构筑防御阵。 借助地形狭窄的优势,一万步兵组成的防御阵,足够将这个狼居胥山山脚堵个水泄不通。 一面面巨大的坚盾立起,一杆杆锋利的刺枪挺出,草原人要是硬碰硬,十万骑兵也冲不开这个铁刺猬阵。 谁说骑兵一定能打过步兵。 起码攻坚就不行。 看到李远去而复返,王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王祁扶着,整个人都能昏厥在地。 “你,你为什么要退回来。” “敌骑已至,贸然奔逃于草原之上必全军溃散、十万儿郎一个都活不了啊。” “可如此,我军已被包围了啊。” 王弼仰天悲呼:“此处山峦叠嶂,虽有淡水却无食物,敌军只需围而不攻,七日内,我十万大军就要活活饿死于此了!” 李远年轻气盛,直言道:“这个道理末将自然也知道,可事已至此,不都是将军您的过错吗。” “李远!”王祁恼怒,喝骂道:“你说什么呢。” “难道我说错了吗。”李远回怼过去:“还没有找到鞑靼主力,就贪功冒进要封狼居胥,若不是如此,我大军何以至此。” “我操你娘。” 王祁挥拳就要打李远,被王弼一手摁住。 “李远说的是对的,过错皆在本将身上。” 言罢解下自己的兜鍪,披头散发间拔刀于颈,此举吓了李远和王祁二人一跳,赶忙上前劝阻。 “本将无颜面对十万儿郎,李远,本将死后你来统帅三军。” 李远气的跺脚:“将军,你现在要是自刎于此,那三军才是真的全面崩溃,现在军心还在,虽难,咱们还有机会,你要一死了之,那就真没机会了啊。” 王弼一咂摸也是这个道理,遂弃刀于地哀叹。 “等战后,本将再以死谢罪吧。” “说说看,机会何在?” “守。” 李远一口咬死道:“坚守住,机会就来了。” “军中仅有三日粮,省着吃也只能守七天。” “军中有战马三万匹,杀之可够十万大军吃半个月,加上粮食,坚守二十多天的问题不大,此处山脚下处处都是溪流,大军饮水有保障,因此,我军务必守住。” 李远取出地图,摊开指着胪驹河的方向说道:“胪驹河的戴将军部离我军仅八百里,草原奔袭四日即达。 鞑靼人既然主力皆在狼居胥山,那么胪驹河的戴将军此刻必然是找不到鞑靼人踪迹的,他可能会先去斡难河,此去斡难河必然也是扑个空,斡难河要是也没有,戴将军就会派斥候西向来探查,彼时,就能为我军解围,救我等出去。” 坚守等戴次申。 王弼望向东面,忧心忡忡。 戴次申能及时赶来吗。 他这里急着等待支援,赶到狼居胥山的阿鲁台却是一点都不急,眼见包围圈已成,阿鲁台那叫一个得意万分。 “汉人无智,已入死地!” “父汗,咱们进攻吧,吃掉这支汉人。” 阿鲁台之子脱欢兴奋言道:“毕其功于一役。” “不可冒失。”阿鲁台摇了摇头,手握马鞭指向眼前的狼居胥山说道:“汉军虽入死地被我军包围,但此处地势狭窄易守难攻,汉军有盾甲之利,一心死守的话,我草原儿郎都是血肉之躯,攻克极难,包围住,饿死他们。” “本汗这是效法冒顿单于当年白登山围死汉祖刘邦,哈哈哈哈。” 阿鲁台亦是骄狂得意,拿自己和冒顿来比,自觉已是胜券在握。 而此刻的斡难河,戴次申的靴甲踏足于此。 这是蒙古人的圣地,是成吉思汗登大汗位的地方,几百年来,戴次申算是第一个涉足此地的汉人将军。 但戴次申的心情一点也不高兴,反而眉头紧皱。 怎么,还是没有发现鞑靼人的踪迹呢? “鞑靼人,在哪?” 第四百二十八章: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戴次申现在是真迷糊了。 胪驹河没有找到鞑靼人也就罢了,连斡难河都没有鞑靼人的踪迹那可真是说不过去。 怎么着,鞑靼人这是听到大明要北伐的消息后,直接逃到北海冰原当野人不成? 戴次申显然是不相信这种可能性,于是他找来苏南雍,问后者的意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南雍同样困惑,他言道:“我在东胜卫几年,深知草原人之习性,他们逐水草而居,冬天的时候就南渡,派小股军队穿过阴山来漠南打秋风,所为者,就是能劫掠些粮食和衣物过冬。 可以说,哪里有水草哪里就是草原人的家,离开水草,死路一条。 胪驹河、斡难河都是草原人繁衍之地,他们不可能放弃这里不要。” 戴次申听的直翻白眼:“老苏,你说的这些我也都知道,你别忘记,我在漠南当多少年兵了都。” 苏南雍挠头一笑:“是,你是我老领导嘛。” “别玩笑,先找鞑靼人。”戴次申抱着膀子站在沙盘边,凝眉深思:“说来也是奇怪,王弼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鞑靼人总不可能逃到瓦剌的地盘上去吧。” “应该就不可能。”苏南雍并肩站立,说道:“先不说瓦剌会不会收留他们,就一点,鞑靼部离着瓦剌四五千里远,几十万人大规模的迁移,我东胜卫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所以,我觉得鞑靼应该还藏在这一片。” “草原广袤天地、万里无垠,哪里能藏的住人。” “倒是有一个地方。” 苏南雍说完这话,戴次申也是一怔。 二人对视,齐刷刷看向沙盘,异口同声的说道。 “肯特汗山麓!” “只有这一个地方能藏兵。” 戴次申立马反应过来,他问道苏南雍:“肯特汗山,就是狼居胥山吧。” “对。” “一定是这了。”戴次申一拳砸在沙盘上:“狗日的鞑靼人还挺有脑子的,他们肯定是在这设伏,等着咱们贪功冒进去狼居胥山封天祭礼,好来个一网打尽。” “要抓紧时间联系王弼将军,提醒他小心,他在土剌河一带寻觅鞑靼人踪迹,离着狼居胥山最近。” 戴次申深以为然的点头:“咱们也摸过去,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大军说动就动,修整一日后,戴次申部便拔营离开斡难河,西向奔着狼居山的位置进军。 只三日的功夫,前营斥候就来报。 “狼居胥山外发现大量鞑靼军,数有十几万之巨。” 找到鞑靼人主力了! 戴次申还没来得及高兴,斥候接下来的话又让戴次申吓了一跳。 “除了鞑靼军,卑职还发现了我军的旗帜,是王弼将军部。” 王弼? 戴次申顿时大惊,当下亲往前线,寻了一小山丘登上,拿出望远镜观察起来,果然看到一杆王字大纛旗和明军的军旗。 这个发现让戴次申瞬间喝骂出口。 “这个王弼,一定是贪功冒进,这才被鞑靼军包围,愚蠢竖子,害我十万儿郎身陷绝境。” 苏南雍亦是恼怒,不过心知眼下说这些已是无用,当务之急是把王弼部救出来。 “鞑靼军眼下包围了王弼部,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说明是存着饿死王弼的打算,这就给了咱们充足的时间来部署。” 戴次申马上眯起眼睛来。 “你的意思是,反包围?” “我军只有十三万,其中骑兵为八万,还包括了漠南诸部蒙古的三万骑,想要包围这十几万鞑靼军,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我没说包围这支鞑靼军。”苏南雍冷笑一声:“十几万鞑靼军于此,他们的牧民部落呢?” 戴次申顿时眼前一亮。 是啊,草原人又不是神仙辟谷之体,可以不吃不喝,既然鞑靼军的主力在这里,那就说明,几十万鞑靼牧民也一定在不远的地方。 “进攻他们的部落,自然就解了王弼部的包围,不仅如此,若是我军吃下鞑靼牧民,十几万鞑靼军,就要饿死在大草原上!” 包围他们的口粮,就等于包围住十几万鞑靼军了。 这叫做围魏救赵、攻敌所必救! “就看王弼那个混蛋能不能坚持住了。” 戴次申恨铁不成钢的吐出一口痰来,回马归入大营,带着全军依旧保持着距离狼居胥山一百里之外,以免被鞑靼部的斥候发现。 正常的斥候基本都是一二十里,即使是草原作战也很少有超过五十里的,一百里,阿鲁台做梦都想不到。 他哪能想到,明军有望远镜这种东西。 只要摸进二十里内,拿望远镜一瞄,在大草原这种一览无余的环境下,就能窥探到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比如说大纛旗。 加上草原人那密密麻麻十几里的蒙古包营地,同样极易发现。 所以,阿鲁台这算是吃了科技差距的亏。 直到此刻,阿鲁台都还没发现戴次申部已经摸了过来,他还悠哉哉的烤着羊腿,等着包围圈内的王弼军断粮呢。 那王弼军断粮了吗? 断了。 现在距离王弼军被包围在狼居胥山中已经长达十六天,军中早就断了粮,现在全靠杀战马充饥。 一脸胡子拉碴的王弼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色灰暗,斗志萎靡。 “戴次申这个混蛋,为什么还不来。” 外无救援、内无粮草,王弼的心,那叫一个灰暗。 若是十万儿郎尽丧于此,王弼都不敢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自己铁定是死路一条,三族还能保住吗。 王祁打了一壶水走过来递给王弼,同时小心翼翼的说道:“父帅,鞑靼人那个叫阿鲁台的首领又派使者在山谷外喊话了,要咱们投降。” “放他娘的屁。” 王弼水才喝一口,就气的一把扔出去骂道:“我汉家儿郎永不为奴,告诉他,有本事就来杀光我们,想让我们当汉奸?门都没有!” “阿鲁台不是真心要劝降,他只是想派人看看咱们的粮食还够撑几天。” 李远走到旁边,叹气道:“顺便,离散咱们的军心。” “离散军心?”王弼嗤笑道:“我军儿郎皆是好汉,焉有惧死而投敌者?” “这倒是。” 李远点头,却还是愁容满面。 “话虽如此,可不怕死不代表不会死,粮食一旦吃尽,阿鲁台饿也把咱们饿死了。” “这戴次申死哪去了。” 听着王弼的低骂,李远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此时此刻这步田地都是王弼的昏聩所导致,竟然还怪友军不及时前来救援。 这样的人竟然也配为帅。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十七天、十八天、二十天。 王弼部终于还是断粮了。 当阿鲁台发现明军的防御阵型出现松垮和缝隙的时候便知道,明军的将士已经饿的没有力气了! “全军进攻!” 阿鲁台兴奋下令,可他的军令还没出汗帐,一个满脸血污的草原儿郎冲了进来。 “大汗,明军、明军包围祖地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八门金锁阵 听到自己老巢被明军包围的消息后,阿鲁台脑子都懵了。 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谨慎,斥候都派到五十里外了,也没见到一个明军的影子,这支明军是从哪冒出来的? “父汗,现在怎么办?” 脱欢在一边也是六神无主,眼么前是已经断粮的明军,大军攻个几天就必然能取得重大战果,甚至全歼这支被困死在狼居胥山的明军也不是没可能。 可几天的时间。 自家老巢早就完蛋了,连地里的蚯蚓都得被竖着劈两半。 “撤。” 阿鲁台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来。 纵是有千般的不忿、万般的不甘,这一刻都化作乌有。 各部万户开始有序准备撤退,而阿鲁台的动向自然也落在了困守在狼居胥山中的王弼眼中。 “鞑靼人撤了。” “他们为什么撤,难道是诱敌之计?想把咱们骗出去杀?” 李远则有不同意见:“我军已经断粮,鞑靼人何必再行诱敌之计,只需要再等两日就能不战而胜,何必多此一举,我觉得,一定是戴将军部赶到了。” “没见到援军的影子啊。”王祁在边上说的话让王弼大觉颜面尽失。 “谁告诉你支援一定要人到才能支援,围魏救赵的典故都不知道吗。” 王弼虽然贪功冒进,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毕竟是领兵几十年的将军,很快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全军杀出去,咬住阿鲁台部。” “父帅,咱们可都是步兵啊,拿步兵追骑兵?” “追是肯定追不上,但咱们必须跟过去,懂吗。” 两条腿当然跑不过四条腿,不过王弼追着阿鲁台不松口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跟着阿鲁台找到鞑靼部的老营,配合戴次申部争取全歼阿鲁台! 王弼的打算阿鲁台一眼就能看穿,可他现在归心似箭,根本无暇顾及,只好把自己儿子脱欢留下,连着三万骑兵阻拦王弼。 这样一来,王弼就没办法了。 “要不是战马全给宰了,老子非得狠狠捅阿鲁台一刀不可。” 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王弼部没了战马,最大的能耐也就只能拖住脱欢这三万骑,不让其回师救老营,算是替戴次申分担一些压力。 再说阿鲁台这边,连连催马之下也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赶回老营,等他赶到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早已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老营营地。 那高高飘扬的明军旗帜让阿鲁台暴怒不已。 “进攻!夺回老营!” 老营一旦放弃,自己这十几万大军的结局无需多言,因此,阿鲁台的选择没有错。 戴次申早就有了准备,阿鲁台下令之前,他就已经摆下了阵型。 这个阵型的名字叫八门金锁。 很熟悉是不是。 三国演义里面的出场次数特别高,六韬中有详细的布阵说明,这种大阵,最适合的地形就是平原,最喜欢对付的就是骑兵。 诸葛武侯曾经在八门金锁阵的基础上改良升级出2.0版本的武侯八卦阵,但八卦阵太复杂,别看戴次申当了几十年兵,还真没搞懂。 打鞑靼,八门金锁阵足够了。 阵型的核心是步兵方圆阵,盾、矛、弓、弩四个兵种配上岳武穆当年整出来专门招呼拐子马的麻札刀,任由阿鲁台十万骑兵冲进阵来,也是一阵人仰马翻、寸步难进。 外围则是明军五万骑兵混以漠南蒙古三万骑兵,八万人绕着这八门金锁阵的两翼曲线包抄,从肋部和侧后进攻阿鲁台。 而在八门金锁阵的阵眼中心,则是一个高高耸立的木塔,戴次申带着十几名旗手站在塔台之上。 戴次申举着望远镜时刻观摩着战争的走向,一边下着一道道或变阵或调兵的指令,旗手就会打出对应的旗语。 军令在白昼下畅通无阻。 鞑靼军宛如洪水般涌入明军大阵,明军大阵则如磐石一般,任由洪水冲击也是岿然不动。 一名名草原健儿甚至都来不及挥起马刀,便被一杆杆自橹盾中探出的长矛捅穿胸腔和小腹,更甚者前一秒还端坐马上,下一秒就被冷箭弩箭射成刺猬一般坠马落地。 一名草原的勇士催马侥幸躲过这明枪暗箭,堪堪欺身到一个个阵脚前,胯下战马就哀鸣一声,它的四蹄被麻札刀砍断。 这位草原勇士被掀翻在地,痛的闷哼一声头晕眼花。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身后的明军盾牌打开,两把钩镰枪探出,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左右肩胛骨中。 “啊!” 这般疼痛让他苦不堪言的嚎叫出来,紧跟着就被这两把钩镰枪拖拽着进入明军阵中。 十几把横刀直接将这名鞑靼兵砍成了肉泥! 盾牌重新落地,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有盾牌外沾染的鲜血和倒地哀鸣的战马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小战斗。 “大汗,我军冲不进去啊!” 有万户一身浴血的从前线退下来找到阿鲁台,悲戚道:“明军的大阵比乌龟壳还要坚固,比刺猬还要扎人,根本无处下手,儿郎们死伤惨重。” “本汗看不到吗!” 阿鲁台咆哮:“再难打也要破了此阵,不然一旦后退,我等皆饿死于茫茫原野之上。” 草原人是勇敢的,任何一个民族在保家卫国的时候都是勇敢的,他们悍不畏死、他们前赴后继。 但战争是冷血且残酷的,从不因某一方勇敢无畏就会偏袒。 冷兵器的战争或许不如热武器战争干脆利落,但白刃相交、短兵相接一样不会拖泥带水。 苏南雍和脱识不花各自领着四万骑兵自两翼包抄上来,沿着阿鲁台军的肋部以锥形阵死命的向前突进。 这也就是大明没有一支像跛狼帖木儿麾下马穆鲁克式的重甲铁骑,不然在这么得天独厚的战场环境,两万重甲骑,足够全歼阿鲁台这十几万游骑了。 陈云甫前世不通晓战争史,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没从阿拉伯大规模买入过战马进行军队列装。 即便如此,戴次申今天也向阿鲁台、鞑靼人展现了一番,汉人将领的指挥艺术。 三通鼓罢,鞑靼人的攻势已经显出颓式,开始收缩前线增防两肋的防守。 “机会来了。” 戴次申兴奋击节,大声喝道。 “变阵,全军出击!” 第四百三十章:青史罕见的大捷 兵法有云,一鼓作势、再而衰、三而竭。 鞑靼人正面进攻迟迟未能取得战果,致使锐气稍减,加之两肋又被明军骑兵一个劲的突击穿插,一时间怯战的、回防的各有想法,局部战场的混乱便不可避免的出现。 戴次申高居塔台之上看的是一清二楚,故而击节说出机会到了这句话。 一处混乱就容易被击溃,一处被击溃就处处被击溃。 十三万明军、十二万鞑靼军在肯特汗山麓往北一百三十里这个位置展开了一场大会战。 也可以叫大决战。 鞑靼军成片成片的倒下,战场上处处是受惊而四散奔逃的战马。 在这里,坠落马下的鞑靼人比被射杀还要惨,因为他们的下场往往是被踩成肉泥。 在快速累加的战损下,鞑靼军阵出现了致命的脱节。 “完了!” 阿鲁台面如死灰,自幼熟谙兵书又和马哈木打了七八年的他太清楚这一刻的脱节意味着什么。 明军的将领不是绣花枕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戴次申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部署。 “传令苏南雍,切割战场、切割战场!” 十三万鞑靼军被苏南雍领着四万骑兵一分为二,被包围的鞑靼军数在五万左右,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同样五万数量的明军步兵。 骑兵打步兵,在反包围的情况下面对盾矛组成的钢铁防线还有优势吗? 反正明军的战线开始合拢,盾矛墙稳步推进压缩战场,就像坦克压步兵那样,在挤压中,无数鞑靼军被活生生捅成血葫芦。 他们的战马在狭隘的战场上奔跑不起来,就算最外围的一部分能跑起来,也根本无法从苏南雍部的四万明骑中突围出去。 等待这五万鞑靼军的唯一下场,就是被全歼! 阿鲁台绝望了。 他必须要放弃掉这五万同胞,尽快撤退脱离战场。 但。 “脱识不花!” 阿鲁台双目圆睁,几乎掉出血来:“你也是蒙古人,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族裔,难道你忍心做汉人的刀,杀我们这些同胞吗。” 拦住阿鲁台西撤的不是别人,正是漠南诸部蒙古的首领之一脱识不花。 “自我父亲三十六年前降于大明至今,大明从未视我等为蛮夷异族,衣食具足恩重如山,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脱识不花生为大明之民,自当为大明效力。” 年轻的脱识不花直言道:“桑哥他们才是叛国者,我脱识不花为国而战,幸甚。” 阿鲁台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脱识不花早就汉化了一个彻底,指望脱识不花觉醒民族大义放自己一马是不现实的。 “阿鲁台,你投降吧。” 脱识不花举起刀对向阿鲁台:“我脱识不花以生命向长生天起誓,你只要投降,无论军民,明军都不会杀你们。 大明的禹王金口玉言保证过,明军此次北伐,除了八邻部、札剌亦儿两部牧民之外,一个降俘也不会杀。” 阿鲁台顿时冷笑。 “既言不杀降俘,为何还要单独拎出两部来。” “你身为阿苏特部的可汗,难道不清楚这两部的族渊吗,他们是先大元伯颜丞相的部落,南征汉人的时候,这两部犯下的血债汉人都记着呢。 汉人是宽容的,但不代表他们会忘记历史、忘记仇恨,所以这一点,没得商量。” 脱识不花大喝一声:“阿鲁台汗,你的时间、你部族民和儿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降,难道你想阖族老幼全部死绝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上吗,想要尽数回归长生天的怀抱吗!” 阿鲁台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早已人疲马乏的儿郎、看向那远远的,身处明军包围圈正不断死亡的五万被自己抛弃的族民,痛苦的扭回头闭上双眼。 “脱识不花,汝不过为汉人鹰犬,如何向本汗保证,投降就不会死。” “我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向长生天起了誓,你若是投降被杀,我脱识不花陪你一起去死。” 阿鲁台苍凉一笑,扔下手中弯刀谓左右言道:“既如此,愿降者与本汗同降,不愿降者可自行突围。” 亲兵卫士彼此相望,皆弃刀于地,下马跪地。 “我等,降了!” 九州二年七月十七,大明北疆边防军副总指挥使戴次申领兵十三万于肯特汗山麓北一百三十里,大胜鞑靼部。 鞑靼部大汗阿鲁台率众投降,降卒高达十一万六千人,并鞑靼部牧民三十七万四千众。 这场仗是大明开国以来,前后总计十一次对战蒙古政权取得战果最为丰硕的一场战役。 哪怕是收复辽东之战、收复云南之战、收复甘西之战、捕鱼儿海大捷都远不及这一场战争的战果之丰硕、战功之辉煌。 这一场仗,宣示着盘亘漠北草原,千百年来威胁中国北疆的游牧政权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即使大草原上还有着也速迭尔的北元余孽以及马哈木所领导的瓦剌部,但他们这两个政权所在的位置,都远在唐麓山及其西北地区,也就是后世的西伯利亚及哈萨克地区,离着中原迢迢万里。 而肯特汗山,则是后世的乌兰巴托。 在往北七百里,可就到了亚州明珠贝加尔湖。 随着阿鲁台的投降,被他留在后方阻击王弼的儿子脱欢也放下武器宣布投降,王弼趾高气昂的压着三万俘虏赶到了鞑靼部的老营,见到了戴次申。 北疆边防军,王弼才是正的总指挥使。 此时此刻,咱们这位正的总指挥使也不提自刎谢罪的事了。 “斩俘十五万,这份战果送往南京,禹王陛下一定会高兴的几天睡不着。” 王弼美滋滋的想着,他觉得功过两抵之下,加上蓝玉是自己的拜把子大哥再替自己美言几句,那自己,还用死吗? 打仗嘛,输输赢赢很正常的事情,谁能保证一点过失都没有。 要不是他王弼率军坚守拖住阿鲁台,哪能轮到戴次申犁庭扫穴? 念及至此,王弼就踏实许多。 “将军,这王弼忒不吃粮食了。” 苏南雍小声在戴次申耳边说道:“他不对您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自诩自己立了多大功,什么东西啊。” 戴次申笑笑,面向南京方向端起酒杯。 “为大王贺!” 第四百三十一章:求战心切 漠北大捷的军报赶在中秋节之前送到的南京,让本就因为即将过节的南京城更加热闹。 茶楼酒肆处处都是欢歌笑语,酒水一度卖到脱销。 民间直把戴次申、苏南雍等人夸成了兵仙韩信转世托生,借着这个热度,南京日报上甚至出现了类似题材的连载小说。 题目就是《兵仙转世在大明》。 好嘛,第一本穿越题材的小说就这么在大明朝诞生了。 陈云甫还煞有其事追看了两期,虽然文笔写的吧,那话怎么说来着。 几百年前的穿越小说,你还要啥文笔。 反正此时此刻南京的老百姓看的很痛快,这位叫韩自立的作者也靠着这本书赚了个盆满钵满,听说才半个月的功夫就在南京买了一处一进院的房产。 一扒这韩自立的身份,竟然还是南京府里的一个公员。 也算是不务正业了。 开心归开心,但不开心的事也不能说揭过就揭过。 就比如贪功冒进,自以为是的王弼! “杀良冒功,还恬不知耻的跑到狼居胥山要举行封禅大典,险些葬送我大明十万儿郎,孤看他是昏了头了!” 陈云甫刚看完北伐军随军文书抄送回来的军报时,气的一刀差点没把面前的桌子给劈两半,也就是力气差点,刀卡在了桌子里。 “杀!不杀不足以抚三军!” 陈云甫毫不留情,丝毫不顾忌蓝玉就是王弼的拜把子大哥,怒不可遏的下令道:“即刻着人赴漠北把王弼给孤捉拿归案,漠北战事,依旧由蓝帅为主,戴次申副之。 另,加戴次申锐国公,享食邑于漠庭万户。” 丁忧回京的杨士奇有心劝一句吧,看到陈云甫这般盛怒,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终是没敢说出来。 “武将多骄、文臣多专,孤要不整肃一番,他们眼里还有孤吗,还有王法吗!” 骂着骂着,陈云甫又沉默下来。 随着掌权日久,自己似乎越来越理解老朱了。 见到陈云甫沉默,杨士奇这才敢小声递话:“那,王弼还杀吗?” “杀!” 陈云甫冷声道:“肆意妄为、身为北军主帅知法犯法,不杀他,何以整肃军纪。” 得了确切答复,杨士奇点点头,赶忙草拟出这份王令,呈递的时候不忘把卡在桌子里的刀拔出来,小心翼翼的归鞘。 杨士奇是真怕陈云甫一怒之下再拿刀乱砍一通,这屋子里的家具可都是金贵货,国家的钱也不能这么糟蹋不是。 多好的旃檀木桌子,就这么劈毁了一半。 王令被加了印玺送往漠北,半个多月的功夫也就到了大营中。 还得意洋洋做着美梦的王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是没能逃掉。 拿回京师,问斩! “不可能!不可能!” 王弼疯狂的想要挣扎,他怒吼着:“本将为国朝立有大功、本将为国朝立有大功啊!收复辽东、收复云南,哪场仗我王弼没打过,禹王,你枉杀良将!” 带队而来的锦衣卫千户寒着脸,直接一拳砸在王弼的嘴上,将后者满嘴的牙砸掉了一多半,好悬没把王弼当场呛死。 戴次申就在一边冷眼看着,看着王弼连着其子王祁被锁拿归京。 这一个多月,王弼是嚣张也嚣张了,跋扈也跋扈了,现在去死,也算是没委屈他。 值得一提的是,王弼的随军参谋李远并没有因此受到牵连。 功过赏罚,陈云甫拎得清楚。 等到王弼被拖拽走,漠北大营便是戴次申做了主。 “全军随时准备开拔,咱们西向去找蓝帅。” 眼下鞑靼部虽然已经不在了,但瓦剌的马哈木还有也速迭尔的北元都还没灭掉呢。 这一场仗不尽全功,戴次申总觉得有些遗憾。 “苏南雍,你带五万步卒留下来,看管这几十万的鞑靼俘虏。” 苏南雍点了点头:“是,将军且去。” 漠北这边的战事算是彻底肃清,那蓝玉呢。 这几个月,蓝玉在干什么? 这需要把时间线拨回到五个月前。 彼时蓝玉给王弼、戴次申二人指派好任务之后,自己也率军出西安开始向着西北方面进军。 大军先后过贺兰山、居延海挺进草原,最后在杭爱山至扎不罕河一带落营,窥探瓦剌及也迭速尔的踪迹。 在经历长达一个半月的行程之后,蓝玉率部翻越唐麓山脉,并在此捕捉到了瓦剌一部万户的行迹。 马哈木果真不出所料的将老营自额尔齐斯河东移到了乞儿及部的草原上。 这个所谓的乞儿及部,大概的位置应该是后世的叶尼塞河南端东部同安加拉河西南方向夹角的这个位置,而之前的额尔齐斯河南端流域就是历史上瓦剌诸部的驻军处。 像再往西北的失必儿部,那就是大蒙古体系中钦察汗国下属的西伯利亚汗国了。 走失必儿部所在的巴拉宾大草原向西北进发,过图拉河、塔吉尔河、谢列不良卡河等水系就到了乌拉尔山脉,再往西,就是后世的莫斯科。 扯远了,说回到蓝玉所在的战场。 自从发现瓦剌军的行踪之后,蓝玉就一直在等待着瓦剌和也迭速尔能够大打出手,毕竟瓦剌诸部的实力还是很强劲的,加上也迭速尔一部还有七个万户,蓝玉自忖自己手上带来的十万大军难保全胜。 于是,蓝玉就这么遥遥的坠在二百多里外的唐麓山北侧安心等待起来。 一边保障后勤,一边肃清周围可能存在的小型草原部落,收拢给养。 马哈木这功夫还不知道明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摸到了他的大后方,此刻正带着瓦剌其他诸部一道和也速迭尔对峙着寻找战机。 至于远在东面几千里的鞑靼部被明军进攻的消息,马哈木压根都不知道。 太远了。 阿鲁台也没派人向马哈木求援过。 因此,在此刻极西北的战场上,形成了一个颇为诡异的战局。 乞儿及草原上,马哈木带着十几万瓦剌军在这里和也速迭尔的六万北元军顶起了牛,而在两方东南将近三百里的方位,十万大明骑兵在蓝玉的率领下安然扎营。 除了蓝玉外,两方谁也不知道战场上,还有大明这么一支军队在。 时间,就这么一拖拖到了七月份。 就在蓝玉都有些吃不住劲的时候,总算等到了进展。 马哈木和也迭速尔干起来了! “他娘的,再不打,老子都打算过去把他俩一起收拾掉了。” 蓝玉兴奋的穿上盔甲走出帅帐,吆喝起来:“全军带上七日的干粮,跟老子北上!” 养精蓄锐几个月的明军儿郎们从各自的营房中冲出来,兴奋的嗷嗷直叫。 憋了大几个月,可算是能打仗了! 求战心切! 第四百三十二章:别说话,小心暴露 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一支浑身上下几乎被风雪给完全遮盖住的军队正在奔驰,得益于地上处处都是积雪,马蹄翻滚间除了带起蓬蓬的雪花,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是什么鬼地方,才刚过完中秋就下那么大的雪。” 队伍的中央,大明的梁国公蓝玉此刻正不住搓着双手,哈着热气,脸上、胡子上全是雪花的碎屑。 千算万算,蓝玉做梦也没算到,这地方过完中秋竟然会下雪。 简直就是离谱! 不仅下了雪,而且下的还不小。 也就亏得后勤早在出征前就备下了冬天作战的棉甲,不然的话蓝玉此行必然是无功而返。 虽然进军没有问题,但这场雪一下,蓝玉发现,自己眼瞎了。 此眼瞎当然不是生理上的眼瞎,而是他找不到瓦剌部或者也速迭尔部的踪迹了! 大雪覆盖下,什么遗留下的痕迹都被遮掩住,茫茫天地间,除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蓝玉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地方,望远镜等同于没用。 找不到人,就意味着蓝玉甚至无法判断瓦剌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和也速迭尔部开战,别等自己赶到乞儿及草原上,人家两方罢兵休战各回各家那才麻爪呢。 “不找了,广撒斥候,等找到敌人踪迹后再行军。” 这么漫无目的的赶路,蓝玉也知道军队吃不消,索性下令全军停驻,并一口气派出了整整十支逻骑小队外出探查敌情。 就这般,十支明军逻骑小队冲出军营,向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开始执行他们的探查任务。 严忠浩是一名总旗官,负责其中一支逻骑队。 “跟上,跟上。”严忠浩的喊话声在风雪天中并不算清晰,好在队伍的人数不多离的又近,因此倒也都能听的见,没有掉队的。 队伍就这么连着跑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严忠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什么位置,反正就是一路上按照西北的方位奔行,沿途要是碰到树木什么的,不忘用刀刻下一个记号。 这样的话不管是自己等下率队回营还是后面的部队追踪都会方便许多。 “总旗,差不多得有一百里了吧。” 身边一名叫六子的小旗官跟上一句:“歇歇?” 严忠浩拿起随身带着的望远镜观望一圈,这地界四下空旷的紧,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便点点头。 “成,让兄弟们都歇歇。” 队伍停止了继续前进的步伐,各自下马围拢到一起,有会爬树的从附近干枯的树上扒拉些没有雪花的干枯树杈,聚拢到一起,用两个火折子在里面一点,也算是有了点暖和气。 一群人就这么围着一簇篝火取起暖来。 “总旗,你说这仗,啥时候能打完啊。” 之前那个叫六子的小旗烤着双手,嘴里还念叨着:“咱们打从西安出发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到现在连敌人的鬼影子都没看到,再打起来,你说明年能结束吗。” 严忠浩搓着冻僵的脸,没看六子反问道:“怎么急那么厉害,赶着回家娶媳妇啊。” 六子没吭声,只是傻乐。 坐在六子旁边的一个小战士就冲严忠浩挑起了大拇哥:“总旗真是神机妙算,六子哥还真是赶着回家娶媳妇,年关前家里就给写了信,说替六子哥说了门媳妇。” “可以啊你小六子。”严忠浩立马来了兴致:“你小子这不吭不响的可不地道啊,藏的还挺深,等仗打完,回了国你得请喝酒。” “一定一定。”六子连连点头道:“俺还想着请总旗你帮俺给未来孩子起个名字呢。” 严忠浩顿时笑骂起来:“媳妇还没哄上手入洞房呢,就先想着给未来孩子取名字了,你小子倒是猴急的很,咋的,在军营里憋几个月,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 “六子哥,祖传手艺可不能丢啊。” “小海你别胡扯,你六子哥我是那种人吗。” 一群战友围着篝火嘻嘻哈哈的拿六子开着涮,突然间篝火抖楞了一下。 许是风吹的,也没人在意,唯独严忠浩谨慎。 他将屁股下的积雪扒拉开,清理出一片空地来,缓缓将耳朵贴到地面上。 这不贴不要紧,一贴之下顿时面色大变。 “有敌骑。” 一听到有敌骑,众人都惊跳起来,各自刚欲上马准备作战,又见严忠浩下令。 “数量不少,全部隐蔽起来。” 说着话,严忠浩赶忙把篝火用雪扑灭,再将这一块的踪迹清楚干净后,跑到一处丘壑山石旁埋伏好。 “总旗、战马,战马。” 六子指向旁边不远处拴着的十几匹战马,严忠浩顿时一惊。 人能藏起来,战马怎么藏? “骑马撤吧。” 六子建议了一声,可一旁趴在山石上拿望远镜观察的小海却低呼起来。 “总旗,敌骑好多。” 严忠浩赶忙过去接过望远镜一看,这一看,差点把严忠浩的魂都给吓得。 只见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影绰绰的大队兵马。 数量,恐怕能有七八万之巨! 发现敌骑主力了。 严忠浩的心里是激动的,可激动之后严忠浩又瞬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他该怎么把情报传回去? 这敌人不是自一个方向来的,而是四面八方,换言之,自己这支小队在之前的行军中,很可能是一头扎进了敌军的内部都不知道!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能解释了。 敌人很可能是准备拔营,所以才会在一瞬间冒出那么多军队。 真他娘的倒霉! 严忠浩急的要死,现在自己就算想带人逃也很难逃出去,可要是不逃出去,又有什么办法向大营传递情报呢。 思来想去,严忠浩有了主意。 “把马放掉。” “把马放掉?” 一群人都傻了眼,马放了之后,他们还怎么回营? “快,敌人一旦接近就要发现咱们了。” 严忠浩催促着,六子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将拴起来的战马通通释放,一失去束缚,早就冻的瑟瑟发抖的战马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风起,裹挟着大量的雪花扑面而来,严忠浩等人才堪堪趴在地上就被这遮天蔽日的大雪给覆盖,倒是瞬间隐匿下了踪迹。 一队队瓦剌骑兵从此路过,谁都没有发现严忠浩等人。 风雪越来越大。 就在严忠浩苦苦期待着瓦剌人速速离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是蒙古语,严忠浩听不懂,但他能看到。 这支浩荡荡的瓦剌骑兵,停下来了! “风雪太大,等停了之后再行军吧。” 马哈木下了战马,并且下达了全军停止前进的命令。 十几万瓦剌大军堪堪行了不足十五里,就不得不在漫天的风雪中停下脚步,扎营落寨。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瓦剌军的内部,一支十几人的明军逻骑,此刻就趴伏在雪地之中动弹不得! 严忠浩的心彻底凉了。 “总旗,俺好冷啊。” 六子哆嗦着嘴唇和严忠浩说道:“再这么下去,兄弟们可就要冻死在这了,这样的死法简直是太窝囊,趁着手指头还能动,操刀和他们拼了吧,说不准能抢到战马冲出去。” 严忠浩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能动,冻死在这都不能动。” “什么?” 慢说六子,所有人听到这条军令都傻了眼。 “咱们一旦暴露,瓦剌人就知道我大明军队来了,他们必然会迅速转移,而现在看情况,他们是要落营,风雪不停的情况下,他们最起码要在这修整一两天,这样的话,我军就能捕捉到他们的动向。 不能让他们转移,一旦转移,我军再想找到瓦剌人就很难了,咱们死也是白死。” “所以,咱们就这么生生冻着?” 严忠浩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六子说了一声。 “六子,对不起。” 六子沉默了许久,突然一笑。 “总旗别说话了,小心暴露。” 别说话了,小心暴露! 第四百三十三章:冰雕 “蓝帅。” 中军帅帐被掀开,周兴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昏暗的帐中,蓝玉正用胳膊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听到动静,蓝玉睁开惺忪的睡眼:“是周兴啊,怎么了。” “咱们出去探查的斥候队回来了,少了一支。” 听到少了一支,蓝玉瞬间坐直腰板。 “少了一支?” “对,少了一支去西北的。” 蓝玉站起身,立马就来了精神:“难不成是遇到敌人了不成。” “这说不准。” 周兴言道:“眼下外面风雪漫天的,也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遇到敌人,要不要加派几支逻骑沿途去找找?” “若是失踪,找了也难找,若是遇到敌人,派小股逻骑去探查,还不如大部队一起行动。” 蓝玉捏着眉心,想了好半晌后说道:“这样,你带着五千骑先沿途看看,斥候探路应该会留有记号,顺着记号去寻,本帅亲领大军随后跟着你。” “这么大的风雪,让末将自己去吧。” “不行。”蓝玉直接拒绝道:“就是因为风雪太大,才更要全军齐动,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事不宜迟,快去。” 周兴知道劝不动蓝玉,当下也不耽误,直接抱拳离开。 他带兵离开没多久,蓝玉也集结三军,趟风冒雪的带着大军拔营跟上。 很快,蓝玉就在一处小树林发现了第一个记号。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 短短四十里的路程,蓝玉发现了七八个记号。 “那么多记号在,说明不是迷路。”蓝玉顿时兴奋起来。 不是迷路,那就一定是遇到了敌人。 而且是大股敌军,若只是小股的敌骑斥候,自己这一队逻骑没道理连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正兴奋着呢,耳边听着马蹄声响,紧张的蓝玉差点下令戒备,还是身边警戒观察的亲兵说了句。 “是周将军。” 周兴回来了。 带回来一个令蓝玉激动到浑身战栗的消息。 “蓝帅,发现瓦剌大营了。” 这话让蓝玉甚至有些恍惚。 “瓦剌,大营?” “是的,是瓦剌大营,十几万军队的大营。” 周兴兴奋不已的说道:“末将甚至看到了瓦剌几部大汗的牦旗。” 十几万军队、几部瓦剌大汗,这不是大营是什么。 蓝玉吞了一口口水,眸子里跳动起火光。 “多远?” “大概六十里。” 六十里,骑兵奔袭之下,不消三刻钟便能抵达,即使是风雪天有阻碍,半个时辰的功夫也足够了。 “全军下马,牵马前行。” 虽说离着六十里地,敌人很难发现,但十万骑兵同时奔袭,那动静比地震还大,再多的积雪也消化不掉。 蓝玉选择了更稳妥的行军方式,步行逼近! 就这么,十万明军将士在蓝玉的带头表率下,牵马向着西北方向进军,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离着瓦剌的大营,此刻已不足四十里!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到瓦剌军斥候的侦查范围了。 都不用外围的哨骑捕杀,蓝玉自己肉眼都看到了几个明哨。 “全军上马,冲!” 十万健儿齐上马,勒动丝缰向着西北的瓦剌大营,发动了全军冲锋! 四十里地,对骑兵来说两刻钟足以! 此刻的瓦剌大营中,马哈木正在汗帐中籍着烛光聚精会神的看着书,刚打算伸手喝一杯热羊奶,陡然发现营帐内的烛火晦暗了一下。 不是晦暗,是晃动。 自烛光后连几案都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 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草原上的马哈木哪里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大规模马蹄踏地才有的动静啊。 那么厚的积雪都有如此大的动静,这得是多少骑兵? “敌袭!” 马哈木第一时间吼出声来,同时起身开始披甲,抄起自己的弯刀冲出汗帐,厉声怒吼。 “敌袭,所有人快快集结御敌,快!” 脚下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虽然马哈木的视线里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敌人,但马哈木心里知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敌人,正在快速向他们瓦剌大营迫近着。 一队队瓦剌兵从各自的营帐中窜出来,衣甲不整的找武器、寻战马。 整个瓦剌大营占地足有十几平方公里,自高空俯瞰而下,仿佛无数蚁群正在混乱的汇集着。 这个时候,马哈木的视线中已经看到了东南方向,那天地交际的位置一条黑线开始浮现。 “操!” 马哈木骂了一句:“秃勃罗!” “大哥。” 马哈木的弟弟,绰罗斯秃勃罗闻声快步赶了过来。 “带着你的万户,迎敌!” 这个时候仓促迎敌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秃勃罗先是一怔,随后马上明白马哈木的打算。 若是争取的时间足够,马哈木就带军和这支突然出现的敌军打一场,若是争取的时间不够。 马哈木就会撤! 换言之,自己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抿起嘴唇,秃勃罗什么话都没说,握紧自己手中的弯刀翻身就上了战马。 “儿郎们,跟老子冲!” 万余已经穿戴好的瓦剌骑兵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不阵型,催动战马甩开四蹄就跟着秃勃罗冲了出去,向着东南的方向,迎头和蓝玉带来的十万明军骑兵撞在一起。 这一刻,天昏地暗! 蓝玉的眼里没有秃勃罗,只有近在咫尺的瓦剌大营。 而身处瓦剌大营内的马哈木也终于看清楚这支莫名出现的敌军是哪里来的了。 “竟然是大明的军队!” “大明的军队是怎么摸到乞儿及来的!” 马哈木的脑子里全是问号:“还有,大明的军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是风雪天啊,就算是斥候,不跑到近前都不可能看清楚。 明军怎么就那么确定他们瓦剌大营的位置。 脑子里的困惑太多,可现在马哈木没功夫再去想了,他要抓紧时间。 刚刚翻身上马,自己的马夫突然指向远处一个小山丘,惊愕的呆在原地。 马哈木顺着马夫的手指去看,亦是傻眼。 只见在那因为战马奔腾而扑簌簌抖落积雪山丘之上,十几个明军士兵正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全部冻住,宛如。 冰雕一般! 第四百三十四章:当之无愧的首功 马哈木终于知道,明军是怎么发现他们瓦剌人行踪的了。 明军的一支斥候小队摸进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用牺牲生命的方式来向明军大营传递消息! 这支斥候队忍受着天寒地冻,选择在风雪中活活冻成冰雕也纹丝不动,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让马哈木和十几万瓦剌军丝毫没有察觉,也因此,失去了转移的机会。 马哈木一时间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愤怒、尊敬、惊骇。 大概都有吧,但更多的,是恐惧。 “汉人,是怎么做到的。” 活生生被冻死的痛苦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暴露。 这是人力所能实现的事情吗。 如果明军的将士都有这般超越想象的钢铁意志,这场仗还怎么打! 瓦剌,拿什么打赢大明! 马哈木是草原的雄鹰,他有着一颗傲视天地的雄心,但这一刻,他的雄心动摇了。 他第一次对战胜大明产生了不自信的畏惧感。 这从未有过的情绪让马哈木一瞬间陷入了失神中。 马哈木如此,他身边的弟弟绰罗斯太平、各部万户大汗同样如此,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山丘上那十几个冰雕战士,目露惊惧和震骇。 “大汗,明军冲过来了!” 亲兵的惊呼将马哈木吵醒,他恍然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战场上呢! “御敌,御敌!” 马哈木组织着军队来抵御明军的进攻,可连马哈木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位可汗、万户全部被夺去了心志,他们的抵挡力度,在明军如潮水般席卷上来的攻势前显得如此羸弱不堪。 第一支冲进瓦剌军大营的明军也看到了山丘上严忠浩等人。 同样的惊骇和同样的尊敬涌上心头,但明军们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了无尽的战斗热情。 本就高涨的士气在这一刻,翻了十倍都不止! 领军冲锋的周兴深深看了严忠浩等人一眼。 “杀!” 这是穷尽毕生力气的嘶吼,是远超任何一通行军鼓所能带来的激励,一个杀字,甚至让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飘舞的轨迹。 如狼似虎的明军儿郎越来越多的涌入瓦剌军大营,在每一寸土地上和瓦剌军展开殊死搏杀。 这一刻,不要再去想什么战损比、想什么伤亡率。 每一个倒下的明军儿郎,都会在死前,拼着以命换命的方式拉一个敌人垫背! 哪怕失去武器、双手,那就用牙咬、用头砸! “疯子!全他娘是疯子!”马哈木骂着:“汉人比西边那支奴隶军还要疯,长生天,你就该让他们两方打,而不是让你的子民去和这两伙疯子交战!” 马哈木口中的奴隶军自然是帖木儿汗国的马穆鲁克骑兵,是一支由跛狼帖木儿一手带出来的重甲骑兵。 具体战绩,成吉思汗留下的四大汗国,有两个算是毁在这支军队身上,还有一个钦察汗国(也称金帐汗国)被打残,最后四分五裂灭亡。 至于其他的战绩还有吊打奥斯曼帝国等国,顺手俘虏那个牛逼哄哄打遍欧洲各国和十字军,号称闪电的苏丹巴耶塞特一世。 马哈木率领的瓦剌诸部正好与帖木儿汗国接壤,这也是为什么马哈木一门心思往东打,就是为了离帖木儿汗国、离马穆鲁克骑兵那群疯子远一点。 他是离帖木儿汗国远了不错,但是离大明近了! 这倒霉催的孩子。 “撤!” 马哈木下了撤退的命令,并且留下自己的亲信万户领着自己的亲兵精锐断后,自己则带着残军仓惶西撤。 他想跑,蓝玉能愿意才怪呢。 明军一路追杀足足二百多里方止,斩俘高达七万六千之巨。 马哈木仅率百骑脱逃! “呼~呼~!” 蓝玉到底是老了,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浑身的肌肉剧烈抽搐。 杀戮所刺激产生的肾上腺素在剧烈退却,紧随而至的便是无尽的疲惫和酸痛。 终于,蓝玉还是没能撑住这潮水般涌上身躯的剧痛无力,一软身从马上脱力坠下,吓的身后亲兵慌忙搀扶起。 “不服老不行了。” 蓝玉坐在地上苦笑:“老子当年打捕鱼儿海的时候,也追杀了买的里八剌数百里,可没想今天这么丢人过,操,连马都坐不住了,呼,呼。” 亲兵们各自对视,都笑了出来。 “蓝帅,咱们大捷,大捷啊。” “老子知道大捷。”蓝玉挥手:“他娘的,老子这一辈子打的大捷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夸耀的地方,就是让马哈木这个东西跑掉了,未尽全功,可惜可惜啊。” 上次跑了个买的里八剌,这次跑了马哈木,蓝玉想想都替自己感到郁闷。 为什么每一次都差那么一点呢。 “回营。” 赶回营地的蓝玉并没有第一时间休息,甚至没有让军医来替他检查身体,而是带着包括周兴在内的所有将校来到了严忠浩等人所在山丘边,脱下兜鍪,端肃送行。 “去甲!” 蓝玉一声喝令,第一个脱下自己身上的甲胄,身背后,八万余名将校士卒齐齐解下自己的战甲,身着单衣站在风雪之中。 “告诉本帅,你们冷不冷!” “不冷!不冷!” 身体是凉的,但心是热的,滚烫的热。 这点冷算什么,哪里比得上严忠浩他们一动不动掩埋在大雪中的冷。 蓝玉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十几座冰雕,通红的眼眶中氤氲出一丝雾气,他忍住了没有哭,转身面向全军。 “行军文书呢。” “卑职在。” “要把这十几位英烈的事迹写下来,抄送给禹王,要注明,这场乞儿及大捷,这些英烈才是首功!” 蓝玉大声喊道:“来人,打造棺椁,送英雄,回家!” 送英雄,回家! 严忠浩牺牲了,六子牺牲了,小海牺牲了,还有十二名同样年轻的战士牺牲了,他们从始至终没有打过一仗。没有杀过一敌,作为逻骑,也没有向后方传递过哪怕一个字的情报。 但他们却用另一种方式帮助蓝玉、帮助大明打赢了这一场仗。 那就是。 用自己的生命。 哪怕是死,也用自己的尸体,激励了友军的士气,使瓦剌人胆寒。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第四百三十五章:侮辱英烈罪 漠北大捷。 失必儿大捷。 北伐大捷! 捷报像雪花一样,一片接着一片的飞向南京,飞到陈云甫的手上。 朝野振奋,举国欢腾。 而和这些捷报一道送回南京来的,自然也包括严忠浩这支逻骑小队的英雄事迹。 陈云甫不知道别人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第一时间脑子里就想到了那耳熟能详的冰雕连。 震骇与感动。 “要嘉赏,要将英雄的事迹向全国通报。” 陈云甫指示办公司:“追赠严忠浩等十五人战斗英雄的称号,授予严忠浩生前所在的总旗为北伐英烈旗称号。 着办公司行文全国,各省府皆要将英雄的事迹登报,各省府县三级衙门,各地学校都要开一堂英雄事迹报告学习会。 号召全军向北伐英烈旗及战斗英雄学习,要有艰苦作战、不畏牺牲的精神。” “严忠浩等十五名战斗英雄生前所在的府县要将英雄生前写入府志、县志,要在当地的县城外刻石立碑。” “这十五名英雄的抚恤金,按照校尉级发放,以孤的名义,额外授予各自家庭五十亩世袭免税军功田。” “要求宫廷乐府和戏班尽快以英雄事迹为纲,编排出戏剧或者白话剧,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巡演,要让全国都看到、听到英雄们的光荣事迹。” 杨士奇逐条逐款的记下来,并在在最快的时间内部署下去。 一时间,严忠浩等英烈的光荣事迹传遍全国。 百姓们顶礼膜拜、交口称赞,严忠浩等英雄们生前所在的故乡那更是与有荣焉。 享誉全国、青史留名、世袭免税。 无论是在名声上还是实际的生活补贴上,陈云甫都给到了这十五名英雄最大的馈赠。 虽然这些东西远比不上英雄的生命来的珍贵,但也足够激励全国全军之心。 朝廷,永远不会忘记国家功臣,永远不会薄待国家功臣。 可有道是人一上万、形形色色,就在全国上下开展向英雄学习的活动时,就有那么几个臭虫站出来质疑严忠浩这支英雄小队的事迹。 “冰天雪地里活生生冻成冰雕,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时下正好是九州二年的年关,三九寒冬,几道哗众取宠的民间声音不合时宜的传了出来,为了证明他们自己说的是正确的,这几条臭虫还煞有其事的找了几十个百姓一道体验了一次身着单衣在户外过夜。 谁能坚持半个时辰,就奖励十两银子。 结果没到一刻钟,几十个人就纷纷扛不住宣告挑战失败。 “这里还只是关内,出了关外那就更冷了,更别说漠北那地方,别说穿棉甲,就算穿两件大氅在身上,半个时辰不动人也受不了,生生冻成冰雕?哄谁玩呢。” 质疑声发生在某县,一经传扬开就掀起当地哗然,加上那些参加过抗冻挑战百姓的口口相传,很快就四散开来。 质疑声甚嚣尘上,自然也就传进了地方驻军的耳朵里,把当地指挥使气的那叫一个暴跳如雷。 一道弹劾就送进了南京,送到了陈云甫的案首之上。 连着这道弹劾一道来的,还有南京总参、各省军司将领的声讨信。 沐春、冯诚这些位在京的军方头目更是找到陈云甫嚷嚷个不停。 群情激奋。 “这不是侮辱英烈是什么,杀!不杀不足以平全军之愤怒!” 沐春的咆哮声在奉天殿里回响,紧随其后的就是几十名京城重将的支持附和声。 陈云甫的脸色也很难看,压着怒火说道:“造谣侮辱英雄的几个贼子已经被当地抓起来了,此时正压往南京而来,这事沐帅你们就不要多问了,孤会办的。” “必须法办,诛三族!” 一句诛三族又让陈云甫过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在送走沐春等人,交代杨士奇道:“通知三法司的主官来,还有,把孤岳丈也请来。” 很快,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主官相继而至。 之前的编制改革,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改了名,名字呢起的不伦不类,就有很多人反应新名字不好听,陈云甫一想,大理寺和都察院在历代王朝中也延续了上千年,官民早已习惯,瞎改也确实不美观,就恢复了原先的名字。 垂直于地方省府的机构也恢复原名。 中央设大理寺,地方也单设省大理寺、府大理寺,连县一级也有大理寺。 都察院亦是如此。 独刑部的垂直机构和其他各部相仿,省为按察司,府为按察局。 虽然恢复了名称,不过改制后的职权没有恢复,都察院原本主管官员监察的职权部门依旧是和吏部吏察方面的职权部门合并为监察部。 现在的都察院,只管刑讼案件。 陈云甫本来是打算直接把三法司按照后世的公安、检察、法院这样冠名的,一想除了自己能看懂,官民在认知上会麻烦些,索性也就懒得改了。 反正三法司的职权和后世政法体系三机关没区别,就是个名称问题,清楚就好。 刑部尚书周昶、大理寺卿高肃、都察院都御史杨靖,加上几十年来一直主管三法司工作的岳丈邵质,大明政法口的主要领导算是齐聚一堂,为了这几个侮辱英烈的家伙开了一堂专门的会。 “叫诸位来的原因就是这么个原因,现在军方群情汹涌,你们都是律法专业的官员,看看这事怎么判,另外,就侮辱英烈这种罪行也要入刑,看看如何酌定一个合适的刑罚条款。” 陈云甫烦闷的捏着眉心:“军方那群将帅找孤闹了一天,嚷嚷着要诛三族,那是胡扯,但到底杀不杀,孤想听你们的意见。” 周昶作为刑部尚书,第一个开口说道:“这种可恶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臣支持杀,杀之平军愤、平民愤。” 他倒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都御史杨靖思忖一阵后言道:“臣也支持杀。” 如此,三法司两个主官都表态支持死刑。 陈云甫于是看向高肃:“常觥,你是大理寺卿,死刑是你大理寺复核,你的态度呢。” 只要高肃这位大理寺卿也支持,那陈云甫就省了心。 咔嚓一刀都痛快。 高肃望着陈云甫,又看了看周昶和杨靖,缓缓摇头。 “臣,不支持死刑!” 第四百三十六章:侮辱英烈者,罪当斩之 “臣,不支持死刑。” 高肃不支持死刑的意见,是周昶和杨靖没想到的,这也出乎了陈云甫的意料。 毕竟考虑到军方和民间的感情,这种侮辱英烈的行为怎么看都是杀了最痛快。 因为诧异,所以陈云甫说了一句。 “说说看,你不支持死刑的原因。” 高肃遂接话解释道:“在臣说原因之前,臣希望大王和诸位先冷静一下,我们现在在讨论的,不单单是这几个人的生死,而是将来全国成千上万乃至更多人的生死。 另外,我们在酌定补充一条新的刑法条款,制定一条新法律之前,千万不要夹杂主观情感进入,不然的话,法无好法。” “这几人侮辱英烈的行为,确实伤害到了国家和军民的感情,不过我们应该弄明白,他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行为,是因为什么。” “是出于质疑还是说受某些阴谋者的暗中指示,打算混乱我国家之思想、离间军民之感情,如是单单因为质疑而口出妄言,其行为,无非就是因为他们自身的认知存在缺陷以及自大所带来的。 浅薄的认知让这些人笃信他们做不到的事,天下人都做不到,故而自大的将自身的失败套在英雄的身上。 那么,这不过是愚蠢的犯罪,而不应视为险恶的犯罪,定死刑,太重了。 若是后者,图谋混乱国家思想、离间军民拥戴之情,那就是罪大恶极的乱国行径,定罪就不应该定侮辱英烈罪,而应该定乱国罪,十恶之一,杀之理所当然。” 高肃侃侃而谈道:“因此,还是要审讯一番的,看看他们的罪行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犯下的,是因为愚蠢还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阴毒用心。” 陈云甫没有表态,而是看向邵质问道:“岳丈,您主管三法司多年,说说看您的意见呢。” 后者沉吟片刻,看向高肃道。 “高寺卿所言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教育。” “高寺卿是诗书传家,自幼熟读历朝律法,入仕以来又一直在大理寺审刑司、都察院等三法司为官,时至今日位列大理寺卿一职。 你看的案件多、学到的知识广,因此才有对这起案件更加深远一层的认知和冷静分析,但常觥啊,老百姓呢? 你能认知到的东西,百姓是认知不到的,他们接受到的教育可远比不上你,因为百姓的认知浅薄,所以才会被这几个狂悖之徒所欺骗,继而也跟着质疑英烈们的事迹是否属实。 所以,如果我们宽宥这群人的大放厥词,将来就会有更多类似的狂徒为了吸引眼球,哗众取宠的公然质疑国家英烈。 任何律法的制定,固然如你所说,不能夹杂主观情感,但我们同样不能忽略客观环境。 若说什么时候,全国的百姓都懂法,都开始反思这条法律的酌定刑是否恰当的时候,才是我们放弃死刑的时候,现在,还是应当整肃视听、正本清源。” 邵质说完这一番话后看向陈云甫:“所以,老夫的意见是,支持死刑。” “既然诸位都相继表了态,那咱们就干脆把这事在今天理弄清楚,士奇,孤不发表意见,你代表孤说说看你的意见,然后你们五人进行表决。” 杨士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发言的机会,稍有些迟疑的一笑:“大王这临时点将,整的臣措手不及。 没办法,赶鸭子上架,臣就说几句浅薄之见。” “我不是三法司出身,也从没在三法司为官过,对律法,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律法是哪一年诞生的。” “《周礼-秋宫-司寇》是我国成文最早的律法,当年周公旦奉武王姬发之命,制定国家的所有制度,其中也就包括律法。 当时,国家有五种律法。 分别为野刑、军刑、乡刑、官刑、国刑,对应野地之民、军人、六乡之民、官员和国都之民。 在制定律法的时候,周公便已经提出了制定律法和执行律法的核心观点,那就是律法的制定、审问、判刑都要加以情理之心。 没有情理的法律是没有存在必要的。 比如我们发于心,认可人生来在世应该要孝顺父母,因此不孝的行径就是犯罪。 这是我们作为一个人最朴素的感情和认知来判断一件事情的对错才是法律诞生和存在下去的价值。 脱离了这种感情,那就是禽兽之法。 三千年前周公就已经为律法的成文和制定指明了方向,三千年来,我们这些后人也是如此贯彻遵行的,因此我们的文明才得以延续,才有温度,才迥别于那些忽兴忽亡的异族。 狂悖之人侮辱英烈,我们从感情上深恶痛绝,烈士为了我们国家的强大和存亡付出了生命,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连英烈都去侮辱,那就极大伤害了国家和民族的感情,这条法律该怎么制定,还需要多讨论吗。” 杨士奇话到最后,言辞恳切道:“大王曾说,未来的国家思想会发生快速迭代的剧变,律法就要跟着改,但那是以后的事,我们这一辈人,要做对的事,做合乎于情理之心的事。” 众人无不点头,连高肃都在最后若有所思。 “好了,表决吧。” 陈云甫等杨士奇发表完观点后便说道:“你们五人表决就行了,孤不参与,支持死刑的可以举手了。” 话音一落,周昶和杨靖先后举手,随后便是杨士奇和邵质。 最后,高肃在深思熟虑后也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没有固执的坚持己见,诚如杨士奇所说,法律从最初诞生的时候,就是基于人最基本朴素的情感认知才制定的。 法律永远不能脱离情理之心,不然的话,法律就失去了温度。 “怪不得周公旦被誉为我华夏文明的奠基者、开创者,他老人家的功绩,绝非孔圣、孟圣等所能媲美的。” “周公缔造了一个有感情、有温度的华夏民族,我们不能为了追求所谓的冷静而变的冷血,我们要重视情理之心。” 至此,三法司会议通过了对侮辱英烈罪入刑的律法条款。 侮辱英烈者,斩! 第四百三十七章:疆域和人口 三法司会议之后没几天,那几名侮辱国家英烈的罪犯就被押送到了南京。 说来也是巧合,就在大理寺复核完案件对几人下达执行死刑的判决后的翌日,十五名英烈的棺椁就到了南京。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这件事很快就告了一个段落,毕竟这里是南京,每天层出不穷的各种新鲜事,渐渐的,民间和军方基本上都忘了。 很嘲讽也很现实,无论多么让人群情激奋的一件事,一旦过了那段时间就会被世人抛诸脑后。 当然,前提是朝廷给出一个交代。 蓝玉等人还在漠北没有回来,他们没那么快,虽然这次漠北大捷,一口气解决掉了鞑靼部,顺手还打残了瓦剌部,把马哈木赶到了额尔齐斯河往西的地方,但也速迭尔还在,背叛国家的蒙七卫也没有解决,因此蓝玉估计还得领军在漠北待个一年半载。 真等班师,估计最少也要两年。 太远了。 从乞儿及快马加鞭到东胜都要将近两个月,东胜到南京又要一个半月,算上中间休息的时间、风雪天气修整的时间,单趟形程就要五六个月,一来一回将近一年。 你就那么想,后世走北京做火车到莫斯科要七天六夜,就大概知道这个时期从乞儿及到北京要多久了。 平定漠北之后,眼下大明的疆域勉强算是达到大蒙古时的一半左右。 也就是,两千万平方公里上下的样子。 当然这个数字水分有点大。 蒙古那时候也大。 毕竟乌斯藏(西藏)和外辽东(外兴安岭及鄂霍次克海往北)这一大块就四五百万平方公里了,连人影子都没有,你说是大明就是大明的。 就像大蒙古时期,岭北行省到北冰洋,再往东过白令海峡都能到阿拉斯加,忽必烈说他统治地球都没人反对,就压根没人反对,和在太平间跺脚没人吭声一个道理。 画地图谁不会。 元朝真正行使中央行政权的疆域,大体上也就比后世中国多出个两百万不到。 这里说的是中央行政权,不算中央行政权所能下达到的地方,那就大到没边了。 光四大汗国就上千万,再算上岭北行省那玩了命的画地图。 大蒙古的疆域总面积比整个亚洲都大。 现在的大明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刨除掉已经单独的建制的辽州,在刨除掉还没有收复的亦力把里(新疆),没有派遣中央官员的乌斯藏(西藏),大明真正行使中央行政权的面积,大概在五百一十万平方公里。 这么一看,是不是感觉有点太小了。 不小! 这五百一十万,是中央可以完全行使国家行政权、财政权以及军事动员能力的地方,能把这五百一十万完全利用和开发,足以统治全世界! 一味的追求国土面积的大小,在这个时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如果陈云甫是个土著,那他必然在乎,因为这样的话后世的历史会把陈云甫捧到一个远超秦皇汉武的高度。 你看,大明在陈云甫的手上疆域高达几千万,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个人。 漠北大草原太大了,大到不划出一个蒙州,中央要了也没啥用。 有人说,陈云甫一旦死去,蒙州就会脱离中央的管控,这话没毛病。 但是就算蒙州不划出去,陈云甫一死,中央领导下的漠北就不反了吗? 天高皇帝远,贵州那地界离着南京才千八百里,在陈云甫没搞定贵州土司之前,不还是三年五载的造国家一次反,何况漠北离着南京八千里都不止。 你跑到乞儿及行使中央行政权? 大明现在就算把飞机高铁研究出来,那地方顶了天也就设个自治区! 什么时候把东风快递研发出来再说中央行政权的事。 “等到蒙州建制,蓝玉和他的蓝家起码三十年的时间都会用在平定内部、开疆辟土上,其他分封出去的各州也一样,他们的精力都会被当地的土著民给拖累着无暇他顾,等到他们消化完内部,开始生出对中央不敬的狼子野心时,时代早就变了。” “这是用空间换时间的简单道理。” “曾经一个还没有直隶省大的小国,却可以统治比本国疆域大两百倍的国外领土。” 陈云甫看的很通透,他对外开疆拓土分封功臣,真正要的,是自己有充裕的时间,把现在中央能直接领导到的这五百一十万中州本土发展起来。 掠夺时的海量资源正源源不断,一船又一船的运输进大明的港口,越来越多的孩子正涌进学校,国内的物价一天一个价的向下跌。 以农耕粮食产量作为衡量生产力水平高低的时代最多存在五十年就会退出历史舞台了。 “时间,会证明孤的伟大!” 没功夫去关注风言风语,时间进入到九州三年,陈云甫要主导大明第二次人口普查了。 距离第一次,时间刚好过去十年。 上一次还是永乐元年。 当时全国的丁口总数为六千四百万,田亩数为八亿五千万亩,十年过去,又到了重新统计的时候。 户政部开始有序的向全国各地派遣调研组,动行前,户政部还问过陈云甫,辽州要不要也去一趟? “辽州那边咱们不关心,派人去辽阳和常茂、俞以丰说一声就成,他们愿意自查就自查,不愿意查那也是他们的事。” 辽州有多少人和中州有什么关系? 少去一个辽州,中州本土统计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毕竟各省这十年来每年也会更新户册,新生儿、病亡者都有记载,这人口和分田挂钩,田地又和税收挂钩,老百姓还是很积极去官府报数的。 因此户政部的调研组到了地方,只需要取地方府县的户册做个合算就能很快统计出来,不用挨家挨户的上门点人头。 这么做虽然粗糙点,难免有遗漏的黑户,一个县差个百八十人,全国下来差个十万八万,十五世纪这时期,都是没法避免的事。 不用锱铢必较。 前后三个月,户政部派往各省的调研组就陆续回京。 给陈云甫以及中央带回了一个十分振奋的数字。 一千二百四十七万三千九百户。 七千五百六十一万九千四百二十八人。 相较十年前,大明丁口增加了一千一百万人,这还是刨除掉辽东五百多万人的结果。 年均增长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二点六。 名副其实的锦绣盛世! 夏元吉一个劲的念叨着:“按照眼下这般增长,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下个十年,我大明,就要逼近一亿了。” 陈云甫却是自信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相信孤,十年后,一定破一亿。” “加条政策吧,凡是生两个孩子以上家庭的,每个新生儿无论男女每年都可以从朝廷领两石大米,一两银子,换言之,朝廷替着养孩子,十年后,这条政策酌情废止。” 夏元吉直接傻眼,不可思议看向陈云甫。 “这样的话,朝廷财政哪里跟的上。” “跟的上。” 陈云甫却是自信的很,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杨士奇一路屁颠颠的跟着,路上还不可置信的问着话。 “大王为何如此有信心,要知道,就算朝廷的钱能跟的上,可粮食它不会凭空多出来啊。” 陈云甫看他一眼。 “蒲顺送了封信过来,孟买港,扩建好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夏元吉支棱起来了 杨士奇搞不明白,陈云甫口中的孟买港在哪里,孟买港扩建好了和大明又有什么关系。 朝廷奖励生孩子的政策,跟孟买修个港口有联系吗? 连杨士奇都搞不明白的事情,中央这些军政院行走自然就更搞不明白了,不过他们不懂不重要。 陈云甫都压根没打算就这项政策和他们通气,直接乾纲独断让办公司行文地方。 会都没上。 有的政策需要讨论,有的政策不需要讨论。 因为陈云甫笃信,自己这条政策是绝对正确的。 偶尔霸道一番还是蛮爽的。 就是夏元吉有点不太高兴,这国家财政没好两年,陈云甫就得折腾点幺蛾子出来,回回如此,就不能让他这个财政尚书过两年富裕日子吗。 好在今年,辽州将第一期债款还了回来。 三百一十万两现银加上各种折抵的资源连带着十万名劳力输送,总折价为八百七十七万两。 去掉五百万是利息,本金辽州才还了三百七十七万两。 不过这只是第一年,料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辽州从战后恢复元气后,会还的快一些。 “广东今年的税又创了新高,大概是广州交易所成立的原因,广东今年连商税加上市舶司的税、广东国营商号的营收,突破了一千一百万两,趋近南宋鼎盛时期的水平了。” 夏元吉拿着税收册,笑的像个五十岁的孩子。 辽州还债、广东交税。 两个地方加一起就快达到洪武二十四年全国的财政收入,想想,这十二年国家的发展跟他娘做梦一样。 “这才哪到哪,就把你这位财神爷高兴成这个样子?” 陈云甫看到夏元吉这样失笑不已,便言道:“走,孤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金山银海。” 金山、银海? 后者很诧异的问道:“臣在府库天天见到的金银海了去,大王说的金山银海在哪?” “广州!” 陈云甫说动行就动行,收拾了七八天,把手头上一些比较着急的公务处理完便带着杨士奇、夏元吉两人离京南下,生平第三次来到广州。 到了广州,就在胡嗣宗的带路下,直奔广州港。 新扩建后的广州港大的惊人,光进出船只的口岸就有十几处,站在塔台上往海面上望,海船桅杆上的旗帜堪称遮天蔽海。 “眼下广州港一天的船只吞吐量,在峰值时高达一千六百八十船次。” 胡嗣宗介绍这个数字的时候自己都惊叹:“广州市舶司下辖的广州港务局绝对是眼下全国最大的局级衙门,有三千七百名官吏。” 三千七百名官吏? 那岂不是比中央办公司还多。 陈云甫亦是惊叹的点点头,不忘提醒一句:“那么多编制,吃空饷的问题可不能发生。” “大王放心,这一块臣在广东一直都有关注。”胡嗣宗陪同视察,于身边小声言道:“一来广东诸事,海运最重,二来,广州市舶司的财政一直卡的很严,毕竟这一块是大头,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臣会很小心。” “那就行。” 陈云甫对胡嗣宗还是很信任的,不在这问题上多耽误,草草看了几眼后就直接去了货场。 广东港扩建的如此大,货场那就自然也小不了。 几百个巨型仓库井然有序坐落在货场上,这里面,大多数都被广州和广东的商人租借使用,少部分被外国商人和广东地方国营商号租用,真正属于广东官府的反而没多少。 这里又不是存粮食的地方,朝廷又不做生意,要仓库干什么。 就有那么十来个,全被重兵把守。 “三千官兵守十个仓,十二个时辰三班倒的巡防,万无一失。” 胡嗣宗言道:“就在离着这货场十五里外,是东南水师广州卫,随时可以来支援。” 陈云甫身旁的杨士奇与夏元吉可就来了兴致。 仓库里是什么,用的上这么高规格的看守戒备。 “元吉,你不是想看金山银海吗,孤带你看看,开仓。” 八名戍卫仓门的士兵解开巨大的铜锁,扯下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的铁链,两面合力将仓门打开。 阳光照射进仓库中,驱散黑暗。 紧跟着这阳光又被折射了出来。 金光璀璨! 夏元吉甚至被这光打的下意识闭上眼。 满满一仓库的黄金摆在一个个货架之上,放眼望去,几百米的纵深,上千个货架,全是黄金! “这...这...” 夏元吉说话都结巴起来,他在以前的户部,如今的财政部干了一辈子,给朝廷管了几十年的腰包,也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黄金啊。 “这个货仓里一共有黄金一百二十万两。” 胡嗣宗在旁边补了一句:“其他九个货仓还有三百六十万两黄金和三千四百八十万两的白银。” 只听噗通一声,夏元吉竟然被这个数字吓的坐到了地上。 “老夫当了一辈子官,就没见过那么多现金银,胡藩台,这都是哪来的。” 四百八十万两黄金,三千多万两白银,大明朝要多少年才能收到那么多的税啊。 “有人送来的。” 胡嗣宗搀扶起夏元吉,说出来的话让后者直呼不信:“我大明富有四海尚没有如此多的金银,何人能如此富裕。” “这你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陈云甫接过了话:“这是第一笔送来的钱,后面,还有。” 这么多金银是哪里来的,当然是蒲顺那家伙送过来的。 这也让陈云甫重新审视了一番蒲顺和他背后家族的实力。 能在四百多年前就开始围着欧州、非洲跑马圈地抓奴隶的阿拉伯贵族,财力果然深不可测。 这小子,在北非和阿拉伯半岛得多少金矿? “行了,咱大明的财神爷,别光顾着震惊,这笔钱孤都给你了,赶紧安排人运回南京吧。” 陈云甫拍了拍夏元吉的肩头笑道:“省的你天天和孤吵着没钱哭穷,这笔钱怎么花,用在哪,你安排吧。” 三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仗的夏元吉此刻兴奋的差点昏厥过去。 以后我夏老抠,岂不是支棱起来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印度的重要性 难得来一次广州,陈云甫要去到的地方肯定是极多,不过眼下收了蒲顺送来的第一笔战争款,那老陈在广州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见薛显这位东南水师总指挥。 对薛显这个人,陈云甫心里不见得多喜欢。 地方上和东南水师里没少有弹劾薛显的,说这位在东南水师军中乾纲独断、霸道专行,东南水师各卫将领都是薛显心腹担任,大有一派想变东南水师为私军的野心。 能力是有而且杠杠的,但是为人行径很像蓝玉。 说到底,对陈云甫这位禹王打心眼里估计没多少尊重。 “臣,东南水师总指挥薛显,参见禹王,圣躬万安。” 大步流星踏进行辕的薛显一身戎装,面向陈云甫抱拳下拜,声音中气十足,英气逼人。 “薛帅到了,快坐吧。” “谢大王。” 薛显道了声谢,正襟危坐的落下身子面视陈云甫。 这也就是规矩改了多少年,不然换以前,这么没礼貌的仰面视君,朱元璋一大意都能诛他三族。 陈云甫倒不甚在意,随和开口:“这次孤找薛帅来,是有事想问问薛帅。” “请禹王示下。” “薛帅久在东南,对海事了然于胸。就是不知道薛帅对咱大明西南那几个国家有没有什么了解。” 薛显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问道:“大王是打算对西南各国动兵?” 陈云甫的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但只短短一瞬就恢复。 这个薛显太没规矩了,现在是他问薛显,薛显竟然还能反问。 “对,孤打算,对天竺,也就是如今的北德里苏丹国动兵。” “阿拉伯有个豪商叫做蒲顺,他的家族在天竺也有些生意,在加尔各答一代有很多港口,如今刚刚扩修了一个孟买港,可以用作我军使用。” 薛显很是诧异:“天竺?大王怎么想起来对天竺动兵了。” 杨士奇这功夫都听不下去了,面色倒是古井无波,起身走了出去,没片刻转回,在陈云甫耳边言道。 “大王,刚收到南京来的消息,蓝帅给您写了封信。” “怎么说。” “蓝帅说,王弼目无法纪、贪功冒进实死有余辜,蓝帅支持您处决王弼父子的王令,并在漠北遥祝大王圣躬万安。” 说是耳语,但杨士奇的声音可是不低,保证薛显听的清清楚楚。 后者的眼角抽了好几下,立马起身道。 “大王要对天竺动兵,臣请战做先锋,愿为大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杨士奇直起腰,看向薛显笑道:“薛帅戎马半生,还是歇歇吧,海波万里,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个问题来找大王呢。” 后者的脑门顿时沁出汗珠来,看向陈云甫吞下口口水,噗通就给跪了。 “臣、臣知错。” “士奇,瞎说什么呢。”陈云甫没看薛显,而是冲杨士奇喝斥道:“孤和薛帅在聊军机,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出去!” “是,臣知罪。” 杨士奇做够了戏,告罪一声转身就走,当然,过薛显身边的时候没忘停一下脚步,留下一声冷哼。 等杨士奇走了之后,陈云甫似乎这才想起薛显来,哎呀一声说道。 “薛帅这是干什么,快请起。” 他让起,薛显却不敢起,只俯首道:“臣知错了。” “薛帅何错之有。” “臣、臣有失言之罪。” “我大明已经没这条律法了。” 薛显冷汗涔涔的说道:“律法可以改,但规矩臣不能忘。” 陈云甫见薛显吓的实在够呛,便起身走过去扶起后者,还替其整理了一下装束:“薛帅啊,你是一个将军,是我大明的将军,军人得有军人的规矩,服从命令听指挥才行,当兵的不服军令,是要论斩的,你说是这样吧。” “是。”薛显抬起胳膊想擦汗,又吓的赶忙放下,束手束脚的低头应声,任由汗水划过鼻子掉在地上。 “孤,打算派军往孟买,思来想去,薛帅是我大明不二之人选,这个重任非薛帅莫属。” 薛显立马表态道:“臣一定竭尽全力,为大王扫荡不臣。” “好。” 陈云甫很是开心的哈哈一笑,拍了拍薛显的肩头道:“有薛帅这话,孤心里就踏实多了,薛帅早做准备吧,等孤回到南京之后,命令就会下到薛帅这。” “是。” “去吧。” “臣告退。” 等到薛显离开,杨士奇重新走了回来,沉着脸说道:“大王,薛显太猖狂了,他眼里,还有一点上下尊卑吗。” 陈云甫问他一句话,他能反问陈云甫两句。 这哪里是没有上下尊卑,简直就是目无君上! “他这是觉得,孤不如太祖高皇帝。” 望着薛显离开的背影,陈云甫的目光也很清冷:“不过规矩是孤改的,孤让他这一次,仗打赢的话,功照赏过不究,打不好,就让他去和王弼做伴吧。” “大王太仁慈了。” 杨士奇替陈云甫打抱不平。 “行了,不说他。”陈云甫将此事揭过,转口说道:“现在蒲顺把钱送来了,咱们这边也不能食言而肥,该进行相应的准备了。” 杨士奇点点头,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你不问问孤,为什么要同意替蒲顺那个阿拉伯人打仗吗?” 杨士奇就展颜一笑:“大王做什么都一定有大王的道理,臣这些年伴驾大王身边看的真着,大王做的每一件事,时间都证明是正确且与国有利的。” “你啊。”陈云甫笑骂一句:“你现在拍马屁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 顿上一顿,陈云甫继续言道。 “别的君王开疆拓土,要的是草原、三韩、西域,因为那里地广人稀,可以很轻松的就去开辟几千里甚至上万里的疆域,像盛唐那样的疆域,看着多么让人心醉。 但在孤眼里,十个草原和西域绑在一起,都不如一个天竺,也叫印度。” “为什么?” “因为拿下印度,我们大明,每一个孩子,都相当于踩在五个奴隶的头上成长!” 让每一个大明的孩子,踩在五个奴隶的脑袋上成长。 就像东印度公司的那句话。 伦敦学校食堂里的从来不是面包,而是印度人的尸骸! 第四百四十章:工时、工资、工休 既然来到广州,那么又怎么可能不到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广州交易所看看呢。 看看这个跨时代的产物,看看这个方兴未艾的金融行业。 “股票。” 望着手里这张写着广00001的陈家商号股票代码,坐在广州交易所二楼的所谓贵宾室,陈云甫将手里这张股票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望着面前的陈希呵呵一笑。 “陈公,也算是我大明经商的第一把好手了。” “不敢当不敢当。” “自从陈公家的商号进入广交所以来,没少赚钱吧。” 陈希小心翼翼的说道:“托大王的洪福,眼下我陈家的股票报三千四百五十文,老夫一家确实赚了几千万两,眼下国朝刚刚平定漠北,举国欢腾,老夫愿出二百万两,以资军费。” “哈哈哈哈。”陈云甫笑着摇头:“陈公能赚钱,孤也替你开心,但孤不是来打劫的,真就只是来向陈公道一声贺。” 这陈希倒是挺上道,就是也太拿陈云甫当土匪了,来广州,一定是来刮地皮的吗? 陈希讪讪一笑。 “孤今天请陈公来,一个是看看咱们广交所的繁荣局面,二一个,也是应了嗣宗所请,想问问陈公,是不是觉得孤定的商税太高了。” 大明本土的商业税收是阶梯税法,像陈家这种营收,税比已经达到了四比一的比例,因为之前央行经济司不是去了辽州吗,辽州那边的税赋天花板才十税一,所以消息传到国内,就显得中州本土税赋太重。 胡嗣宗作为广东的父母官,广东又是中州商业大省,因此为了担心广东商人流失严重,所以和陈云甫反应过,看能不能酌情减少一些。 陈希嘴角发苦,他当然希望国家给商人减税,可陈云甫问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谁心里有数啊。 反正自己现在赚的也够多了,稳稳当当的比什么都重要,少赚点也无妨。 “回大王的话,老夫觉得,如今国朝的税法,还算适当。” “陈公若是说适当,那孤可就不改了。” “不用改不用改。” 眼见陈希睁着眼睛说瞎话,陈云甫忍俊不禁的哈哈一笑。 “说实话,孤既然来了,还特意请陈公你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商人,再减减负。” 这话一出,陈希的眼腾一下就亮了起来。 “你们广东,一直以来都是我大明在商业领域的先驱省,如今呢,又是我大明的经济试点省,这有什么好事,孤当然是先想到你们广东。” 陈云甫说出自己打算给广东减负的原因:“税赋太重,你们赚的也不多,商人嘛,谁不想多赚点钱呢,从国家政策这里赚不到的钱,就难免会从别的地方想着找补,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虽然陈云甫的话没有挑明,可意思陈希这种大资本家却是听的明明白白。 头上面国家政策不给的钱,那就只能想办法从脚下面的工人身上省出来了。 压榨工钱、增长工期,这是最原始的资本盘剥方式。 “老百姓一个月辛辛苦苦做工,没日没夜的就赚那么点钱,从他们身上挤不出多少油水来,因此,孤给你们广东减负,你们也得给工人减负才行。” 陈希立马保证道:“大王放心,老朽立马让我陈家所属各商号立刻给工人加工钱。” 资本家说给工人加工钱的话不要听,全当放屁就成。 陈云甫要是信,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什么是加工钱。 从一百文加到一百一十文也是加工钱,从每天工作五个时辰变成六个时辰不就行了。 所以陈云甫压根不会由着陈希说什么就听什么,笑眯眯的言道。 “孤这里也有一个打算,陈公听听。” “恭聆大王圣训。” “那就是拿广东做试点,实行每日五个时辰的工作制,并且设定最低工钱标准,并且一个月,每旬要给工人最少两天的休息时间。” 最低工资、明确工时、旬休日。 这就是保护工人权益不受资本盘剥的三种基本政策。 大明现在肯定是没有的,普及也够呛,所以陈云甫照旧想到了拿广东来做试点省。 这里有试点的基础和发展土壤。 陈希一咂摸,心中盘算一番后连连表示赞同。 这笔账多好算啊。 只要朝廷能减税,商人怎么都是赚的,真正吃亏的是朝廷。 现在等于是朝廷将一部分商人缴纳的税钱发到老百姓手里,商人亏的,不过是每个月少开几天工而已。 也不能算少开工,多招募一些工人调班就成。 很一目了然的道理,以前一个作坊五十个工人,日夜无休加班加点,现在控制了工作时间,又多了旬休日,那么作坊就需要多招募大概二十个工人来保障生产不降低,多提供出二十个工作岗位。 生产岗位增多,同样意味着用工需求增大。 广东人口并不稠密,只有几百万人,用工需求一旦增大,那么就会出现各大商号争抢工人的情况,换言之,为了保障各自的生产数量不减少,招工市场会出现竞相提高工钱的现象。 把这些算明白之后,陈希又有些担心。 “大王,老朽在想,广东这地界百姓本就不多,大量百姓尚且深耕于田垄,会不会影响广东耕种啊。” 看看人家这觉悟,看看人家这觉悟。 身为一个商人,都开始替陈云甫操心粮食生产的国家大事了。 这是胡嗣宗都没想到的,频频扭头去看陈希。 老百姓种不种地,和你有什么关系,管的着吗你。 “孤要的,就是让广东的百姓为天下先,逐步脱离种地。” 陈云甫这话一出,连胡嗣宗都吓了一跳。 “大王,民以食为天啊。” “这事不用你们操心,孤自有规划。” 陈云甫抬手打住,谓胡嗣宗言道:“嗣宗,你就先把孤交代的这件事办好就成,孤希望下一次再来广州的时候,广州,能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能够更加的欣欣向荣。” “是。” 胡嗣宗不再多劝,应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眼界不比陈云甫,人家看的是全国,是九州,规划的不仅仅是广东一个省。 九州一盘棋,有的是生产粮食的地方,不差一个广东。 第四百四十一章:技术专利保护 陈云甫在广州待了好几天,期间还参加了一次广博会。 全名是广州博览会。 博览这个词的出处很早,起码比大明早上两千年,所以这里用上一点也不违和。 搞广州博览会是胡嗣宗的意思,也是广州工商联的意思。 自打工商业在广州遍地开花、大力发展至今,很多以往被人所鄙夷的工匠一跃成为了香饽饽,为什么,因为工匠代表技术,技术代表财富。 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一经问世往往都能卖出高价来。 中国人骨子里有种天赋,叫做仿造。 难听点叫剽窃。 你造我也造,还比你造的更好。 不得不说,工匠们这一点上的学习能力简直堪称是冠绝天下。 给我一个成品,我就能倒推还原整个制造过程,然后在你这个成品的基础上,研发出更先进的物件。 “大王请看,这个瓷瓶的材质叫做骨瓷,是添加动物骨灰制做而成的。” “这个是玻璃,色泽剔透,成像清晰。” “这是放大镜,根据望远镜的原理研发出来的。” “塑胶尺,比布尺和绳尺更加精准。” “小型浑象仪,在浑象仪的基础上缩小了很多倍,记录时间更加方便。” “还有这个,眼镜,可以帮助视力弱化的人恢复清晰的视力。” 广博会的大厅内,陈嘉鼎自告奋勇当起了导游,为陈云甫介绍着一件又一件博览会中的新鲜玩意,也让陈云甫听的眉眼带笑。 你要说这些物件是跨时代的产物显然算不上,但却毫无疑问是进步的产物。 这些物件每一样,都是科技进步的痕迹! 是人类享受便捷的辅助品。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大型的物件无法在这厅内展示,都移到了室外,包括风力磨盘、风力纺纱机和水力纺纱机等。” 陈云甫频频点头,继续在大厅内走着,当来到一处展台前时,陈云甫被眼前的物件吸引了目光。 只见展台之上,是一个正自行旋转的三片扇叶。 总不可能是风扇吧。 陈云甫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嘉鼎,后者连忙解释道:“这叫转动扇。” “怎么转起来的?” 陈嘉鼎连忙喊来一名现场的工匠询问,工匠不敢隐瞒,连忙将这转动扇提起,只见转动扇的下方连着一根软管,打开展柜的一面,这软管的另一头连着一个被上下分离的铁盒。 “回大王,这跟软管叫做虹吸管,用虹吸管连接转动扇下放的旋转器,就可以实现扇叶的转动了。” “这个铁盒是上下分离的,最下层是烧炉,可以烧炭也可以烧煤,热空气进入虹吸管随后推动转动器实现转动扇的运作。” “这东西中看不中用,也就看个新鲜,转不出多少风来,一点也不凉快,而是成本太高,造着玩的。” 陈嘉鼎笑着说道:“不过要是造大一点,那倒是还有点用,大王若是喜欢,臣马上命人赴京,给陛下造一台大的,这样到夏天的时候,在这转动扇前摆放几个冰鉴,就可以让整间宫殿如初春般凉爽,那时还得多穿两件衣服小心着凉呢。” 中看不中用? 陈嘉鼎说的轻巧,陈云甫却是严肃起来,不过并没有当场说什么,只是勉励了几句发明这个转动扇的工匠。 “做的不错,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争取将这种理论用作在其他方面上。” 在陈嘉鼎的陪同下,陈云甫逛遍了整个广博会,见识到了很多新鲜的物件,很是感慨。 资本逐利的天性是工业发展的助推器,这话一点不假。 “这些新奇物件,能卖不少钱吧。” 陈嘉鼎苦笑一声:“刚问世的时候还行,但要不了几个月,市面上就会有大量仿制品诞生,几家竞相降价,利润也就压缩的越来越低。” 内卷这东西自古有之,古人内卷起来同样是一把好手,市场就那么大,凭什么钱都让你们四大家赚,小商贾和小作坊才不鸟陈家等市场巨头呢。 你卖一百文,我就卖七十文。 再不行拦腰对半砍,看谁吃不住劲。 陈云甫拧着眉关点头,心里却是在犹豫着。 要不要进行专利保护? 专利保护的积极性不言而喻,尊重知识产权和保护学术理论是人类进步的必要条件,不过正如那句话,凡事有利有弊,专利保护所带来的就是技术垄断和头部集中。 广州四大家如今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几乎富可敌国的地步,四家所拥有的作坊几乎占据整个广东的八成,而且四大家拥有的匠户和知识类书籍也是最多的。 出台专利保护,四大家就可以更加疯狂的攫取财富,并且势必垄断头部技术。 换言之,四大家会不会因此而故步自封,从此不思进取,只躺在一个极为舒适的环境中坐享其成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内卷不是摆烂,中国式内卷的特点是铆足了劲比着进步,比着刻苦用工,你工作四个时辰我就工作五个时辰。 你学习到傍晚,我就能凿壁偷光或者头悬梁锥刺骨的学习整个通宵。 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的学习工作,为的就是要高人一头,这就是中国式内卷。 眼下大明没有专利权保护法案,四大家也不敢懈怠,故而每天都在推陈出新,用金钱鼓励和刺激工匠业进行快速发展,这是一件好事。 但同样的弊处也很明显,地方小作坊不思研发进取,只等着四大家的作坊研发出新产品后就直接拿来剽窃,这样的话也是一种消极表现。 陈云甫纠结了。 这条政策制定与否,他甚至没法进行调研。 因为四大家肯定是支持专利保护的,而小作坊就必然反对,两方的屁股坐在对立面的立场上,自然各说各的理。 带着这件心事,陈云甫离开了广博会,同杨士奇和胡嗣宗二人说起自己的想法,问询二人。 “你们俩说说看,技术专利保护有没有必要。” 两人彼此对视,都苦笑起来。 这种事谁懂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要小心官员资本化 关于技术专利的问题,杨士奇和胡嗣宗两人最终也没能给出陈云甫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他俩对这一块属于是七窍通了六窍,就剩下一个一窍不通。 没人给建议,陈云甫自己也纠结,索性就先搁置下,打算放两年再看。 起码现在广东发展的很好不是吗? 实用主义还是很香的,而且中国几千年来都没有专利权保护的思想,工商业奉行的就是拿来主义,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 师夷长技以制夷。 虽说这句话是清朝中后期才有的,但这种思想却传承千年。 学别人好的东西反过头来再战胜别人。 当官如此、打仗如此、做生意赚钱也如此。 广东还是太小了,起码比起全国、整个九州来说是这样,做为一个试点省,总得给广东一点时间。 又在广州待了两天,陈云甫召集广东工商联所有官商一道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就是商量减免商税。 由原定的四税一减少到六税一,但要废除折抵法。 也就是说,以后广东各税课不得再用实物来抵国家税收,一律改为金银。 这也算是陈云甫为了将来在全国实行一条鞭法提前做好准备。 “广东的情况孤心里清楚,金银就最不缺,朝廷需要金银来稳定住铜钱作为民间流通货币的价值,确保将来不出现难以控制的通货膨胀情况。” 在广东待了几年,胡嗣宗能听明白什么叫通货膨胀,这位布政使,现在越来越有后现代官员的感觉,身上那种传统官僚的乡土味和腐朽的旧封建味道越来越淡薄。 “那就这么说,孤走了。” 陈云甫没有再继续耽搁下去,将广东诸事交代完毕后便登上车辂离开,胡嗣宗一路送出广州十里,在最后的临别前,陈云甫又同胡嗣宗言道。 “广东这几年发展的很好也很快,越是这样,你越是要多加用心,需知物极必反的道理。” 胡嗣宗郑重点头:“请大王放心,臣一定牢记。” 送别走陈云甫,胡嗣宗挑头就回了衙门,广州知府伍士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藩台,今晚上广东工商联设宴,说是要感谢朝廷减免他们的税赋......”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胡嗣宗打断。 “伍知府,你这是想邀请本官和你一道赴宴是吗。” “不知道藩台可否愿意赏光?” 胡嗣宗没吭声,只是捏着茶船陷入沉默,随后望着伍士皐若有所思的说道:“伍知府,本官发现自从工商联成立之后,省府两级官员,似乎和工商联走的越来越近了。” 伍士皐的面色一僵,讪笑道:“有吗,这不是因为广交所成立之后担心有不法之徒剥削民财,下官等人也是为了加强监管。” 以前没有工商联的时候,陈希他们只是商人,为了避嫌,不让地方风言官商勾结,因此伍士皐这些广州本地的官员平日里都很慎重的和陈希等豪商走近。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陈希等人有了官面的身份,大家坐在一起对外也好说话。 探讨广东未来的经济发展,主旨是为了富裕民生,难道不应该吗? 我们喝的哪里是酒,都是对老百姓牵肠挂肚的忧思啊。 “你去吧,本官就不去了。” 胡嗣宗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不再搭理伍士皐,整个人魂游天外的同时也念叨起陈云甫离开时说的那番话。 看来,陈云甫早就有了先见之明,看到广东经济发展迅猛之后,料定官商勾结的情况会日趋严重,所以才叮嘱胡嗣宗要多加用心。 在鼓励资本繁荣的同时,更要小心塌方式的腐败啊。 物极必反,物极必反。 官员一旦资本化,那就离着出事不远了。 广东现在发展的越快,万一真出了大事,也很有可能会一朝回到十年前。 甚至,更可怕。 想到这里,胡嗣宗又抬起眼皮,却发现伍士皐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堂内空无一人。 看来这些官员又去赶着和陈希他们喝酒赴约去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伍士皐等官员打从衙门离开后就直奔工商联而去,在这里和陈希等豪族商贾弹冠相庆。 “朝廷减免商税,咱们各家的产业势必会在日后发展的更加迅猛,营收一多,财表就好看,在广交所的股价也会水涨船高。” 张煜兴奋的摇头晃脑,似乎看到了未来的锦绣前程,乐的嘴角咧开老大。 “张会长也不要开心的过早。” 老持沉重的陈希却不似张煜那般得意忘形,而是沉声道:“前几天老夫几个阿拉伯的好友带来一个消息,现在泉州市舶司发展的也很快,大有自后方追赶咱们广州的势头。” “泉州?” 张煜嗤的一声冷笑出来:“去年一年,泉州市舶司的财税才三百七十多万两吧,还不到咱们广州的三成,算什么威胁,再者说,今年有了广交所,到年底,广东交给朝廷的税有望突破两千万两,广州和泉州,哪头重哪头轻,禹王他老人家还能拎不清楚?” “就是就是。” “张会长说的在理。” 宴上一大帮人都在鼓噪着,支持张煜的说法。 “天下财税,两成出自咱们广东一省,更别说现在朝廷还欠着咱们广东几千万两的国债,没了咱们广州市舶司,天底下的官员连吃饭都成问题。” “可不说嘛,咱们广东替朝廷养了全天下的官。” 陈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天下的官都是朝廷养的,是禹王养的,不单单是官,咱们在座的各位也是禹王和朝廷养的。 没了朝廷,哪有市舶司,哪有咱们,说话,要过过脑子。” 伍士皐坐在上首,也是陈希的身旁,之前一直没吭声,此刻也开了腔。 “今天本官来之前,藩台还特地说了一番话,态度上好像对广东官场和你们工商联过分走近有些不太高兴。 陈公,官商勾结素来是大忌,虽说咱们现在算共商国是,可有些地方还是要谨慎注意,不要因为一些风言风语的破坏大好局面。” 陈希点点头,随即便狠狠瞪了一眼张煜。 后者讪讪埋头,心里却是一万个不爽。 金山银山,就不信填不满朝廷的胃口! 五月更新情况汇报 五月份一共更新了六十五章,离着一百章差了整整三十五章。 月票过了一千,所以是欠了大家四十五章。 作者君不打算替自己找借口,因为这几天作者君为了别的很多事,找了很多借口。 借口,是一种欺骗,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怎么都不痛快。 唯一能做的就是诚挚的向朋友们道一声歉。 对不起朋友们的支持。 话说的再漂亮也不如行动。 等作者君把欠更还完的时候,一定会更加诚恳的向朋友们道歉。 第四百四十三章:蓝玉的怨言 回到南京的陈云甫,在接驾的队伍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蓝玉。 “哈哈,欢迎蓝帅归京啊。” 抢在蓝玉见礼之前,陈云甫已经率先打起了招呼,热情的微笑。 “蓝玉参见大王,圣躬万安。” 微微躬下身子,随即便挺的笔直。 “蓝帅这是何时回的京啊,孤听说草原的事千头万绪,蓝帅身为漠庭主帅,恐怕这段时间没少劳心伤神吧。” “仰赖大王之福,也算是都平了个七八。”蓝玉谈起武功来显得很是随意:“也速迭尔的脑袋和阿鲁台眼下都在南京。” 生俘鞑靼首领阿鲁台,斩级也速迭尔,这么大的功绩,也就蓝玉能不动声色的说出来了。 “好好好!” 陈云甫连道三声好,随后便把住蓝玉的手臂登上自己的车辂:“孤与蓝帅两年未见,可是有说不尽的话,走,与孤一道入城。” 登进车辂内,蓝玉就率先开了口,很直眉瞪眼的那种。 “听说,大王杀了王弼父子。” 正在倒茶的杨士奇悬住了手,耳边是陈云甫的声音:“士奇啊,这里不需要辛苦你了,先入城去一趟办公司把交接的事办好。” 杨士奇放下茶盏点点头道了声是,随后便离开。 等到杨士奇走后,陈云甫才冲蓝玉点点头。 “没错,王弼父子二人确实是孤下令杀的。” 对于王弼父子的死,蓝玉确确实实是不知情的,有人可能会纳闷,之前杨士奇不是说蓝玉还为此专门写了信,表态坚决服从吗。 那是在广州为了唬薛显特意说的。 当时蓝玉远在乞儿及,王弼父子被带回南京砍的头,谁去给蓝玉报信? 就算王弼的家眷想去报丧,谁知道乞儿及在哪? 这年头又没有导航。 戴次申那就更不会说了。 所以直到回来南京,蓝玉才知道这件事。 自己的结拜手足竟然死了,不仅身死,连带着儿子都没放过,父子双双登上黄泉路。 陈云甫叹出一口气来。 “蓝帅,孤杀王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王不用和臣解释,王弼是罪有应得。”蓝玉神伤道:“戴次申的军报我看了,李远的军报我也看了,王弼贪功冒进,险些葬送国家十万精锐儿郎,他不死,如何向三军交代。” “但是大王,为什么连王弼的儿子都不放过。”蓝玉遽然有了些怒气:“过错是王弼犯下的,指挥也是王弼这名主帅指挥的,杀他儿子,说不过去吧。 当年朱棣造反,谋逆罪啊,朱高炽这个孩子您都没杀,流放他们去广西,而后又恩赦他们回京,为什么罪人之后您都能宽宥,到了臣老兄弟这里,您反而连他孩子都不放过。” 陈云甫一时语塞,许久后才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是孤一时怒急失智,孤已经命人,好生安顿王弼其他几个子嗣,等将来蒙州建制,让他们和蓝帅一起去漠庭吧。” 蓝玉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点头。 “好。” “既然蓝帅已经在京,不如今晚来孤家里吃顿便饭,咱们老兄弟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臣今日身体不适,下次吧。” 车辂在禹王宫外停辕,蓝玉没有一丝耽搁的告辞离开,留下陈云甫一人踩在车辕上,望而生叹。 蓝玉对自己,不满啊。 收起这些烦躁的心思,陈云甫下了车辂,邵柠已经带着几个孩子在府门外迎接。 “参加大王(父王)。” “柠儿。”陈云甫纵是心情不好,此刻也是摒于脑后,露出笑模样来轻声诘责:“在你这我哪里是什么大王,瞎喊。” 邵柠嗯了一声,望向蓝玉离去的方向好奇道:“夫君和蓝帅同乘而归,蓝帅缘何离开了呢。” “蓝帅家中有些事。” 陈云甫岔过这个话题,转而冲一旁的陈景和屁股踢了一脚:“小兔崽子,老子不在京这段日子,没惹祸吧。” “没!”陈景和连忙说道:“儿臣现在是恪记父王那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没惹祸就行。” 陈云甫边走边言道:“还有一年半就该毕业了,想好毕业后干什么了吗,是接着深造学习,还是打算干点什么。” “都听爹的安排。” “那就去地方上历练历练吧。”陈云甫说道:“孤给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哪里?” “广州。” 一听是广州,陈景和的眼腾一下就亮了起来,可很快又被陈云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改名易姓去广州下面做一个县令,不在广州城内。” 听到自己竟然只是个县令,陈景和的脸立马垮了下来,他委屈巴巴的说道:“父王,县令这个起步是不是太低了,您看,知府成不。” “做知府,你有那本事吗。”陈云甫气乐了:“你知不知道,多少外省的布政使都没本事做广州知府,你当广州是西北西南那些穷僻府不成,再说了,很多公员几年都未必能混上一个县令,你小子还嫌起步太低,简直是不知好歹。” 一家人进了后宅,陈景和屁颠颠的去给陈云甫斟茶倒水,小心翼翼的言道:“父王,最近咱们京里似乎有些歪风邪气啊。” “什么意思。” “还不是朱家人传出来的,有谣言说,父王您打算过些年还政给朱允熞,让朱允熞入学学习新式教育,就是为了这事提前做的准备。” 陈云甫刚捧起茶碗就悬住,看了一眼陈景和,在后者的眼神里,陈云甫看到了担心。 “你想说什么?” “儿臣想说,没有父王您,哪有今日的天下,国富民强、疆域广袤,这都是父王您的功绩,士林民间早有请愿,请废朱明国号,父王您以禹王之尊兼摄中州。” 陈云甫呵了一声:“士林民间多有请愿,是谁请的,还是说,是谁指使的?” “还政朱允熞不是谣言,是孤亲口说的。” “什么?” 陈景和大惊失色:“父王,您要还政给他的话,那咱们家怎么办,老朱家的人不会放过咱们的。” 陈云甫没搭理,默默品茶,许久后才放下茶碗言道。 “明天,孤带你去郊外散散心。” 第四百四十四章:时代,就快要变了 火器局坐落在南京城郊外,是一处戒备森严,把守严密的所在。 其安保规模之严格令人砸舌,内外的安保工作全部由锦衣卫所属的精锐士卒负责,而且每天都会有北镇抚司的高级将领亲自坐镇,如果陈云甫不离京的情况下,穆世群每个月也会来一次。 这个地方,没有陈云甫的手令,就算是蓝玉这种九州王都无权进入。 “这是咱们国家真正的核心所在。” 陈景和以为陈云甫说的散心,是出城围猎,没想到后者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他曾经从火器局搞到过一把火铳的次品,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淘汰的残次品集中销毁,托请锦衣卫给留了一把而已,真进入到火器局,陈景和还不够资格。 “自洪武十二年,太祖皇帝于兵仗局外单独设立火器局,火器研发至今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但一直不温不火,直到永乐元年开始,国家财政日趋好转才开始加大对火器局的支持。 时至今日,火器局转而隶属于国防科研学院,不再归属任何部司管辖,每年的研发经费也在财政单独立项,其数,高达五百万两之巨。” 陈云甫大步走进火器局的厂区,而后便在几名主官的陪同下来到一处校场。 说是校场,其实就是一处山脚。 在陈云甫所坐位置的数百丈外,插下了几十根标靶。 陈景和拿起望远镜观察,嘴里诧异道。 “那么远,火铳打不到吧。” “火铳当然打不到。”一名主官笑着说道:“太子,这标靶不是为了火铳所设,而是火炮的炮靶。” 炮靶? 陈景和放下望远镜道:“不是说火炮一直有炸膛的风险,所以才没有投入军队使用吗。” 主官没有回复,而是看向陈云甫。 后者接了话。 “火炮的炸膛问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解决了。” “三年,那岂不是在常茂进攻朝鲜之前吗,那父王为什么不给常叔叔火器支援呢。” 陈云甫说道:“我没有给他,也没给蓝玉,以后冯诚去越州、沐春去灵州,我都不会给他们,起码,在全面工业化之前,火炮不会问世。” 陈景和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道理。 给了常茂火炮,以辽东现在已经完善的兵工生产基础,十年内完全有能力大规模制造出数百门甚至上千门重炮。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陈云甫,总还是防着这些外分封王一手的。 “这些火炮只是第一代,于去年正式大量生产,我们火器局给它取了名字,叫02式火炮。” 火器局监丞戴绍宁解释道:“02式火炮的口径为十二寸,可以将三十斤重的铅制炮弹或者铸铁炮弹打出两百丈远并保证杀伤力。 我们年初的时候按照南京城墙的规制仿造了一段城墙,五十门炮打十轮,便可以轰垮整座城墙。” 陈景和听傻眼了。 “南京城墙只能坚持十轮炮轰?” “这还只是五十门炮,要是一百门、两百门的话,火炮面前无坚城。” 戴绍宁笑道:“另外,我们火器局正在思考,如何将火药加入进炮弹中,实现打出去后再引爆的杀伤方式,这就涉及到了延时引爆和内置引信的技术难题,我们试验了十几次,都没能成功,还有几名同工不小心受了伤。” “人没大事吧。” “外科院在我们这常年有大夫,受伤的都能及时得到救治,取出弹片、清理感染、缝合伤口,没有问题。” “火药仓的保护要尤其小心。” 戴绍宁连连点头:“一个仓库几千桶火药,万一要是炸了,整个火器局恐怕都会被夷为平地,所以整个火药仓周围做了十几处避雷措施,同时方圆五十丈内,做了极其细微的防火措施,保证一丁点火星都不会进入火药仓五十丈内。” 陈云甫这才算放心下来,颔首道:“试炮吧。” “是。” 戴绍宁转身去准备,在看台的下方,几十门火炮被拉了出来,每一门火炮都有三名各司其职的炮手。 包括一名拿望远镜的观察员,一名装填手、一名发射手。 观察员嘴叼芦苇,一边用眼睛观察距离,一边通过芦苇的摆动测量风向和风力,随后进行报数。 “一百七十丈四号标靶,高低减二,炮口东移两分,放!” 装填手都是大力士,将一枚几十斤重的铸铁炮弹填入炮管内,随后站在火药舱也就是火炮尾部位置的发射手拿出火折子点燃引信。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极远处的四号标靶,一个石土混造而成的瓦房被炸的四分五裂。 说炸不太合适,应该叫,砸。 巨大的火药推动力赋予了铸铁炮弹巨大的动能,这是最原始的火药投入战场使用方式,用巨大动能来杀伤敌人或者摧毁城防设施。 一共三十个标靶,也就是三十门炮。 最终的成绩是,二十七中三空。 命中率高达九成。 陈云甫放下望远镜,十分惊叹的赞扬道:“好啊,好啊,炮好,炮手更好!” 而坐在陈云甫身边的陈景和更是直接傻了眼。 那么准的精度、那么远的射程、那么大的杀伤力。 有了这玩意,什么弩车、投石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弓弩手恐怕都要淘汰了吧。 “火炮面前,老祖宗留下的军阵韬略,就注定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阵法讲究的是整齐和严密性,而火炮,最喜欢的就是整齐严密的军阵,一炮下去,保管死伤狼藉。 戴绍宁说道:“这种是攻城用的实心弹,还有一种是对付骑兵或者步兵阵用的一寸大小的铁弹,一次性可以打出几百枚,三十丈之内,能穿铁甲,臣管这种叫做开花弹。” 三十丈内穿透铁甲,人还不活生生打成筛子。 一炮几百枚,那几十门炮,上百门炮呢? 陈景和直接抽了口子凉气。 战争一起,人命岂不是比水还廉价。 怪不得自家老爹在征朝作战的时候,不愿意向常茂提供火器支援。 这种东西,还不能问世。 “时代,就快要变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鳗鱼效应 在试完火炮之后,火器局又当着陈云甫父子二人的面展示了一轮火铳的试枪情况。 有进步,但效果不理想。 火铳的发展历史耳熟能详,源自唐末炼丹师发现火药,后在南宋研发出第一支投入军队使用的突火枪。 等到元朝时,火门枪开始诞生,元末农民起义大潮其积极的一面就是推动了火器等军事装备的研发进程。 洪武初,明朝武备志记载,火门枪开始作为军事装备进入到军队体系中。 “每百户铳十。” 这里的铳,指的就是火门枪。 而在陈云甫的眼里,火门枪都没资格叫火铳,就好像以前那些动不动就炸膛的火炮没资格叫火炮是一样的道理。 火门枪的结构及使用原理和突火枪几乎如出一辙,有着精度差、射程短、装填麻烦、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等弊处,因此陈云甫从来没打算像朱棣那样搞出一个神机营来。 他让火器局上马研发的火铳是将点火装置后移的那一种。 这种火铳一个士兵就能使用操作,才有资格叫火铳。 要说什么时候能将装弹后移的时候,那才有资格叫火枪。 戴绍宁说道:“前膛、药室、弹函、手柄(枪托)是我们火器局眼下正在研发火铳的四个重要组成部件。 而这其中,最难攻克的技术问题,就是前膛的枪管打造,如果使用平滑的枪管则打出去的弹丸精度极差,因此我们设计出了一种带膛线的枪管。 如此一来,射击出去的弹丸就具有了稳定性,且射程更远、动能更强。 不过这对枪管的要求就更加严格。 我们火器局已经试验了很多种不同矿石材质打造的枪管,目前还是不够理想,每年朝廷调拨我们火器局的研发经费,大部分其实都用在了设计枪管上。 只要将前膛部件的技术问题攻克,那么稳定性高、射程远的火铳就可以大量生产组装军队使用了。” 膛线。 也就是前装线膛枪,别名,来复枪。 十五世纪初德国将会研发出第一支前装线膛枪,换言之,也就是十余年后。 在火枪的研发进程上,中国在永乐年已经开始逐步落后于欧洲。 虽然这种落后并不明显,但越往后则越大。 等从火器局回城后,陈景和就明白陈云甫今日带他出城的原因是什么了。 其实他的父亲早就已经为他、为他们陈家的未来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些准备,不单单只是政治上的后手,也不单单是军队上的后手,还有。 军事科技上的底牌! 那些外分封出去的王,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中州的南京,陈云甫藏着如此多的好东西。 他们能看到的,只是陈云甫想让他们看到的。 “这十年,孤让这个国家富裕到如今这个程度,他们以为,孤给这个国家留下的只是如山似海的金银吗,只是广州、泉州那两个市舶司吗。 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资源、那么多的奴隶都去了哪里?” 车辂内,陈云甫的话让陈景和听的战栗不已。 “都在孤的手里攥着呢,将来,留给你。” 这个天下到底什么样子,除了陈云甫,谁能真正窥探到国家机器的庐山真容! 陈景和突然想到当年打靖难之役前的时候。 那一年自家老爹倒台,所有人都认为陈云甫会是死路一条。 结果却是陈云甫不动声色间夺了这天下的权力。 “我想让朱棣、朱桢这些人什么时候死,他们连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这就是自己的父王。 现在可能也一样吧。 常茂、蓝玉这些人,只是陈云甫让他们活着他们才能活着,仅此而已。 陈景和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小时候从陈云甫这听过的故事。 鳗鱼效应。 还政给朱允熞,就是对他陈景和的鞭策。 如果自己不能成才的话,那么自家老爹能留给自己的东西,恐怕就会大打折扣,能保住自己及后人的命,但权力会流失不少。 除非,自己能让陈云甫相信,自己是有能力挑起九州社稷的英主。 那,陈云甫又给朱允熞留下了哪些后手呢? 陈景和默默看向身边的老爹,心里全然明白陈云甫的打算了。 在后者的眼里,朱允熞也是他的‘孩子’! 所以,陈云甫是打算让他陈景和的未来和朱允熞的未来捆在一起。 两个人互相鞭策着前进,谁一旦懈怠下来,就会失去分配国家权力的资格。 自己是禹王太子,这些年因为这个身份确实懈怠了不少,认为等将来陈云甫百年之后,自己自然就会继承这个国家,继承九州共主的无上权力,但实际上,自己的父亲压根没打算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没有竞争,何来进步。 权力如果一家独大,那么这个掌握权力的人就不会再进步,这个国家也不会再进步,历史,已经证明过很多次了。 任何王朝都是如此,循环往复。 而凡是进步的王朝或者国家,权力,从来不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内卷,果然是无处不在。 陈景和到底还是年轻,想的越多越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甚至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他看着身边坐着的陈云甫,就感觉曾经血浓于水、无比亲切的父亲是如此陌生,好似被团团迷雾所笼罩着一般。 如此的不真实! 一时间,陈景和甚至有种错觉。 自己的父亲,是真实存在的吗。 “大王,到了。” 车辂缓缓停下,穆世群的轻唤打破了沉静的车厢,陈云甫站起身的同时也惊醒了陈景和。 “儿子,到家了。” “啊!是。” “想什么呢你。”陈云甫看着满脸大汗的陈景和,递过去一张丝帕:“怎么满脸的汗水。” 陈景和垂首道:“车内太闷,儿臣有些不舒服。” “要不要找太医给你看看?” “儿臣没事,透透气就好了。” 陈云甫点点头走出车厢,踩着软凳而下,杨士奇便凑了上来。 “蓝帅今天去了吏政部,说是想从行政学院里选一批储备官员随他去漠庭。” “嗯,他这次回来的原因孤早就猜到了。” 陈云甫点点头:“仗打完了,那么大的疆域总需要人治理吧,他那又没有一个现成的俞以丰。” “那,蒙州建制和蓝帅的封王大典......” “你挑个好日子,给蓝帅办了吧,办完之后,他也该离开了。” 陈云甫叹出口气来:“士奇,孤身边的故交越来越少了啊。” 蒙州一旦建制,蓝玉就势必要走,可能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随着蓝玉离开。 举目间,南京城里的故人越来越少。 不知不觉间,自己大九州的战略构图,已经有了三个州。 鳗鱼效应,就快要出现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陈云甫是朕的亚父 “北伐作战,朝廷前前后后动用四十五万大军、后勤民夫一百八十万人次,输送粮食、辎重、军备五千六百余车......” “新的蒙州,将包括原属朝廷的漠南诸卫及河套西至居延海等地区,这些地方,都将一并划归蒙州......” “祭完九州社稷坛,蓝帅当为蒙州王,世袭罔替。” “蒙州一应国家制度、诸政、军务皆由蒙王自行定夺。” “蒙州此番赊欠中州战争军费两千五百五十万两,并用于购买漠南诸卫、河套、居延海等地的三千一百八十万两,合并赊欠五千七百三十万两,每年年息百分之五。” 关于蒙州建制的事项在九州会和军政院两级会议后很快立项,有关的行政官员也开始陆续收拾行囊,准备北上。 九州四年正月初九,蓝玉在九州社稷坛祭天法祖,跪在九州鼎前,由陈云甫亲自为其加冕。 随后蓝玉诵读受封诏书,并将其扔入蒙州鼎内完成整个加冕仪,启程离开南京。 正如当年随同常茂离开南京一样,这一次随蓝玉去往蒙州的人一样很多。 无数渴望建功立业的文武英才竞相追逐而去。 “蒙州是九州最大的一个州,眼下看来,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州,但实际上,几十年后,蒙州将会是九州中最弱的一个州。” “苦寒之地留不下多少人才,发展潜力,连辽州都追不上。” “将近六千万两的国债,蒙州要还很多年了。” 南京城中还是有很多明眼人的,而这些聪明人,没有一个岁数超过三十岁! 就比如,此刻也在南京工学的原大明燕王世子的朱高炽。 他就在南京的中央行政学院工学,除了每日上学外,其余的时间带着两个弟弟在南京替人做劳力,赚的钱,安顿家眷。 朱允熞曾多次提出想把朱高炽一家接进皇宫里住,都被朱高炽给拒绝。 倒不是有什么隔阂,相反,如今南京所有的朱明宗亲,都开始放下父一辈时的历史矛盾,和朱允熞这位大明皇帝走的非常近。 说到底,人家根上是一支,都是太祖的孩子,能有多大仇。 真正的仇人,是窃夺他们朱家江山的陈云甫。 朱高炽就是想不明白,陈云甫怎么就能那么大胆的放任他们在南京学习和成长,放任他们和朱允熞走近,就不怕将来养虎为患吗。 只可惜,学习归学习、成长归成长,朱高炽、朱高煦三兄弟,当官和从军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爹朱棣是坐谋逆罪死的,后面三代子孙永远没法从政和从军。 即使无法从政和从军,但朱高炽这位原朱棣一支的现任家主并没有摆烂,也督促着两个弟弟不能摆烂。 “中州不能从政从军,咱们将来可以去别的地方,五叔说过,咱们朱家日后也能分到一个州。” “是哪里?” “听允熞说,现在辽、蒙、越、灵都有了主,剩下的无非还有琼、瀛、金、藏四个州,这四个地方咱们朱家都有机会争取。” “陈云甫自己亲口说过,中州一定留给允熞,那就意味着咱们朱家手里握着两个州,将来在九州会的话语权,咱们朱家还是最重的。” 虽然现在南京没有了宗人府,不过老朱家这些宗族子孙,各支的家主没事还会凑在一起聊聊,就比如这一次上元节,一群人籍着拜贺的名义就进了皇宫,跑到朱允熞这位皇帝的寝宫里聊了起来。 没有内侍、没有宫娥和太监,也没有锦衣卫,他们可以大胆的畅所欲言。 朱允熞被请到了上首位坐下,如今咱们这位大明的皇帝,也已经十九岁了。 早几年同样流放广西如今恩赦回京的朱桢一头雾水道。 “你说咱们头上这位禹王都在想什么,他这么大方的让给咱们两个州,就不怕咱们将来等他一死之后反攻倒算?” “其实,或许咱们对禹王他有误会吧。” 十几名朱家宗亲此刻也分成了两派,有坚持认为陈云甫就是逆臣贼子的,也有转变看法,觉得陈云甫对他朱家不错的。 总之是众说纷纭。 朱允熞开了口。 “各位叔父兄弟,其实陈叔父他,对朕、对咱们家真的很好,陈叔父一直都念着父皇生前予他的恩。” 众人对望,也都看出了朱允熞的态度。 后者现在看来也是无条件的信任陈云甫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真要摸着良心说,人家陈云甫确实没亏待他们老朱家。 你说他篡权吧,那不也是朱允炆当年逼的吗。 “要不是二哥当年想害叔父的命,叔父也不会走这一步,即使叔父掌了权,也没杀二哥,这么多年,二哥一直都在皇宫里,虽然没法离开皇宫,可也不算软禁,一家三口也过的其乐融融。” 朱允熞替陈云甫说着好话:“初一的时候,叔父还进了宫,和朕说等朕明年自学校毕业之后,就让朕开始列席每三年一次的九州会。” 九州会开的注定不会频繁,毕竟受制于时代束缚下的交通力,常茂在辽阳,来一趟南京倒是容易,走海路转陆路半个多月的光景而已。 蒙州的蓝玉可就不容易了,他打算在狼居胥山一带筑城,如此来一次南京就要两个多月。 后面再往外分封,还不知道各自都把都城设在哪,因此,九州王们聚一次的时间,被陈云甫定为三年。 朱高炽没有去动面前已经好久没品尝过的山珍海味,而是望着朱允熞问道。 “陛下,禹王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朱允熞言辞凿凿的说道:“不仅如此,叔父还说了,以后包括军政院的会议,朕也能列会旁听,甚至可以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叔父他说,希望朕早些学会如何治理天下,他才能放心的把江山还给朕。” “天下那些说叔父是董卓、司马懿的风言风语都是谣传,叔父他是我大明的周公,是朕的武侯、亚父。” 好嘛,周公和亚父都出来了。 听到朱允熞把陈云甫比作诸葛亮,所有人都不再多言。 嗤之以鼻者有之,陷入深思者有之。 朱高炽同样望着酒水发呆。 良久苦笑一声。 陈云甫可是连太祖都捉摸不透的主,自己等人又凭什么能看懂呢。 第四百四十七章:双标 九州四年的南京热闹了好久。 不是因为国泰民安,也不是因为开疆拓土,而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叫做江小燕的落魄戏子。 为什么说她落魄呢,因为她长的不漂亮。 戏子这行当,嗓子和长相到底哪个更重要? 内行的听众在乎嗓音,外行的听众只看长相。 很遗憾,现在的听众都很肤浅,长的不好看,干哪门子戏子啊。 老子几十上百两银子砸下去是为了捧你唱戏吗,那是为了睡你。 所以,长相不咋地的江小燕就成了一个落魄戏子。 这年头的青楼戏院早就不像当年那种签卖身契的了,现在南京城哪家青楼戏院敢说自己店里的姑娘要赎身? 你敢说,第二天官府就敢以私奴罪把你咔嚓一刀! 凡属大明籍的百姓就没有奴隶,市面上流通的奴隶,都是没有大明籍的外夷。 基本都是从广州、泉州两个市舶司倒卖进大明国内的。 江小燕的‘业绩’不好自然就被戏院给裁汰掉,举目无亲的她,在一份南京日报上得到了新的灵感。 她看了一篇小说,看的如痴如醉,突发奇想下打算将小说和戏剧结合起来进行表演。 于是,话剧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诞生了! 比起戏剧来,话剧的表演更通俗易懂且故事性更强,门槛又比戏剧要低,而且话剧比简单的文字小说又多了表演性,因此一经诞生,就瞬间火爆整个南京城。 江小燕这个落魄戏子也一跃成为南京城炙手可热的‘江老板’。 文艺繁荣只是皮,真正的骨是想象繁荣。 是因为完全开禁的想象力,造就了如今南京文艺界的百花齐唱。 越来越多的人越加懂得什么叫做‘法无禁止皆可为’。 只要你做的事不触犯法律,不要去管什么世俗的偏见、什么礼法的约束,大胆的去想去做,你就能赚到钱。 话剧的火爆就是最生动的例子。 当看到舞台上,男女主角热情拥抱在一起,用激烈的拥吻来诉表爱意的时候,整个剧院全轰动了。 那白花花的银子,像雨点般扔到舞台上。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一些个老学究一边痛骂着,一边瞪着一双老眼看的聚精会神,看完后出门就骂娘,转过天来剧院卖票他准来继续批判。 年后的朝廷没多少事,陈云甫也偕着家眷到剧院看过两次。 话本是传统戏路《梁山伯与祝英台》,现在被江老板改成了话剧本,少了细腻的唱腔,多了更富有张力的情感表演。 戏到深处的时候,坐在陈云甫身边的邵柠甚至还落了泪。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不知道天下多少情投意合的男男女女,因为一个门当户对而被残忍拆散,双双做了殒命的鸳鸯。” 陈云甫给邵柠擦去泪水,安抚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妾心里难受。” 自家媳妇倒还有颗玻璃心。 陈云甫心里好笑,但还是不迭声的一劲安慰着,两口子正腻歪着,坐在身后的陈雅熙突然走出来,噗通就跪在了陈云甫的面前。 “雅熙,你这是干什么。” “女儿有求于父王。” 陈雅熙昂起脑袋看向陈云甫:“女儿,有意中人了。” 一语出,邵柠也顾不上继续哭了,满脸惊愕,随即愠怒道:“好你个丫头,怪不得为娘这几年来为你介绍那么多如意郎君你都相不中,你、你胆大包天你,不行!” 刚才还心疼梁祝的邵柠这功夫变脸变的倒是真快,都不问男方是哪路神仙,张口就是拒绝。 果然,父母才是真正的国际驰名双标。 陈云甫倒是还好,微扬下巴:“什么事起来说,别跪着。” “给爹说说,哪家的好命小子啊。” “回父王,是女儿当年去广州时认识的,后来女儿回了京,我们也有书信往来,南京鼓楼青学开校后,他就瞒着家里跑来南京。” 倒还是个痴情的种子。 陈云甫听后一乐,又问道:“能从广州千里迢迢来南京,家里条件也不差啊,商贾子弟?” “是。” 一听是商贾子弟,邵柠更不乐意了:“闺女,你可是公主,自古以来哪有公主下嫁商贾的。” “我的媳妇哟,你刚才还心疼人家梁祝呢,咋到你闺女这,反而挑三拣四的横加阻拦。” 陈云甫倒是开明,转过头替陈雅熙打抱不平起来:“人家小伙子能瞒着家里,千里迢迢从广州跑来南京就为了找雅熙,诶不对。” 正说着呢陈云甫觉察到了不对,看向陈雅熙道。 “他是广州人,瞒着家里人来的南京能入学吗?” 父母双亲不在京,举目无亲一孩子,怎么办的入学手续。 陈雅熙垂首道:“他没入学,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小作坊跟人做工。” 陈云甫登时更满意了:“这小伙子确实不错。” “柠儿听见了吧,人家小伙子千里迢迢跑来南京,就为了守着咱家闺女,举目无亲的一个人在南京工作,想想就知道多苦了,你还忍心难为人家吗。” 邵柠气的不轻:“这是你闺女啊,这么大的事,你、你咋还处处放纵,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行行行,我上心,我上心。” 陈云甫敷衍过去:“这样吧,明天我亲自去看看那小伙子,要是为人还算不错,咱们也就别拦着孩子了。” 邵柠算是看明白了,陈云甫这个当爹的,压根就没打算替闺女寻个‘如意郎君’。 连个商贾的儿子都能允下,简直就是离谱。 陈雅熙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甫一落座旁边的陈景和就挑起大拇哥。 “妹妹,你胆子够大。” 兄妹俩天天一道上学,放了假一道玩,陈雅熙的个人情况,陈景和这个做哥哥的能不知道吗,一直瞒着呢。 就是没想到,自己妹妹竟然敢当面说出来。 “就是不知道父王和母后能同意吗。” “母后我不确定,父王肯定同意。” 陈景和俏么声的说道:“你想啊,他当了十几年和尚,出了寺庙大门没多久就看上了母后,天下人都说,佛祖都教化不了父王。” 兄妹俩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是啊,自家老爹就是个花和尚出身,这叫什么。 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四百四十八章:士奇,准备去藏州吧 陈云甫嘴上说着要见见自己未来的姑爷,可转过天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哪有那么闲。 征讨蒙七卫的宋晟班师回朝了。 早前关西七卫在桑哥的挑头下反叛朝廷,宋晟领兵御之,等到蓝玉平了漠北之后,戴次申自然引兵南下,和宋晟部南北两向夹击,关七卫哪里能招架的住,没坚持半年就被戴宋二人合力歼灭。 “都说是叛党了,还带回来干什么。” 宋晟来问陈云甫打算怎么处置被俘的桑哥等人,后者的回答很简单,他不想再看到这些叛国贼酋。 更何况,桑哥在陈云甫的眼里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凭什么认为关七卫能反此刻正如日中天的大明? 看看同为蒙古族的脱识不花,如今都已经因北伐有功被赐了汉姓,人家现在叫孟卫国。 名字是俗了点,不过通俗易懂,也算是个褒奖。 除了赐姓赐名,孟卫国现在还是实授的蒙州万户侯,管着两万户原属鞑靼、瓦剌部的牧民。 与国有功的,朝廷从来都是不吝封赏,像桑哥这种又愚蠢又心怀不轨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老宋,坐。” 在当年太祖皇帝敕建的莫愁湖行宫,陈云甫召见了宋晟。 后者道了声谢,挺直脊梁端端正正的坐下身子。 “大王召见臣,定是有事示下,臣恭聆训斥。” “别那么严肃,孤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面对陈云甫开的玩笑,宋晟略带些拘谨的笑笑,口中直道不敢。 “老宋,孤记得,你今年快六十了吧。” 宋晟老实回答道:“回大王,臣今年五十八岁了。” “五十八,没想到一晃眼,你都这个岁数了,当年你从五军府调往陕甘任总兵官的时候还正值春秋鼎盛呢。” “当年臣能从五军府去往陕甘,还是大王向太宗皇帝保荐的,臣一直感恩于心。” “是吗。”陈云甫笑笑:“孤自己都记不得了。” 宋晟抱拳道:“大王日理万机,臣这点小事自然不入大王的圣心,但臣却一直铭感五内,不敢相忘大王识拔之恩。” “哦对,孤想起来了。” 陈云甫一拍脑门:“当年先秦王朱樉因罪被软禁于京改封滁王,陕甘边地缺了领兵大将,太宗问孤何人可去西安,孤想到了你。” “时光荏苒啊,自那日后过多久了?” “洪武朝五年、永乐朝四年、建文朝两年、熙和朝两年,如今九州四年,一共过去十七年了。” 陈云甫便是越加的感慨:“十七年了吗,也是,孤今年都三十七岁了。” 初来到这时空的时候自己才十四五岁,没想到现在年近四十,时间可真是不经用。 “老宋,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陈云甫润了口茶,随意问道:“这把岁数了,是留京安享晚年呢,还是再回军中替国朝征战几年?” 宋晟斟酌着回答道:“臣一切都听大王的。” “那就再替国朝征战几年吧。” 陈云甫说道:“薛显的东南水师已经在孟买港登陆了,防线构筑的很坚固。 孤打算让你去趟广西,孤已经调云贵川和广西生产兵团的二十万大军在桂林集结了,你去到之后率兵往广州港,那里胡嗣宗会给你备好海船,走海路去孟买。” 去孟买? 宋晟微微一怔,随后小心问道:“大王是打算让臣去给薛将军做副将吗?” “不。”陈云甫抬了下手:“你到那之后,就让薛显回京来述职,他精通水战,孤打算在京开水师院校让他来替国朝多培养些水战的将军。 所以说,印度战场方面你来做主帅。” 自己去,薛显回。 宋晟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后者这是对薛显不满意啊。 老薛哪里得罪陈云甫了吗? 宋晟顾不上多想,当下起身就应了下来。 “是,臣领命,即刻就赶往桂林。” “不急一时。” 陈云甫拦住宋晟:“对印作战和之前国朝几次外仗不一样,这场仗不急着打完,当练兵那样打,打慢点。” “打慢?” “对,打慢点,时间拖的越长越好。” 陈云甫耳提面命的指示着:“你到了那之后,会有一个叫蒲顺的阿拉伯人和你联络,他在孟买港周遭也有些势力,而且还有一支一定规模的私军也可能是奴隶军。 你打仗的同时也多帮他练练兵,抓的俘虏或者在当地拉的壮丁都编入他的奴隶军中,军备问题不用操心,孤已经让军器局加班加点,江南七个军器局的兵工厂此刻正在全力打造装备。 预估再过三个月后,就会有十万套制式甲胄和三十万兵器弓箭等物送往广州,到那个时候你再去,连着这些军备一道送过去也不迟。” 宋晟听的心里一个劲哆嗦。 三个月就能造出十万套甲胄、三十万兵刃弓箭? 放在洪武永乐两朝,朝廷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才能造出来这么多。 现在只需要三个月,而且还只是江南七个兵工厂。 直隶、中原、河北、西北、西南可还有十几个兵工厂呢。 自己在西北戍边十几年的光景,中央朝廷已经强大到这般地步了吗。 若是拉壮丁的话,岂不是意味着朝廷一年就可以武装四五百万的军队? 这,太恐怖了。 “以前打仗,朝廷想的是怎么节约军费,所以才要求你们兵贵神速、速战速决,这次对印作战呢,朝廷不缺钱,甚至有的是钱,不怕你烧就怕你烧不完。” 陈云甫走到宋晟面前,笑呵呵的拍拍后者肩头:“慢慢的打,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给孤犁过去,要记住,除了打仗之外,每打下一个地方,还要把当地所有的村落百姓都集中起来,清点人口。 最年轻健壮的送回国来,走泉州下港,次一等的留给蒲顺编成炮灰军,最次的,就养着留在当地采矿修路,具体的安置问题,等你打下足够大的安全环境后,孤会从中央派专人去处理。” “是,臣谨记住了。” “去吧。” 陈云甫挥手,宋晟躬身离开。 后者一离开,杨士奇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大王,宋将军他...” “他起码比薛显要靠谱的多。” 陈云甫笑笑。 “士奇,你这几个月准备准备。” “大王指的是哪方面?” “印度。”陈云甫看向杨士奇,说出来的话让后者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 “等到宋晟那边有了进展,你就去印度吧,也就是藏州,留给你了。” 但听噗通一声,杨士奇直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地,顿首拜道。 “臣,叩谢大王圣恩。” “你伴孤多年,劳苦功高,应得的。” 印度是重要所在,陈云甫思来想去,只有杨士奇最合适。 这地方,不能给武夫。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四百四十九章:见亲家 自打交代完宋晟印度方面的事情后,陈云甫才算是有了些许时间,加上邵柠天天在家里督促着,陈云甫便是再忙,也得抽出点时间来处理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 不过陈云甫在这事上并没有太着急,而是先着人到广东摸了摸底。 总得先看看这个叫胡鸿洙的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对陈雅熙一片痴情,还是说有什么功利性的心思。 眼下大明国内的京道虽然不敢说修的四通八达,不过国内十几个重要的城市还是互联的,南京往广州,来回比以往快很快。 “他是去年从广州偷跑来的南京,家里人不知道?” “不知道,急的都去官府报了案,眼下都找了一年多,四处悬赏。” 陈云甫翻阅着手里厚厚几十页的摸底情报,嗯出一声来。 “让人去广州给这个胡鸿洙的父母说一声,就说他们孩子在南京呢,让家里来南京把他们儿子接走。” 眼下接替杨士奇给陈云甫做秘书的是办公司副官杨溥,听了陈云甫的话还略有些错愕。 “接走?” “对,接走。” 陈云甫眼皮都没抬:“要是能接走,那就接回广州去。” 杨溥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如果能接走,那就说明这家人不知道陈雅熙的身份,要是接不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家人知道陈雅熙的身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二就是这小子真有决心,能拼着跟家里闹翻都不回去。 无论哪一种,都能让陈云甫高看胡鸿洙一眼。 陈云甫的安排很快就被贯彻下去,没半个月的光景,从广州得知自家儿子消息的胡家人就寻来了南京,在鼓楼青学附近的一家家具作坊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胡鸿洙。 这一见面,可把胡鸿洙给整懵了。 “爹、娘?” 胡鸿洙的父亲胡四海一身绫罗绸缎,此刻却是色泽暗淡,看得出一路风尘不容易。 “逆子!” 胡四海眼见自己儿子身形消瘦,是又心疼又恼怒,嘴里骂上一句,抬手就要打,被自己夫人给拦了下来。 “先带孩子回客栈吧。” “阿双阿全,带少爷回客栈。” 两个站在胡四海身后的家丁应上一声,走上前一左一右就架起了胡鸿洙,直接把后者从作坊里给强行拖了出去。 作坊里的工人看的面面相觑,有心拦下吧,也都听到胡鸿洙刚才喊的话,知晓眼前这对夫妇是胡鸿洙的爹娘,便不好插手。 就是心里嘀咕着。 没听说这小子之前有什么显赫家世啊,不是说父母身体不好才出来务工赚钱的吗,可现在看来,连家丁都雇得起,哪里和家境不好沾边了。 说来也是巧,这胡鸿洙刚被拖走没半个时辰,刚从学校放学的陈雅熙就寻了过来,那自然是扑了个空。 “他爹娘找来了?” 陈雅熙听的直瞪眼,同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起来的陈景和一说,后者赶忙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告的状。 “不用猜,肯定是父王干的。” 陈雅熙又急又气,生怕自己的意中人被家里带回广州,赶忙打探起这胡家人住的是哪个客栈,可作坊里的工人们哪里知道,只能失望离开。 “哥,你能帮我找出他们的住处吗。” “我上哪帮你去。” 陈景和一个劲的摇头:“不行,这忙我帮不了。” “哥~”陈雅熙可怜兮兮的撒起娇来:“你去找南京知府,你去找他,他指定得给你面子。” 陈景和直接就笑了:“呵,我的傻妹妹,你是真看得起我这个哥哥啊,你知道南京知府什么身份吗,现在的南京知府头上都挂上军政院候补行走的衔了,我去? 你当我这个太子是以前旧王朝那种太子啊,人家若是不给我面子,连见的都懒得见我。” “那你去找杨士奇。”陈雅熙倒是够有主意的:“他是父王多年的秘书了,你找他,他总得帮你吧。” 陈景和听的直叹气,可拗不过自己妹妹的软磨硬泡只好无奈点头。 “成成成,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别晃了,再晃下去,你哥我这条胳膊都要被你给拽下来不可。” 说做就做,兄妹俩出了作坊真就直奔长安街的办公司而去,还真就在这找到了正忙的不可开交的杨士奇。 后者刚开始还纳闷陈景和兄妹俩怎么突然想起来来寻自己,问清楚原委后也是哭笑不得。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臣现在很忙啊。” “我知道叔父您忙,这不是有事托您帮一下吗。”陈景和嬉皮笑脸的说道:“也不耽误您时间,您给开个手令,我们俩去南京府,让他们办。” 杨士奇无奈苦笑。 “叔父,您可是看着我兄妹俩长大的,就帮这一次吧。” 十几年的感情了,杨士奇便是再不想徇私,这功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哪有领导秘书能架得住领导子女软磨硬泡的? 何况说陈景和还是太子。 杨士奇叹出一声来,拿起笔就给开了手令,不忘最后盖上办公司的公印。 “去吧。” “谢谢叔父。”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这话说的杨士奇自己都不信,还想再说两句,就看着俩兄妹欢天喜地的拿着手令离开。 有了杨士奇的手令,南京府哪里还有不为所动的道理,当下赶忙派人查探起来。 官府查人,那自然是一查一个准。 南京再是首都,再是上百万人居住的大城市,每天外地来京的再多,真想查也是一点不难。 很快就找了出来。 有了目标,陈雅熙也不耽误,拉起陈景和就来到客栈外,不过真等进去的时候,小丫头自己又犹豫起来。 “哥,你说我见了他爹娘说什么啊。” 陈景和直接笑了出来:“哟呵,这是要见公婆紧张了是吗?” “什么见公婆啊,你胡说什么。” 陈雅熙羞臊起来,不过迟疑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入门。 自己这可不就是见公婆吗? 半晌后好容易下定决心刚打算进入客栈,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而看到这位,兄妹俩也都傻了眼。 拦住他们的竟然是穆世群。 父王来了! 第四百五十章:向阳而生 对于胡鸿洙一家寻来南京的事,陈云甫自然是最先知道的,将自己乔装成商人后便直接寻了过来。 这也算是陈云甫两世为人头一回见亲家了。 陈云甫尴尬,胡鸿洙的父母同样也尴尬。 在这个成亲之前还需要三书六礼的年代,自己儿子惦记人家闺女,人家能没把自家儿子的腿打断,已经算是很开明了。 陈云甫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兄妹俩还守在门口没走呢。 “爹......” “走,回家。” 陈云甫啥话也没说,直接就登了车,等到进了车内才开口。 “他们一家人回广州了。” “父王。”陈雅熙当时就要急,被陈云甫狠狠瞪上一眼。 “你是嫁不出去还是咋着,小姑娘家的一点不懂什么叫矜持,等明年你从学校毕了业,爱上哪上哪,老子不管了。” 肉眼可见的,陈雅熙立马高兴起来。 这番作态看的陈云甫一劲摇头。 这边的陈景和眼见着也心动起来,张口说道:“爹,那儿臣的亲事。” “我已经给你选好了。” “凭什么!”陈景和登时急了眼:“爹,妹妹的亲事都能自己做主,怎么到了我这,还玩包办那...”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陈景和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陈云甫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陈景和啥话也不敢说了。 陈云甫确实给陈景和挑好了媳妇,家世更堪称大明朝最顶流的那一层。 原驸马都尉李琪的小闺女,换言之,也就是宛陵文襄王李善长的孙女。 两家辈分平齐,岁数上也正好合适。 这时空因为陈云甫的原因,李善长没有被诛灭九族,因此,也算是机缘巧合。 “人你爹我已经看过了,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是良配。” 晚上吃罢饭,陈云甫把陈景和喊进书房,交代道:“过些日子,我让你杨叔父选个好日子,就把流程一走,把人家闺女聘过门来。” 陈景和垂着脑袋,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是,都听父王的。” “怎么,你不高兴?” “儿臣是不服。” 陈云甫轻笑了一声:“不服?为什么不服?” “凭什么妹妹就能自己择遇良人,而儿臣只能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做妻子。” “你们兄妹俩不同。”陈云甫言道:“你妹妹只要过的开心就好,但你,要有责任。” “选一个宜室宜家的贤妻,才能够好的裨益你的事业,除非你想做承乐王,那孤不管你。” 一句承乐王让陈景和立马老实下来。 “时间不早了,抓紧回去休息吧。” “是,儿臣告退,父王也多保重身体。” 看着书案上积案累牍的公文奏本,陈景和作揖告退。 他倒是有心想知道陈云甫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替着处理政务,可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问。 别整的好像自己多恋权一样招人忌讳。 陈云甫确实也忽略了这一点,在心里,陈云甫还拿陈景和当孩子呢。 十八九岁,不是孩子是什么。 这么想也没错,可着大明朝,也就自己一个穿越客,谁家孩子再如何早慧,也没有十几岁居中央而治国家的道理。 甘罗那种是时代背景造就的人才。 再说,老秦国才多大点,一两百万的丁口还没有后世一个县级市多。 复杂性上就更远远不如了。 现在的大明朝也远不如后世,但绝对远超原时空的大明。 最具有差异代表性的一点。 传统地主阶级的逐渐消亡。 正如此刻陈云甫正在审阅的奏本。 奏本是江西布政使汤文送上来的,说了最近发生在江西的一件要紧事。 挤兑。 江西曾经的十几个大地主眼下正追在江西分行的屁股后面要钱呢。 要的什么钱。 国债钱。 当年中央再推行两册合一、改革税制的时候有条政策,就是朝廷愿意出面赎买各省地主手中的土地发给租户和佃户,以国债的形式暂时赊欠地钱。 那么多年过去,朝廷也一直在偿还着这笔地债,只是还没还完罢了。 眼下江西这一群曾经的地主不愿意等了,也不想再年年躺家里吃朝廷的利息,拿着债券来到银行进行兑现。 他们要现银。 而要现银的目的也很简单。 做生意。 江西的地理位置还是很好的,南邻广东、东遏福建、浙江,北边又是直隶,这种环境下,你让江西曾经的大地主,如今手握雄厚财富的财主老爷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也不现实。 谁不想多赚点银子啊。 受到闽粤两省的影响,江西的财主也打算转型当资本家了。 所以就有了这次挤兑实践。 “江西如今仍赊欠地钱四千七百九十万两,江西分行存银仅为一千一百二十万两,缺口十分严重,若是全部兑付出去,恐引起百姓惊慌,一旦百姓取钱无银,则失朝廷公信。” 陈云甫捏着这道奏疏皱起眉头,提起的笔也迟迟没有落下批复。 他发愁的自然不是三千多万两的缺口,这笔银子,国库随时都能拿出来,让夏元吉拨款就成。 陈云甫愁的,是要不要开这个先河。 一旦江西开了提前兑付的口子,那其他的省很可能也会有样学样。 浙江、山东、湖广的大地主可也是不少。 就算朝廷有钱来付,那全国范围推行工商资本的时机能成熟吗? 广东头上试点省的帽子可都还没摘呢。 虽然纠结着,不过陈云甫的心情还是很好。 传统的旧地主已经开始积极进行思想转变了,这是好事。 从地主阶级变身成为资本阶级是时代发展的必由之路。 江西的挤兑事件从侧面说明,大明眼下的社会进程在总体上是向前的,而不是停滞或者倒退。 若是从这一点上来看,自始皇帝郡县制开始到如今,一千六百年的发展史几无变化,尤其是唐代之后,宋元明早清都在唐代经制制度的盘子里打圈圈,那就更没必要了。 思索再三后,陈云甫落了笔。 “拟先行兑付两成,余下欠款,后面四年内陆续给付,望江西布政使司多加用心,留意省内钱款流向。” 资本已经萌了丫,永远都是向阳而生。 而新时代茁壮生长的枝叶,必然刺破腐朽黑暗的封建牢笼! 第四百五十一章:狮子大开口的蓝玉 辽州、辽阳。 眼下的辽阳是越来越有一国首都的气象了,人口稠密、商贾云集,便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老辽阳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地方二十年前还只是一座人口不足万的小小卫所。 也难怪辽州内阁敢于抬头挺胸的说出那句话。 “辽东发展的二十年,是青史绝无仅有的二十年。” 这话还真挑不出理来,如果说张紞是辽东发展的奠基者,那俞以丰确实是辽东的开拓者。 而如今的俞以丰,也确实越来越像他的授业恩师陈云甫。 刚刚上值,正因为三韩旧地层出不穷叛乱而发愁的俞以丰闻听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消息。 蓝玉来了。 “蒙王来了?” 俞以丰很是诧异,弄不明白这个节骨眼上蓝玉来辽阳做什么。 蒙州才刚刚建制,那么多事呢,蓝玉不在他的漠北大草原好好待着,大老远跑几千里来辽阳干什么。 虽说搞不明白,不过俞以丰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常茂的辽王宫。 常茂和蓝玉这对舅甥此刻正不知道聊着什么,开心的哈哈直笑。 “大王、蒙王。” 俞以丰作揖见礼。 “俞阁老来了,快坐快坐。” 常茂招呼着俞以丰落座,替蓝玉说了后者的来意。 “今日孤舅父来咱们辽阳,是为了营建都城的事。” 俞以丰的脑子马上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大王有什么吩咐,是臣能做的?” 常茂摆摆手道:“孤这没什么吩咐,舅父,你来说吧。” 蓝玉接过话,看向俞以丰笑道:“俞阁老,你也知道孤那里都是草原,住的地方呢也全是蒙古人的帐篷,孤是住也住不习惯、吃也吃不习惯,所以就想着在狼居胥山一带修建一座王城。 但蒙州人口稀薄,满打满算连着咱们汉人加蒙古人还不到二百万,人手实在是不足,所以就想着来常茂这,请俞阁老帮帮忙。” 感情蓝玉来这是来拉赞助的啊。 俞以丰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常茂,心里马上就有了数。 蒙州穷,他们辽州就不穷了吗? 不过常茂碍于两者之间的舅甥关系,不好开口拒绝,喊自己来的打算就明白了多。 心里有了主意,俞以丰开口就知道该说哪些话。 “不知道蒙王打算让臣这边做哪些事,举凡是臣能够做到的,请蒙王尽管吩咐。” “援孤五十万民夫营造都城。” 五十万民夫,你是真敢狮子开口! 俞以丰听的心里直哆嗦,勉强一笑道:“蒙王见谅,这个数,我们辽州实在是抽不出来。” “怎么会没有呢。”蓝玉马上急了:“当年辽州没建制以前,光一个辽东就有四五百万的丁口了,如今又吞并了三韩旧地数百万口,如今的辽州,一千万人总是有的吧。” 一千万,那都是哪年的黄历了。 俞以丰管着家,心里最是清楚眼下辽州有多少丁。 一千三百七十万! 可这才够哪里用的。 慢说辽南,就原属辽东的这一大片土地起码还有七成是无主的荒地呢,俞以丰现在绞尽脑汁,就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刺激辽州人口大量增长。 什么添丁免税、添丁赐田的政策眼下已经全部上了马。 五十万劳动力那就是五十万‘种马’啊,生孩子都不够用呢,去给你建城? “蒙王有所不知,眼下辽州虽然说看着人口不少,但您要说抽出五十万民夫来那也是绝做不到的,五十万民夫就是五十万户,劳丁一旦抽出,那五十万户的土地谁来耕种? 没了这五十万户的田亩,来年辽州可就要饿殍遍野,饥荒四起了。” 对于俞以丰的推脱,蓝玉似乎早就有所准备,故而言道。 “孤也不会让你们白白出这五十万民夫的,孤的蒙州虽然人丁稀薄,但是牛羊成群似海,孤可以用战马、牛羊来换。” 用畜生来换人,这口也就蓝玉敢开。 俞以丰有心直接拒绝,不过念及自己的身份和常蓝二人的关系,便作难拱手道:“蒙王,非是下臣斗胆拒绝,而实在是田垄离不得农夫啊。 不过,臣这边倒有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办法?” “辽州之前境内肃匪平叛,眼下有大约七万多的匪盗在押,要是蒙王需要的话,臣可以把他们全部交给蒙王,怎么用都成。” 反正这七万多都是叛乱的三韩乱民,死活俞以丰都不在乎。 现在是蓝玉开了口,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就是这个所谓的折中办法,折的有些狠。 从五十万一口气折到七万,这个中,都快折到膝盖去了。 蓝玉显然是不会满意的,于是他看向常茂,后者却是打起哈哈来。 “舅父,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对政务那是属于七窍通了六窍,就剩下个一窍不通,这些年,全靠着俞阁老来操持,辽州才发展到今天。 俞阁老说的也有道理,从五十万户抽丁,万一明年闹田荒,那我还怎么面对辽州的父老乡亲。 对了舅父,您既然是缺丁,为什么没有和禹王他老人家说,中州去年才做完人口统计,现在可是七千多万人呢,抽出个五十万来,料想是不会难。” “那还是算了吧,七万就七万,孤自己再想办法,不行往西打,从东察和台那里抓一些奴隶来。” 蓝玉的情绪有些低,便不在这事上继续多说,转了话题开始和常茂聊起天来。 他俩叙旧,俞以丰自然不好再待下去,加上内阁的事多的要命,起身告辞。 走出王宫不远,俞以丰又驻足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为什么他总感觉蓝玉有些不太对劲呢。 横竖不过是五十万民夫的缺口,辽州现在出了七万,从陈云甫那借个三四十万一点也不难。 可看蓝玉这姿态,他连开口去试试都不愿意。 是不愿意继续欠陈云甫的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想来想去弄不明白的俞以丰回了衙门,思虑再三后,提笔磨墨。 甭管明不明白,先把这事汇报给陈云甫。 万一要是蓝玉和中央有什么嫌隙的话,那麻烦可就太大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蓝玉非明主 未能从辽州得到自己想要的蓝玉失望而归。 重新回到位于狼居胥山的王庭,蓝玉登山而上,望着山脚下茫茫一片的蒙古包,那里进进出出走来走回的是分属汉蒙两族的牧民。 这是属于他蓝玉的国土,属于他蓝玉的子民,可蓝玉的心情却是一点都不好。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性蓝玉非常不习惯,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跑到辽阳去找常茂借民夫修建王城。 “王城一定要修建。” 打定主意的蓝玉在自己的王宫:一个用石木简易修筑起来的殿宇召见了此刻在蒙州所有的文武大臣。 除了戴次申、苏南雍、孟卫国这三位万户侯之外,还有就是从南京随蓝玉一道北上来蒙州逐梦的官员。 这群人连着蓝玉,组成了蒙州的权力中央。 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蓝玉还是效仿大明弄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内阁。 为什么说不伦不类呢。 因为他的蒙州没有中央机构,只有这么一个内阁。 像什么六部五寺之类的权力单位一概没有,草原不需要这些东西。 蓝玉把整个草原分成几十个万户,由内阁直接领导,这种管辖,倒有些像是大明的直隶。 直隶十几个州府,也是全部直辖。 “孤要建王城,从辽王那借了七万多的劳力。” 蓝玉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个数远远不够,所以孤打算秋后兴兵,去进攻东察和台汗国。” 殿内的众人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意外,他们都知道蓝玉去辽州借人建城的事,就是没想到以着蓝玉和常茂的关系,竟然没有借到。 常茂不是蓝玉的亲外甥吗。 君王的家事臣子不关心,大家更意外的是蓝玉后面说的内容。 打东察和台汗国。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既然是缺人,借又借不到,那蓝玉打算抢了! 以往草原政权掳掠的对象都是中原王朝,现在蓝玉不可能把刀对准中州,那他就只能打附近的国家。 离着最近的,只有亦力把里。 不过,那不是陈云甫九州中的灵州吗。 “次申、南庸,你们怎么说。” 蓝玉把目光投向戴苏两位军中肱骨,后者二人齐齐一个态度。 “大王说打,臣等就打。” 武将天生对打仗有兴趣,蓝玉也有些迫不及待,可武将支持不代表文官支持,蒙州的内阁首辅,也就是从南京跟着蓝玉而来,原大明吏部左侍郎崔治文站了起来。 “大王,眼下不能起刀兵啊。” “为什么?” 崔治文言道:“大王,咱们如今还赊欠着大明六千多万两的国债,草原本就贫瘠,唯一的生产只有皮草、羊毛、牛羊战马等物,臣这些天了解了一下各部万户的情况,若是以这些物资来和大明抵数的话,恐怕一年也就堪堪能还三四百万两。 换言之,只是够这笔国债每年的息钱罢了。 所以咱们眼下需要的,是刺激生产、富裕民生,不能再打仗靡费国力了。” 听了崔治文的话,蓝玉的眼角一个劲抽搐。 倒不是因为自己蒙州的穷,而完全是觉得这崔治文比起辽州的俞以丰来,差的太远。 也就是这崔治文祖上给的面子,他是清河崔氏的后人,是极显赫的名门望族,是除了孔孟曾颜这四个千年世家外执牛耳的士林世家。 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他崔治文当这个内阁首辅。 “国家穷孤知道。”蓝玉言道:“就是因为国家太穷,靠着发展,咱们哪年哪月才能富裕起来,蒙州不比辽州,辽州有十几年发展的底子,更有着其他很多优势,可咱们草原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要不然几千年来,草原人也不会年年侵略其他国家,只有掠夺,才是最快的富国办法,崔阁老不用质疑孤,因为禹王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做的。 他治下的中州,这十几年来停止过侵略和掠夺吗,孤还告诉你,禹王他曾经亲口和孤于私下间说过,他说侵略,是罪在当代,利在后世。 至于仇恨什么的,过个几百年,被侵略之地的后人就忘了,他们反而会因为享受到强大的国家所带来的荣誉而沾沾自喜,骄傲的以中国人自居。 所以崔阁老,仗,孤是一定要打的,孤要打下一片比当年大蒙古还要广袤的疆域!” 崔治文叹了口气又言道:“可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王,出征总需要粮草和军备吧,我蒙州无有兵工厂,一应所需的甲胄弓弩等物都无法生产,既然要出兵,这些都需要备足。从何而来?” “向辽州采买。” 蓝玉大手一挥,交代道:“孤不管你们怎么做,这事就交给内阁了,秋后,孤要看到辎重军备齐全,至于这场仗,孤将亲自领兵御驾亲征。” 他倒是说的轻巧,一句采买就交代了下去,可崔治文却愁的大把大把掉头发。 采买? 拿什么采买,空口开白条吗。 真就是硬着头皮挤出了几万头牛羊和战马,用来充抵金银卖给辽州,又欠下一屁股的账,这才堪堪赶在入秋前准备好。 现在蒙州算是少了两屁股子的国债了。 一少大明,二少辽州。 “这个首辅大臣做的,还他娘不如在大明做侍郎呢。” 崔治文苦笑着,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 话虽如此,不过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再者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已经四十多了,大明未来的官场没有自己的机会。 倒不是说年纪过大,而是思想。 大明的选官正在和传统背道相驰,诸如胡嗣宗、严震直这种懂经济、搞经济的好手才是未来大明的需求。 当一个国家开始寻求生产结构、生产方式转型的时候,第一个转变的,必然是官员的选用。 也就是政权结构要先转型,其次才能带动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转变。 自己在崔家又不是家主,老崔家的根永远都在中州,也不会再帮助自己什么,离开中州自己才能有机会。 只是目前来看。 “蓝玉非明主啊,唉。” 第四百五十三章:功劳永远是老大哥的 “大王,蓝玉他,对东察和台汗国动兵了。” 赶在九州四年的年底,陈云甫接到了蓝玉出兵亦力把里的情报,而面对这份情报,陈云甫同样很是意外。 蒙州都穷成那个样了,蓝玉还打仗呢? 其实蒙州的穷也算是陈云甫的有心之举,他虽然把漠南连着河套都划给了蒙州,但这些地方除了看起来地方大之外有什么? 哪里能和辽东比啊。 辽东有着完整的农业、手工业、织造业、军工业等一整套国家运转所需要的基本生产作业,漠南河套啥也没有,就东胜卫那十几个卫星城。 而把河套漠南划给蒙州之后,又给蒙州这个初建的政权背上了一笔沉重的国债。 所以说蒙州到底有多穷,陈云甫心里是最清楚的。 他必须要让蒙州穷! 起码三十年内是这样的。 因为现在蒙州的战争能力是最强的。 别看蓝玉手底下就那两百多万汉蒙子民,但这些人上马就是兵。 就说戴次申、苏南雍两人早先做漠南指挥使的时候,漠南河套地区生活的汉人在习性上和蒙古人也极其相似,平日里放牧为生,没少习练骑马射箭,战时披上甲胄拿起弓箭上马就是控弦锐健。 配上蓝玉这么个最会打奔袭战、歼灭战的君王,蒙州前期的牌面实力很强劲。 要是再让蒙州有充分的后勤保障能力、战争动员潜力,陈云甫也担心蓝玉哪天脑子不好,挑过头来和他掰手腕。 所以,暂时让蒙州贫穷着,是最好的限制蓝玉野心的办法。 这里面的门道,杨士奇是最清楚的,他也最支持陈云甫的这个安排。 为国家负责。 “这次蒙王他出兵察和台,听说一应后勤军备都是从辽州买的,还赊欠了一大部分欠款,说等战争结束后再偿还。” 陈云甫当时就说道:“打不赢的话还个屁,这笔账俞以丰还不会算吗,要是打不赢,这笔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杨士奇憋着笑点头:“是,大王说的对。不过这也怨不得俞以丰,辽州,毕竟是辽王做主嘛。” 顿了顿,杨士奇看向陈云甫小心问道:“大王,要不要给蒙王去封信,拦一下?” “拦他做什么,让他去。” 陈云甫想了想还是拒绝掉杨士奇这个提议:“他想打仗就让他打去。” “就怕...” “怕什么?” 杨士奇犹豫了一阵后说道:“就怕蒙王他灭了东察和台后,不愿意走。” 九州的规划中,亦力把里划定的是灵州,万一蓝玉真灭掉了亦力把里后赖着不愿意走,那陈云甫的面子该往哪里放。 不得不说,杨士奇考虑的很妥当,陈云甫也拧了下眉头。 旋即又舒展开,言道。 “这事,孤等找个时间再和蓝玉谈吧,眼下让他先把仗打完,不然的话,他拿什么还债去。” 陈云甫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让蓝玉先把仗打完再说,他也知道蓝玉现在很急。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话是一点不虚。 看把蓝玉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给急成什么样了都。 打仗的军费都靠从外甥那赊欠才能弄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蓝玉宁可着拉下脸皮从常茂那里借,也不愿意找自己,看来还和自己赌气呢。 “唉。” 陈云甫摇摇头,他现在也没过多的精力去关心蓝玉的情绪。 现在他正忙着调研废除徭役制的事。 没错,在时隔十几年后,陈云甫再一次将废除徭役制度的想法给重新提及。 当年那本废徭复商疏中,废徭因为国家的财力不支持而没能得到通过,如今十几年过去,国家的财力早就不同往昔,废徭,已经没有任何客观上的阻力。 如今朝廷调研的,是废徭后,中央各项国家建设工程的财政用度。 “眼下朝廷几大项工程,分别是黄河的改道工程、云贵川的京道建设工程以及平津港的扩建工程,这三项工程,朝廷一共征用了六十八万民夫。 废除徭役制后,就意味着这六十八万名民夫需要朝廷来支付工钱,而这笔钱,今年底财政部做明年中央的财政预算时并没有算在内。 换言之,朝廷明年并没有准备这笔钱,六十八万民夫,按照如今广东已经试行的最低工资标准,一名民夫的一日工钱需要四十文。 如此一来,每日朝廷的开支就是两万七千两,一年高达一千万两。 这还只是中央的三大工程用度,地方还有地方的建设,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管朝廷要过钱,一旦废除徭役制,地方就必然要伸手问朝廷要钱,这钱朝廷必须要给,给钱就要防止地方出现贪腐。 这些事,都需要提前考虑到并做好充分准备,不然的话,废除徭役制度还不是时候。” 工建部尚书庞超云做足了充分准备,在军政院的会上侃侃而谈。 陈云甫点点头,看向夏元吉问道:“元吉,财政这块的话,压力大不大?” 后者想了想,随后又翻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奏本看了眼。 “大王,财政这一块的问题不大,现在蒲顺那边第二批军费已经送了过来,刚到广州下港,等这批金银入了国库归数,臣可以和央行这边协调一下。 挤一挤,几千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主要就是刚才庞部堂说的有关于如何防止地方腐败这一点,需要多注意。” 陈云甫点点头,环顾在场的众人说道:“现在已经到年底了,孤不打算把这事再拖到明年去。 既然财政这块没有问题,那这事今天就给定下来,至于老庞提到的防腐监督一事,让都察院的反贪局给拿出个章程。” “表决吧。”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都轻笑起来举手。 这件事是明明白白的仁政,只要中央财政不吃力,谁会反对。 故而,全票通过。 就当所有人为了废除几千年徭役制而欢呼雀跃时,陈云甫却冲会议书记官杨荣说道。 “记一下,这条政策的草拟日期为洪武二十三年,定稿日为永乐元年,经过长期调研后在今年正式颁行。 废徭政策拟定人:太宗文皇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 陈云甫曾经说过,废徭的功劳永远都是老大哥的! 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老大哥。 第四百五十四章:朝廷仁义! 平津港此刻正忙活的热火朝天。 慢看眼下寒冬腊月,但平津港的工期却是一点都不耽误。 宽阔的海河边,密密麻麻的民夫们正唱着小号,干的十分起劲。 虽说是服丁徭来的平津,但这些来自全国天南海北的民夫们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几千年来,老百姓服徭役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朝廷是不给工钱,但给衣服、给一日两餐饱饭,比起以前来好的多。 而且如今的朝廷确实仁义,不单一年发冬夏两身衣服,每隔三五日还能吃一顿烧肉,工期也比多年前宽松的多。 以往服徭役那都是往死里干,现在一日只做四五个时辰,赶上如今三九天,那便是才三个半时辰,天一擦黑也就停了工。 这么一想,便是服徭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林三是一个山东大汉,他是九州二年初服的徭役,徭期是五年,算算日子,到九州六年年底也就能归家去了,想到这,林三就觉得心头一片滚烫。 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咣!咣!咣!” 工地上响起了锣声,这是收工的讯号,林三很是诧异的抬起头。 这才干多久的活,怎么就收工了呢? 一旁的工友念叨了句:“许是因为今天是年三十,监工开恩,免了时辰吧。” 林三嗯上一声,也觉得是这种可能。 “所有人都按序回住地,不准乱跑,快。” 一名名监工开始传达命令,民夫们听令照做,老实本分的回到各自在工地上的住处。 全是二十人住的宽大帐篷。 虽说住的地方有些简陋,不过人多,时下天冷倒也暖和。 林三望望日头,这个时间还远没到放饭的时辰,便在帐篷里招呼工友一道耍牌。 牌具是平日里在海河边捡的鹅卵石,打磨平滑后刻出牌九点子。 这是工地上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当然大家都没钱,朝廷也不让赌钱,就是个消遣。 大家凑在一起耍耍牌,输的人就承担起平日里给工友们洗衣服洗裤衩的活计,倒也合适。 “老林,今天俺非得要寻你报仇不可。” 说话人姓吴,和林三是老乡,都是山东来的。 这一个帐篷里住下的全都是山东汉子。 每个帐篷都一样,都是来自同一个省地,朝廷这么安排,主要是担心民夫们私下间闹矛盾大打出手,所以尽量将同一个省府的民夫安排在一个帐篷中。 这样便打不起来了。 林三笑笑:“怎么着,给俺洗了半个月裤衩还没洗过瘾,想着继续洗下去?” “哈哈哈哈。” 工友们闹起哄来:“老吴,你要是再输下去,等后年徭期结束,岂不是要跟着三哥回乡,搬三哥家里继续给三哥洗裤衩啊。” “你比三哥的媳妇还懂事呢,不行的话,三哥你把老吴娶回家吧,这比嫂子知道疼人。” 鼓噪声中,帐篷里哈哈大笑,都拿那老吴开涮的不亦乐乎。 正自起哄着,帐篷的帘布被掀开,一个年轻的白净男人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林三等人赶忙放下手里的牌九站起身,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喊上声周监工好。 这周监工二十岁许,隶属朝廷工建部,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员,不过毕竟吃着皇粮,平日里这些民夫自然是敬畏的。 周正摆手,语气很是温和:“大家都坐,不用客气,我来,是给各位道喜的。” “道喜?” 一群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徭役,有什么可喜的。 民夫中有干年限久的,胆子大就开了腔。 “监工,今天年三十,可是朝廷打算给俺们赏一些好东西。” “那倒不是。” 周正搬了把小凳子坐下,看着围在自己身边一圈的民夫拱手笑道:“给各位大哥道喜,朝廷已经于日前决定,正式废除徭役制,诸位,再也不是徭役了。” 废除,徭役制? 所有人惊愕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监工,这玩笑可不兴开啊。” 没人相信,也没人敢相信。 老百姓纳粮服徭,几千年来祖祖辈辈一直如此,要换做以前的朝代,服徭动辄都是一二十年,到了今朝,朝廷徭期仅为五年,大家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恩赐了,但若说废徭,那可是平素里做梦都不敢想的大恩德。 周正言辞恳切的确定道。 “这哪能是玩笑啊,朝廷的正式公文半个月前便发布了,如今已经到了咱们平津,不信你们明天就能看到张贴的朝廷告示。 到时候有识字的兄弟可以替朝廷给大伙宣读一番,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见周正说的如此肯定,一群人顿时欢呼起来。 “感谢朝廷、感谢朝廷。” 林三更是激动的问道:“那监工,这么说的话,俺们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那不能。” 一句话,所有的欢呼瞬间跑了个一干二净。 不能回家,那不还是服徭役吗? 心情瞬间从云端掉入谷底。 就当有人忍不住想开口询问时,周正连忙解释道。 “是这样的,因为朝廷的工期不能耽误,若是各位全部回乡的话,那这平津港还怎么扩建下去,所以需要委屈大家继续干下去,不过徭役确实是废止了。 诸位日后每天做工都有工钱,一日四十文。 等到民间有自愿报名参加朝廷工程建设的,那么诸位想要回乡的都可以到我这申请,我们补充进来一个,诸位就可以走一个。 另外,日后诸位的工作也不再是全年无休,每个月,诸位都会有三天的工休,工时也会有明文规定,冬夏两季工期各不相同。 工钱方面一月一结,有想要钱的可以直接支领,想送回家的也可以把家里的住址报到我这,朝廷会将你们的工钱通过驿站的驿卒送到各位的家中。” 一日四十文的工钱? 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喜出望外。 一日四十文,一个月岂不是足两银子了。 这干一年下来,可比在家种地强的多,加上还有工休日,岂不是轻巧的多。 “那俺们不想归家的,可以在五年期满后继续干下去吗。” 有人动了心思,觉得回乡也要讨活计,还不如一直跟着朝廷干下去,赚个几年钱,带着几十两银子再回老家也不错。 周正笑着点头。 “那当然可以,各位有愿意留下来的朝廷自然是欢迎的紧,到时候朝廷也会和诸位签正式的用工工契,三年期、五年期都有,干满日子想归乡的朝廷一律放回,想继续续约的也可以。” “三年期、五年期?” 林三好奇的问上一句:“有区别吗?” “当然了,三年期工钱就是一日四十文,五年期的话四十五文。” 莫要小看这五文钱,一年下来可是要多二两银子呢。 够买上千斤大米、几绦绢布了。 心中盘算一番这笔账后,一众民夫无不感慨。 时代真的变了。 变的对老百姓越来越好。 朝廷仁义! 第四百五十五章:盛世,一定会降临 废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国大江南北,所到之处,百姓们自然是欢欣鼓舞、齐颂朝廷的仁义恩德。 而在民间,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更是干脆踊跃报名,想要跟着朝廷做工,尤其是家里面孩子多的。 家里的地就那么些,孩子大了之后分家就势必要分地,与其守着那几亩薄田艰辛度日,倒还不如离开土地,跟着朝廷做工,起码工钱不薄。 老百姓们是开心的动起了务工心思,可有高兴的就自然有不高兴的。 比如说地方的民间作坊。 朝廷这四十文的工钱一出,就相当于直接在全国范围内定下了最低工资制度。 诸如西北、西南一些较为偏远的省府,地方用工单位的工钱一狠也就给个二三十文,这朝廷的公文一到,不加工钱,老百姓谁还跟着你干,都跑到朝廷那报名去。 相应的,工时、工休、工期制度也跟着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 有道是政策是国家整体发展的风向标,朝廷的用工政策一出,地方无不跟着有样学样,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各省无论是地方官府的募工方式还是民间私有制作坊、商号的用工都跟着推陈出新。 为了和朝廷抢工人,很多商号也跟着开出了每日四十文的工钱来。 慢看工钱上一模一样,地方还是占着优势的。 那就是不用背井离乡啊。 每天做工结束后就能回家,守着媳妇孩子热炕头,总好过跟着朝廷天南海北的跑要来的强吧。 而在国家发展的大前线,广东最是变化巨大。 接替自家老爹做了陈家家主的陈嘉鼎,很快从这条政策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不过出于谨慎,陈嘉鼎还是找到退居二线的陈希来请教。 “朝廷废徭役,势必然会和民间抢工,民间商人为了和朝廷争抢工人,同样要提高工人的待遇,学着朝廷的做法,推出更优渥的工休制度和工契待遇。 如此一来,用工的成本就增加了许多,用工成本增加,流通市场上的商品价格就会上浮以确保利润不减。 彼时物价会有一次高涨,一环动环环动,商品价格的上涨将直接影响百姓的生活成本,虽说米面粮油盐醋等必备品有严格的红线,但商品的价格却是跟随市场规律的。 商品价格一高,百姓再想安居可就不容易了,朝廷这么做,是否妥当?” 细想想,陈嘉鼎的说法也没错,而且很是贴合唯物辩证法。 废除是不是仁政,毫无疑问的仁政,但它没有弊端吗,陈嘉鼎现在说的就是弊端。 任何政策都是这样,没有绝对的暴政也没有绝对的仁政。 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 陈嘉鼎出身于商人世家,自幼耳濡目染经商之道,眼下又亲身赶上了大明十几年经济发展的大好时期,思想上是进步的。 “稳定物价的基础在于生产上,就好比丰收年粮价就低,灾荒年粮价就贵,这就取决于生产的多寡。 作坊的整体数量没有得到增加,就意味着整体生产力并没有提高,但用工成本却昂贵了,那么生产的商品价格势必上涨。 朝廷如果无法控制物价,那又该如何来应对将来持续走高的市场经济呢。” 陈希望着眼前的陈嘉鼎,老怀甚慰。 做父亲的没有不望子成龙的,自家儿子,长大了啊。 “你能想到这些,为父很是欣慰,不过你只是看到了表面,没有往更深远的层面上想。” “用工成本增高确实会让商品价格上浮,那么百姓的生活水平就受到了影响,百姓们为了自己的生活质量,他们会怎么做?” 陈嘉鼎思忖一阵后说道:“粮价一直不高,继续种地很难保证吃喝穿,那么百姓可能会慢慢脱离田垄,转而去务工。 换言之,将来咱们国家的工人会大量增多。” “没错,工人数量增加,熟练工越来越多,生产作坊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那么生产力不就提高了吗,商品价格自然会回落。” 陈嘉鼎马上言道:“可是,工人增多,农民的数量就会减少,粮食生产不就跟着降低了吗,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朝廷也多次说过,粮食价格红线是坚决不能触碰的。” “你要知道,农民的数量永远不会减少,只会越来越多。” 陈希说道:“你莫要忘了,丁口的增加速度是很快的,朝廷两年前可才刚刚颁行一道刺激丁口繁衍的政策,生孩子,免税给田啊。” 陈嘉鼎顿时一拍脑门。 “对啊,儿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爹,你是说朝廷早就想到了这些事。” “你难道以为朝廷政策都是拍脑门推出的吗?” 陈希批评道:“大王定的每一条国策,都是一环环衔接着的,而今来看,早在大王颁行鼓励繁衍的政策时,就已经做好了废徭的准备。 如此一来,十五到二十年后,国家丁口数将会有望突破一亿甚至更多,这个数量难道还不足以弥补脱离土地去做工人的缺数吗。 工人、农民的数量会越来越多,所以国家整体的物价只会越来越稳定,即使用工成本增加、商品价格上涨,可百姓的收入也在增加,那么,寻常百姓家的整体收支还是趋于稳定的。” 陈嘉鼎思忖一阵,觉得陈希说的有道理,可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想了一阵后一拍脑门。 “爹,说来说去,农民的收入还是没变啊,您看,粮价放在那里,农民的收入永远没有丝毫变化。” 陈希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市场商品越来越多,流通买卖越来越频繁之后,国家的财政也会越加良善,换言之国家会越来越有钱。 当国家有钱的时候,还在乎百姓每年那三十税一的粮赋吗? 朝廷可不可以免税? 除了免税之外,朝廷可不可以再视财政情况额外给百姓田补。 随着国家越来越富,农民的收入只会越来越高,怎么会越来越低呢?” 陈嘉鼎不可思议的眨眼。 “您是说,朝廷可能会废田亩税?” “几千年的徭役制朝廷都能废,废田税,又有什么意外的地方呢。” 陈希念叨着、感慨着:“孩子,咱们赶上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时代啊。” 废徭役、免田税。 那一天的光景若是真的降临,该是多么一个伟大的盛世光景! 现在陈希由衷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 替全天下人感到开心。 开心如今这天下遇到了陈云甫这位禹王、这位大明的军政院总理大臣。 “老夫一定要活着,活着看到盛世降临的那一天。” 第四百五十六章:资本也内卷 在从自己父亲那得到解惑之后,陈嘉鼎立马做出相应的部署。 既然已经知道了朝廷未来的打算,那么眼下他们陈家要做的,就是紧跟朝廷的步伐不能掉队。 仿佛一夜之间,广州城陈家的商号就一口气开了几十家作坊,开出极高的工钱待遇招募工人和学徒。 一时间,广州城其他各家商号无不侧目。 惊愕的同时也都升起一个疑问。 陈家疯了? 朝廷的工钱是四十文,广州当地平日里的工钱则是五十文,本就不担心会被朝廷抢走工人,可如今陈嘉鼎却又一次上涨工钱,将日钱开到了六十文! 不仅如此,陈嘉鼎还学着朝廷的工期制推出五年、十年、二十年等工契。 五年的属于短工,日钱是六十文,但十年的就变成了六十五文,而二十年的,竟然高达七十文! 这几乎已经达到了朝廷用工的一倍。 天下熙熙皆为来,百姓们做工劳动为的不就是求一个衣食两足,哪里给的工钱高自然也就跟谁干,很快,陈家新开的几十个作坊就全部招满了工人。 陈家商号的声名也一时间显赫不已,连带着的,广交所的股价都跟着上涨不少。 广东这地界的百姓本就不多,寥寥几百万,陈家招的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是生茬学徒,一大部分可是从其他各家商号跳槽过去的熟练工,因此,陈家的兴盛就势必伴随其他各家商号的衰落。 “真要是让陈家把咱们的工人给抢完,那咱们还干个屁,全部关门大吉。” 几家私下里一串气,都对陈嘉鼎这种做法咬牙切齿。 可骂归骂,坐以待毙显然是不可能的,陈家涨工钱,他们各家也跟着涨工钱,势要和陈家一争高下。 一时间,广州当地的用工工资标准蹭蹭上涨。 除了涨工钱之外,各家又开始在其他方面想办法。 比如工时和工休的时间分别得到了缩短和延长。 工人的福利待遇开始增加。 资本家阶级也有内卷啊。 所以工人的福利待遇从来不是资本家良心发现,而完全是因为人家内卷下挤出来的边际效益增加了而已。 谁要是因此歌颂资本家高风亮节那绝对不是坏,单纯只是蠢。 “和咱们陈家抢工人,他们有那个实力吗?” 陈嘉鼎不屑一顾,他已经得到了自己父亲的指点,模糊间看到了国家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后的发展方向,知道这个时候谁能抢占先机,谁就能在几十年后一家独大,成为粤海之地乃至全国的商业巨头。 抢工人,抢熟练工! 陈家在二十年契之后再一次推出了三十年契。 不过这一次,没有涨任何工钱,只是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条款。 干满三十年后,退休的工人每个月都可以从他们陈家支领五百文钱作为退休养老钱! 你们养工人一年、十年,我们陈家养工人一辈子! 就是财大气粗,不服你们来咬我。 社会保障制度和退休养老金制度就这么在一群广东资本家的疯狂内卷中,悄然诞生。 资本主义的发展,从十五年前陈云甫着手复商开始,在中华大地这片土地上以近乎疯狂乃至野蛮的速度生长着。 因为大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这是资本发展所必须的生长土壤。 更重要的一点,还是之前前文所提到的国家制度功劳。 大九州,分封制! 完全内环封闭的封建帝制可能诞生资本,但绝对没有资本生长的政治环境,因为内环下资本的发展有天花板,它的体量注定大不了,过大就会影响帝制的法权基础,会被朝廷直接连根拔除。 而大九州的分封让整个国家的发展方向是有序却无封闭的。 资本越强盛,国家向外扩张的速度就越快。 而扩张的越快,就意味着国家拥有大片大片亟待开发的土地资源、矿产资源、生产资源和原始生产力(奴隶或者说殖民地的土著民)。 这就是陈云甫之前提到过的,制度能动性和思想积极性,早在几年前,陈云甫就已经在中央确定下中央银行的核心纲领,那就是国用政策调配经济。 既鼓励了工商业的发展繁荣,也确保资本的有序生长。 它壮大的速度是野蛮的,但它壮大的方向同样属于可控的。 无论广东的资本家们如何富有,他们永远都是跟着国家政策在走,而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如现在的陈嘉鼎。 他知道朝廷现在正在做的事是鼓励更多的老百姓投身进入作业生产而不是原始的耕种生产,那他们陈家,就要紧紧依附中央的政策旗杆下,招工扩产。 聪明的不只是陈家一家,陈家人就算再如何聪明,毕竟是离着南京远,官面的关系也没能进入中央,在很多中央政策的解读上,能比得上南京地方和直隶各州府那些有着亲戚子弟当官的红顶商人? 即广东之后,直隶各州府也很快向军政院提交关于成立工商联合会的奏本。 军政院为此专门开了一堂会,最终在陈云甫的支持下批准通过。 于此同时,南京股票交易所也应运诞生。 京交所挂牌成立。 七八名浙江籍商人在这般时代剧变的环境下,静悄悄的来到南京,拜访严震直。 “广东、直隶、福建,眼下都在迅猛的发展着,我们浙江是传统的农业大省,几千来都是朝廷的粮赋重地。 大地主、小地主江浙一带就最多,以前觉得咱们浙江多牛多牛,现在可好,再这么下去,咱们浙江可就显得穷酸咯。” 一群商人中有不少和严震直这位曾经的浙江粮长是故交,还有的更是沾亲带故,因此说起话来倒也开诚布公、不做隐瞒。 严震直位于上首频频点头:“胡嗣宗给中央来了信,确实说了今年广东的情况变化,大量农民在高工钱、高福礼、高待遇的吸引下脱离土地进入工厂和作坊。 越来越多的村落搬出乡野、山沟,城市化进程开始加快,最猛的时候,广东一个月开了三十七家织厂,几千台织机、梭纱机甚至是大型的水力纺纱车那是连日不停。 工业化的速度在广东那群富可敌国商人真金白银的刺激下越来越快,中央现在正在讨论,是不是把广东头上经济试点省的帽子给摘掉。” 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群商人彼此对望,其中一人小心开口。 “您是说,朝廷有意,在全国范围内全面放开,允许各省成立工商联合会?” “广东试点的帽子带了三年,这三年来发展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原先十年,说明政策是没问题的。” 严震直嗯了一声:“政策只要没问题,那全国施行就有了基础,不过大王也在犹豫,你们也不要着急,回家安心等着就好,真有什么进展,我会和王钝知会一声,咱们浙江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怎么也不会落后广东太多。” 几人苦笑起来:“哪里是不落后太多,您居中央有所不知,现在杭州都开了粤商的分号,再这么下去,粤商就真要从咱们的盘子里抢食了。” “放心吧,朝廷不会放任粤商一家独大的。” 严震直言辞笃定。 “绝对不会!” 第四百五十七章:给广东摘帽子 九州五年十一月初九,陈云甫在京召开了军政院扩大会议。 这次会议的议项就是两点。 一个是要不要将广东头上的经济试点省帽子给摘掉,另一个则是拆分直隶建省。 而这堂会议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却并不是会议内容本身,而是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中,多了一个另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客人’。 大明皇帝、中州王朱允熞! 这位上个月才刚刚从南京鼓楼青学毕业的年轻皇帝,露面出席了这堂会议,在时隔七年后,第一次以帝王的身份回归奉天殿。 虽然现在的奉天殿整体布局早已经和当年那种朝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了龙椅、御阶、文武官道,但宽大的圆桌上,朱允熞被安排坐在了位列中央陈云甫的左手第一位。 官场的按序排座是有规矩的,陈云甫左手第一位这个位置以前一直都是蓝玉的,蓝玉离开后,这个位置坐下的是陈云甫的老岳丈邵质。 邵质已经年近七十,而今也已退休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大家本以为下一个坐在这位置上的会是杨士奇,但谁也没想到会是朱允熞。 众人于惊愕中纷纷落座,但都没有随意开口,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其实今天这堂会要讨论的内容,早在会议开始前,办公司书面照会他们参会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大家都知道要讨论啥,更要决定哪些内容,因此无不各有考虑。 两件事,一件比一件干涉重大。 摘掉广东经济试点省的帽子,就是肯定中央之前关于成立工商联的政策是正确的,既然是正确的政策,势必要全国推行。 在这个背景下全国推行鼓励工商,中央有没有能力把控住全局? 诚然,广东的经济发展速度很好,广东的资本也很健康,但那是因为全国只有广东一个试点省,中央的注意力都在广东身上,广东想长歪都不容易。 可一旦全国皆如此,中央的注意力就要从广东一省分散到全国各省,那时候,还能把地方资本牢牢控制住吗? 这一点是要先打一个问号的。 再说第二点,把直隶拆成安徽、江苏两个省,这么做的目的是旨在简化政令通达的速度,毕竟直隶十几个州府全部由中央直辖,确实太耽误中央的行政效率。 直到今天,国家这都发展多少年了,按说一切都在稳定进步,可陈云甫还日常性批复工作到深夜,为什么,就是因为直隶州府的琐事太多。 将直隶拆成两省,地方府县的政务中央不再亲自批复,交由两省布政使司,大事再归中央,既能提高行政效率,也算照顾一下老陈的身体。 到九州六年,陈云甫可就四十岁了! 这个岁数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黄金岁数,谈的上一句春秋鼎盛,但老陈的身体情况未必显得多好。 早年正长身体的时候就为了老大哥累的够呛,后面一连十余年天南海北的四处跑,好不容易做了江山的主宰,又哪里歇过一口气。 过劳死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陈云甫可不想学诸葛亮,真唱一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情戏码来。 他还想看着九州完全成型的那一天呢。 殿内没人说话,已经完全接过杨士奇职责担任会议书记官的杨荣在点清与会人数后,小声和闭目养神的陈云甫说了一句。 “大王,人都齐了。” “啊。” 陈云甫惊醒睁开眼,眉宇间似乎带着些疲惫,喝下一口浓茶润了润嗓子。 “既然都齐了,那咱们开会。” “今天会议的内容办公司已经提前照会了诸位,先说说关于广东摘帽子的事,各位都有什么看法。” 邵子恒第一个开口言道:“广东经济试点省的帽子才堪堪带了三年,时间也不算多长,现在就摘帽会不会早了点,要不再放几年观观成效?” 他是觉得陈云甫自身还犹豫不决,所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属于是揣摩上意的回答。 毕竟是陈云甫的大舅哥,天然就比其他大臣们更了解陈云甫的真实想法。 夏元吉随后说道:“臣倒是觉得可以给广东摘帽了,当年咱们对这项政策犹豫难定,原因就是担心工商联合会的成立会导致官商勾结、商人坐大盘剥百姓。 可这三年来,在都察院反贪局、广东都察院反贪局的双重监督下,除了看到广东官员和商人相走过于频繁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官商勾结、横行不法的犯罪线索。 另外,这前段时间胡嗣宗也就广东现在的情况做了汇报,广东发展的很好不说,商人不仅没有盘剥百姓反而提高了对用工的工钱待遇、工作福礼,陈家商号甚至还推出了养老金,可见商人也不全是盘剥百姓的野兽,还是有些良心的。 所以说,臣支持给广东摘帽,全国各省都可以成立工商联合会,加大力度鼓励工商业发展。” 他是财政部尚书,广东的富裕带来国库的充盈,大手花钱的感觉让夏元吉很享受。 所以夏元吉是最支持全国越早富起来越好的一位。 严震直在夏元吉说完后也开了口,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自己的看法,而是报出了一组数字。 “九州二年,广东工商联成立之前的财税总数为一千零十五万两。 九州三年,广东一省的财税是一千一百九十四万两,涨幅为百分之十七点六。 九州四年,一千三百六十一万两,涨幅百分之十三 今年刚刚押解入国库的数是一千五百零四万两,涨幅为百分之十。 财税的增长速度虽然连年下跌,央行统计司给出的看法是未来五到十年内,广州每年的财税涨幅都会下跌,但是会稳定在每年增长百分六到百分之八区间,换言之,再过三年,广东每年的财税就有望达到两千万两之巨。 诸位,广东的财税这几年一直走的都是真金白银,而今年一千五百万两这个数字,已经超过广东在南宋巅峰时期的纳税记录了。 我作为央行的行长,别的我不懂,但算钱我会算,所以我支持广东摘帽,全国各省都可以成立工商联合会,南京,成立全国工商联总会。” 只有广东摘帽,全国各省的商人才能茁长生长,才能不让粤商一家独大! 陈云甫虽然没说话,但却看了一眼身边的朱允熞,发现后者此刻听的一脸惊骇。 一个广东,一年财税一千五百万两? 我的天,大明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随即朱允熞又激动起来。 用满是兴奋和感谢的目光看向陈云甫。 只有感谢。 大明的今天,是陈云甫头上那少许白发换来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人事任命的慎重 关于是否给广东摘帽一事的讨论还在奉天殿继续着,整体上来看,支持给广东摘帽,全国推动工商业发展的中枢官员占据了多数。 陈云甫一直都有在静心倾听着,而当所有人都表达完各自的态度后,陈云甫依旧在沉默。 他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但这件事上,陈云甫多年来的态度一贯如此,慎之又慎。 可无论自己再如何谨慎,既然事项已经上了会讨论,陈云甫也不不可能再把它拿下去,便看向一旁的朱允熞道。 “允熞,你有什么想法吗?” 朱允熞闻言一愣,万没想到陈云甫竟然会问询自己,当下既紧张又有些惶恐的拱手道。 “侄儿尚幼,这般国家大事一切都听亚父的吧。” “莫听孤的,孤也未必能一直对下去。”陈云甫摆手,复望向众人言道:“既然诸位都说了态度,那就表决吧。” “允熞,你也有一票,支持就举手,也可以反对或者弃权。” 一众官员彼此相望后,各自或支持或反对的表明自身立场。 十七票支持、六票反对,朱允熞选择了弃权。 如此高的票数支持,也能看出给广东摘帽一事乃是官心所向。 “既然诸位都支持,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从九州六年开始,全国各省府都可以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酌情成立工商联合会,允许本地商人成立相应的股票交易所用以募集民间钱财。” “南京成立全国工商联总会,由严震直兼任会长,派人到广州去,请陈希来京担任副会长。”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大力支持工商业发展,那就没必要再继续瞻前顾后,甭管是良政还是恶政,都比首鼠两端、踟蹰不前的怠政要强的多。 确定下来这件事后,陈云甫也顿觉少了一块心病,以后他都不需要再继续操心此事了,国家的发展、社会的发展、资本的发展都交给时间去吧。 “第二件事,拆分直隶州为安徽、江苏两省,应天府从此更名为南京,单设为中央直辖府,成立两省布政使司。” 这件事讨论起来比给广东摘帽子要容易的多,毕竟增设两省布政使司就意味着要多很多个官缺,这是从中央释放出来的政治红利,在场的官员除非脑子有病,不然怎么可能会反对。 几乎是全票通过。 新增设的安徽布政使司治城设在了庐州府,而江苏的治城则设在了苏州府。 南京依旧是直辖嘛。 “调,广东承宣布政使胡嗣宗回京,出任南京知府。” 陈云甫提出了这项新的人事任命,把所有人都给整的一愣。 一省布政调到南京任知府? 这算是降级使用吗。 可很快众人就明白了陈云甫如此安排的原因。 “蓝帅已经不在军政院了,胡嗣宗增补入军政院行走。” 这哪里是降级,这分明是升官。 广东摘了帽子,胡嗣宗也终于把脑袋上后补这顶帽子给摘了下去。 由军政院行走衔出任南京知府,南京的政治级别就一跃成为地方行政级别的天花板。 而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陈云甫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如今南京股票交易所也已经挂牌成立,嗣宗在广州干了那么多年,成绩斐然,南京眼下最缺的恰恰就是一个懂经济的主官,所以孤思来想去,嗣宗回京来最合适不过。” “至于谁去广东接胡嗣宗的班,诸位有没有人选?” 严震直犹豫一阵后开口道:“浙江布政使王钝这些年做的还不错,是否可以考虑?” 谁都知道王钝和严震直交情匪浅,不过这件事上,也没人打算相让。 那可是广东。 办公司试司长杨溥言道:“何不考虑广州知府伍士皐呢?” 都察院都御史杨靖马上开口反对道:“广东都察院多次反应,伍士皐和广州商人平素来往过于密切,风评上差了一些。” “福建布政使易惟真也不错,之前易惟真就是泉州知府,泉州市舶司复市之后,易惟真一直抓泉州发展,虽然没有广州的进步巨大,但成绩也很突出,另外闽粤两省平日里的来往熟络,调易惟真去广东也很合适。” 一众人众说纷纭,支持谁的都有,虽然各自或许都有些私心夹杂,但总的来说推荐的官员都有拿得出手的地方。 毕竟广东布政使不同于其他地方省,官做到这个级别,光靠有关系和门路没用的。 能力,必须得有能力,要有拿得出手的政绩! 陈云甫也紧皱眉头,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合适人选,可惜他也只是一介凡胎,不会仙人点化之术,到底谁合适,陈云甫拿不准。 “既然一时半会确定不下来,那就这样,着吏政部、都察院一道派出三个联合考察组赴杭州、福州、广州,对王钝、伍士皐、易惟真这三人进行吏察。 吏察期为一个月,等到考察组回来交了吏察的奏本,咱们再上会讨论吧,这期间,暂由广东布政副使任宪荣暂代布政使一职。” 说来也是这任宪荣的悲哀,他身为广东布政副使,在这次吏察中甚至都没有他的名字,还不如他的下级广州知府伍士皐。 不对,任宪荣和伍士皐只能算是平级。 他这个布政副使是从二品,伍士皐是高配的从二品。 行政级别划定和编制改革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改过了,前文都有。 倒不是中央不考虑任宪荣,关键是这位副使这么多年来都被胡嗣宗盖住了光芒,看不出做了哪些成绩,把广东这么至关重要的一个经济大省交给任宪荣,大家心里没底啊。 再者说,广东布政使还挂着候补行走衔呢,就像胡嗣宗这样,可以一步到位进中央。 说不准再过些年,随着广东的经济体量越来越大,广东布政使直接就是中央大员兼任。 地方的官员选拔靠关系还能使使劲,中央大员,没能力没政绩想都不要想。 陈云甫不可能让这种官进军政院。 即使眼下军政院内有很多靠着关系和政治交换暂时担任的行走。 但再过几年,陈云甫一定会把这些人全部清除干净。 哪里都可以浑浊含糊,但国家的权力中央,绝对不会! 第四百五十九章:南印度公司的诞生! 眼下大明国内正在发生的剧变,丝毫没有影响到在几千里外征战的将士。 就比如说,印度。 孟买港,海风微咸。 宋晟来到印度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但他并没有急于和德里苏丹国进行战争,一直遵守着陈云甫的之前的指示,慢打快建。 孟买港被扩建的越来越大,宋晟这二十多万的远征军一到,更是监督着当地的百姓生生盖出了一座孟买城来。 同时,蒲顺也不知道从哪里整出了一支人数在五万左右,完全由昆仑奴组成的奴隶军。 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黑人的宋晟倒胃口到差点吃不下去饭。 没什么好说的,武装、训练、教授简单的汉语发音用于作战指挥。 “莫看这些昆仑奴愚蠢,但他们的体魄和气力还是很出众的,而且能适应严寒酷热的气候,武装训练一番,作战力不比已经腐朽败落的德里苏丹国军队要差。” 蒲顺坐在宋晟的帅帐内悠然吃着自己手下船队从南洋送来的水果,怀里还搂着一个白皮肤金头发的大胸姑娘。 大明不急着寻求扩大战争,蒲顺也不催,现在孟买这一片有大明连着他的私军将近三十万,德里苏丹国根本没有实力来对付。 每天,从印度当地抓到的奴隶,几百船都装不满,全部送往蒲顺位于东非某处的私属领地。 如今的蒲顺已经完全把这里当成了属于他的天堂。 他指使着船队为他运送所有吃喝享受之物,其中就包括怀里的这个女人。 一个欧罗巴女奴。 送来的不少,蒲顺还给宋晟这些大明将帅预备了些,但宋晟哪里敢收,以一句军中不得淫乐为由拒绝,这些女奴全留给了蒲顺自己。 他也不怕死在这些女人肚皮上。 “宋元帅,您说,这印度人怎么抓不完呢?” 蒲顺一口灌下碗中酒:“这大半年来,咱们抓了得有六七十万吧,我的领地都快装不下了。” “六十八万七千人。”宋晟虽然心中对眼前的蒲顺很厌恶,但一想到陈云甫的话又生生忍住。 大明给蒲顺抓了六十八万奴隶,蒲顺还给大明上亿两真金白银。 这才是真正的财神爷! “我的领地现在越来越大了,更是多发现了五处金矿和很多银矿、铜矿,元帅,我送你一座如何?” 蒲顺倒是大方的紧,挥手就要送给宋晟一座矿产:“再送您一万个奴隶,到时候您可以去我的领地盖一个大大的宫殿,如何?” 这蒲顺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蛊惑一位大明元帅叛国! 宋晟呵呵一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这让蒲顺心底一热,看向同在帅帐内的其他明军将领,豪气说道:“还有各位兄弟,凡是愿意去我领地的,奴隶、女人,黄金要多少有多少。” “这事以后再说,来,咱们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 蒲顺端着酒杯四处敬酒,看的出来,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和明军中很多将领的关系都早已熟络,无论敬到哪里,都能寒暄上几句。 面鼾耳热间,帅帐内的气氛也越加轻松,蒲顺又开始籍着酒劲口无遮拦起来。 宋晟打了个眼色,众人合力将蒲顺灌醉,着其随从将之抬离军营。 等到蒲顺一走,帅帐内顿时炸开了锅。 “宋帅,这厮好生狂妄。” “是啊宋帅,这阿拉伯人太可恨了,委实该杀。” 所有人都在对蒲顺喊打喊杀,宋晟抬了下手止住吵嚷。 “他该不该死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别管他就好,咱们说正事,本帅昨日已经接到了从南京来的最新王令,禹王陛下有新的指示。” 只瞬间,帐内众将齐齐坐直了身子。 “禹王命令咱们要尽快组织一次和德里苏丹国之间的大型会战,用于开拓我军在印度的势力范围,并组织当地的百姓耕种,因为日后,朝廷的后勤军需不会再远洋千里送来印度了,补给问题咱们要自行解决。 另外,朝廷几大官营商号即将来印,计划在印建厂,招工生产。” 一群人频频点头,表态道:“请宋帅下命令吧。” “今年年底之前,咱们必须要打到吉吉拉特。” 宋晟起身,指向自己身后的地图,重重一点说道:“控制住讷尔默达河以南的所有领土,同德里苏丹国在地缘上形成南北两分的战略局面,并一路向东直到加尔各答,牢牢控制住印度东西两个点的重要海港,让我大明后备力量可以源源不断的进入印度。” 说完战略目标后,宋晟双手搭在桌案上,目光炯炯有神环视众将。 “诸位,练兵也练了有小一年时间了,再不打几场硬仗,这群蛮夷恐怕会认为咱大明不过如此,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众将对望,齐齐看出彼此眼中之兴奋,起身抱拳。 “诺!” 决意对印度动手确实是陈云甫的命令,而这道命令确定下来的时间,则是在广东摘帽之后。 也就是中央决定在全国范围鼓励工商业发展之后。 在陈云甫的授意下,财政部、中央银行、全国工商联总会三个部门联合成立了一个新的衙门。 国家资金局,简称国资局。 所有国营的商号将全部由这个新成立的国资局领导,而这个国资局挂牌成立后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赴印,开办一家商号。 而陈云甫更是亲自给这家商号取了一个名字。 南印度公司! 这个名字很好解释,南,是因为地理位置,印度是指这家商号的所在地区,负责印度事务。公,归属权,这家商号属于国家的、是公有制而非私人的,司,这个商号是有国家行政级别的,和衙门一样,故而叫司。 连在一起,便有了南印度公司这个名字。 “粮食、纺纱、矿业、盐课......所有和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商业所需,都要牢牢的控制住,孤不在乎你们用什么方法、如何剥削,孤只要一点。” “孤要从你们抵达印度之后的第二年开始,孤的视线里,要看到源源不断的物资海船往返于海洋之上!” “去吧!” “将我大明的旗帜,插遍每一寸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不管是海洋还是陆地!” 在南印度公司启程出发前,陈云甫亲自为他们践行和动员。 “三年后,孤希望能在印度、能在德里,和诸位,把酒庆功!” 第四百六十章:资本:利润远大于生死 南印度公司组织骨干是走广州港出的海,谁让这里离着印度最近。 “南印度公司?” 广州城内的各个家族也都在关注,同时也通过官府里的关系旁敲侧击了解到了这个方兴未艾的公司一些情况,知晓此去印度是为了‘开发’。 别看印度离着广州很近,可广州商人们对于印度的了解甚至都不如对阿拉伯乃至东非、北非的了解多。 原因自然是他们的势力压根进入不到印度,就连蒲顺这种商人,也不过在印度有寥寥几个小渔港而已,通商的范围并不大。 德里苏丹国是由一群突厥贵族集团建立的国家,换言之,印度这片土地的领导者并不是土著,而是外族。 突厥人要的是类似于中原王朝那种‘长治久安’,要的就是不开化,是压迫,怎么可能放开手允许印度发展,相反,竭尽全力的限制印度土著民接收外来思想的可能性。 有点类似于晚清政府的闭关锁国政策。 这么做的好处之前有提过,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广州的商人们对于印度十分陌生。 广州城内如此多的商号,还就没有一个同印度做过生意。 陈嘉鼎很好奇这个南印度公司去印度是打算做什么,所以他找到伍士皐探底,但后者对此也不甚了解。 “去年的时候,朝廷几十万大军开拔印度,至今也没听到有什么捷报或者噩耗传回来,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南印度公司,不难想,朝廷在那里,应还是建立了一定势力的。” 伍士皐给陈嘉鼎简单分析了一番,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陈嘉鼎提出晚上设宴的打算,被伍士皐干脆拒绝。 “不行不行,这段时间本府不方便。” 伍士皐作难道:“陈会长应该也知道了,南京那边的考察组已经到了咱们广州,现在正一天到晚的盯着本府呢,之前就不知道是哪些王八蛋背后找本府麻烦,说什么本府和你们工商联关系菲薄,一个劲嚼本府舌根子。” 陈嘉鼎讪讪一笑点头,知晓伍士皐这功夫必是没心情搭理自己便主动告辞离开。 虽说从伍士皐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陈嘉鼎自己心里越琢磨越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冲动。 这个南印度公司绝对有大文章! 说不准,是他们陈家再上一层楼的机会所在。 得想法子分一杯羹! 带着这个想法,陈嘉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把自家几个叔父都请到了一起,将这事摆了出来。 “父亲去了南京工商联总会,走之前说过,家里的事让我和各位叔父多商量。” 陈嘉鼎十分客气的开口说道:“朝廷最近弄出了一个国资局,又在这国资局中添设了一个新衙门,叫南印度公司的事想必诸位叔父都知道了。 我刚从伍士皐那里回来,咱们这位大知府现在忙着应付南京的考察组,那是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是真不清楚还是不打算和咱们多说。” 几位叔父彼此对望,一人开了口。 “嘉鼎,这南印度公司和咱们陈家有什么关系?” “南印度公司和咱们没关系,但印度,和咱们陈家或许会有关系。” 说话的人便笑了起来:“咱们陈家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和南洋人还有阿拉伯人做生意,什么时候和印度人做过生意,我听在粤的阿拉伯人说过,说印度人穷的连衣服都不穿,一年四季光屁股满街跑,拉撒都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是一片未开化的兽群之地,和咱们陈家能有什么关系。” 陈嘉鼎默默举起茶碗,反问了一句。 “若是印度真有那些阿拉伯人说的那般不堪,您说,蒲顺是脑子有病才给朝廷赞助上亿两的军费让朝廷去帮他打印度吗?” “朝廷去年派兵到的印度,今年就有了南印度公司,要大张旗鼓的开发印度那片化外之地,各位叔父想想,咱们了解到的印度,是不是只是阿拉伯人和朝廷想让咱们了解到的。 换言之,他们怕咱们去分一杯羹。” 众人无不挑起眉头,细细咂摸一番后都觉得陈嘉鼎这话说的有三分道理。 “嘉鼎,你的意思是?” “咱们是不是也组织些人手去一趟印度,看看。” 陈嘉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广东就那么大一点,咱们陈家不能做到一家独大,朝廷也不会让广东一家独大,所以还有泉州市舶司,平津港也在扩建,过不了两年,环渤海一带往东北海去的方向,绝对是属于平津市舶司的。 换言之,咱们陈家不仅要在广州和其他各家商号打擂,将来还要和泉州、平津等地的商号抢饭吃,能有什么好的发展。 现在咱们要抢先他们一步,去印度。” 几位叔父都迟疑起来。言道:“可是,那里还在打仗啊。” “打仗就打仗呗,怕什么。”陈嘉鼎直言道:“做生意哪有没风险的,只要利润够大就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连这点闯劲都没有,还做什么买卖,当个富家翁罢了。” 商人的胆子向来取决于回报的利润多少,只要利润足够大,生命便不值一提。 “那要是朝廷不让咱们参与呢。” “怎么会。”陈嘉鼎自信满满,甚至是胜券在握的说道:“朝廷甚至都能允许阿拉伯人参与,又怎么会限制咱们这些血裔同胞呢,我觉得,南印度公司的成立本身就是朝廷或者说是禹王对外释放的一个信号,鼓励咱们参与到开发印度,甚至是外扩淘金的一个信号。” “现在,随着用工成本越来越高涨,咱们各家的利润已经开始压缩了,我听说,印度那里的丁口非常多,或许追不上咱们大明,但绝对远超三韩旧地和南洋各国的总和,几千万啊诸位叔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劳动力比水还要廉价。 咱们的工厂、作坊、商号甚至于盐引、粮引、漕引的运送人手都不再需要从本国内招工,每年,可以省下几百万两来。” 堂内众人很快动了心。 “行,嘉鼎你说怎么干,我们这几把老骨头都支持你。” “那咱们先这么说,这事不能走漏风声。” 陈嘉鼎站起身,安排道:“明日我便先去一趟南京,一来拜见父亲,近前请教,二来请父亲居中,让咱们家和朝廷通个气,看看如何才能参与其中。” 朝廷成立的南印度公司,刺激到了大明本土商号,商人永远是不甘寂寞的,他们永远趋利而动,谁的嗅觉更敏锐,谁越能在时代剧变的浪潮中活到最后。 风口,猪都能上天,但前提是,那头猪,敢于迈步! 第四百六十一章:困惑的宋晟 严震直来见陈云甫的时候,带上了陈希、陈嘉鼎父子俩。 后者有些意外,问清楚缘由后乐了。 眼下大明也就是没有财富榜,不然的话,该着他们陈家做首富。 这嗅觉和闯劲,连他这个穿越客都极其赞叹。 朝廷前脚弄出南印度公司来,陈家后脚就想要参与进来分上一杯羹。 “和孤说说,你们陈家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印度做生意了?” 陈嘉鼎看了一眼自己父亲,接受到后者鼓励的眼神后大胆起身,作揖下拜。 “回大王的话,臣听闻朝廷意欲开发印度,宣王化于方外,此乃圣人王道之举,臣虽是一介商贾,却也愿为朝廷驱使,赴效犬马之劳。” 这里陈嘉鼎自称臣倒也没错,他接过了他爹陈希的位子,是广东工商联的会长,挂着朝廷五品衔呢。 面对陈嘉鼎的睁眼瞎话,陈云甫只是呵呵一笑。 “你能有此心,孤甚慰之,不过朝廷富有四海、兵甲精足,你一个商人又能帮什么忙的?” 陈嘉鼎当即抬头,大声言道:“臣薄有家私,愿尽数上交朝廷以充军费!” 阿拉伯人能赞军来换印度,他陈家也能! 陈云甫笑了,这笑容谈不上是表扬还是嘲讽,却把陈嘉鼎笑的满头大汗。 “你能有这个心,孤很高兴,不过眼下印度正在打仗,你们陈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便是去了,孤看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低着头的陈嘉鼎此刻有些心急了,怎么看这意思,陈云甫是不没打算让他们参与进印度的事里? 这和自己的判断有错误啊。 正焦急的打算开口,一旁坐着的严震直已经搭了话。 “大王,难为陈会长一片拳拳赤子之心,要为朝廷普行圣人王道而尽一份心力,依臣看,就给其一个机会吧。” 陈云甫作难道:“可是印度那里如今尚且战乱不止,孤只恐害了百姓性命啊。” “朝廷可以加派军队护佑,料想可保无虞。” 陈嘉鼎知道自己该搭话了,赶忙言道:“臣愿资军费三千万两!” 这可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陈云甫心里不由赞叹。 有胆有识有魄力。 赞叹之余,陈云甫也终于点头。 “好,既然如此,孤若是再拒绝的话,反倒是有伤士民之诚心,嘉鼎啊。” “臣在。” “你们陈家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印度,就先和孤说一声,孤即刻加派军队护送你们。” 陈嘉鼎有心想说越早越好,但也怕自己吃相过于难看惹人笑话,反正事已敲定,煮熟的鸭子又不会飞,便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那今天就到这,震直,你留一下。” 陈家父子知道陈云甫定是找严震直议论他们陈家的事,赶忙起身告辞离开。 他们猜的是一点没错。 “震直,你说孤这么做,对还是错?” 陈云甫叹出一声来,言道:“让民间资本插手印度,他们会通过吸血发展更加迅猛,再过十年二十年,这陈家一定富可敌国。” 严震直笑了笑:“这或许,未必是件坏事。” “怎么说?” “印度很大,仅靠朝廷,十年二十年内是绝不可能完全消化掉的,但若是让全国的商人一窝蜂的涌进去,那便绝不难了,这也是大王您的初衷,不然的话,您又怎么会允许陈家介入呢。 大王曾经说过,我们现在做的事,日后或许会被改正,但只要现在是对的,就应该去做,我们为的很简单,就是让这国家和百姓尽快的富起来。” 陈云甫沉默了一阵,目光望向殿外的苍穹言道:“可孤已经能够看到三十年、五十年后了。” “资本猖獗、人心失道,到那个时候,孤就成为国家和历史的罪人了。” 严震直有些不信道:“怎么会呢,大王太多虑了。” “孤不会看错的,因为孤,经历过一次了。” 陈云甫站起身离开大殿,而他在最后说的话,严震直并没有听到。 对与错那是历史和后人来评判的事,和现在的陈云甫关系不大,和现在的大明关系也不大。 至于和此刻正在印度指挥作战的宋晟来说,那更是毫无关系。 他带兵打过了讷尔默达河,东路军更是一路抵至加尔各答,将整个印度完全的一分为二。 北德里苏丹国在北,中间是大明和蒲顺的势力区,往南则是巴赫曼尼等几个小的突厥人所建立的苏丹国。 整片南印度大陆就这般被瓜分成多份。 而宋晟也在将蒲顺的奴隶军训练成军后,发动了一次规模极大的北伐战役,因为战役的时间是在开春之后,因此在抄送回国递给总参的军报上,也被称之为‘春季攻势。’ 大军走博帕尔一路向北,接连攻克安拉阿巴德、坎普尔、阿格拉在内的十七座城池,完全切断北德里苏丹国和东南各邦之间的联系,并在西路军攻陷吉吉拉特后,对德里形成了左右包抄的钳形攻势。 德里苏丹国在锡格尔以及马图拉两城驻防下十五万大军,以图延缓宋晟的攻势,并开始派人向背后的帖木儿汗国求援。 别看当年德里苏丹国被跛狼锤的像条死狗一样差点亡国,但真遇到事的时候,德里苏丹国还是得找他们的老大哥。 毕竟,他们两个国家的宗教信仰是一致的。 而在连续作战四个多月,攻克十七城后,宋晟也不得不先行修整。 大明的儿郎倒是作战顽强,主要还是蒲顺那边奴隶军已经开始叫苦不迭。 而不动用奴隶军,宋晟也不乐意拿自己麾下的儿郎去白白送命,因此,战局就这么搁了下来。 “宋帅,战局不能久搁啊。” 副将段杰替宋晟着急起来:“再这么耽误下去,一旦敌人等到外援,我军可就要陷入苦战之中了,彼时,就算有那群炮灰挡在前面,战争旷日持久的拖下去,我军也必将死伤惨重,若不如,咱们自己打吧。 敌军的战斗力不过如此,莫看有十五万大军,给末将一个月,末将定能攻克两城。” 宋晟叹了口气。 “你说的道理,本帅何尝不知,之所以停止进攻,哪里是本帅一个人的意思,这是总参上个月回的军令,昨日才到,你自己看吧。” 听到是总参军令,段杰连忙接过查看,这一看顿时惊愕不已。 只见军令上赫然写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从接令之日始停止进攻,等待下一步命令,落款处更是盖了陈云甫的大印。 这下好悬没把段杰给当场气死。 “这叫什么意思,什么叫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停止进攻,敌人都开始寻求援兵了,这时候让咱们停止进攻,难道是要等着被敌人援兵一网打尽吗。” 宋晟同样是不懂,毕竟这种隔着几千里外下达军令干涉军机的事陈云甫从来没有做过,可如今陈云甫偏生就做了。 望着南京方向,宋晟拧眉叹了口气。 禹王啊禹王,您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啊。 第四百六十二章:炮兵指挥使朱煜 广州港,十五世纪全世界最繁华所在,不容置疑、没有之一。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尤其是陈云甫专权后不遗余力鼓励工商业,造就如今的广州港甚至远比两宋时期更加繁荣,所谓的日行船万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广州港了。 就如同当年胡嗣宗在这里和陈云甫汇报的那样,广州港务局是全国最大的局级衙门,足足有三千多名公员和雇工。 如此庞大的数量,甚至已经和十年前广西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前夕,整个广西一省所有的公员所趋近。 但在今天,广州港却沉寂的宛如一潭死水,所有的港口全部被重兵封锁,除了能看到朝廷的海船之外,无论是广州当地的商船还是外夷的通商船只,通通不见踪影。 “广州港今日怎么停运了。” 陈嘉鼎直犯迷糊,心里一个劲的嘀咕和心疼。 广州港停运别说一日,就哪怕一个时辰、一刻钟,那可都是几千甚至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啊。 这停一天下来,广州的商人们损失惨重,朝廷也得少去几万两赋税啊。 任谁都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但具体是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便是找到伍士皐打探,后者也不可能和他们说。 “都快点,手脚麻利些。” 每一处码头,都有几名千户在大声嚷嚷着,而在这些嚷嚷声下,是一队又一队身穿甲胄的士兵在井然有序的推着一个个巨大木箱登上海船。 这些木箱个个被雨布遮盖,仅能从四四方方的外观上看出这是个箱子,至于箱子中是何物件,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千户们的催促下,一艘艘海船很快装满这些奇怪的巨大木箱和数百名士兵,人货一齐,海船便会打出旗语来出港离开。 就这般,在持续了足足近四个时辰后,将近一百艘海船才算全部离开,原本守住广州港外围的近万名兵士这才撤掉警戒,开始有序离开。 广州港务局重新接管了这里,并开始逐步有序的恢复广州港海运。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陈嘉鼎包括广州各大家族才有能耐和广州港务局联系上,了解到其中之事。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陈嘉鼎颇为不可思议的看向港口方向,为自己所了解到的事而惊愕:“到底是运送什么东西,能让朝廷不惜把广州港都给封锁起来。” 慢说广州的商人不知道,便是远在印度的宋晟同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军令上命令他派兵到加尔各答,接一支海船队。 身为主帅的宋晟当然不可能脱身中军,但他还是派了自己的副将段杰代替他,领着五万精锐中军到了加尔各答。 “我是宋帅的副将段杰,来人可是、可是。”段杰拿出手令来看,随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英俊男子问道:“可是炮兵指挥使朱煜?” “是我,辛苦段将军亲迎。” 朱煜大步走向段杰,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任命文书包括调令档案给到后者,笑言道:“初来乍到,还望日后段将军多多帮衬末将。” 段杰接过一看,嘴里念叨着:“朱煜,洪武二十一年生人,熙和元年进入炮兵指挥学院一期,在校期间立功四次,以满分指挥成绩毕业,九州四年受命组建炮兵卫并出任指挥使,九州六年四月,受命出征印度,听调于征印总指挥宋晟。” 念叨完这朱煜的调令档案后,段杰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前者,诧异问道。 “你上学的时候咋立的功?” “段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炮兵学院每年有两次演习,在下侥幸,炮打的比别人准一些,所以两年四次演习全部拿下第一名,这才有的四次立功。” 段杰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撇嘴。 这功立的可是真他娘容易。 出了学校就当将军,这官升的也太简单了些吧。 嘀咕完,段杰又看了看朱煜身后那些正忙着从船上卸下木箱的士兵,便好奇问道。 “这些箱子里就是所谓的炮?” “对,02式火炮六百门、05式火炮两百门。”朱煜点头介绍道:“其中02式火炮的口径为十二寸、05式火炮的口径为16寸,两者都是前装炮,唯一区别只在于后者的口径更大、射程更远且动能更强。” 段杰只觉得如听天书,连连摇手道:“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就想知道,这玩意和我印象中的炮有没有什么区别。” 当了半辈子的兵,段杰又不是没接触过炮,无论是洪武年还是永乐年,军队里都有这东西。 朱煜想了一阵后摇头:“没区别。” “没区别?”段杰刚有些失望,又听到朱煜的声音:“就是不会炸膛而已。” 段杰瞬间惊啊一声,不可置信的看向朱煜又重新确定了一遍:“你说什么,这火炮不会炸膛?” “不会啊。”朱煜很自然且肯定的说道:“目前我们最多试到三十一轮,除了中间两次过热需要冷却外,还嫌少出过炸膛的事,一千门炮中,残次率大概也就在千分之三吧。” 段杰吞了口口水:“能打多远?” “02式的话两百丈、05式两百六十丈。” 朱煜介绍道:“再远的话也不是不能,但威力会有些影响,所以尽量不要超过规定射程。” 段杰只觉得自己的眉眼一个劲狂跳。 有了这东西,军队还需要弓弩手和投石车吗。 很快,段杰又来了兴致,一把揽住朱煜的肩头嘿嘿笑道:“朱兄弟,你看你刚才不是说你上学那两年,炮打的准吗,这样,能不能给老哥我露两手看看。” 朱煜哪里能不明白段杰的意思,这是既想试炮也想试人,遂笑着点头。 “正好我也好久没摸过炮了,既然段将军想指教,那朱某献丑一番吧。” 随即在几名炮兵的准备下,朱煜在二百三十丈外选定炮靶:一处完全由青石搭建而成的屋舍。 校准、风向、高低精度。 朱煜确定完之后,下令点火。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段杰连忙举起胸前挂着的望远镜,旋即瞠目结舌。 哪里还有什么屋子啊,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 真他娘又准又猛! 第四百六十三章:大炮理论和步炮协同 见识过大炮威力的段杰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总参会提前下令让他们来加尔各答接船了。 这东西简直就是战争神器! 而朱煜此来,也不单单只是给宋晟部送大炮,和他一道来的,还有陈云甫的最新军令。 大炮一到,可以开战了。 之前的停战,为的就是等这东西。 在火炮送到印度战场之前,大明是不会轻易开启决战的,所谓的春季攻势,无非也就是下酒菜。 为的就是让北德里苏丹国向他的老大哥帖木儿汗国求救。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一场大的,捎带脚给帖木儿汗国也来一次重击! 看看到底是跛狼一手养出来的那群马穆鲁克厉害,还是大炮的炮弹更厉害。 “在我们炮兵指挥学院,每一期学员上的第一堂课都是禹王亲授。” 在同段杰赶往位于马图拉城南五十里外的宋晟中军途中,朱煜同段杰说起他当年上学时的一些故事。 “当年禹王说的有很多,最让我记忆犹新的一句话当属那句‘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正义就在大炮的口径之中。’” 时隔多年再说起这句话,朱煜还是会忍不住一笑:“记得当年刚听到这句话,我们大家都在笑,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假,我们都管禹王这句话叫做‘大炮理论。’”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正义就在大炮的口径之中。”段杰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也是摇头感叹一声:“初听此话有些玩笑,细细咂摸,还得是禹王高瞻远瞩。” “禹王当年说,这句话的核心意思就和邪不胜正是一样的道理,因为赢到最后的,本就是自定义的正义。” 朱煜毫不掩饰自己对陈云甫的崇拜之情:“我们学基础课、学理论课、学实践课、学步炮协同,但在我们这些学员看来,这些课都不如禹王给我们上的这第一堂课。 因为这堂课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胜利,比一切都重要,没有好的结果,过程等于狗屎。学习只是过程,打胜仗才是结果。” 段杰失笑,却也跟着频频点头。 “是啊,打胜仗才是最重要的,我当年当兵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四次北伐,我那时候的小旗官也这么说过,他说活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死了的话被野狗一啃,再拉出去就成狗屎了。” “哈哈哈哈。” 两位大明的将军都哈哈大笑起来,风吹起,糊了两人一嘴的沙土,连声呸个不停。 “这地方,真是令人厌恶。” 久在南京的朱煜对这般恶劣的环境有些不适,皱着眉头嘟囔个不停。 一旁的段杰便一巴掌拍在朱煜肩头,嘿嘿笑道:“等回头打完了仗,老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啥地方?” 朱煜看着段杰一脸男人都懂的笑意,便惊疑道:“这里还有妓院不成?” “窑子谁逛啊。” 段杰小声趴在朱煜耳边低语道:“是神寺。” “啥?” “神寺,就是咱们国内的寺庙。” 朱煜顿时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他们这,寺庙有妓女?” “瞧你这话说的,那可不是妓女,那是侍奉什么狗屁三神主的神仆。”段杰掰着手指头给朱煜普及了一下印度教的宗教文化,最后嗤笑道:“我以前总觉得什么佛祖、菩萨够能忽悠人了,那些花和尚靠着这东西骗钱骗色。 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和他们这地方的宗教比起来,咱们国内的佛教简直是不要太好,你都没见过他们这里的教徒都被洗脑成了什么一副德性。 这地方,想找漂亮的姑娘,去哪都不如去神寺。” 说到这里,段杰又嘿嘿乐了两声:“军中不得淫乐,所以,等打完仗老哥我再带你去见识一下。” 年仅二十岁,本就血气方刚的朱煜被段杰几句话说的心头滚烫,连连吞了几口唾沫后却是臊红了脸。 两人带着大军赶了十几天的路才算是从加尔各答回到中军大营,也让宋晟明白为什么陈云甫之前会下令让他停战了。 有了大炮这种战争利器,大明将会少牺牲多少儿郎。 而对于朱煜此番带来的步炮协同战术理论,宋晟同样很感兴趣。 慢看宋晟今年已经六十岁的高龄,对于这些新鲜的战术思想依旧有很大的学习兴趣。 宋晟自己心里清楚的紧,老祖宗留下的兵法韬略阵型,就和当年圣人留下的著书一样,早晚随着时代的进步变化而湮于历史之中,只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而不再是主流当道。 “所谓的步炮协同分为三个方面,首先是战斗准备阶段,由我们炮兵为步骑兵提供火力压制,在这个阶段,敌军面对我军的覆盖炮火就无法成阵,而我军则可以从容不迫的整备军阵,做战前准备。 第二个阶段为战斗进行阶段,也可以叫战斗突击阶段,我军步骑兵发动冲锋,敌军必有回应,这个过程中,我炮兵将重点打击敌远程部队,诸如弓弩兵方阵、弩车方阵、投石车方阵以及敌后勤方阵,迫使敌军首尾失据的同时,无法对我军冲锋的步骑兵造成远程杀伤且难以组成完整的御敌阵型,为敌我两军短兵相接创造有利战机。 第三个阶段则为战斗胶着及扫尾阶段,在这个阶段,敌我两方混战于一起,我炮兵失去对敌打击能力,以免误伤友军,但并不代表我炮兵就没了作用。 在胶着阶段,我炮兵观察手一旦发现敌军有变阵及包抄的打算,将会立刻以炮火进行阻击,为我军步骑兵指挥前线争取应对时机。 而在扫尾阶段,即战胜后敌军撤退回城,我方步骑兵面对坚强的城防或者入城后担心陷入巷战,那就由我炮兵出面,犁庭扫穴之下保管寸寸焦土,为我军占据坚城扫清残余敌人。” 宋晟连连点头称赞,而后言道。 “怪不得大王下令本帅停战,这是想让咱们俩好生磨合,让手下的兵都在实战中学习这步炮协同的新战术啊。” 朱煜含笑点头。 “眼么前,不就是两座坚城,十五万敌军吗,可以好生练练手了。” “哈哈哈哈。” 第四百六十四章:这算大捷吗? 朱煜的到来为宋晟和在印明军带来的步炮协同战术,毫无疑问是跨时代的战术理念,而一个新的战术理念诞生绝不可能只是理论。 理论如果无法经过实践的验证,那就只能束之高阁。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宋晟开始和朱煜一道在军营里开始新的练兵方式。 也很简单,就在离着马图拉外一百里左右开始大张旗鼓的进行演习。 隆隆的炮声连日不息,宋晟每一次观摩都不免热血沸腾。 六十岁的老头了,陡然间容光焕发的宛如热血青年。 就这般演练了能有一个半月时间,军队的协调未必有多么熟稔,但总体来说也算是达到了一个合格的水平,宋晟开始坐不住了。 “打!” 总攻马图拉的时间被敲定下来,整整八百门火炮被摆到了马图拉的城外,当遮盖的雨布被掀开后,黑洞洞的炮口齐齐对向了一百八十丈外的马图拉城。 这个位置不远不近,最是恰当不过。 明军开始集结,蒲顺的五万奴隶军也已整装待命,所有人都在等待宋晟的命令下达。 宋晟看了看日头,又问了问身边的朱煜。 “朱将军这边,准备好了没有。” “宋帅放心,都调试好了。” “那,咱们开始?” “听凭宋帅吩咐。” 宋晟遂颔首,大手一挥:“进攻!” 随着令旗挥动,朱煜第一个骑马奔出军阵,他倒是不是冲锋,而是跑向自己的炮兵方阵,高声传令。 “目标一百八十丈,高低加三,试炮!” 随着朱煜的一声令下,负责试炮的炮手打出了一发校准弹,结果炮弹仅仅只是砸在了城墙上。 “炮口高度不够,高低加四,再试!” 这一炮成功的越过城墙,砸在了城门楼处。 校准好炮口偏移量后,朱煜下达了集体开炮的命令。 “全部都有,八轮速射,开炮!” 八百门火炮的炮手几乎在第一时间校准好精度和高度,而后便是填弹点火。 八百门炮的齐声轰鸣得是什么动静? 就宋晟而言,几乎在炮弹出膛的那一瞬间,他差点被自己胯下的战马掀翻下去。 虽说中军离着炮兵方阵将近二里地,但这动静也实在是太大了。 而此刻的马图拉城头,严阵以待的德里苏丹国将士无不惊恐的抬头望天。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那铺天盖地的炮弹便如雨点般砸向城头,成片成片的苏丹军几乎在顷刻间便被砸成肉泥、四分五裂。 守城的苏丹军完全傻了。 他们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仗啊。 “反击!反击!” 守城的将军声嘶力竭:“投石车呢、弩车呢,给我反击!” 苟活下来的苏丹军从残肢断臂中爬出来,想着要操控城头上的投石车进行反击,却发现他们的远程武器早在之前的一轮齐炮中被砸的粉碎。 还没等将这个坏消息上禀,明军的第二轮炮轰到来了。 又是毫无悬念的一片死伤狼藉。 也就在第二轮炮轰开始后,宋晟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攻城!” 率先冲出军阵的自然是五万奴隶军,这支完全由昆仑奴们组成的军队,虽谈不上骁勇善战,但身子骨却着实强健,而且,跑的是真快。 人种的天赋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二十个人扛着一架云梯,结果跑起来的速度比明军不带云梯还快。 “昆仑奴也不全是一无是处。” 朱煜也是第一次见到昆仑奴打仗,看的很是新鲜,身边的段杰撇了下嘴:“也就跑得快了,娘的,军中比试,跑步这一项咱们是一次没赢过。” “嚯。”朱煜也惊叹:“我说嘛,跑的真快。” 两人闲聊的功夫,五万奴军已经冲到了马图拉城下,因为炮火的覆盖,这一路上,五万奴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苏丹军的袭击,因此轻而易举的便将云梯搭上了城头,后续的云梯车也稳稳推进。 “停炮。” 虽然攻城的不是大明儿郎,可到底也是友军,没有继续放炮的道理。 大炮是停了下来,但马图拉城头上的苏丹军早就已经死伤狼藉,即使还有活下来的此刻也早已吓破胆逃下了城楼。 宋晟和朱煜不可思议的看着五万奴军几乎像是回家一般,轻而易举就登上了马图拉城楼,剩下的,便是白刃战夺城门。 “这登城登的那么容易?” 宋晟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战争观在这一刻完全崩溃,可现在的他顾不上多想,眼见奴军已经夺了城楼,立马下令麾下的明军开始攻城。 有了五万奴军在,明军的登城那便更加容易,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马图拉四面城墙已经完全被攻陷。 剩下的就是往城内进攻了。 “炮阵前移一百丈,高低加五,十轮速射。” 步炮协同到了最后一步扫尾阶段,为了避免巷战,朱煜直接下令开始往马图拉城内倾泻炮弹。 大炮之下不分人畜。 死伤,各安天命! 甭管是藏匿的苏丹军,还是可怜的印度百姓,冰冷的火炮不会考虑。 无差别的轰炸下,整个马图拉几乎被砸成一片废墟。 在十轮速炮后,明军和奴军的巷战变的容易起来,短短两日后,负责攻城前线指挥的段杰就告诉宋晟,马图拉全城,攻下来了! 至于这场仗到底打的容易与否宋晟还真不知道。 宋晟只知道,当他的军靴踏进满是残垣断壁的马图拉时,大明接管的,就像是一座没有任何敌人的空城。 有的,只是满地令人作呕残破不堪的尸体以及跪下的俘虏。 “尸体过于残缺,无法甄别兵民,只知道俘虏的数量,一共两万六千人。” 段杰带回了一份战争简报:“毙敌的话,大估摸七八万吧,也不全是敌人,估摸能有一半的马图拉百姓。” “所以说,咱们这一仗,斩俘十万?” 宋晟接过军报,惊愕道:“两天,咱们就攻下了德里苏丹国一座重兵把守的城池,以伤亡不到一千的代价换来十万的斩俘?” “宋帅,这,算大捷吗?” 宋晟的嘴角猛然一抽。 第四百六十五章:破城,就在今日 马图拉之战是火炮第一次投入战场使用,也是步炮协同战术第一次登上军事史的舞台。 大明尝到了甜头,德里苏丹国成了苦主。 短短两日时间沦陷马图拉是德里苏丹国意想不到的,因此锡格尔的守军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大明给囫囵个的包围住。 直到被包围的前一刻,锡格尔的守将还以为马图拉起码能挡住大明一个月! 这也就意味着,锡格尔甚至还不知道马图拉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此快就失陷。 现在轮到锡格尔的苏丹军来品尝大炮的滋味了。 “朱将军,开炮吧。” 尝到甜头的宋晟开始催促朱煜对锡格尔进行炮轰,结果后者却苦了脸。 “宋帅,炮弹带少了。” “啥?” “来前每门炮只带了两个基数的炮弹,我们一个基数是十发,所以两个基数就只有二十发炮弹,打马图拉的时候打了十八轮炮,现在,每门炮就剩两发炮弹了。” 宋晟急的抓狂:“为什么来前不多带一点。” 已经尝到大炮甜头的宋晟已经压根不再怀念传统的攻城战,他现在就喜欢大炮开兮轰他娘的那种快感。 “大炮的投入使用是前几个月大王突然下的令。”朱煜说明了原因:“在去年底的时候没想过,所以今年军费的财政预算中压根就没有这一项,军工厂也没生产炮弹的任务。 就这两个基数的炮弹还都是库存,不过宋帅别急,大王令末将出征的时候,已经从财政紧急划拨了一笔三百万的军费给火器局,加班加点的开始生产了,算算日子,从末将出广州湾来此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再过一个月,后勤绝对到。” 一听到还要等一个月,宋晟就一个劲挠头,看着远处近在咫尺的锡格尔,咬牙。 “两轮就两轮,只砸城墙的话,两轮能砸破一面城墙吗。” 朱煜想都没想的说道:“那太容易了,都不用两轮,一轮就够了。” 足足八百门炮呢,别说锡格尔了,就南京城墙也扛不住一轮啊。 “给本帅砸破一个缺口出来,打白刃战!” 宋晟发了狠劲:“一定要抢在敌人援兵到达前,拔掉德里城外所有钉子。” “成!” 主帅是宋晟,既然宋晟下定了主意要打,朱煜也不耽误,离开帅帐就开始指挥。 他将八百门炮分成了十轮,就瞄着城墙的一个点轰。 十轮炮轰后,城墙坍塌,一个足有二十多丈宽的缺口就这么被生生砸了出来。 老规矩,奴军冲在第一线。 白刃交战毫无疑问是残酷的,更是艰难的。 昆仑奴慢看跑的快,但战斗意志委实是不咋地,他们也就赤手空拳的时候仗着身强体壮欺负欺负普通人还行,真到玩命的战场上,这群黑奴兵就开始吓的吱哇乱叫起来。 不过好在他们的敌人也就是由印度土著组成的苏丹军也差的没影,加上被炮弹吓破了胆,菜鸡互啄之下勉强算是打了个不上不下的局面。 这场面,看的宋晟三人直摇头。 “当年咱们北伐的时候,蒙古人要是这种战斗力,老子一万骑就能平定整个漠北大草原了。” 宋晟骂咧了一句:“他娘的,也就不会死那么多兄弟了。” 作为从第一次北伐打到第八次北伐的老将,宋晟四十余年的军旅生涯,那打的全是硬仗。 即使后来不再参与北伐,调往陕甘任总兵官,宋晟的对手也是关西七卫和瓦剌人,没一个是好打的。 “行了,不耽误了,鸣金,让这群奴军撤回来。” 黑奴军撤了下来,苏丹军还没来得及庆幸他们守住了城池,就又一次迎来了一伙更凶猛的敌人。 明军! 两万早已吃饱喝足,修整多时的明军踏着有劲的步伐,排起整齐的军阵向着锡格尔发起了冲锋。 惊慌失措的苏丹军在将领的指挥下堵住缺口,打算抵御这波进攻。 结果。 震耳欲聋的炮声再一次响起! 步炮协同步炮协同,步兵都发起冲锋了,能没炮兵的事吗。 刚才的进攻,朱煜的炮兵只打出去一轮炮,手里还攥着八百发炮弹没打呢,这功夫正好用上。 趁着苏丹军几乎全部拥挤堵在缺口处,几百发炮弹倾泻而下,赶在明军冲锋的步兵前,将堵住缺口的苏丹军砸了个死伤惨重。 还没从七零八落的尸体堆中爬出来重新集结,这群苏丹军就等到了明军那明晃晃的横刀。 论起作战能力和战斗意志来,苏丹军哪里能是明军的对手,更何况接连遭受两轮炮轰又和黑奴军打过一轮体力下降,甫一接触下就被明军打的节节败退。 城防的缺口被越撕越大。 要不是苏丹军军中有督战队压着,最多两个时辰的功夫必然是全军崩溃。 日头开始西落,宋晟下令鸣金。 “今天看来是攻不进去了,明日再战吧。” “宋帅,再给末将一个时辰,末将一定攻下此城。” 段杰急了眼,迟迟未能破城让这位将军感觉面上无光,他请战道:“就一个时辰,再给末将一个时辰。” “行吧。” 宋晟不忍打击爱将的激情,准了段杰的请战。 后者大喜,匹马冲出军阵,开始鼓舞士气。 “儿郎们,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打过一场败仗,蒙古人、鞑靼人、瓦剌人全部成为了咱们的刀下亡魂。 而今日,我们甚至有了火炮相助,却在这里,被一群像猴子一样的夷狄给挡了下来,这是我们的耻辱!” “告诉本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以血洗耻!” “没错,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用谁的鲜血,当然是敌人的。”段杰拔刀指向锡格尔,大声吼道:“一个时辰内,攻下此城,能不能做到!” “能!” “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 在一声声大喝声中,明军再一次派出了四个卫两万众投入到战场中,这一次,他们的进攻更加凌厉,砍杀更加勇猛。 苏丹军开始逐渐招架不住。 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大明。 破城,就在今日! 第四百六十六章:黑水保安的诞生 驻守锡格尔的突厥人作战不可谓不勇猛,可战争从来不是光靠勇敢就有用的。 火炮的诞生以及步炮协同战术的诞生在冷兵器时代来说,那就是降维打击。 重炮之前无坚城啊。 所以锡格尔毫无悬念的失守,而随着锡格尔落入到大明手中,挡在德里城前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也被宋晟一脚踢开。 大明的兵锋随时可以推到德里城下! 但在这个情况下,明军停了下来。 因为军中没炮弹了。 “说好的操练步炮协同,没有炮兵,那还怎么操练。” 宋晟说的理直气壮,惹得一众将军纷纷失笑。 自打尝到火炮的甜头后,宋晟看来是打定主意,只要没有火炮,仗就不打。 停战有停战的好处,不单单是等炮弹,还能等蒲顺的奴隶军再补充一些上来。 连续几个月的硬仗打下来,要不是有这群炮灰在前面顶着,明军的伤亡绝不只是眼下的寥寥万人。 “打德里是印度之战的决战,也绝对会是一场硬仗,我大明儿郎的性命,不能白白扔在这个地方。” 时间在等待中过的飞快,就在朱煜这个炮兵指挥急的抓耳挠腮时,来自后方的炮弹终于同着第二批军需物资一并抵达。 得知消息的朱煜跑在了最前面,紧随其后的就是宋晟。 “来了多少?” 后者不懂,只看到满目望去全是大箱子,正负责签收的朱煜头也没抬,只兴奋说道。 “整整三个基数。” 一个基数是十发炮弹,三个基数就是三十发,八百门炮,两万四千发! 宋晟心里算了一下,而后直接瞪大眼睛。 “那么多。” “够把整个德里砸成废墟了。” 就在朱煜以及宋晟二人都欣喜万分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 “敢问哪位是宋帅?” 宋晟转头看了一眼,见男子穿着一身儒衫很是诧异。 这里可是军营,怎么会让一个文官来这。 虽然不解男子身份,宋晟还是应了一声。 “本帅就是。” “在下文仲甫,见过宋帅。” 文仲甫连忙上前作揖见礼,同时自怀中取出一纸文牒递上。 宋晟伸手接过一看。 “南印度公司?” “对,在下忝为南印度公司大掌柜。”文仲甫咧嘴一笑:“在下来印度之前,大王曾经说过,南印度公司在印度遇到的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宋帅帮忙。” 对于这南印度公司,宋晟之前也有所耳闻,但只当是一个朝廷的商号而已,没想过这文仲甫竟然会来找自己。 虽说不明白文仲甫来找自己的原因,不过既然有文牒,又有陈云甫的王命,宋晟还是很客气的将这文仲甫请进自己帅帐。 两人宾主落座,宋晟开口问起。 “文掌柜的来本帅这,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本帅能帮到的地方一定倾力相助。” “宋帅豪爽,那在下就直言了。” 文仲甫捧上一句,随后言道:“在下膺奉王命来印筹建南印度公司,说到底就是个商人,商人要的是生产,生产需要稳定。 但眼下鄙人的商号却一直遭受暴民的袭击,所以就想来宋帅这里借兵。” 一听是借兵,宋晟下意识皱起眉头。 “文掌柜,军队可是国之重器,便是本帅用兵也是大王王命所至,你要用兵,本帅不敢借啊。” “在下借兵,仅为保护生产所需。” “没有大王的王令,本帅不敢私借。” 见宋晟依旧摇头,这下文仲甫可是有些焦急了:“大王手令上可是说过,在下及南印度公司一应困难皆可找宋帅帮助啊。” “大王手令上确有此话不假,可此话只说帮文掌柜解决困难,没说借兵的事,这兵,本帅确实不敢借,除非文掌柜取得大王同意。” 文仲甫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沉默一阵后抬头说道:“兵不能借,那借几个总旗、营官什么的总可以吧。” 宋晟有些不解。 “文掌柜的借旗校做什么?” “唉。”文仲甫叹了口气道:“既然宋帅不能借兵与在下,那在下只能借几个旗校,从当地募集些人手进行武装操练了。” 这是,要练私军? 宋晟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看向文仲甫,眼里满满的全是震骇。 难道这文仲甫不知道,他说的话,在历朝历代都是足以杀头甚至是诛灭满门的昏话吗。 一个商人,哪怕是朝廷的商人,那也不能练私军吧。 你文仲甫不要命,我宋晟可还没活够呢,才不做你的帮凶。 于是宋晟拼了命的摇头拒绝,担心文仲甫继续说下去更是赶忙命令自己的亲兵把文仲甫给送出军营。 这可把文仲甫给气的连连跺脚,在军营外一个劲的说宋晟迂腐。 “大掌柜,这下可咋办。” 跟着文仲甫一道来的扈从没了主意。 文仲甫一翻眼皮:“咋办,凉拌呗咋办。” “要不要给大王写个信......” “此从印度往南京,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四个月,四个月,厂子都让暴民给砸完了。” 文仲甫深吸一口气说道:“再者说,有点难题就给大王写信求援,那咱们还有脸吗,既然宋帅不借人、不借兵,那咱们就自己组建一支护卫出来。” “可咱们没有兵器和军官啊。” “但咱们有钱!” 文仲甫大手一挥:“有钱还怕没人吗,你这样,联系蒲顺,他那里有兵器甲胄之物,咱们呢再从印度当地招募人手护厂,至于怎么操练...咱们公司里有当过兵的没?” “老许吧。” “在咱们公司做厨子的老许?”文仲甫抽了下嘴角:“他当的什么兵。” “伙夫兵呗。” 文仲甫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一咬牙:“伙夫兵也是兵,耳濡目染的总不能啥也不会吧,那这样,训练人手的事就交给他了,反正咱们又不打仗,保护下生产而已也不用什么精兵。” 扈从失笑点头。 “那,大掌柜的,咱们这样算不算是练私军?” “怎么能叫私军,这是保护咱们工厂的安全护卫。” 文仲甫一瞪眼:“叫保安差不多。” “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就叫、叫恶水?不行不好听,黑水吧,黑水保安,这名字不错。” 文仲甫一拍手掌:“回去之后让老许尽快把这事办妥,这就是咱们南印度公司成立至今的第一件要紧事。” 第四百六十七章:投石车比火炮好用啊 黑水保安公司的诞生只是历史的巧合,但德里的决战却是历史的必然。 随着后勤补给的抵达,宋晟也不再耽误时间,调集重兵开赴德里。 而此刻的德里苏丹国也得到了他们老大哥帖木儿汗国的支援:一支十万人左右的援军。 “帖木儿汗国?” 在德里城外,宋晟捏着望远镜观察,看到敌人在城外挖掘出的道道堑壕,不由皱起眉头。 火炮问世至今不过才打了两仗,敌人就已经找到对付火炮的应对方法了? 战争的过程果然是一个相互进步、相互制衡的过程。 不能总指望自己的敌人全是傻子呀。 朱煜就站在宋晟的身边,此刻也举着望远镜进行观察,嘴里应着声:“宋帅对这个敌人有了解没?” “听说当年成吉思汗留下四大汗国,有两个都是被这个帖木儿汗国打残灭掉的,很厉害。” 朱煜点点头:“末将也听说过,他们国家有一支重甲骑很厉害,草原人都是轻骑自然打不过。” “再厉害的骑兵现在也用不上了。”宋晟抬手一指面前,冷笑道:“他们为了防咱们的大炮,挖了那么多条堑壕出来,是给咱们带来了麻烦不假,可他们的骑兵还指望能跑起来吗?” 堑壕是火炮推进过程中的拦路虎,可相应,对骑兵集群也不友好。 谁也别指望能跑起来。 朱煜点点头:“是啊,他们这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不过末将估计,帖木儿汗国不可能把他们的命根子,也就是那支被唤做马穆鲁克的骑兵派来印度,这十万援军,更有可能和蒲顺的奴军一样,只是帖木儿汗国送来的奴隶军、炮灰而已。” 俩人一边观察一边讨论,正聊着呢,段杰匆匆跑了过来。 “宋帅,从咱们这离着德里将近五十里,全是敌人挖出的堑壕,除了堑壕之外,还有地洞和坞堡。” “防的还挺严密。” 宋晟冷哼一声:“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坞堡好拔。”朱煜看了眼后说道:“不过若是不能把这些堑壕填上的话,咱们的火炮上不去。” “这些个坞堡、地洞和堑壕连在一起,敌人既可以防备我军的火炮,又能阻止我军填平堑壕,这场仗不好打。” “再难啃的骨头也得啃。” 宋晟看向段杰,下令道:“让蒲顺的奴隶军做准备,先试试水。” 后者点点头,转身离开。 朱煜也跟着说道:“末将先去把这些近前的坞堡给拔掉。” 众人分工明确,战争也就跟着一触即发。 率先展开进攻的自然是朱煜的炮兵,在精准炮击下,苏丹军第一道防线上的十几座坞堡很快便被尽数拆除。 大受鼓舞的黑奴军吱哇乱叫着,而后便在军中的明军军官指挥下向着苏丹军第一条堑壕防线发起冲锋。 在黑奴军冲锋的过程中,朱煜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苏丹军的防线,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似乎自己面前的敌人营地只是一条空白防线。 秉着有枣没枣捅三杆子的态度,朱煜还是下令向着苏丹军防线进行了两轮炮轰,为黑奴军顺利挺进到敌防线进行了火力掩护。 黑奴军的挺进速度是很快的,片刻的功夫就靠近上去,结果之前还仿佛空无一人的防线瞬间冒出大量敌人。 短兵战瞬间打响。 “堑壕里有藏兵洞。” “黑奴军的作战意志不行,恐怕很快就会被打退回来。” 宋晟的猜测一点没错,就像之前段杰所说,这群黑奴军除了跑的比常人快,打起仗来一塌糊涂,顺风仗还能打打,便是均势也往往会被很快击退。 段杰走到宋晟边上请示道:“要不,换咱们的人上?” “这才刚开始。”后者摇了摇头:“让这群炮灰再试试,实在不行就鸣金。” 段杰有些不甘的点头,眼下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总不能指望这群炮灰突然间请神上身,大杀四方吧。 就这么,在一个时辰后,黑奴军不负众望的开始出现败退迹象,宋晟也是顺势下令鸣金。 第一天的战争以明军的失利而告终。 没能取得任何进展的段杰闷闷不乐返回军营,前脚进后脚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废物,那群昆仑奴全是废物。” “老段,打仗嘛,哪有一帆风顺的。” 朱煜宽慰了一句:“要是都传檄而定,那还要咱们这些将军做什么。” 宋晟跟着嗯了一声,而后便皱着眉头双眼直勾勾盯着沙盘。 军队进展不利,他这个主帅要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可再难受他也不能像段杰那样表现出来。 “朱煜。” “宋帅?” 宋晟拧着眉心问道:“你那有没有什么办法。” 听到这话,朱煜顿时苦笑一声:“宋帅,炮弹可不会钻地,敌人跟耗子一样躲在洞里,我炮兵实在是打不到啊。” “得想个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宋晟嘬着牙花子,突然有了主意。 “打造投石车!” “投石车?” 段杰和朱煜两人对视俱都目露狐疑。 连炮弹都伤不到地洞中的敌人,靠投石车,能成吗? “用投石车抛投火油灌和干草,把敌人从洞里面呛出来。” 宋晟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为此感到兴奋:“只要敌人从狗洞子中爬出来,朱煜,你的炮兵就给本帅狠狠的轰。” 听到是如此主意,朱煜也跟着兴奋起来,击节道:“时下六月三伏,敌人猫在狗洞中,就算不被火烟呛死也会被热浪活生生烤死,这办法行的通。”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 三人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皆点头。 有了主意之后的明军很快便开始行动,连夜伐木打造投石车,同时敦促后方开始筹集火油灌和干草送至军营。 而在这期间,宋晟每日依旧坚持着一个时辰的试探进攻,虽然没什么成绩,但战局也就以眼下的形式僵持下来。 整整十天。 一切,全部准备妥当。 “时候到了。” 宋晟咧开嘴角,昂首看向头顶那炽热的烈日。 “烧死他们!” 第四百六十八章:功盖万古 德里城外的战争如火如荼,南京城内的金秋盛景空前。 一场大婚连着一个月霸占着南京日报的头条。 男方是禹王太子陈景和,女方则是宛陵文襄王嫡孙女李姝。 门当户对、世纪大婚。 而陈云甫更是在南京日报上亲笔发了一道悬红,凡是为这次婚礼作词或作诗的,文章只要登上南京日报,都可以凭当日之报到他的禹王宫,领到一百两! 这笔钱,陈云甫自掏腰包。 “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虽说一直忙着操办自家儿子的婚事,可邵柠还是没忘探寻陈云甫的私房钱,她当然好奇的紧。 “就算是当年你的俸禄是七千石,可那才多少钱,后面你做了王,不再从国库里支领,除了每年朝廷财政补贴个三百两外啥也没了,弄的咱们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过的都很俭省,现在是从哪变出的银子。” “那不更告诉你。”陈云甫才自得一句,就觉耳朵吃痛,哎呀一声:“你在家里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邵柠不依不饶的追问着:“钱哪来的?夏元吉本来说要从国库里拿出五千两操办这次景儿的婚事,结果一看到你这么大手笔扭头就走,还放下了话,以后朝廷每年的补贴都没了。” “这个夏老抠。”陈云甫拿开邵柠的手,自己则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的纸扔给邵柠。 后者没接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边摊开一边狐疑的问道:“这是啥?” “央行的汇票。” “多少?” “好像是一百万两吧。” 邵柠登上提高了调门:“多少?一百万两?你偷国库去了?” 陈云甫翻白眼:“我自己就是国家的主人,我怎么可能去偷国库,你看清楚,这是黄金汇票,这一百万两,全是金子。” 看着手里这皱巴巴的汇票,邵柠嘴角不由轻抽。 一百万两黄金,按现在银行的汇兑,那岂不是一千五百多万两的白银? 就这么拧巴的被陈云甫窝成一团。 “钱哪来的?” “金子能从哪来,当然是从金矿里挖出来的了。” “没听说国家最近又发掘的金矿啊。” 陈云甫摆手:“就算有,那也是国家的金矿,钱到不了我陈云甫的兜,想都别想。” 邵柠正打算继续追问,门外响起敲门声,紧随其后的是杨士奇的声音。 “大王、王后,时辰到了。” “诶、好。” 陈云甫赶忙起身,对着屋内巨大的落地镜整理一番,随后便匆忙带着邵柠从屋内走出去,后者也暂时压下心头的困惑,换上一脸热情洋溢的微笑,跟着陈云甫一道接见前来拜贺的群臣。 随着逐渐临近吉时,大明朝眼下所有在京的中央大员悉数到齐,便是连远在蒙州和辽州的蓝玉、常茂二人也专门派人送来了礼物。 “你这么多年一直对儿子很严厉,没想到这次那么大方,突然知道疼儿子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邵柠轻声细语的嘀咕了一句。 陈云甫满面微笑小声回应:“对他严厉是想他成才,我是他爹,疼儿子不很正常吗。” “那也不能这么铺张、声势也太浩大了些,我看宫中的典籍,当年太宗成亲的时候也没那么大声势吧。” “那时候朝廷穷,咱不一样,咱没花国家的钱,想办多大就办多大。” 两口子之间的交谈长不了多少时间,随着吉时一到,婚礼的仪程便如期开始。 拜天地高堂的仪程甭管是皇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这都是一样的。 大概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没人敢闹陈景和的洞房。 陈景和自己也没时间去入洞房,他喝完合卺酒后就要匆匆赶回到婚礼现场,在陈云甫的指领下一一敬酒。 “景和,先去给你胡叔叔敬杯酒,婚期一结束你就要去广东赴任,你胡叔叔可是在广东做了多年的布政,让他这几天多交给交给你。” 陈云甫点的第一个人就是现在的南京知府胡嗣宗。 后者起身诚惶诚恐:“臣敬太子殿下,恭贺太子殿下新婚燕尔,龙凤呈祥。” “诶,嗣宗别那么客道。”陈云甫抬起手,指着陈景和言道:“孤这儿子你可得多上心。” “臣一定勠力。” 喝完杯中酒,胡嗣宗这才落座,看向陈云甫探首言道:“臣宴后就给伍士皐写信。” 考察组已经回了南京,最终军政院的表决结果,新的广东布政使由广州知府伍士皐接任。 “不用给他说了。” 陈云甫摆摆手道:“景和去也是化名,孤不想让地方太重视,让他好好干,干成什么样都看他自己的能耐。” 胡嗣宗作难道:“广东的情况,很复杂啊。” “国家的情况更复杂。” 闻言,胡嗣宗立马缄口垂首,随后又小心瞥了眼挨个敬酒的陈景和。 说的是啊,广东的情况再复杂,难不成还能有国家的情况复杂? 尤其是现在的大明。 敬了一圈酒下来,不胜酒力的陈景和满面通红,酒气冲天的坐回陈云甫身边。 “喝口汤。”陈云甫盛上一碗热汤放到自己儿子面前。 “多谢父皇。” “都敬过了?” “回父皇,诸位叔父都敬过了。” 陈云甫点点头:“这是礼数,今日你大婚,孤很高兴,行了,酒也敬完了,去洞房吧。” “是,儿臣告退。” 陈景和有心多坐一会,好歹吃两口菜也是好的,但他知道,这一桌子坐着的,不可能只是喝酒闲聊,他不能坐在这,哪怕他是太子。 一桌人都在埋头吃饭,只有杨士奇侧了下首,目送着陈景和离开,随后才拨动汤匙。 “大王何不让太子殿下多待一阵。” “他今天是新郎官,拜天地入洞房才是他的职责,尽好自己的职责就行。” 陈云甫擦去嘴边的油腥,将绢布轻轻放到桌上:“宋晟打到德里了,炮弹一到,最多两个月,德里就能拿下来。” 杨士奇停了下手,而后举起酒杯冲向陈云甫:“臣恭贺大王,功盖万古、远迈汉唐。” 一桌人齐齐举杯。 “臣等恭贺大王,功盖万古、远迈汉唐。” 陈云甫微微一笑,端起杯子。 功盖万古? 快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史无前例的国家工程 婚礼结束之后,陈云甫单独留下了杨士奇。 留下的原因后者心知肚明。 激动之余还有些紧张。 “一旦德里拿下来,你就要去印度做王了。” 陈云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感慨,还有些不舍。 “你我君臣相识,自洪武二十五年至今,十四年了。” “臣蒙恩擢为大王秘书,侍驾近前,大王与臣亦君、亦师。”杨士奇垂首作揖,亦是语带忧怅:“臣还是更想留在南京,继续侍奉大王。” 陈云甫无声笑笑,叹息间呼出一口酒气,言语道。 “去吧,过两年孤会去印度看你的,那个地方事关中州五百年基业,除了你,让谁去孤心里都不踏实,你是孤手把手带出来的,只有你,能替孤看好藏州。” 杨士奇长身而起,随后拜下身来顿首说道:“臣,定为大王肝脑涂地,求报大王恩泽之万一。” “起来,快起来。”陈云甫走过去扶起杨士奇,替后者抻了抻衣摆,含笑道:“孤信,孤最信的就是士奇你了,坐。” 两人重新落座,陈云甫看向杨士奇问道:“和孤说说,去了印度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后者斟酌着,慢声言道:“清丁、重教、抑学、扩产、兴建。” 陈云甫面无表情,只是从鼻音中嗯出一声来。 “继续说。” “臣去藏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清查丁口,厘丁之计为国之根本,弄清楚印度到底有多少丁口,生活习性如何、生活方式如何,臣才好对症下药的进行施政。 臣为外族,想要在印度稳定住自己的统治,就必须效法如今德里苏丹国的突厥人,倚重印度当地的宗教,利用他们的宗教来控制他们的百姓,实现国家稳定,不给中州、给大王带去麻烦。 圣人王化、开蒙启学不适合印度,所以要抑学,不办任何学堂,只要不让当地的百姓启蒙开学,他们就会一直愚昧下去,一代代,三百年内皆如此。 南印度公司已经到了,臣会和南印度公司一道,在印度扩大生产,以实现物产丰饶、衣食禀足。 最后便是多修阔道、河渠、港口、城池及神寺,阔道可以让生产之物畅行流转,河渠为水利可灌溉农田,保护粮食,港口用于与中州行商运物,城池可集中管理百姓,而神寺。 印度百姓不能没有神寺,朝廷也不能让印度失去他们的神寺。” 杨士奇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去印度的职责,更清楚在陈云甫的心中,印度的定位是什么。 同一个根茎上长出两朵花,一朵枯萎了,另一朵就会长得极其鲜艳。 若是并蒂而生,那将都无法艳压群芳。 陈云甫许是有些醉意亦或者累了,一直闭目养神,听到杨士奇的话后也没多回应,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来。 “工科院那边又搞出了个新东西,是给马车用的专用轨道。” “马车的车轮在轨道上通行,这样可以大大节省马匹的力气,它便可以拉动比原先载重量超过四到八倍的货物且行进自如。 孤去看了,效果还是不错的,就是造价有些昂贵,用铁铸成的轨道,每一里地,就需要大概六万斤的铁,而眼下一斤铁,十五文。 也就是说,每一里地仅铺设轨道的造价就高达九百两。 南京府做了一份规划,仅南京城内的六条轨道全长就长达一百二十里,需用银十万八千两。 可南京的货物哪里是南京自身生产的,这都是从外省地方运进南京来的,漕运或者陆运,漕运的河道疏浚、陆运的京道扩修这两项工程还好做一些,可要是说铺设一条甚至多条从南京往地方的马车轨道,这笔数字,太大了。 仅用料钱就昂贵到天文数字一般,还有工人的工钱、日后维修的费用。 铺设一条跨府乃至跨省的马车轨道,就意味着朝廷要将驿站沿着轨道来设立,以期保护轨道,防止铁轨被百姓熔断偷盗。 孤没看过预算,但心算了一下,南京离着北京得有三千四百里吧,一里地连料带工大概是一千一百两,三千四百里地,三百七十万两,不现实啊。” 杨士奇一直默默听着,起初是不明白陈云甫说这事的原因,但听到后面逐渐懂了,不过没急着开口,只老实听着陈云甫继续向下说。 “轨道马车,可以让运力翻四倍到八倍,也就意味着可以让运输的效率提高四倍到八倍,这是个什么概念,孤可以让西北的盐价控制在十文钱一斤,可以让云贵的粮价控制在五文钱一斤。 可以让所有穷的地方都富起来,不是他们兜里的钱变多了,而是物价变低了,吃饱穿暖这个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是可以实现的。 士奇,你说这件事和开疆辟土比起来,哪个才是真正的功盖万古?” 杨士奇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若如此,大王之功,倾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加在一起也难以望其项背。” “孤就快四十了。” 陈云甫一直闭着眼,只是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不停敲动着,显示出陈云甫此刻的心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十年前孤和姚广孝说过,孤要创一个大世出来,孤那么年轻,一定可以实现,但一晃十年过去了,孤想想,孤也没立什么了不得的功绩啊。 国家还是这个国家,除了金银多了些还有什么,国土反而比十年前还小了许多,孤说,孤不追求中州国土面积的大小,只在乎中州到底强不强大。 现在,孤看到希望了,看到让所有中州百姓全部富起来的希望,虽然很难实现,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要强。 事在,人为啊。” 杨士奇目光炯炯的看向陈云甫,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后者的意思。 你说陈云甫岁数大了之后好大喜功也罢、忧国忧民也好,但这件事,陈云甫要做,还要做成! 覆盖全国的铁轨工程! 这可是比重建一座万里长城加一个大运河还要浩大的工程。 什么罪在当代、利在千秋,这件事做成了,中华民族的史书上,陈云甫这一页最耀眼! 甚至有可能,陈云甫一个人的篇幅将占据整部中华史的半壁江山! 只靠中州,这个工程不可能实现,哪怕再过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可能实现。 陈云甫怕自己看不到那一天。 杨士奇站起身,撩袍拜在地上,额头紧紧贴于地面之上,声音洪亮而坚定的说道。 “大王要做的事,一定会做成,臣愿为大王之伟业,肝脑涂地。” “这可不是几百万、几千万两的小工程,而是几亿乃至几十亿两的花销,需要几千万的民夫劳力,这伟业真能成?” 杨士奇昂起头,一字一顿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 “事,在,人,为!” 第四百七十章:杨士奇的劝谏 在杨士奇启程离京前,先他一步离开的反而是陈景和,这小子兴冲冲的带着自己的媳妇和陈雅熙南下去了广东上任。 闺女去,完全是因为情郎在广东,两口子也一年多没见到了,陈云甫自然也不忍心继续拦着。 至于什么时候成亲,陈云甫打算等自己忙完手上的事去印度的时候,顺道在广东就给操办了。 直到现在,男方那边还不知道陈雅熙的身份。 “儿子闺女一走,孤在这南京城便觉更孤单了。” 陈云甫的子嗣不多,但也不至于像朱佑樘那样只有一个独子,七个孩子五男两女,便是离开两个,身边还有五个孩子,只是存在感稍有些低而已。 因为陈云甫也没想过怎么去刻意培养,孩子长成什么样,想做什么,都放任。 刻意培养什么的,去和陈景和抢位子吗? 南京城里可还有一个朱允熞呢。 对于朱允熞的安排,陈云甫还是挺上心的,这不,陈景和一走,陈云甫便找到朱允熞。 “孩儿拜见叔父。” 在陈云甫的书房中,朱允熞穿的很素净,并无皇室之尊荣。 “起来吧。” 陈云甫颔首,笑道:“允熞,快来坐。” “谢叔父。”朱允熞规行矩步,甚至是有些拘束的坐到陈云甫对面,垂首问道:“叔父唤孩儿来,是有什么训示吗。” “你今年,十九了吧。” “回叔父话,是的。” 陈云甫便点点头,嗯出一声来:“十九,大小伙子也该成亲了,你婶娘前几天和我提过一嘴,说也该给你考虑一门婚事了,大明,总不能一直没有皇后。” 听到陈云甫意为自己许婚,朱允熞的表现就远比陈景和要懂事的多,他起身作揖。 “一切都听叔父的。” “思韵吧,孤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朱允熞抬起头,有些惊愕的眨眨眼。 这陈云甫口中的思韵,叫陈思韵,听姓也能猜出个大概,是陈云甫的二闺女,巧儿所生,今年十六岁,要比陈景和小四岁,比朱允熞小三岁。 让陈思韵嫁给自己做大明的皇后,朱允熞到不认为这是陈云甫打算进一步控制他们老朱家,因为陈云甫完全没这个必要。 “在孤眼中,你和景和他们一样,都是孤的孩子,思韵嫁给你之后,你就是孤的女婿,老百姓还说过,女婿能顶半个儿嘛。” 陈云甫起身,把朱允熞重新拉回到椅子内,轻拍后者肩头:“你成亲之后,孤就可以更名正言顺的将你带在身边,一些事,可以慢慢交给你来处理。” “那景和哥呢?” “胡嗣宗和孤说,说广东的情况复杂,担心景和去了无法处理好,可他若是连广东的局面都招架不住,那又何谈处理好国家的大局呢。 让他在广东好好锻炼吧。” 朱允熞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若说陈云甫将自己和陈景和调一个位置,自己去广东从县令开始锻炼,把陈景和放到中央,那朱允熞一点都不意外。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 这一瞬间,朱允熞都怀疑自己和陈景和到底谁才是陈云甫的亲生儿子。 不过换言之,这大概是因为陈云甫更重视陈景和吧。 毕竟给了后者真正锻炼的机会。 “孤已经决定在全国铺设马车轨道,这是一项极其浩大、青史未有的国家工程,事关我中州几千年的基业,孤要亲自把关。” 陈云甫和朱允熞说起这件事来:“宋晟那边只要将德里攻下,杨士奇会立马启程动行赶往印度,彼时,这项工程就会在第一时间启动,到那个时候,你就要替孤坐镇中枢来处理国政,孤会让胡嗣宗、杨荣他们辅助你。” “孩儿怕自己做不好。”朱允熞诚惶诚恐的说道:“叔父创下的盛世,早已非汉唐可以媲美,孩儿年幼稚嫩,哪里有能力掌控大局。” 陈云甫安抚道:“你不用担心,小事的话你可以多听听胡嗣宗他们的意见,大事就上军政院讨论集体表决,如果实在是悬而不决的,再和孤说。” 朱允熞本想着继续拒绝,却被陈云甫打断。 “就这么定吧,你先回宫。” “...是,孩儿告退。” 话以至此,朱允熞便是心中再如何惊疑惶恐,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起身离开。 他前脚走后,书房中便出现一人,正是杨士奇。 后者望了一眼书房的门,坐到陈云甫对面,小心翼翼。 “大王真的决定释政于皇家?” “允熞是太宗的子嗣,日后也是孤的女婿。”陈云甫点了点头,眼神中有着温柔和慈祥:“孤当然要让他接手国政。” 杨士奇焦急道:“可如此一来,太子那,大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啊,若是二帝相争,与国有大害。” “孤何尝不知?”陈云甫叹息,但立场却是丝毫不见动摇:“手心手背都是肉,孤不会做曹操,更不会做司马懿。” 杨士奇重重一叹,他只觉得陈云甫实在是太过于仁慈了。 “大王,自古改朝换代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王朝更迭,兵强马壮者居之天公地道。” “没错,不过你说的是更朝换代,孤说的是政治。” 杨士奇拧眉,这不说的一回事吗? “孤给景和、允熞的支持将会是一样的,不偏不倚,他们俩的将来,谁有本事掌握更多的政治资源或者说国家的话语权,那将是他们俩人自身的造化。 像荀孟之变那样的恶性党争确实祸国殃民,但他们两人这,孤会亲自把关和引导,把恶性党争变成良性党争。” “何以国分两派。” “一个禹王世系、一个中州皇室,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陈云甫道:“当年周公共和,尚且能领导国家,定我华夏,到今日缘何就不能并存,非要你死我活。” 杨士奇有心想说这是陈云甫的一厢情愿,但话到嘴边终究是不敢开口。 心中却是存了主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云甫看了杨士奇一眼,像是看透了后者:“不仅你,还有嗣宗他们,你们想的是孤一死,你们就拥着景和上位,彻底架空中州皇室,大权独握。” 杨士奇大惊失色,连忙起身下拜。 “大王万寿无疆,臣等万不敢存此忤逆之心。” “太祖爷听了那么多年万岁,活到万岁了吗。” 陈云甫摆手:“太祖当年定下的祖宗成法,到今日,不也被孤给改的改、废的废早已不存,是啊,孤一死,这国家哪里还轮到孤指手画脚。 孤既然如此定,那就有如此定的道理,便是你们坚持要改,景和他也不敢。” 杨士奇一怔,顿时惊悚。 难道说,陈云甫给朱允熞留了什么后手? 第四百七十一章:走马上任陈景和 东莞县是广州府下辖的大县,而且是最大的一个县,比起香安县来还要大上不少。 其所辖之地几乎等同于后世的东莞市、深圳市和香港的总和,这还是在南宋拆分之后。 香安县便是从东莞县中拆分设立的,而香安县,便是后世的珠海市、中山市及澳门。 两县的位置也很有趣,一左一右分设在珠江口两侧,当然这时候不叫珠江口,叫广州港。 自从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广州港的日趋繁荣也带动了东莞、香安两县的发展,是名副其实的富庶之地。 商贾云集、资产兴旺。 能在这两县做县令,可谓是毫无疑问的肥缺。 李延宗是东莞县财政所的掌簿,也就是所谓的所长,听姓名也知道,他和李家有关系,事实也确实如此,李家家主李书闳是李延宗的亲伯父。 这次东莞县县令一职出现官缺,李延宗很兴奋,因为李书闳已经亲口许给他,这个位置已经和原广州知府,如今的广东布政使伍士皐通过了气,会让李延宗出任。 有李书闳的亲口作保,加上伍士皐这个一省布政提拔,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 新的东莞县令,从天而降。 一个南京的公员,吏政部钦定指派。 每每想到这,李延宗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差点没呕血三日而亡,可这份人事任命已经下达,伍士皐也不可能为了李书闳几句话去驳中央的任命,所以便是李延宗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忍下来。 不仅要忍,还得同县内各所的掌簿一道出城迎接这位到任的新县令。 “听说新县令姓陈,你们说,会不会是陈家的人?” 打听到新县令叫陈璟,李延宗的脑子就开始转了起来,同一众同僚一道揣测起这陈璟的身份背景。 “陈家的重心不是一直都在广州市舶司以及工商联吗,咱们东莞县便是再富裕,陈家也不好抢食吧。” 户政所的掌簿葛和虽不是四大家族的人,但也算是李家的附庸,闻言和李延宗说道:“大家说好要平衡,李令公他老人家已经点了您做东莞县令,陈家应该不会那么不守规矩,出手破坏吧。” “哼,欲壑难填,谁知道陈家到底老实不老实?” 李延宗嘬着牙花子恨恨道:“这几年,陈家在广交所已经是赚的盆满钵满,插手官场也是说不准的事。” 葛和眯着眼睛:“若是真个如此,那咱们也不能让头上这位新县令过的痛快。” “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李延宗摆摆手,交代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县令,咱们不过是区区掌簿而已,以前县里还有副职、主簿这些职务,现如今副职取消,一县事务都是县令一把抓。 咱们要是公然跟县尊对抗,说罢咱们的官就能罢咱们的官。” 葛和听出了李延宗的话外之意,不能公然对抗没说不能阳奉阴违。 只要让这位陈璟县令在东莞诸事不顺,那这陈璟就必然会被调走。 迟迟干不出成绩的官,吏察能过的去? 一群各怀鬼胎的县属官员各自议论着,随后便见官道的尽头,一驾马车缓缓驶来。 虽说官道上的行商不少,但能坐马车的,不是商贾就是官员。 而马车上悬挂着的国旗则标明了这驾马车的来历。 朝廷官员。 “走,会会咱们这位新县令。” 李延宗带了头,一群县官们便齐齐换上一张热情洋溢的脸,联袂上前接下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车厢的帘布掀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不是自南京而来的陈景和又能是谁。 而看到陈景和后,一众迎接的东莞县官员也是心中暗暗咂舌。 好年轻的县令。 “这一定是陈家的人!” 此刻的李延宗心里已是笃定,这陈璟绝对是陈家的人,若不是陈家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刚刚考上公员便能来到广东这地界当县令? 想到这,李延宗气的咬牙。 说好的平衡,你们陈家太不守规矩了! 饶是再如何恼怒,此刻的李延宗还是一脸灿烂笑容,作揖拱手。 “来人可是陈县尊?” 陈景和点了点头:“是。” “下官李延宗,东莞县财政所掌簿,参见陈县尊。” 自李延宗后,葛和等官员也是纷纷自报家门,面礼参见。 陈景和下了马车,一一和这些迎接的官员道礼相见。 “县尊来之前,下官等人便听说,县尊乃是自南京公考而来,如此想来,县尊必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得见县尊尊荣,才知什么叫闻名不如见面。” 李延宗吹嘘道:“县尊神姿英俊,果非常人能及啊。” 陈景和什么身份,堂堂的禹王太子,在南京的时候,便是杨士奇、胡嗣宗这些人和其说话也是吹捧为主,这李延宗小小一个掌簿,便是拍几句马屁又哪里能把陈景和哄住。 “李掌簿实在是太谦虚了,本县初来乍到,日后很多事务,还要多赖诸位同僚佐衬啊。” 说着话,陈景和作揖,环拜一圈。 “不敢当县尊之礼。” 众人还了礼,一男子便抢先开口道:“县尊日后有何差使,我等自当勠力而为。” 李延宗眯了下眼。 陈景和呵呵一笑,言道:“顾教谕言重了。” 刚才介绍的时候陈景和已经记住了这说话之人的身份,东莞县教育所的教谕,在县里不算什么实权官员。 不过算是第一个上赶着来投诚的,陈景和也很高兴。 李延宗打了句岔:“县尊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这寒暄客套之言还是留在晚上接风的时候再说吧,先请县尊入城。” “对对对,恭请县尊入城。”葛和也附和了一句。 陈景和颔首,重新折身返回自己的马车,在一众县官们的引领下进入东莞县城。 马车内,媳妇李姝突然开口。 “这个李掌簿,不好易与。” 陈景和诧异扭头:“怎么说?” “那顾教谕欲投诚夫君,李掌簿便以寒暄客套之名来搪塞,这是点那顾教谕呢。” 陈景和一怔,而后看着自己的媳妇陷入沉思之中。 刚才乍一听没听出什么来,现在一听分析,细咂摸一番,还真如李姝所说。 自己老爹,确实给自己选了一个贤内助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接风 东莞县当地官员对于陈景和的到来还是很欢迎的,起码从面子上来看确实如此,接风宴举办的很是隆重。 县里面有头有脸的商贾豪绅能来的全来了,足足有小二百多号人,十几张八仙桌摆下,县衙的后院仍不显拥挤。 陈景和久在南京,跟着陈云甫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今晚这场接风宴还是让陈景和有些小小的呀然。 那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飞禽走兽,起止是一句奢侈可以来形容的。 就算是在南京,陈景和也没吃的那么铺张过,哪怕是过年时候的国宴。 “本县多闻广东富裕,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还是谦逊了些。” 陈景和叹道:“今日这一堂接风宴,怕是不下千两白银吧。” 左手边落座的李延宗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在桌子上晃了一晃:“县尊,整三千两。” “咳咳。”陈景和直接呛出声来:“多少?!” 三千两是个什么概念,自己家一年的开销都不到一千两,那还是算上整个禹王宫内几十个家佣的工钱和饭钱。 无论是自己的父王还是邵柠,那过日子都节俭的很,连带着皇宫有样学样,一年的花销用度都绝不会超过两千两。 而今天东莞区区一个地方小县城,为了给自己这个新来的县令接个风,就花出去整整三千两? 见到陈景和如此大的反应,李延宗反而诧异起来。 “县尊可是觉得,有些寒酸了?” 在心里,李延宗已经认定陈景和乃是陈家之人,所以很奇怪。 论财富之巨、日用花销之奢靡,整个广州乃至广东,谁家有陈家奢靡铺张,三千两而已,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陈景和面上干笑两声,举杯饮酒压下心头的万丈波澜。 三千两接一次风,李延宗竟然说,寒酸? “这笔钱,是走咱们县里的财政吗?” 李延宗顿时哈哈一笑,言道:“原来县尊是担心这个,那县尊但请放心,这笔钱咱们县里是一文钱都没花,全是咱们当地商绅们自解腰包,一片心意给县尊洗尘的。” “不单单这一场,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伙还在望月楼给县尊您备了一台戏,从广州城请了顶好的名伶。” 吃喝嫖一条龙,这陈景和甫一上任还没熟悉工作环境呢,倒是先要过一堂这地方官员都避不掉的温柔乡。 “听戏的事还是算了吧。” 陈景和哪里敢答应,连忙摇头拒绝,举起酒杯岔言道:“李掌簿,烦劳你替本县介绍一下咱们这东莞的乡绅名士。” “自是应该。” 李延宗接了话,手便引向了在座的一位中年男子,这位并没有出现在今日城外迎驾的队伍中。 “县尊,这位乃是咱们县何氏商号的东家,昌谔公。” 随后,李延宗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其父乃是先洪武朝东莞伯何真,大王当年取消爵制,这何昌谔身上的县伯也就没了,如今经商谋生,不过他的二子却在京为官,如今述职于都察院。” 先洪武朝的县伯? 那这确实是个人物了。 陈景和恍然,怪不得李延宗会先介绍何昌谔,感情人家曾经还是个世爵。 “昌谔公。” 面带微笑,陈景和举杯相敬:“本县敬你一杯。” 何昌谔略有些倨傲的端起酒杯:“听闻县尊是从南京来的,既是从南京来的,可认识杨靖公啊。” “那当然认识。” 陈景和言道:“杨靖公乃是军政院行走、都察院都御史,南京城谁不认识,怎么,昌谔公与杨都御史有旧?” 何昌谔更是傲慢,对陈景和的话不做回应,身边一官员十分谄媚的介绍起来。 “县尊有所不知,昌谔公府上的公子,便是杨都御史的秘书。” 自从陈云甫选用杨士奇做秘书开始,至今十几年的时间中,上行下效,很多中央大员包括地方省府主官都有了这个习惯,那就是在工作中给自己选秘书。 以前什么师爷、参谋的都没人叫了,现在官场都叫秘书。 就是一种楚王好细腰的政治投机行为。 甚至有的地方布政,一口气挑出七八个秘书。 看着何昌谔的德性,陈景和心里那叫一个不屑。 闹了半天是这么一层关系,不就是儿子跟着杨靖做秘书吗,这把你给傲的,要是让你儿子做了都御史,那你何昌谔岂不是真拿自己当天王老子了? “去岁年关的时候,犬子说,杨靖公对他很是器重,决定下放历练一番,估计啊,也就是到哪个省做地方都察院的都御史,还是年轻,要多锻炼。” 何昌谔也是真敢吹,张嘴就是一省的都御史,这话差点没把陈景和逗笑,却唬的在场官员无不更加唯诺紧张。 当然,跟陈景和一样撇嘴不信的还有身边坐着的李延宗。 “这何昌谔就这德性,县尊不要和他计较,天天就喜欢吹嘘他那个在京述职的儿子。” “还一省都御史,他把朝廷当他何家自己开的不成?能混个一府的都御史那就顶了天了,吹牛都不打草稿。” 陈景和突然发现这李延宗好像还挺招人喜欢的。 “李掌簿这话倒是有趣,昌谔公的公子既然是给杨都御史做秘书的,便是下放一省都御史又有何不可?” “县尊,一省都御史那可是从三品,他家那儿子现在不过是七品,就算京官下放提一级的规矩在,最多也就是六品,做梦也别想一步登天,官场规矩不守了?” 李延宗老神在在的说道:“杨都御史那是什么人,当年大王还做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时候,杨都御史任右都御史,就和大王一道供职,可谓是久伴御前的老人,他啊,不可能坏官场规矩的。” 这话说的,陈景和可就眯起了眼睛。 区区一个地方县里的掌簿,话说的好似对中央了如指掌一般。 “听李掌簿这意思,咱们头上那位大王,是个很守官场规矩的人?” “那当然。” 礼法删改多年,没有了避尊者讳的规矩束缚之后,李延宗便是谈起陈云甫这位禹王来也是一点不怯场,想到便说道:“咱们大王那是最重规矩的人。” “不对吧,本县怎么觉得咱们大王可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县尊不信?” 陈景和心中失笑,竟然有人会认为陈云甫是个守规矩的人? “当然不信,本县观大王多年来施政之要,无不是以改革为纲,怎么能说大王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呢。” 李延宗便哈哈一笑:“对对对,县尊说的极是,是下官妄言了。” 两人正聊着,一旁下,东莞县的官员商贾开始前来排队敬酒。 这下陈景和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话,一一应付起来。 葛和这时候坐到李延宗身边,小声言道。 “延宗,你说咱们这位小县尊,好易与吗?” “好不好易与的,先应付着看吧。” 李延宗回道:“吃人嘴短,今天先把他伺候好了,来日咱们再和他慢慢论。” 葛和有些担心的说道:“南京来的,又是陈家的人,咱们也得小心点。” “嗯,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李延宗点点头,随后抄起酒杯面露笑容也加入了劝酒的队伍中。 一时间,院落之间,满是欢声笑语。 (断更十日,至于原因,作者君不是一个喜欢分享痛苦的人,更不喜欢编理由,安心写书吧。) 第四百七十三章:治安 一场接风宴,把陈景和灌了个酩酊大醉,他中途的时候本想着学自家老爹装醉躲酒,但到底是年轻,架不住身边一群官僚的吹捧。 这地方的官员是什么人,那个顶个的舌绽莲花,漂亮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还不带重样的,三言两语之下就把陈景和夸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结果到最后,就成了那句话。 没人劝酒,可架不住陈景和‘自罚’啊。 喝美了的陈景和一觉可就睡到了次日晌午,睁开眼的时候,都日上三竿到午时了。 “哎呀!” 扶着床榻坐起身来,陈景和懊恼的一拍额头。 今天可是自己到任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就干脆利落的旷工半日,这说出去,成何体统。 当下也顾不上吃饭了,匆匆洗漱一番后就换上官袍,脚不沾地的快步走向前衙。 衙门里,各所的掌簿早都到了,该忙活的忙活,无事的就在公事房里闲聊看报。 陈景和进来的时候,一群人正围站在李延宗的办公桌边畅聊着,见到陈景和,纷纷打起招呼。 “县尊昨夜,睡的可还好?” 李延宗的话让陈景和红了下脸,他轻咳一声止住尴尬,问道:“李掌簿,今日县衙可有什么公事?” “没有。” 见李延宗回答的干脆,陈景和便坐到李延宗边上继续问道:“可有击鼓鸣冤者、可有报案诉讼者?” “都没有啊。” 李延宗语气很轻松的回道:“县尊,咱们东莞虽说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也算承平日久,加上商贸繁荣、民间富庶,鲜少有扰乱治安者胡作非为。” 一听这话,陈景和顿时有些失望,他本还想着来到地方能够一展拳脚,当一回包公,为地方百姓平冤昭雪,打击地方为富不仁、欺压良善的劣绅士族,结果竟是如此? 可南京的说书先生不是整日说地方如何如何吏政昏聩、百姓民不聊生吗? 心中失望的陈景和不愿意相信,便找到按察所的掌簿齐景升要来刑案记录翻阅。 按察所便是刑部的下级垂直机构。 齐景升也不含糊,陈景和要看,他就差人取来,也不多少,就一本而已。 “就这一本?” 陈景和抬头,目露狐疑。 “回县尊的话,就这一本。”齐景升说道:“这已是咱们东莞最近五年来所有的案讼记录了,若是县尊想要再往前看,下官可以去档案室翻找。” 陈景和见齐景升此话不似作伪,当下勉强信了几分,而后便查阅起来。 这一看不打紧,看完之后陈景和更是失望了。 最近的一起案讼还在十七日之前,业已结案,整本按察所的案讼记录上,五年来东莞县一共一百三十九起报案,全部办结。 没有悬案、没有无头公案。 面子做的那叫一个漂亮。 陈景和想要看到的欺行霸市、想看到的所谓吏政昏聩、官绅不法更是一起都没有。 难不成,东莞是一个世外桃源? 是一个众生平等的佛国? 南京可还有纨绔子弟,每日里犯在府衙的权贵之后不胜枚举,怎么到了东莞这,那么干净。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景和越看越是不信,面上也不说,只是午后吃了饭,便点上一班衙差,出衙视察全县去了。 等到陈景和一走,李延宗便失笑摇头。 “诸位,看来咱们这位小县尊,迫不及待想要找个出头鸟立威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早太祖爷那时候就说过,官员到任地方,先查案讼。” 齐景升亦是无奈摇头:“太祖爷起于寒微,最知民间疾苦,亦最通晓为官之道,新官上任,如何立威立德?自然是找出几起冤案,杀鸡儆猴,如此一来,既立了威亦得了民心,威德在手,工作便好开展的多。 这些门道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咱们这位县尊,还玩这出把戏,巡城?哎呀,我看呀,就是按图索骥罢了。” “让他去吧。” 李延宗笑道:“你们按察所档案上的案讼记录又不是假案,更经得起查,他认为是假的?那就让咱们这位县令自己去看看吧。” 县衙公事房里的一众掌簿乐的看陈景和笑话,而陈景和也确实闹了笑话。 他带着按察所的案讼记录巡城,找到一起又一起报案的百姓家去核实,果发现这档案上记载的并无差错,百姓对官府的判决心服口服,更没有一个是被威逼利诱或者蒙冤含苦的。 这个结果让陈景和直接傻眼。 怎么可能? 东莞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或者说,东莞县凭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要知道所谓天子脚下有王法的南京,这值得推敲的案子可也是不少啊。 东莞县真就做到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不信邪的陈景和连查了数日,最后一无所获的回到县衙,垂头丧气。 自己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看来是烧不起来咯。 “这县里的纨绔子弟都去哪了呢?” 闭着眼,陈景和仰面躺在正堂内的太师椅内,脑子里胡思乱想。 “东莞县毗邻广州湾,商贸繁荣发达,那日接风便能看出来,城内商贾云集多是豪商显贵,一县之富不亚于内陆一府,加之又远离中枢,按说正和了那句天高皇帝远,说起来,架鹰斗兽之徒不在少数才对。 可这些日子走访以来,从不见有百姓说及富贵子弟仗势欺人,那可真是奇了怪。” 难不成,是东莞县的县属官员买通了全县百姓? 这不纯纯胡扯吗。 百姓真要是含冤在心,怎么可能被买通。 那就是被威逼恫吓住了,不敢诉冤? 陈景和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于是不服输的又开始玩起微服私访的把戏,整日里明里暗里的打听消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东莞县当地的权贵子弟别说仗势欺人,一个个温良恭顺的就差天天守在街头巷尾扶老太太过马路了! 一个混账没有不说,还全是施粥赈灾的慈善家! “县尊有所不知,五年来,咱们东莞的治安在全府乃至全省的评比中,一直排第一。” 李延宗将一纸嘉奖状放到陈景和的案首,轻声言道:“伍藩台继任之初,第一个来视察的也是咱们东莞县,您看,这是伍藩台亲笔写的嘉奖状,东莞,教化最善!” 陈景和抬起头,脸上带着俩黑眼圈,自嘲一笑。 “李掌簿为什么不早些将这嘉奖状拿给本县看。” “县尊不是看了案讼记录吗?” 李延宗端坐下来,望着陈景和坦言道:“这嘉奖状和案讼记录有什么区别,下官就是拿出来,县尊就一定信吗?” 不信,什么嘉奖状、案讼记录都没用。 陈景和点点头,叹气道。 “是本县先入为主了,东莞有今日之局面,皆赖李掌簿和诸位同工劳心用命,本县却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惭愧、惭愧啊。” “县尊言重。” 认清现实的陈景和此刻亦是好奇起来,问道:“李掌簿,咱们东莞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一个字。” 李延宗竖起一根手指道:“钱!” “钱?” “对,就是钱。”李延宗解释道:“因为咱们东莞富,所以治安好,穷山恶水才出刁民,以前的百姓为了一口吃的能杀人,眼里就更没有什么国法一说。 老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我们东莞呢,所有百姓没有光脚的,都穿着鞋呢,大家耕者有其田、业者有其产,谁会犯法啊,犯罪成本多高,不值得。” “可是,仗势欺人的纨绔也不见啊。” “纨绔又不是傻子。” 李延宗说道:“安安稳稳的挣钱、踏踏实实的花钱不舒服吗,谁愿意被抓进大牢里提心吊胆的度日或者说去没日没夜的劳改? 还是那句话,咱们东莞富的就剩钱了,没人犯法生事。” 陈景和苦笑点头。 虽然总觉得李延宗说的应有保留,可眼下来看,却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李掌簿,你负责财政所,你一口一个东莞富,本县想问问,咱们县里的财政,现在账面上躺着多少银子?” 李延宗微微一笑,轻声言道。 “一百一十七万,两!” 第四百七十四章:财政 当李延宗说出一百一十七万两这个数字后,陈景和整个人都懵了。 按说陈景和的身份,这个数字应该不会吓到他,毕竟他在陈云甫身边,经常会遇到夏元吉来找陈云甫汇报,这位财政部的尚书一开口就是几百几千万两。 更何况还有严震直这位央行行长呢。 就说离京前,陈云甫计划要搞的全国马车轨道,一期工程就计划走央行发行一笔一亿两的建设国债。 和这些天文数字比起来,一百一十七万两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但陈景和还是头脑发懵。 因为这笔数字不是国家用度,而是地方一个县的自留财政。 “李掌簿,你说,一百一十七万,两?” 陈景和不可思议的问道:“不是十七万两?” “回县尊,确确实实是一百一十七万两。” “不可能!” 陈景和直接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李掌簿,你知道这笔数字是个什么概念吗,我告诉你,洪武二十年,全国的财政收入去掉实课税,不含宝钞的现银税入才二百万两不到,那是全国啊,是包括南直隶、江浙、两淮盐引全部算在内的钱。 而如今,你说你们东莞一个县,在扣除上缴国库的税银后,自留财政就高达一百一十七万两,那岂不是说,这几年你们东莞上缴国库的税银高达四百六十八万两?” 李延宗摇了摇头:“县尊说的并不全对,按照财政部九州元年定下的地方税银上缴八成,留存两成的标准,这五年来,我们东莞县上缴给国库的税银并不是四百六十八万两,而是五百三十七万六千两,留存一百三十四万四千两。 扣除掉这五年县里的公费用度,剩下的一百一十七万两迄今就静静的躺在财政所的府库里。 哦对,这一百一十七万两并不全是现银,有七十万两存在广州银行,二十万两在广交所持有股票,只有二十七万两的现银在府库封存,县尊若是不信,可以移步府库亲自验收。” 陈景和坐了下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莞县一县之地,五年给国家上缴了五百多万两的税银? 那岂不是说,东莞每年上缴的税银,已经相当于洪武二十年全国税银的一半之多! “东莞,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李延宗起身,唤门外员吏自公事房取来一卷宗,放到陈景和的面前,言道。 “县尊请看,这些年咱们县里的财政收支都在上面了,这些钱,除了东莞自有的税赋外,便是咱们县自己经营的官办商号收入盈利。 朝廷不是新办了国资局吗,我们东莞也跟着成立了国资所,将这些早年间经办的商号统一管理,为其注入资金扩大生产及海贸经营,收入的八成同样上缴国库,所以说,咱们东莞这五年来上缴的税银也不全是地方税收,还有一部分是我们东莞国资所的商业营收。” 陈景和翻看着眼前的东莞财政账簿,上面记载着一笔笔极其详实的收支记录。 盐引、田赋、铁课、纺课、行船、经贸、商营无一不记的清清楚楚,由不得他陈景和不信也得信。 东莞,确实就是那么富。 这下陈景和可就又燃起了斗志,先前受到的小小挫折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转头来踌躇满志。 县里那么富,简直堪称全大明最富的县,做这种富县的县令,他自是可以大展拳脚! “快,本县要好生了解咱们东莞县的经贸。” 陈景和还算是比较务实的,并没有一上来就发号施令,而是决定先亲往视察一番。 这种事上,李延宗作为财政所的掌簿自然是全程陪同。 一道的还有葛和。 在县城里几家大的商号逛了一圈后,陈景和问道。 “本县之前注意到,咱们县里经贸的大头收入均来自于和阿拉伯人的交易,既如此,本县当接见一番城内的阿拉伯海商。” 此话一出,陪同的李延宗及葛和二人面色一变。 “这……” “怎么?”陈景和敏锐的觉察到不对劲,正色道:“这阿拉伯海商也算为咱们县的繁荣贡献颇大,本县打算亲自接见感谢一番。” 李延宗接过话茬频频点头:“是是是,县尊说的对,确实应该好生感谢一番,既然县尊打算纡尊降贵亲自接见,下官马上安排。” “甚好。”陈景和满意点头,拍了拍李延宗的肩膀:“辛苦李掌簿了,本县初来乍到,至今很多事幸亏有李掌簿操持。” “下官应该做的。” 李延宗谦虚一句,随后将陈景和送回县衙,这才和葛和一道乘车去寻阿拉伯商人。 马车内,葛和面露焦急之色,慌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你慌什么。” “延宗,县尊要见阿拉伯人,届时一问,事可就全露了馅,不可让县尊见那些阿拉伯人啊。” 李延宗瞥了葛和一眼,哼出一声来:“你说不见就不见了?县尊执意要见,咱们若是硬拦,反而是此地无银,让他见吧。” “哎呀,我的延宗兄。” 葛和大急,劝言道:“便是要见,那也应该往后推迟几日,等咱们将一切安排好了再说。 你前些日不还说先摸摸咱们这位陈县尊的底再和其摊牌吗,怎么今日……” “这不是我的意思。” “那是?” 李延宗的马车一路驶到望月楼,前者便笑道。 “随我来。” 葛和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听话同行,随着李延宗一路上到望月楼的三楼,在最深处的雅间内见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人。 李家的现任家主李书闳! 别看李书闳只是商人,葛和是朝廷的官员,可在这里见了面,葛和那叫一个谦卑,快走几步上前一揖到底。 “下官葛和,参见明公。” “葛掌簿言重了,老夫不过一商贾而已,这明公之称可不敢当。” 李书闳呵呵一笑,却显然没有扶起葛和的打算,姿态很是倨傲。 “免了,坐吧。” 待李延宗二人谢礼坐下后,李书闳才开口。 “听说咱们这位新县令,要涉水了?” “是的,今天刚说的要见阿拉伯人。” “好。” 李书闳很是满意的哈哈一笑。 “陈家,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 “是的。” 两人一说一和可把葛和给说的迷糊不已,这都什么跟什么? 新县令要见阿拉伯人跟陈家有什么关系,李书闳为什么会说陈家完蛋呢? 虽然心中万般不解,不过葛和显然是不敢多嘴询问的,只能强压住规矩听受。 而李书闳也没在这地多待,又随意交代两句后便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万事莫要担心,一切自在老夫安排之内。” 李葛二人起身相送。 “恭送明公。” 夜色下的东莞繁华市井,不为人知的暗流开始疯狂涌动。 第四百七十五章:惊恐 “县尊,这位就是在咱们广州湾最富盛名的阿拉伯海商掌柜,蒲文。 蒲掌柜,这位是咱们东莞新任县令,陈县尊。” 县衙内,李延宗做起了中间人,为陈景和二人彼此介绍。 “蒲?蒲掌柜和蒲顺可是有旧?” 听到眼前这位阿拉伯海商姓蒲,陈景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当年在广州被自己坑去不少银子的蒲顺。 蒲文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县令竟然会认识蒲顺,略微一怔后笑着点头。 “那是在下的主子。” 蒲顺这几年忙着印度的事,再无闲心处理大明的商贸,所有事务便全权交给了蒲文。 “县尊还认识蒲大掌柜?” “是的,前些年在广州和蒲大掌柜有过一面之缘。” 陈景和如实说道。 这话一出,李延宗在一边便频频看向陈景和。 若说以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陈景和就是陈家的人! 除了陈家子弟,还有几个能在少不更事的岁数和蒲顺这位海商认识? “都坐下说吧,县尊快请坐。” 寒暄一毕,李延宗便急忙招呼两人落座。 陈景和也是个急性子,才闲聊没两句,就同蒲文言道。 “蒲掌柜,本县是初来乍到,对东莞以及广州湾的情况不甚了解,经李掌簿介绍,咱们东莞能有今日,多靠海贸经商。 所以本县就特意委托李掌簿将蒲掌柜请来,要当面感谢一番。” “不敢不敢,县尊太客气了。” 蒲文笑的灿烂,嘴里说着不敢可面上却还是很得意。 自打广州市舶司复市以来,这么多年他们阿拉伯商人在大明,到哪不是当地官员的座上宾? 他们何止只是商人,那是政绩啊! 而对于蒲文的自得,陈景和也不多计较,他久随陈云甫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商人倒也不会抵触。 复又感谢一番后,陈景和才话及正题。 “蒲掌柜,本县之前看了几家国资商号的交易单,发现除了瓷器、茶叶、丝绸和古玩这些耳熟能详的卖品外还多了一个药材,怎么,现在咱们的丝绸之路把我们中药都推向全天下了不成?” “哈哈,对对对。” 蒲文哈哈一笑,点头应和:“县尊说的一点也不错,贵国的草药于治病养身很是有效,故而在下就采买了不少。” “是吗。” 陈景和来了兴致,好奇追问道:“本县可是注意到了,去年一年,光这药材一项的贸易可就高达二百多万两,都买了哪些药材啊。” 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蒲文便如实回答道。 “诸如人参、鹿茸、黄芪、甘草、当归、首乌、阿胶……芙蓉等。” 说完,蒲文仿佛想到了什么,在身上一通摸索找出一张纸来。 “在下刚刚想起来,今日一早正好下了一份订单,县尊可以看看。” 陈景和伸手接过,嘴里还说着:“蒲掌柜前面说的药材本县都知道,倒是这芙蓉好生奇怪,此花也能治病了?” 好奇说着,陈景和的眼就被清单给吸引住了。 只见在清单的最后一项,正是之前蒲文说及的芙蓉。 而仅此一笔,就足足是五十万两的巨额订单! “这?” 陈景和拿着清单望向蒲文,惊愕问道:“贵国要那么多的花干什么?” “这不是花啊。” 蒲文也泛起迷糊来:“县尊,这芙蓉是一种烟草,燃之吸入体内,可使人浑然忘我如坠仙境,是如今在鄙国最畅销之物。” 此话一出,陈景和顿时面色大变。 此芙蓉花非彼芙蓉花,是太医院的禁药啊! 陈景和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李延宗。 “李掌簿,东莞,私种芙蓉花?” 原以为李延宗会惶恐否认,却不料李延宗一口应了下来。 “是啊。” “你怎么敢!” 陈景和直接站了起来,手指李延宗怒喝道:“自唐代始,历朝历代无不禁止民间私种芙蓉花。 元代宰臣阿合马为挽救中央糟糕的财政放开管禁,致使沿海芙蓉花种植泛滥,蒙古贵族多被此毒物夺去心志斗志,以至于军队不堪一击。 太祖开我国朝,严令除太医院外,云南、闽浙等地决不可再种此物,你们怎么敢!” “哎呦我的好县尊。” 李延宗依旧嬉皮笑脸的说道:“还不是钱闹的吗,芙蓉花虽然害人,可这东西它能赚大钱,钱到位不就行了?” “放屁!” 陈景和破口大骂,遽尔一怔,手指指向李延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如此大量的芙蓉花出口,绝非几家商号可以满足的,原料更是海量,莫不成、莫不成百姓也参与种毒了?” “县尊说的没错。” 李延宗点点头,坦言道:“全县四万户百姓,有两万八千户都在种芙蓉花,故而百姓尽皆为富民。” 陈景和突然就懂了。 为什么东莞的治安那么好! 全县百姓参与种毒、制毒、贩毒,赚到钱完全可以享受人生,谁还会闹事犯罪。 就算是闹事犯罪,谁又敢真个撕破脸入京告状? 大家心照不宣的都在躲避官府,也都在竭力的克制自己不和任何“同行同乡”发生冲突。 东莞治安若是不好的话那才他娘的怪了呢! 陈景和惊恐的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他太清楚这件事若是上报到自己父王那是什么概念了。 按大明律,私种芙蓉花是要杀头的,那岂不是说,朝廷要把东莞两万八千户百姓全杀光? 十几万人? 十几万人! 这事不能上报,不能见光! 可若是不上报的话,那自己算什么,自己岂不是成了制毒贩毒最大的包庇者! 而一旦上报,全县十几万百姓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只需要有心人一蛊惑,这些百姓就敢冲击官府杀掉自己! 李延宗一直在留意着陈景和的反应,见后者面色苍白浑身战栗,便主动起身宽慰道:“县尊莫慌,那么多年来咱们广东多地都是这么做的,伍蕃台指示过,只要种出来的芙蓉花悉数卖出国门,那便无须矫枉过正,还能为咱们广东多赚银钱,富裕民生。” 无须矫枉过正? 陈景和嘴角猛烈一抽,一屁股坐回位子哭笑不得。 第四百七十六章:借刀杀人 直到李延宗和蒲文两人离开多时,陈景和依然许久没从震骇中走出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东莞的官员竟然敢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而更让陈景和震惊的,就是李延宗那句话。 这件事从头到尾,身为广东布政使的伍士皐全然知情不说,竟然还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不对,这不是默认,这是放纵甚至是鼓励! 陈景和浑浑噩噩的回到后衙,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此事书信一封汇报给陈云甫! 如此泼天的祸事,还是让自己的父王拿主意来办吧。 就在陈景和提笔写到一半的时候,媳妇李姝走了进来,带着一杯热茶。 看到自己相公满脸大汗的样子,李姝放下茶盏,关切了一句。 “怎么了?” “东莞有大祸矣。”面对自己的媳妇,陈景和倒是没有做什么隐瞒,如实将眼下的事说了出来,这事也将李姝惊的目瞪口呆。 东莞全县六成百姓竟然私种芙蓉花?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吗! “此间之事乃天大之祸事,必须尽快上报父王,由父王定夺处置才是。” 陈景和埋头继续写信,却突然听到李姝一句不可。 不可? 当下里,陈景和便满是困惑的抬起头:“如此大事,怎么能不报于父王知晓呢?” 李姝坐下言道:“东莞全县百姓在官府的放纵下种植芙蓉花,如此大事,难道广州锦衣卫司衙不知道吗?” 一句反问让陈景和登时呀然。 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断无道理愚蠢的连这么大的事都视而不见。 “此事,锦衣卫应是有所察觉的,父王那里,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李姝为陈景和分析道:“若是父王不知道,那便说明,广州锦衣卫司已经被拉下了水,又或者父王已经知道了,却没有处理,而将此事交给了夫君你。” “交给我?” 陈景和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起来:“你莫不是想说,这是父王留给我的考验吧。” 见李姝点头,陈景和涩声道:“你也太看的起我了,这么大的事,我哪里好处理,我又不是父王有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 “夫君,若你不是父王之子,不是太子,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东莞县令,遇到此事,该如何处理?” 李姝反问道:“李延宗竟然敢将这么大的事与你坦诚言出,存的又是什么心呢?” “是啊。”陈景和稍稍冷静下来,也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谁都知道此事乃杀头之罪,李延宗却像说家常一般和自己说了出来,他想干什么?” “莫不成,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应该不会,若说李延宗知道夫君的身份,那是绝不敢说的,而且初来乍到之时,也不会话里话外阻止其他同僚向您亲近。” 李姝跟着分析了几句,却也是拿捏不定,便言道:“来之前,那杨士奇不是拜访过夫君您吗,士奇公可是说过,广东是咱们大明情况最复杂的一个省,现在想想,此话应有深意。” 陈景和坐不住,起身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动,眉头紧锁。 “我隐姓埋名来此出任县令,甫一上任,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一件事情,若是说父王心中知晓,那让我来,便就是存的考校之心,既如此,我便试一试。” 忘掉自己太子的身份,只以一个普通的县令身份来入局? “姝儿,若为夫只是陈璟,只是一名初来乍到的县令,知晓此事后,该何为?” “要么同流合污视而不见,要么书信一封,将此间之事汇报给广州知府衙门。” 陈景和点点头,当下不再犹豫,重新取出一空白信纸,动笔挥毫,未几便洋洋洒洒写就。 吹干墨迹,陈景和将信递给了李姝。 “替为夫看看?” 李姝不愧为李善长之孙女,宦门之后对政治自幼便耳濡目染,不仅看的懂,还替陈景和又润色了一番。 “父王言你为贤内助,诚不虚也。” 陈景和感慨一番,随后便出门唤来一小吏,将信付之。 深夜里,东莞县外驿站,一匹快马疾驰而出。 而与此同时,一只雪白的信鸽也从东莞驿站飞进了县城之中。 “这陈璟,果然还是把这事向广州府衙呈报了。” 李延宗在家中将飞鸽信书看罢,乐呵呵的付之一炬,谓面前的葛和笑道:“看来,这件事把咱们这位年轻的县尊给吓的不轻啊。” 葛和频频点头附和几声,随后又困惑言道:“信上说,这陈璟只报信于广州府衙,他不是陈家的人吗,这么大的事,没给家里说一声?” “糊涂。”李延宗笑斥一句:“这么大的事,他就是想跟家里说,也必派贴己之人亲自送过去,哪敢假手驿站。” 葛和敢忙言是。 “陈家要知道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得把这陈璟调离东莞,这是保护之举。”李延宗信心满满的说道:“可是来了容易,想走就难。” “陈璟一纸书信上报,算是敲响了他陈家的丧钟的啊。” 葛和深以为然的点头:“广东多少家族,甚至包括布政使司衙门、知府衙门多少官员,都从这芙蓉花出口贸易中分食,陈璟想计较这事,活不过三月的,连带着,藩台他老人家也会怀疑,这是不是那陈家在背后挑的事。” “陈希人在南京高升,还想着陈家在广东一家独大,这几年来,早就招人眼红了。” 李延宗冷哼一声:“不患寡独患不均的道理,陈家都不知道吗?” 那日酒楼里,李书闳秘见李延宗,指使之事就是今日之事。 让陈景和知道东莞私种芙蓉花! 毕竟谁让陈景和是‘陈家’的人呢。 放在陈景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和他们沆瀣一气,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陈家也给拉下了水。 若不然就像陈景和现在这般上报,彼时,广东省府两级官员都会对陈家开刀。 很简单的一招借刀杀人,谈不上什么复杂。 “广东经济发展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要稳住。” 事不过夜,得到陈景和汇报的新任广州知府方俭就找到了伍士皐,而后者则说出了上面这句话。 并且意味深长的交代道。 “本官明日找个时间,和陈嘉鼎,好好说说。” 第四百七十七章:背锅的陈嘉鼎 翌日清晨,一驾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前,帘布撩开,年近四旬的陈嘉鼎一脸严肃的走出马车。 他是得到伍士皐召见的消息后赶来的。 通禀的公员也没说什么事,弄得陈嘉鼎一头雾水,心里隐隐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按说这几年,他们陈家顺风顺水,加之自己的父亲又高升去了南京,做了全国工商联的副会长,官面上、地方上谁敢不给他们陈家面子? 这不安之感,没道理。 带着满心的不解,陈嘉鼎面上倒是不露端倪,主持家族事业几年,早也不是吴下阿蒙,这养气沉气的功夫还是有的。 迈步跨进衙门,值守的衙差也都认识陈嘉鼎,自然是不敢阻拦。 大门内进进出出的官员见到更是会亲切的打声招呼,客客气气的喊上一句陈会长。 品轶高些的,还会驻足和陈嘉鼎寒暄两句。 这布政使司衙门与陈嘉鼎而言,和回家没什么太大分别。 一路畅行无阻的进入到伍士皐单人独院的公事房,陈嘉鼎在门外驻足,作揖喊了一声。 “下官陈嘉鼎,谒见藩台。” 正对着房门的位置摆了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年轻公员,早在陈嘉鼎唱声前便已经起身迎了出来。 “陈会长来了,藩台等您多时,快请入进。” “有劳。” 这年轻人自然是伍士皐的秘书,与陈嘉鼎亦有多面之缘,当下就请陈嘉鼎入内。 屋内,伍士皐端坐太师椅内,此刻正伏案批阅公文,见到陈嘉鼎进来,同样满脸微笑的起身,伸手虚引。 “嘉鼎来了,快坐快坐。” “多谢藩台。”嘴上客气一句,陈嘉鼎也就顺着话坐在了伍士皐的对面,谢过秘书奉上来的茶水后寒暄一句。 “几日未见,藩台的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咱广东的发展越来越好,一派欣欣向荣,本官喜在心里,相由心生而已。”伍士皐打开抽屉,取出一形如笛子般的物件放到桌上:“办公司送来的上好烟叶,嘉鼎要不要来两口?” 此物为烟枪,乃是广东近年来新发明之产物,陈家买卖做的那么大,陈嘉鼎自然是见过,闻言笑着摆手:“下官不好此道,藩台自便。” 伍士皐也不多客套,见陈嘉鼎拒绝就随手收了起来,继续寒暄道:“嘉鼎进来可都还好?” “托藩台挂心,下官一切都好。” “那就行,家里怎么样?” 寒暄嘛,顺口的话,陈嘉鼎应了一声:“也都还不错,就是一切晚辈整日游手好闲,家中几位叔父没少跟着操心。” 伍士皐嗯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小辈不争气,咱们做老人的,谁要跟着操心,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加上言路开禁、报业兴盛,这孩子闹出点不成熟的问题,那报纸上就动不动引申到家里,好生麻烦,这朝廷的国法都废株连了,老百姓们反而搞起了株连大狱,恨不得谁家的孩子犯错,让当爹的都跟着吃挂落,动不动就吵着抄家,吵着罢官,就像现在有个新词怎么说来着。” “仇官仇富。” “对对对。”伍士皐乐呵起来:“报纸上是这么说来着,搁那些百姓眼里,搞得好像是官都贪、商人都是为富不仁一般。” 陈嘉鼎陪着聊了几句,就转了话题开门见山:“藩台召见,是有什么训示吧。” “哪有的事。”伍士皐随手一挥:“就是本官前些日子忙,想想也有好些日子没和嘉鼎你聚过,难得今日没有琐事缠身,本官做东,今晚咱们老哥俩喝两杯?” 陈嘉鼎才不信伍士皐一大早把自己找来只是为了当面邀约自己喝酒,面上还是随口应了下来。 “好,难得藩台有此雅兴,下官一定到。” 伍士皐呵呵笑着,拿起桌上自己的烟枪,点燃后嘬了一口,吞云吐雾间好不自在。 “嘉鼎,你说这烟叶倒是奇特,所燃出的烟雾明明呛的紧,可吸到身体里,却让人宛如腾云驾雾般好生舒坦,缘何?” 陈嘉鼎忍住不适,微笑摇头:“下官才疏学浅,不通此道。” “不来两口试试?” “真不用。” 虽然被陈嘉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伍士皐却也不恼,只言道:“你不好此道,本官如此,会不会呛到你,罢了,本官也不吸了。” “不用不用,藩台自便。”陈嘉鼎连忙言道:“下官虽不喜吸食此物,不过只是闻闻的话倒也无妨。” 伍士皐颔首:“这东西,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嘉鼎不好此道,本官自然不会强劝,而本官好此道,嘉鼎也不好劝诫本官戒之,此便为君子。” 搞不懂伍士皐到底想说什么,陈嘉鼎便只是随口应和着。 “要说这烟叶,咱们广东这几年没少出口吧。”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伍士皐又把话引申到了经贸上,陈嘉鼎跟着点头。 “是的,广州港这几年没少往外销售,深得南洋诸国以及阿拉伯人的喜爱。” “既然他们喜欢,咱们不能因为某些人不喜欢咱们就不卖了,你说对吧。” “藩台所言甚是。”陈嘉鼎随口说道:“所谓买卖,有买就有卖,市场需求嘛。” 伍士皐呵呵一笑:“本官不通商贾之道,却也觉得嘉鼎此言鞭辟入里,买卖买卖,确实如此,没有买方何来卖方? 不是咱们非要卖,而是有人上赶着想买,就说早些年朝廷废奴,这天底下的权贵、官绅包括你们商人,谁家里不缺些差遣? 是因为咱们想买,阿拉伯人也好、南洋人也罢,才上赶着往咱们大明卖奴。 东瀛的、朝鲜的、南洋的、阿拉伯的还有什么黑奴、白奴,还不是为了给咱们用,你说,要是咱大明禁止买奴卖奴,那还不得闹上一阵。” 陈嘉鼎实在搞不懂伍士皐到底想说什么,不过后者说的话倒是很有道理,就跟着应和。 伍士皐话锋一转。 “既然嘉鼎亦觉如此,那又为何要言行两端呢。” 此话说的突然,陈嘉鼎连连眨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四百七十八章:殿下危矣 陈嘉鼎听不明白伍士皐话里的意思,而后者也不可能和他挑明去说,在伍士皐的心里,自己之前这番话已经属于很露骨的敲打了,如果陈嘉鼎这都听不明白的话,那陈家就真不该在广州继续存在下去。 于是,一头雾水的陈嘉鼎离开了布政使司的衙门。 不懂不要紧,陈家是广东最大的世界,根基最深厚的坐地虎,在这地界上,就没有他们陈家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事情。 查呗。 家族里一大群能主事的叔父辈齐聚一堂,几十个年轻的小辈跑前忙后,将广州最近的消息全部串联起来,从官场到市场,从政治到经济。 在如此堪称恐怖的情报系统支持下,陈嘉鼎很快就从一条不起眼的情报中找出了端倪。 “东莞县,新到了一个县令?” 陈嘉鼎挑出这份情报,简单看了两眼后环顾堂内:“南京来的,什么来头?” 上了年纪的叔父们都摇头,地方换个县令而已,这种小事他们怎么会去关心呢。 不过陈嘉鼎的问题问出来就自然有人会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听说是考试后被吏政部那边钦点下放来的,具体什么背景还在摸,暂时不清楚。” “东莞可是潭浑水,这家伙做什么事了?” “他查了东莞财政所的账。” 陈嘉鼎下意识扬了一下眉头,作为陈家的家主,陈嘉鼎太清楚东莞这个广州第一大县的情况,更清楚的知道东莞之所以富裕如此的原因所在。 因为东莞向南洋以及阿拉伯人大量出口芙蓉花乃至芙蓉花的提取物! “简直是不知死活。” 陈嘉鼎讥讽一句:“估计不出三天,这位新到的陈璟县令就要下落不明......” 话说到这里,陈嘉鼎突然皱起眉头。 这新来的县令不知好歹,和他陈家有什么关系,可之前听伍士皐话里的意思,伍士皐明明是在怪罪他们陈家再阻挠。 陈,璟? 陈嘉鼎可以肯定,他们陈家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后辈子弟,毕竟自从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陈云甫已经给到他们陈家在经商,或者直白点说操控经济市场上的无限纵容,而作为交换,自陈希到他陈嘉鼎父子两代都很明智的不可能再去触碰政治。 陈家,就没有一个后辈子弟去过南京读书,更不可能出现录仕入官之人。 这些事,全广州各大世家都知道,伍士皐没到底不知道啊。 “二十一岁?” 陈嘉鼎惊叹于这个年轻的岁数,而后便明白过来伍士皐为什么会怀疑到他陈家的头上。 这么年轻的官员,在吏考又不是什么状元探花的大才,最多也就是留在南京有司衙门做一般公员,了不起有些背景的给个一官半职的闲差也就是了,怎么可能直接下放到地方做县令。 这在永乐年内阁成立全国几次编制改革后再无出现过的事。 更何况,广东的县和其他省地的县能一样吗? 这可是大明经济试点省,是最富裕、情况最复杂、涉及政治、经制多方面因素的大省,民间戏谈,国家三驾马车,广东就是其中之一,代表着。 财富! 另外两架马车分别是政治和军队。 二十一岁,刚及弱冠的岁数就能来到广州做县令,这个年轻人的背后得是多大的背景。 想遍整个广东,也就陈家有这种能量了,哪怕伍士皐身为广东布政使,也不具备这种直接影响南京选官决策的政治影响力! “这确实不是我陈家的人啊。” 陈嘉鼎有苦难言,心中一个劲的苦笑,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确实,让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来广州做县令的能量他们陈家确实有,可除了他们陈家外,全大明,还有一个人有。 那就是这个国家权力的真正控制着,大九州的王,陈云甫! 陈璟,难不成,就是王太子陈景和? 这个想法的冒出吓了陈嘉鼎一大跳,他下意识想要否认掉自己这个看起来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白龙鱼服,鱼虾可欺,尤其是广东的情况如此复杂,复杂就意味着危险丛生,陈云甫怎么可能会那么大胆的将自己的嫡长子隐姓埋名扔到广东来。 你要说陈云甫想查广东,完全可以让陈嘉鼎大张旗鼓的做钦察南下,那广东当局绝对会让陈嘉鼎开开心心的来,满载而归的去。 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绝对可以做出来。 他陈云甫想干什么? 甭管陈云甫想做什么,那不是陈嘉鼎可以去揣测或者度量的,他现在只知道,如果陈璟真是陈景和的话,那这件事,就大了! 伍士皐已经代表广东当地的利益派警告了他陈嘉鼎,换言之,如果自己不能规劝陈景和‘改邪归正’的话,那么,陈景和很可能会遭受最极端的报复危险。 那就是,失去生命! 陈嘉鼎不敢想象如果陈景和死在广州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去想。 “备车,去东莞!” 现在陈嘉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身赶往东莞县去看看这位新到的东莞县令,如果来人真是陈景和,那么陈嘉鼎就决定将这口黑锅背到他陈家的身上,说什么也得护住陈景和的安全。 为了太子和全广东开战! 如果不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无论是沉河还是莫名其妙被毒死,那也是咎由自取。 陈嘉鼎说动就动,当天晚上,他的马车就在几十名护卫的拱卫下赶到了东莞县的县衙外。 这阵势可比当初李书闳偷摸来到东莞大的多,东莞当地的县官们没有不知道的。 “来者何人?” 看守县衙的差役横出杀威棒阻拦,陈家的护卫已经叫嚣出口。 “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拦...”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陈嘉鼎打断,他现在不确定陈璟的身份,自然不敢托大,便说了一句。 “烦请和你们陈县尊通报一声,就说我陈嘉鼎来见。” 差役先是一怔,而后马上惊醒。 广东能有几个叫陈嘉鼎的啊。 当下杀威棒就给收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推开县衙大门,一边请陈嘉鼎入内,一边快步向后衙跑。 这般敬畏劲,甚至比见陈景和这位顶头上司还要惧怕三分。 而在差役的引领下,陈嘉鼎也很快见到了他此行要见的目标,东莞县令陈璟。 也就是。 禹太子陈景和。 虽然已经多年未见,陈景和也从当年那个青春叛逆期的少年长成了青年,可陈嘉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眼角,不自然的抽搐起来。 长身而起,一揖到底。 “臣,广东工商联陈嘉鼎,参见太子殿下。” 陈景和也没想过陈嘉鼎会半夜来见自己,不过他和后者勉强也算半个故交,故人相见总算是值得开心的事,故而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了陈嘉鼎。 “哈哈,嘉鼎兄好久不见啊,咱俩得五六年没见了吧。” “回殿下的话,六年半了。” 陈景和沉吟一声:“唔,六年半了吗?时间过的可是真快啊。” “太子殿下英姿更胜往昔。” “哈哈。”陈景和一笑,摆手间招呼陈嘉鼎落座:“嘉鼎兄可是太客气了,我哪有什么英姿,这不,都被父王给发配边疆了吗。” 陈景和的玩笑陈嘉鼎可不敢接,讪讪一笑就给掩了过去。 “嘉鼎兄深夜来访,何事?” 陈嘉鼎也不耽误,急切言道:“殿下,危矣!” 第四百七十九章:虎毒食子的陈云甫? 殿下危矣。 陈嘉鼎这句话说的陈景和明显一怔,随后言道:“嘉鼎兄,你我虽非老友,却也有一分故交在,什么话就别藏着掖着了,还是直说吧,我,有什么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为太子,身系社稷江山之重,乃是真龙,却嬉戏于浅滩。” 陈景和扬起手来打断:“嘉鼎兄想说的,是东莞县出口芙蓉花的事吧。” 虽说前几日里陈景和也被这事吓的不清,可他到底不是个傻子,只是年轻了点,现在陈嘉鼎深夜从广州赶来东莞,为的除了这件事,还能是什么事? 见陈景和自己道破,陈嘉鼎也可大胆直言,故而点头应了下来。 “殿下,东莞的情况非同一般,不可轻触。” “什么叫非同一般?”陈景和冷哼一声:“说难听点就是罪孽深重,嘉鼎兄,你陈家乃是广东商界执牛耳者,东莞向南洋以及阿拉伯人贩卖芙蓉花的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陈嘉鼎坦言道:“臣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说,你之所以大半夜来拦我,是不是你们陈家在这一块也有利益?”陈景和冷笑一声:“想劝我停手,别挡了你陈家的发财大计。” “万没有此事!”陈嘉鼎惊的站立起来,连声急道:“这种事,我们陈家从没有做过,更没有从芙蓉花中赚过哪怕一两银子。” 陈景和看着陈嘉鼎,片刻沉默后问道:“既然没做这生意,你拦我做什么。” “我的太子殿下,哪怕我陈家不做,我还是得拦您啊。”陈嘉鼎重新坐下,侧着身子苦苦相劝道:“东莞的情况或者说广州的很多情况,不单单只是您看到的,内里还有很多错综复杂的事一时难以道明。 您刚来,臣是真不希望您一脚踏进这深水潭里啊。” “呵。”陈景和笑出一声:“怎么,这深水潭里有鳄鱼不成?” “有,而且不止一条。” 陈景和更是不屑:“那又如何,你刚才还说我是真龙呢,龙,会怕鳄鱼吗,管他是什么深水鳄鱼,犯了国法一样要杀。” 看陈景和执意要做这事,陈嘉鼎急的脑门上汗珠密布。 “殿下,这...哎呀,牵一发而动全身。” “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嘉鼎兄夜访来此,你我何不坦诚相待。”陈景和岁浅,不喜欢这种打哑谜般的谈话,年轻人加上自小又生活在礼法改制后的国家,习惯上要更直爽些。 “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直说的吗?” 陈嘉鼎便深深叹了口气,而后问道:“那臣想先殿下直言告臣,您来此,究竟为何而来,只是为了彻查东莞县种植售卖芙蓉花的事吗?” 陈景和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不是,父王没交代我此事,只让我来东莞赴任,不过如今查了财政的账后,我觉得父王应该是此意吧。” 陈嘉鼎苦笑:“若是大王要查此事,完全可以让您做钦差或者点一个刚正不阿的钦差来查,何必劳您千金之躯呢。” “这...可能是父王也不太清楚此间之事吧。” “天下大事,岂有闭塞圣听之理?” “那若是广东的锦衣卫司都是贪赃枉法之辈。” 陈嘉鼎摇头:“您觉得,这可能吗。” 这下陈景和也拿捏不定起来,困惑言道:“你是说,这里的事,父王他可能是知道?”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父王他明明知道,却故意纵容了?”陈景和面露怒气,勃然起身喝道:“我父王一生,起于三法司之出身,毕生尤尊律法,怎么可能放纵此间之事,你如此污蔑父王,当治大不敬的罪过!” 这话若是旁人去听,必然被一句大不敬吓的魂飞魄散,可陈嘉鼎反而不似刚才被陈景和怀疑时惊慌,言道。 “大王当然不会放纵,放纵的都是地方罪孽深重的官员罢了。” “那不就......”陈景和脱口接话,只说三个字就怔住。 明明陈云甫知道这事,但他不查,这不是放纵是什么? 不对。 陈云甫不知道。 知道此事的,都是广东当地的官员,可广东当地的官员不报,所以,罪孽在广东的官员们身上,这污水,没法泼到陈云甫的身上。 换言之,陈嘉鼎来找自己,是想劝自己把这事给淡化掉,不要把东莞的火,引到南京去,引到军政院里! 腐败恶臭的盖子,牢牢捂在广东,捂在广州。 细思极恐。 陈景和瞪大双眼看向陈嘉鼎,举起的手指甚至都在颤抖。 “你想说,我父王他,需要这些钱?” “广东一年财税已经快要破两千万了。”陈嘉鼎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来:“大王年初下旨意动修全国的马车轨道,南京一期工程已经上马,这是我们广东让给南京的政绩。” “现在的南京知府胡嗣宗,怎么说也是我们广东上任布政使,伍士皐怎么也得给老领导面子吧,若不然的话,全国第一个动工修建马车轨道的城市,一定是广州。” “贯通全国的马车轨道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又是多么伟岸的功绩,倾秦皇汉武,唐宋之盛,也难以望其项背。 此工程一旦竣工,我大明举国亿万黎庶再无饿殍。” 陈景和呆滞的听着,而后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位子里,良久后冷笑起来。 “我听懂了,父王他要这份功绩,要做万古无一的圣君,所以,所以他需要无穷尽的财富,需要无穷尽的奴隶。 奴隶通过战争来掠夺,而发动战争所需要的金钱通过各种手段来攫取,而毫无疑问,种植与售卖芙蓉花可以在短期内迅速掠夺大量的金银财富。 可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我父王不能做,他需要一群背黑锅的官员,对吧。” 陈嘉鼎没有回应,也不能回应。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心知肚明,并且各自心中都有一个更恐怖的猜想。 陈云甫想把黑锅甩出去,可这口黑锅又太大,大到陈云甫担心广东地方的官员接不住,到时候史书上还是会把火烧到陈云甫那。 怎么办? 那就派出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去背这口黑锅。 全大明,谁的份量比身为禹太子的陈景和够足! 哦对,还有一个。 陈景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我父王说,从今年开始,让朱允熞开始听政,并有意,将中州事务也就是大明国事陆续还权于朱允熞。” 陈景和、朱允熞,是陈云甫多次说过最看重的两个孩子。 而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开始背负起了相应的。 政治责任! 一口巨大的黑锅,正等着他们俩一起背。 自己的父王,真就那么心狠吗? 第四百八十章:一局真正的大棋 陈嘉鼎离开了许久,陈景和依旧呆坐着,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不住的在颤抖。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想法。 逃避掉自己身上太子的身份,逃避这份在世人眼中带着无尽璀璨光环的殊荣。 自己可是陈云甫的亲生儿子啊,却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推到可能会万劫不复的悬崖边。 那么,等待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当全国的马车轨道工程竣工之后,陈云甫是不是就该翻旧账,彻查了。 彼时,锦衣卫一纸谍报,或者广东当地一名‘良心发现’的官员入京弹劾,‘震惊不信’的陈云甫盛怒之下派出钦差来粤。 “所以到了那天,因为惧怕被东莞县百姓生吞活剥的太子,也就是我这个傻子,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而坐镇皇宫开始理政的皇帝朱允熞,也因为民怨滔天被父王找到借口自愿退位!” 陈景和恐惧到手足冰凉,连端起茶碗的力气都没有。 而当恐惧到了极致之后,陈景和的心中便生出了无尽的愤怒和怨恨。 如果这一切的推想都是真的话! 可同时,心底深处,亦有一丝理智在不停的大喊。 “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胡扯!” “那是你的亲生父亲啊,虎毒不食子,父王压根不知道此事,莫要偏听偏信。” 一时间,天人交战。 理智、感性;亲情、怨恨;恐惧、愤怒。 这些情绪全部交织在了一起,让陈景和痛苦的捂着脑袋从椅子中摔倒在地,动静很快引起了一直难眠的媳妇李姝。 “夫君。” 后者惊惶的扶起陈景和,满面担忧:“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陈景和不会更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崩溃,拼尽全力支撑自己站起来,而后踉踉跄跄跑到书房。 他必须要给自己的父王写一封信,要探明这件事的真伪! 而就在此时此刻,远隔千里外的南京,陈云甫同样没有睡觉,静静的站在窗边望着明月,身后,穆世群静默的站着。 “广东锦衣卫司来了信,说太子殿下,往广州府衙写了封信,为了东莞的事。” 陈云甫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没给孤写信,只是给广州府写了信?” “对。” 穆世群应了一声,而后担忧道:“这样一来,会不会惊动当地的官员,臣怕,太子殿下有危险。” “是啊,这小子,从小做事就毛毛躁躁的。”陈云甫叹出口气:“这样,你给、你给广东锦衣卫说一声,让他们提醒下陈嘉鼎,让他帮孤先打个掩护。” 穆世群连忙答应下来,转身欲走的时候又折身问道:“大王,要不要再多加些人手去东莞。” “不用。” 陈云甫挥手:“人够多了,保护那个小崽子的安全是足够的,再多,再多的话就起不到磨炼的作用了,孤这毕生最后一局棋,还得靠他呢。” 穆世群不再多言悄悄离开。 他不会问陈云甫到底想做什么,更不会问,即使他是全国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大明谍报系统的核心。 因为穆世群早已将陈云甫视作神明一般。 陈云甫的棋局,不是凡人可以去度量揣测的。 一个十五年就能窃取神器的男人,既然说这局棋是用毕生去下,那又该是如何的高深莫测。 伫立窗边,陈云甫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只是嘴里在呢喃着一些话。 “士奇快到广州了吧。” “印度彻底扫平了没有?” “南印度公司也没个准信。” “军政院过几年,也该到了解散的时候。” “得抽个时间去辽东看看。” 夜下的禹王宫万籁俱寂,偶尔间会走过一队队执禁的锦衣卫也是蹑足轻踪,月光照在陈云甫的脸上,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满脸的严肃和疲惫。 除了这些,还有眉角间那不为人知的孤独。 要做的事太多,而遗憾的是,没有人可以帮助陈云甫,便是连分享,都无人可以说。 东莞县驿站。 一名驿卒接到了一封来自县衙的信,是送往南京的,驿卒不敢怠慢,匆匆上马奔赴离开,奔驰离开不到十里,就在沿途被突然出现的几名蒙面骑手给拦了下来。 “大胆,阻拦朝廷公文乃是死罪!” 驿卒拔出腰刀大声呼喝来替自己壮胆,可手下功夫却不如自己的怒喝来,只一个照面就被打落马下控制起来。 其中一个蒙面男子似乎是领头,将信件抢过后拆看,确认内容后便直接将这封陈景和所书之信付之一炬,而后蹲下身冲这驿卒说道。 “兄弟,委屈你了,和我们走吧。” 驿卒以为这伙蒙面人要加害自己的性命,惊恐的不住挣扎,却被几人绑好后塞进了一架马车中。 “去、去哪?” “印度。” 领头的蒙面人揭开面罩,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不似杀手之流般的阴翳,反而很阳光。 “去印度享些年福,时候到了,你自然会被允许再回来,除非你自己玩的乐不思蜀。” 说着话,男子给驿卒一道文牒:“这是你的新身份,以后,你就是南印度公司下黑水保安队的一员了。” 稀里糊涂的驿卒被马车拉走,而这几名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如出现一般同样散去的无影无踪。 官道之上,只剩下一匹属于东莞县驿站的驿马在孤零零的四下走动,俯首吃着官道两边丛生的杂草。 没人看到这里发生的事,只是东莞县少了一名驿卒,而远在印度的南印度公司,多了一名员工。 至于此刻在东莞的陈景和,自打那日夜见陈嘉鼎受了惊吓后,一连多日都不曾上值,甚至一度请了大夫,开了安神静养的方子。 就当陈景和病体初愈,打算回公事房上值的时候,听闻了一件大事。 “什么,杨士...杨行走要到咱们东莞来?” 陈景和差点秃噜嘴,而就坐在他面前的李延宗则显得很激动。 “听说杨行走这次是要去印度,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大王敕封为藏州王,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会来咱们东莞视察,县尊,咱们可得好好表现啊。” 陈景和没有回话,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杨士奇这个时候来东莞,根本不是视察,绝对是自己的父王派来,见自己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把陈景和调离东莞 清晨的日光下,一支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在数百名昂首挺胸大明精锐士卒的护卫下出现在官道之上。 能有这种护卫规格的官员,自然是从南京而来的杨士奇。 似杨士奇这般身份,陪同前来的官员自然也不少。 除了广东布政使伍士皐,广州知府方俭等地方主政官员外,陈嘉鼎、李书闳这些世家门阀的家主也都在。 毕竟他们除了是商人外,还都在工商联有各自职位,也算是有官面上的身份,陪同,是够格的。 作为东莞县令,陈景和一早就带着全县的官员出城候着了,站在迎候队伍的最前排,陈景和还有些恍惚失笑。 以往自己和杨士奇见面的时候,都是后者提前等自己,现在倒好,轮到自己纡尊降贵等杨士奇了。 而且还是提前整整一个时辰出城候驾! 看着李延宗组织着锣鼓喧天、舞狮奏乐,再看看葛和忙着洒水净街、严查治安,陈景和心底叹了口气。 这俩人配合的倒是真默契。 等杨士奇一到能看到的,自然是一片花团锦簇、歌舞升平的东莞县。 只不过这花,是芙蓉花! 正胡思乱想着,身旁的李延宗捅咕了一下。 “县尊,来了。” 陈景和陡然惊醒抬头,果然看到在视线的尽头,一标人马影绰绰中逐渐清晰,继而数杆排面十足的旗帜当头打出。 杨士奇到了。 三十八岁的杨士奇正是盛年,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岁数,又恰好掌握着决策一个庞大国家的权力,所以,当看到此刻威风八面的杨士奇时,便是陈景和也不免有些恍惚,很难将眼前之人和自己印象中的一直和蔼可亲的杨叔父联想到一起。 若不是身后的李延宗提醒,陈景和甚至忘了行礼。 而杨士奇也在一片参见声中走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向着自己弯腰行礼的陈景和,杨士奇是避也不能避,搀也不能搀,只能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倨傲且高贵。 “诸位同僚都免了吧。” 陪同而来的陈嘉鼎知道杨士奇的心中窘迫,便适时的开口,冲着方俭。 “方府尊,杨行走第一次来咱们东莞,你可得帮着引荐一番。” 方俭很自觉的接过这任务,他殷勤的凑上前去,一一为杨士奇介绍着东莞的官员,而第一个介绍的,毫无疑问是身为县令的陈景和。 “杨行走,这位就是咱们东莞县新来的县令,也是全广东最年轻的县令,姓陈名璟。” 杨士奇嗯出一声,可看着陈景和再次向自己行礼时,还是不自然眼角抽搐两下。 随着方俭的一一介绍,这官面上的流程算是走了一番,跟在杨士奇身后的一众官员一一走过,缀在后面的陈嘉鼎小声同陈景和聊了两句。 “嘉鼎兄,杨叔父他,是因为我来的?” “嗯。”陈嘉鼎小声回应道:“士奇公说了,您的事大王已经知道了,稍后有时间,士奇公会亲自向您禀报,稍安勿躁。” 两人正说着话,前面走着的方俭恰好回头,看到二人交谈就走了过来。 “陈会长和陈县令聊什么呢。” 两个陈字让方俭咬的稍有些重,而陈嘉鼎则哈哈一笑,顺势言道:“这陈县令不是刚从南京回来吗,所以闲聊两句。” 这个回来一词顺口而出,被陈嘉鼎说的很是自然,听在方俭的耳朵里就自然变了意思。 陈璟,是我们陈家的人。 “哦,莫不成二位有旧?” 陈嘉鼎意味深长的说道:“方知府刚才也说了,陈县令可是咱们广东最年轻的县令,少年才俊啊,我自然是想着认识认识。” 明明之前陈嘉鼎还挑明陈景和的身份是他们陈家之人,而现在却又矢口否认,做出一番云里雾里的姿态却是玩起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 方俭看向一脸茫然的陈景和,心说你小子还挺会演戏,这官场的技能没少学啊,咋就年轻气盛的想着惹是生非呢。 亏得你是陈家之人有陈嘉鼎护着,只要不再碰不该碰的忌讳,那还确能放你一马。 城外的寒暄时间不长,所有人的小心思自然都用在了城内的宴会上。 而这顿饭吃的,可是让包括伍士皐在内的一众广东官员暗自心惊。 “嘉鼎。” 杨士奇端起杯子冲陈嘉鼎遥遥举起:“这两年你在广东可是做的不错,本官此来之前,令尊还特意找到本官,托我此来看看你,不过眼下来看,你已可以独当一面了。” 后者举杯起身,连声不敢后一饮而尽,随后又斟满回敬一个,杨士奇亦是爽快的干杯,给足陈嘉鼎面子。 两人这一来一往,委实令伍士皐等人眼热。 杨士奇何许人? 全大明谁不知道,这位给陈云甫做了十几年秘书的主可是大明政坛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 如今更是摇身一变,马上就要从臣变成君了! 这样的人,竟然对陈嘉鼎那么亲近友善? 伍士皐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方俭,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陈家的力量,恐怕要比想象中还要庞大,不能轻易招惹。 二人只当是杨士奇是在给陈嘉鼎站台撑腰,只有后者心里清楚,这哪里是替自己撑腰,是给陈景和撑腰才对,自己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承荫者而已。 只有让伍士皐等广东官员把自己的陈家想象的强大,那么身为‘陈家之人’出身的陈景和才能相对安全。 因此,底气十足的陈嘉鼎在随后给伍士皐等人敬酒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开始把话题往陈景和身上带。 “我听说陈县令在南京工学的时候,在京交所实习过?” 陈景和全然不懂陈嘉鼎这话都从哪编造出来的,但这种场合,根本不够成熟的他只有顺从的份,便点头默认了下来。 有了这份默认,陈嘉鼎和方俭聊起天来就好说的多。 “方知府,陈县令如此一个年轻才俊,放在东莞一个县做县令,整日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是不是有些屈才,正好广交所现在也缺人,调一下您看怎么样。” 方俭先是一怔,而后眼前一亮。 第四百八十二章:权力游戏 听到陈嘉鼎提出将陈景和调离东莞,方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开心。 毕竟不管怎么看,留着陈景和继续待在东莞,很可能是个隐患。 而陈嘉鼎主动开口将陈景和调离,明眼人一看就是一种保护的措施,而更重要的是释放出来的态度,陈家,绝不过问不该问的事,不做破坏大局的混蛋。 可陈景和却有些焦急,他想说自己来东莞做县令的任命是陈云甫金口玉言,在心里,陈景和依旧认为陈云甫这么做,就是为了锻炼自己。 包括现在自己查出东莞存在种植售卖芙蓉花的惊天大案。 老爹,是想通过这件惊世骇俗之大案,来磨炼自己。 若是被陈嘉鼎三言两语调离东莞去到劳什子的广交所看股票、搞经济,那自己还怎么磨炼? “陈......” 才开口,那边的方俭已经哈哈笑了起来。 “说实话,陈县令当初带着任命文书来的时候,本官就觉得不合适,如此少年才俊去做县太爷那可不就是大材小用吗。 想想大王,他老人家二十岁的时候都居中央瞰全国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想要更好的识人用人,就该大胆重用。 地方县乡琐事,交给那些上了岁数的守成之辈最是妥当。这样,等本官回了府衙,立马上禀藩台。” 广交所名称虽然是广州股票交易所,但领导权不在广州府,而在布政使司,级别上和广州市舶司一样,是省管衙门。 所以人事任命要布政使司衙门说了才能算,方俭,没这个权力。 陈嘉鼎不耽误事,直言道:“藩台不正好在这呢吗,我去提一嘴。” “好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陈会长举荐,那可比我这个知府好使。”方俭吹捧了陈嘉鼎两句,顺道也就把这事给坐瓷实下来。 两人谁都没去关心过陈景和的态度。 一个是广州知府,级别上与广东布政副使同级的从二品大员。 一个是广东工商联会长,手握广交所、广州市舶司、港务局等多个关乎全广东经济发展走向的巨富豪商,论身份地位,确实没必要关心一个小小的地方县令。 除非陈景和自曝家门。 而陈景和能说吗,他不能,因为不能,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嘉鼎、伍士皐、方俭三个人嘻嘻哈哈的交谈中,就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屁股下的位子给换掉。 堂堂朝廷的五品县令,转眼间就成了广州股票监管局的副局兼广交所掌簿。 级别没变,权力,应该是大了许多。 毕竟,这是全广东最大的肥缺衙门。 而如此重要的人事变动就在这么三言两语、推杯换盏中完成了。 陈景和看的瞠目结舌。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切身的近距离感受政治,感受专属于权力的游戏。 明明权力是朝廷的,是属于王的权柄。可在地方,陈嘉鼎一个商人就能轻易的让伍士皐、方俭这种朝廷大员做出权力私相授受的逾矩之举! 一时间,陈景和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深深地挫败感把他笼罩。 自打离开南京之后,陈景和发现,他一直都像是个提线木偶般,根本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人生。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两个字就能概括。 权力! 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权力。 什么太子,那只是一个身份而已,是陈云甫赋予自己先天的一种身份,而这种来自于他人恩舍的身份都是虚幻,只有切实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权力。 纵观整部中国史,自有考据的商代开始到如今的大明朝,太子多了去,能有实权的又有几个。 哪怕号称中国最有权力,绰号常务副皇帝的朱标,其做太子期间,很多事一样要忍气吞声的由着朱元璋去支配。 这一刻,陈景和的心底无限渴望权力。 如果自己有权力的话,就可以去彻查、去揭开广东恶臭难闻的腐败,将眼前这群官僚绳之以法! 在胡思乱想中,宴会结束了,伍士皐等官员都等着陪同杨士奇离开,后者却点了陈嘉鼎的名字,说有话要单独说,让伍士皐等人先行离开。 这可又让大家好一阵羡慕。 当然,杨士奇肯定不是留的陈嘉鼎,后者自己心里更清楚,所以伍士皐等人一离开,陈嘉鼎自己就非常识趣的将空间留给杨士奇和陈景和。 “臣杨士奇,参见太子殿下。” 没了外人,一整晚高坐上首的杨士奇慌忙起身向着陈景和参拜大礼,并请陈景和上座。 若是换做以前,陈景和也就理所当然的坐了过去,但此刻的陈景和却无奈一笑后摇头拒绝。 “叔父乃是国家重臣,我不过区区一个县令,哦对,过不了两天我可能连这个县令都不是了,还是叔父上座,下官敬佩末座就好。” 杨士奇一愣,颇多不可思议的看了陈景和几眼,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小子突然间成熟了一些? 当然,就算陈景和不愿意上座,杨士奇也不会坐,便换了座位坐到陈景和的对面。 “这次叔父来东莞,可带了父王之意?” “对,来看看你。”杨士奇颔首道:“大王很关心你,让臣来看看你还好吗。” 陈景和言道:“劳父王挂心了,都还好,就是有些累。” “东莞的情况很复杂,不急,慢慢来。” “只是复杂吗?”陈景和目光炯炯的盯着杨士奇道:“杨叔父,广东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吧,除了你之外,现任南京知府胡嗣宗一定也是知道的吧。” “唔...有些耳闻。”杨士奇沉吟着,云淡风轻的说道:“倒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事,尚可以控制。” 陈景和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失笑道:“什么叫做可以控制?连太祖皇帝都知道,这种东西不禁则必泛滥,届时祸国殃民,会危害整个国家,元朝可就是前车之鉴啊。” “言过其实了。” 杨士奇摆摆手,神态依旧的平静:“景和啊,让你来广东是希望你好生锻炼,这件事不在你的锻炼之中,你不要多管,我和大王会把握好的。” “锻炼?”陈景和像是受到某种奇耻大辱般咆哮起来,手指向门外,那外面,守着陈嘉鼎。 “一顿饭的功夫,就把我从东莞县令给调到了广交所看股票,这也叫锻炼吗,看着一堆无用的废纸,守着那每天涨跌不定的数字,这也叫锻炼吗!” 杨士奇挑了一下眉头:“景和,你冷静些,我倒是觉得,你去广交所远比你在东莞继续做县令要强的多,主政一方,尤其是在广东这地界主政一方不是什么好事。” 陈景和的胸膛起伏数下,强忍着坐下来冷笑:“我除了有个太子的头衔,还有什么,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服从,也好,留在东莞也是背黑锅的命,既如此,行,我去,去广交所养老也不错。” 这种孩子赌气般的对话很贴合一个二十岁小伙子的心境,陈景和没有经受过生活的捶打,更没有经过什么挫折,这是正常的。 所以杨士奇并不生气也不会生气。 “臣在广东待不了几天,马上就会动行去印度,殿下,凡事都要冷静,大王对您寄于了厚望,不要让他失望。” 说完,杨士奇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对于陈云甫要做的事情,杨士奇似乎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因此,讳莫如深。 他要去印度了,从此,大明的事,轮不到他再操心。 第四百八十三章:广交所的重要性 在伍士皐、陈嘉鼎等人的‘默契’配合下,才到东莞赴任堪堪一个月的陈景和便被调入广州,出任股监局副局兼广交所掌簿。 这次调离被陈景和视为奇耻大辱,灰溜溜的滚蛋,不是耻辱是什么。 李延宗如愿以偿的接过了县令宝座,官僚与资本们弹冠相庆。 “钱照赚、舞照跳,天下太平!” 广东的发展太快也太超前了,这里的一切都让自幼生长于南京的陈景和目不暇接、无所适从。 而这次送陈景和到广交所的官员,便是股监局的局长江正勋。 一个看起来很严肃不过却很健谈的中年汉子。 “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娃娃县令?”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正勋的开场白就显得有些冒失,让陈景和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不过前者很快哈哈一笑。 “对不住,我是个粗人,打小没读过书。” 没读过书的人能做到广州股监局一把手的位置? 骗鬼去吧。 陈景和压住不满,不动声色的反问一句:“怎么,我在广州也很有名?” “那可谓名满全城。”江正勋将陈景和请进自己的马车,在赶往广交所的路上侃侃而谈:“谁不知道在咱们广州新到了一个年轻的县令,一上任就查吏治、查治安、查账簿,三把火一把比一把烧的旺。” “是吗,还说什么了。” 江正勋努了下嘴,马车内,有一份报纸。 陈景和自己拿起来看了两眼,上面的内容显得如此刺眼。 “一个只会考试的小子,以为做几道考题做的漂亮,就能当好一方父母官?事实证明,一个月的功夫,这位顶着广东最年轻县令官帽子的陈大县尊,是一点政绩都没有做出来。” 江正勋看着陈景和的脸色,言道:“知道广州城里都说你什么吗,说你是‘南京做题官’。” “这是污蔑朝廷命官!” 陈景和恼怒的将报纸一把拍在桌上:“朝廷遴拔一名官员,自有朝廷的考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江正勋摆了摆手,止住陈景和的愤怒,他说道:“我们广州和南京不一样,京城里面都是官,规矩大管的严,我们这没那么大规矩,所以报纸上说啥的都有,老百姓也好、官吏也罢,或者说商贾、外夷什么的,想说什么说什么。 这报纸上天天吵的不可开胶,以前还都是报道朝廷的事,现在一面倒都是批评的声音,要么批评官府要么批评商人,总之是乱作一团。 你现在做了广交所的掌簿,那地方钱多是非多,以后遇到的诱惑和批评也会很多,平常心做好准备。” 之前陈景和对江正勋还有些不满,觉得后者说话难听,现在却觉得这江正勋倒还真是个实诚汉子。 “多谢江局。” “股监局我是局长,你是副手,咱俩一个衙门的锅里吃饭,当然得提醒你。” 江正勋亲和道:“毕竟你要是犯了啥大错,我也得跟着吃挂落不是。” “大错?”陈景和问道:“广交所不就是守着一堆股票过日子吗,能犯什么大错。” 江正勋哈哈一笑:“一堆股票?那可全是真金白银,换成钱,能堆成一座山那么高,你知不知道上任广交所的掌簿,受贿多少?” “多少?” “三百七十九万两。” 陈景和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你做广交所的主簿,整个广东所有商号都会主动和你亲近,不仅是广东的商人,全国各地来广东经商的,甚至包括南洋、阿拉伯、辽州、日本的商人都会把你当成他们的财神爷、座上宾,会拼尽全力的亲近你、腐蚀你。 更何况你还兼着咱们股监局的差事,两个实权差事一肩挑,你说,你权力得多大,别看管不了几个人,但你管的钱可海了去。” 马车缓缓停下,江正勋带着陈景和下车,在一众广交所官员的迎接下迈步进入人声鼎沸的广交所内,指着诺大上万平尺人头攒动的大厅,指着一处处悬挂着的写满各类股票交易号的木板对陈景和说道。 “这里的股票动一个数字,外面的银行、市场就会波动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两金银。 无论是粮价、物价、金银铜钱的汇兑,还是广州港务局那边的进出口海贸,甚至包括几个织造局、茶马课的贸易牌价都在跟着广交所的股价变化。 你现在知道,这地方意味着什么了吗。” 陈景和吞了口口水,第一次感受到这不起眼的股票交易所,竟然如此的影响巨大。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一旦出现大的波动,南京,起码要来三个以上的军政院行走。” 江正勋呵呵一笑,轻描淡写的说出几个人名:“央行的严行走、办公司的杨行走,哦我说的是刚刚接班的杨溥,以及财政部尚书夏部堂,这三位都得来咱们广州亲自坐镇,抚平股价。” 走着聊着,江正勋把陈景和送到位于广交所三楼的公事房,闭上门稍微隔绝掉外面嘈杂的声音,说道。 “不过这地方虽然影响巨大,但忙的事其实还真不多,都是底下人忙,你做掌簿的,只需要把个关就成,比如某一家商号的股价如果出现短期内的巨幅涨跌,或者某一种朝廷监管交易物品的价格大幅波动。 如果拿不定或者其他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那真是多谢江局。” “应该的。”江正勋嗯出一声:“以前当官,替朝廷办事,打交道的都是上司,现在呢,称呼改了,司丞改叫局长,礼数也改了,磕头改作揖,打交道的人也都变了,不光是上司,还有商人和老百姓。 所以麻烦的多,你先熟悉着,我走了。” 见江正勋喝完茶就告辞离开,陈景和连忙起身:“那个,江局今晚不一起吃点?” 新官上任,广交所一群佐官自然是备好了接风宴,陈景和举目无亲,还想着江正勋能坐镇给他撑撑腰呢。 走到门口的江正勋回头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陈会长今晚招呼了广州几大商号的掌柜给你备过宴了,该招呼不该招呼的都会来,都是广州有头有脸的大商人,我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谢过、告辞。” 望着江正勋离开的背影,陈景和突然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靠谱的上司兼同僚。 第四百八十四章:科西莫-美第奇 “您知道广交所掌簿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吗?” “心想事成。” “简单来说,陈掌簿今晚做个梦,只要您开口,第二天,这个梦就能实现。” 在广州万国酒楼的接风宴上,喝到意识迷糊的陈景和被送回了临时住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记忆早已支离破碎,但这三句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而说这话的人是一个来自南洋的商人,叫梁有成,在巨港以及爪哇等国有极大的势力。 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陈景和切身体会到梁有成所说的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 上任七天,每天来到公事房给自己投拜帖的商人如过江之鲫。 大的小的、公家的私人的、国内的国外的。 每一餐宴会的花销都高达数千两之巨,除了珍馐美味,自然还有来自万邦的娇娥姬妾。 纣王的生活恐怕都不及此间之乐。 陈景和过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打过如此富裕的仗,铺天盖地的糖衣炮弹下,玩的是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好在,还没人给陈景和送钱。 陈景和也看不上钱,真有人送钱,他第一时间就会离席而去。 “这新来的掌簿可是陈家之人,陈家富可敌国,想用钱收买那不是胡扯吗。” 没人再提行贿的事,但拉拢一日不停,伸手不打笑脸人,天天这么吃喝玩乐在一起,总也是三分交情不是? 陈景和也干脆放飞了自己,大概是对陈云甫的不满,对自己现行情况的悲观,让他更加沉湎于酒色之中。 “或许,就这么做一个安乐的皇子也不错?” 一度,陈景和甚至萌生了向陈云甫写信,请求自去太子的荒唐想法。 或许这显得很没有出息,但想想中国王朝史几千年来的皇室子孙,似陈景和这般的何止千百人。 这里面,比陈景和有才能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并不值得遗憾。 好在陈景和有一个陈云甫亲自为他挑选的好妻子在努力的规劝着。 玩了能有小半月,陈景和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很多的正事还没做呢。 不过还没等陈景和打起精神决定振作起来的时候,陈嘉鼎又找上了他。 “走,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啊?” 陈景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什么好地方,不会又是万国酒楼或者类似的青楼倌馆吧。” “不是。”陈嘉鼎神神秘秘的一笑:“去到就知道了。” 于是,好奇心升起的陈景和登上了陈嘉鼎的马车,随后者一路赶往城中一处让陈景和意想不到的地方。 广州天府学院。 看名字也看出来了,这是一所学校。 而事实上,这就是一所学校,而且还是全广州最大的青年学校。 “来学校干什么?” 陈景和先是看看牌楼上的六个大字,而后再看看面前乌泱泱的人山人海,那是更加的困惑。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一看你就是在南京待的时间太长。” 陈嘉鼎的马车走特殊的入口畅通无阻进入到学校内,老神在在的前者向陈景和介绍道:“今天是毕业日,从前两年开始,每逢毕业的时候,这里的学生都会搞一次表演。 起初只是极个别几个纨绔闹着玩,结果呢,来咱们广州上学的那些外夷学生就跟着有样学样,也跟着起哄,谁也没想到,这些个孩子那么会起哄,到现在就一下影响到几乎所有人。 所以每逢天府学院毕业的时候,各类歌舞表演那就是层出不穷,很是引人瞩目。” 末了,陈嘉鼎还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陈景和却是听的傻眼。 一群学生,唱歌跳舞? 这哪里是学生,那和青楼的倌人有什么区别。 如此靡靡不堪之事要是发生在南京,教育司的官员都可以自刎了! “广州教育司的官员不管吗?” 陈嘉鼎愣了一下,而后摇头一笑:“孔儒学术和程朱理学在咱们广东可从没有过什么根基,千百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哪怕两宋的时候,江北之地还习惯把我们粤海之民称作南蛮夷呢,广州的特点啊就是包容,包容万国自然也能包容各种奇思妙想,孩子好玩好疯是天性,加上又有来自万邦之国的学生,因此这天性就比以前更洒脱许多。” 就这么,陈景和跟着陈嘉鼎观看了一场自己人生中生平未见的大型歌舞。 中国的传统乐器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优雅、格调、高贵、意境。 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昏鸦。 或者高山流水遇知音。 再轻佻那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当几十亦或者上百件笙鼓笛箫等乐器齐齐奏鸣且节奏加快的时候,当唢呐声适时响起融合进来的时候,那便一样很嗨! 要意境有苏轼的水调歌头,要炸裂,也一样有十面埋伏! 总之身处现场的陈景和,竟然也跟着生出一种离开观礼台,也跟着这天府学院学生们一起高歌热舞的想法。 而除了大明学生自身的表演之外,来自国外的学生也纷纷表演了他们各自国度的舞蹈以及歌曲。 这绝对是足以记载进世界史的文化交流盛宴。 陈景和稍微缓了缓自己燥热的情绪,眼光一瞥,竟然在这观礼台上发现了一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就是自己的妹妹,陈雅熙! 当然,也看到了自己的妹夫胡鸿沫。 自打从南京来到广州后,陈雅熙总算是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云甫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闺女没名没分的就这么在广州生活,他赐了婚,但人没有来。 婚礼远比陈景和大婚要低调的多,即使是和胡家亲近的亲戚,都不知道陈雅熙的真实身份。 而得知陈雅熙真实身份的胡家,那个震惊就别提了。 陈景和走上前去相认,而后发现在陈雅熙夫妻俩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外国人。 那一头灿金色的头发和极具标志性的异色瞳孔,能是汉人才怪。 不过,长得是挺英俊。 “哥!” 见到陈景和,陈雅熙自然也很意外和兴奋:“你什么时候来的广州。” 这丫头一看就不常看报纸。 陈景和没打算和陈雅熙解释这事,随口敷衍过去后就和自家姑爷打起招呼,当然,没忘记问上一句这个外国小伙子的身份。 “哥,我来给你介绍。” 陈雅熙主动做起了中间人,指着这一头金发的帅气小伙说道:“他叫科西莫-美第奇,来自一个叫做佛罗伦萨的地方,他家在当地是做银行的,听到了咱们大明的故事后,今年初通过阿拉伯的海船来到咱们这,现在正打算在广州上学,我和夫君是他的汉语老师哦。” 科西莫-美第奇?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第四百八十五章:广州严重的社会问题 广州港的辉煌绝不只是为大明带来了多少世俗的黄金白银。 在广州港兴盛的十几年内,大明或者说中国,重新有了天朝上国、万邦来朝的气质。 无论是政治上、经济上还是文化上,这个时期的中国,绝对是几千年来最好的中国。 出自广州港、泉州港、平津港这三个地方的大明海船,沿着阿拉伯人的海图或者说唐时先人走过的航路,重新缔造了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海上辉煌。 属于东方人独有的诗情画意的浪漫开始传遍半个世界。 南洋、中西亚、阿拉伯半岛、东非、北非。 又通过阿拉伯半岛进入到欧罗巴,过地中海到威尼斯亦或者可能都到了伊比利亚。 一个神秘且强大的东方帝国开始被这片苍穹下共同呼吸的人类开始熟知。 同样被熟知的,自然还有陈云甫。 “东方教皇”、“一个比皇帝还要高贵的统治者”、“最伟大的独裁者” 忠于陈云甫的大明军队还没有征服到西方,陈云甫就已经收获了一大批小迷弟,或许,还会有不少小迷妹。 而这个远洋万里来到广州求学的科西莫-美第奇就是其中之一。 他无比神往属于陈云甫的传说和故事,当然,科西莫自己也清楚,他是见不到这个号称天穹下最伟大的独裁者。 陈景和当然不会帮科西莫实现这个愿望,他没这个功夫。 在离开天府学院的马车上,陈景和同陈嘉鼎说出了一个自己的担心。 “学校里,外夷好像很多?” 陈嘉鼎嗯了一声:“不止是学校,整个广州这些年来此定居的外夷也很多,具体的数据我没关注过,户政司应该知道,不过料想不会少于二十万了吧。” “二十万?” 陈景和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全广州一共才多少人。” “这些年随着广州越来越富,很多北方的百姓没少南迁来务工定居,去年底,广州好像就达到了八十万,估计这两年就该破百万了。” 广州不是南京,没有超过百万计的丁口,但八十万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 但一座八十万人口的城市其中却有超过二十万是外国人,那这个比例就十分的恐怖了。 “那岂不是说,在广州,咱们大明子民的数量和外夷的数量比例,几乎达到了三比一?” 陈景和焦急起来:“这可不行啊,当年蒲耿寿的泉州之乱可就是因为阿拉伯人过多导致的,如此多外夷来粤定居,数量日益剧增,将来必然引发巨大祸乱,前朝之鉴不可不防。” 陈嘉鼎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间叹息一声。 “殿下说的不错,可这事我一个商人哪里有资格说的算。” “难道广州府衙或者说广东布政使司衙门连拥有这点见识的官员都没有吗?”陈景和急道:“三比一的比例这太骇人听闻了。 就说十五年前,我父王做主开发辽东的时候,还知道控制辽东女真人部落族群的分步以及同我汉人之间的数量比例,这才有辽东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才有后来的发展。 而今广州外夷云集,若是不加以控制,十年后,广州到底是我大明的广州,还是外夷的广州?” 年轻热血的陈景和,就如同这天下万千芸芸学子一般冲动和单纯,无论是东莞查出的芙蓉花案还是现在得知广州外夷云集居住的社会现状,都让陈景和大为不满,并且以此抨击有司衙门的不作为及昏聩。 “这事,我必须要找有司衙门反应。” 陈嘉鼎是商人不好开口,陈景和则是正儿八经的官,因此热血上头之余,就要去找广州知府方俭。 “殿下。”陈嘉鼎喊住了陈景和,苦口婆心说道:“您现在是广交所的掌簿,这种事,他归户政司衙门操心,再不然那也是按察司衙门的事,您说您去禀报,逾权啊。”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有的时候不是官员冷血,对社会上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而是中国几千年官本位制所孕育出独特的官场规矩一脉传承。 有的事该是自己管的才能管,不该自己管的绝不去管。 看似冷血自私独善其身,但换个位置想,如果每个官员都以‘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怀为借口对任何非己身权属的事情横加置喙,那毫无疑问会造成严重的政治内耗,政务司理衙门就成了官员们每天打口水仗的地方,会严重的拖沓行政效率。 从诸子百家世代的所谓思想争鸣到宋神宗时期的荀孟之变,再到明中后期的东林党争、清末百日维新等等,都能看出。 这都是辩证论本身带来的政治思考。 现在陈嘉鼎就在劝说陈景和安分点。 “殿下,您是太子,但现在,您是官。”陈嘉鼎言辞恳切的说道:“是官,就得守官场的规矩。”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重了,但意思也很明确。 你陈景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广交所掌簿,在那些个投机取巧的商人眼中是不得了的朝廷命官,可真正放在广东官场来看,就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 五品? 广东虽然比不上南京,但广东布政使伍士皐是军政院的候补行走,广州知府都是从二品的品轶。 这里不缺高官。 什么时候你陈景和坐上广东布政使的位置上后再说忧国忧民的话吧,现在,轮不到你去操心。 再说难听点,要是陈云甫明天驾崩,你陈景和回南京登基继位,那全国都你说了算,你爱干啥干啥,没人管你。 可现在,稳当点、成熟点。 毫无疑问,陈嘉鼎的苦口婆心、恳切劝谏对于陈景和的成长起到了巨大作用。 走出马车,看着眼前的广交所,陈景和苦笑一声。 “是啊,嘉鼎兄说的对,我现在连广交所份内的工作都还没有熟悉,那些事,哪里轮的到我去操心呢。 无论是芙蓉花的案子,还是广州留外夷落户居住的事情,都不该我去考虑。” 收拾一番心情,陈景和转身冲陈嘉鼎面露微笑,微微作揖。 “多谢嘉鼎兄教诲之言,景和,拜谢。” 人,必须得踏实。 没学会走之前就学跑,一定会摔跟头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官员炒股 在经过陈嘉鼎的劝说后,陈景和开始逐渐变的踏实许多,也真的认真许多,脚踏实地的熟悉起属于自己的专职工作。 股监局、广交所。 这两个衙门的工作对于陈景和而言就像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内容是如此的新颖也是如此的有趣。 那一串串写在纸本上枯燥的数字,在陈景和的眼中也渐渐的开始有趣生动起来。 时间,就这么不经意间过去了几个月。 临近年底,陈景和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布政使司的通知。 伍士皐要开会。 如果是布政使司衙门开会当然不会通知陈景和,这场会,是经济方面的会议。 工商联、财政司、广东银行、国资局、股监局、市舶司等等和经济沾边的有司衙门主官都要列席参加。 会议的地方选在布政使司衙门内最大的一间屋子,内里布局和曾经的奉天殿,如今的军政院很像,八卦形圆桌会议。 这种布局,早已成了大明眼下官场的标准配置。 陈景和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很多的官员,陈景和自然是坐到江正勋的身边。 “明松来了,快坐。” 明松是陈景和的表字,不过一直不常用,毕竟在陈景和来广东之前,能有资格直呼陈景和表字的人不会喊,而其他没资格喊的怎么也不敢喊。 陈景和坐下身子,把自己带来的奏本放好,面前的桌子上早就备下了笔墨和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还有一份今日最新的广州日报。 “江局。” “今天这会说什么?” 江正勋老神在在的一笑:“年底了,藩台也就是随便聊聊,一般没啥说的,咱们带耳朵来就行。” “哦,好。” “最近怎么样?”江正勋关心了一句:“广交所都还好吧。” 陈景和答道:“没什么事,风平浪静的,对了,最近又多了几家阿拉伯人开的商号在广交所上市,股价长的很迅速。” “印度那边的仗打完了嘛。” 陈景和眨眨眼,不解道:“印度的仗打完了,和阿拉伯商号股价上涨有什么关系。” “蒲向东。”江正勋说出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听说他在印度抓了不少奴隶,加上从朝廷买了大量的兵甲军备,武装了规模不小的军队,在阿非利加占据了很广袤一片土地。 矿产什么的各种资源多如瀚海,而且在通商我大明和欧罗巴之间的买卖也做的越来越大,多重影响下,阿拉伯人的商号在广交所股价上涨也是正常。 之前我去了一趟南京公干,和南京股监局、京交所的同僚交流了一下,现在京交所、泉交所也都有了阿拉伯人商号的股票,股价都不错。” 陈景和眨了几下眼睛,感慨道:“受教了。” “慢慢留意,别小看股票的数字。”江正勋呵呵一笑,说道:“看似空洞乏味的数字,其实,它可以直接反映出很多东西,不仅是社会上物价的波动和生产多寡,甚至你还能通过股价窥探到朝廷也就是南京中央那边下一步的动作。” “是吗?” “我问你,最近咱们广交所,哪几支股票长得最猛?” 陈景和想了一番后说道:“江西和河南几家做锻铁买卖的。” “说明什么?” 江正勋有心考校,陈景和便仔细推理了一阵,而后心生顿悟,脱口而出道:“朝廷大量采买,明年轨道工程将会在江西、河南两省上马。” “对咯!”江正勋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又问道:“再然后呢?” 陈景和有了自信,按照自己的推理向下说道:“一旦朝廷在江西、河南两省上马轨道铺设工程,势必需要大量的人工,那就意味着,中央财政会向两省注入一笔数额巨大的活钱,这将极大刺激两省的社会经济消费。 彼时,两省物价会得到小幅度上涨,工人们赚到钱总是要花的,那么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开销行业都将受益。 吃穿最先获益,其次酒水也能分匀到一些。” 江正勋更加满意,颔首道:“你说的没错,在我看来,最多十个月的功夫,赣豫两省就会出现你说的情况,而如今两省在我广交所上市的商号中,那些从事这吃穿酒水的商号股价暂时还没有因此利好而上涨,提前持有,一年之后大概可以获利一成半左右。” 陈景和问道:“咱们也能炒股吗?” “朝廷没有明文限制官员持有股票,为什么不能。”江正勋呵呵笑道:“咱们算是占了一个提前获悉市场未来动向的便宜,话说回来,我们做官的,就算不靠贪腐,想赚钱总还是比百姓们要容易的多不是吗?” “不过这样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其实这也没什么。” 江正勋说道:“老股民同样能和咱们一样,通过这股价的蛛丝马迹来推断出一些市场走势,只不过没有咱们更准确而已,另外重要的一点,对很多大户来说,他们哪怕明知道某支股票或者某行业股票会涨,但也不会提前持有。 更不会提前一年持有就为了彼时那一成多的利润,说到底,人家看不上这点小钱,咱们不一样,咱们本身就靠着朝廷的俸禄养家糊口,钱也多是扔在银行生不出多少利息,还不如扔进股市里呢。” 陈景和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广东,有很多官员都买股票了?” “早就是不公开的事实了。” 江正勋压低声音说道:“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有时候一些上司来找我,我总不能装傻充愣吧,随口一说的事,起码的同僚交情总还是要维系的,心照不宣就好。” “我懂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看到入口处,伍士皐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便都连忙起身,端肃神情。 “下官等见过藩台。” 伍士皐一直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座,这才笑眯眯的抬手虚压。 “诸位同僚,快请落座。” 一阵刺耳的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后,这堂广东经济会议算是行将开始。 第四百八十七章:货源归边 官场开会的主旋律绝对是枯燥乏味的,即使广东是大明时代发展的排头兵,开的又是经济类会议,但其内容依旧乏善可陈。 主持会议的伍士皐侃侃而谈,其说的无非就是今年的广东又做出了哪些成绩,赚了多少多少钱,给朝廷上缴了多少财税,老百姓们的生活有了哪些改善。 陈景和一开始的时候还听的聚精会神,更拿起笔打算做笔记,不过眼神一瞄,却看到身边的江正勋正在空白奏本上绘画。 这上司说的话,江正勋是一个字都懒得记。 “这些东西记什么,一点营养也没有。” 陈景和有些想笑,不过也有样学样,懒得再去做什么笔记,转而开始昏昏欲睡,思绪跑了马。 等捱到会议结束,陈景和同着江正勋离开衙门,正打算去到江正勋那里聊聊闲天,就看到一名广交所叫做钱禾的公员守在了衙门外。 “陈掌簿。” 一看到陈景和出来,钱禾便急忙凑上来,言道:“您快回一趟衙门吧。” “出什么事了?” “今天一早,一支名叫恒隆商号的股票大幅拉升,涨幅已经翻一番了。” 就站在陈景和身边的江正勋也皱了下眉头。 短时间内,某支股票价格急剧拉升毫无疑问是异常行为。 “这恒隆商号是卖什么的?” 陈景和接了话:“是一家代理海贸的商号,他们商号有几艘跑日本和南洋的海船,卖的也不是什么多紧俏的商品。” “有重大利好?” “没听说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正勋思来无事,便跟着陈景和一道去了广交所,路上的时候问过一句。 “股价高涨必须得有大手买入市场追捧才能实现,股民们在抢购恒隆的股票?” “并没有。”钱禾说道:“股民们没抢,所有的大手买入都来自广东商号。” 广东商号是隶属广东国资局的官营商号,换言之,是朝廷的资本。 这下别说江正勋,就连陈景和都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来到广交所,两人调出了恒隆商号股票的买卖记录,发现就在这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广东商号已经买入了恒隆商号六十万股,如此庞大的交易量,比恒隆商号在过去三个月的时间总和还要多。 而得益于此,恒隆的股价从最初的二两银子已经飙涨到了四两三百文。 “卖方不是恒隆商号?” 江正勋看着交割记录,惊愕的发现,这次恒隆股价上涨竟然和恒隆商号本身毫无关系,因为广东商号并不是通过恒隆直接购买,而是从几家‘散户’的手中大量买入。 这几个股民每次挂牌卖出恒隆股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广东商号抢走。 “很奇怪,有异常。” 陈景和说道:“必须要尽快释放一部分恒隆的股票入市,暂时性控制股价,防止其他股民跟风买入导致上当。” “通知恒隆的掌柜来。” 江正勋发号施令,不用特意去找,恒隆商号掌柜辛百朋早就到了广交所,他自己名下的商号股价高涨,起初辛百朋还很高兴,不过随着涨幅越来越恐怖,他现在反而比谁都害怕。 见到辛百朋,江正勋也不耽误,直接言道:“辛掌柜,我要求你现在立马挂牌大量贵商号的股票入市,遏制股价。” 辛百朋苦笑一声:“江局,不是我不卖,而是我没有啊。” “什么?” 江正勋冷笑起来:“恒隆是你的商号,你说你没有?” “我手里只剩不到三十万股,占总股本的一成都不到。”辛百朋说道:“前段时间,我已经将手中恒隆的股票转卖了出去,买卖早就交给别人去做了。” “私下卖的?” “是,持股权转卖了。” 江正勋立马明白过来,气呼呼的一拍桌子:“他娘的。” 陈景和便问道:“现在怎么办?” “货源归边的把戏罢了。” 江正勋皱起眉头,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交易的异常情况:“广东商号是国资局的官办商号,他们大量的从一群散户手中购入恒隆股票,拉高股价,我怀疑,这是有人想通过这支股票,进行洗钱。” 一连串的新奇名词通过江正勋的口中说出,这是陈景和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好在熟悉了几个月的股市业务,倒也很快理解。 “江局是说,有人正在利用恒隆的股票和广东商号做白手套,来将自己的赃款洗白。” 陈景和脱口而出自己的第一个想法:“贪官污吏?” “也不一定非得是贪官。”江正勋说道:“广东这地方什么样见不得光的蛇虫鼠蚁都有,也可能是走私商人,甭管是啥,先查出来再说。” “先将恒隆的股票停牌禁止交易,然后将这事同报按察司和都察院,让他们介入,和我们股监局一起调查。” 江正勋做出了应对,又想起一件事:“广东商号是朝廷的,把这事顺便通知给国资局,让他们内部自查。” 一番条理有序的安排让陈景和受益匪浅。 在江正勋的安排下,广交所很快将恒隆的股票以交易异常为由进行停牌。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不过让陈景和以及江正勋没想到的是,按察司、都察院的官员还没到,反而是广东商号的人先找上门来。 “为什么要把恒隆的股票停牌?” “股价异常、交易异常。” 江正勋一脸严肃盯着眼前找上门来的李天成,质问道:“你们广东商号大量买入恒隆股票做什么?” “无可奉告。” “什么叫无可奉告!”江正勋气乐了:“股监局有权监管、质询任何一支股票的交易。” 李天成依旧满是随意的应付着:“那也是我们国资局内部的事,江局长想查,可以把怀疑告知国资局,我们内部自会查,你们如此冒失的停牌,严重影响我们正常的商业行为,造成的任何损失,将来,我一定要弹劾你。” 如此狂妄的态度气的江正勋火冒三丈,陈景和也恼的不轻。 在这功夫,钱禾走了进来,小声说道。 “查到了,大量售卖恒隆股票的,背后是一群阿拉伯人。” 陈景和同江正勋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生出一个想法。 走私洗钱! 第四百八十八章:不翼而飞的黄金 走私从来不只是私营资本的专属,朝廷资本也可能走私,甚至会比私营更加猖狂。 因为他们被查处的可能性更低,报关的成功率更高。 谁也说不准,某个官员财迷心窍,完全可能利用朝廷的钱走私,将赃款装入自己的腰包。 可赃款终究是赃款,为了把赃款洗白,那就必须要经历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 而这个将黑钱变成白钱的过程,就叫做洗钱。 当得知这起案子中出现阿拉伯人的时候,江正勋和陈景和便开始分头行动。 前者联系按察司以及都察院追踪案件,而陈景和则开始去查那几名阿拉伯商人背后商号的账。 一家名为阿卜杜拉的商号。 广交所虽然只是一个管理股票的衙门,但股监局内部却有一支专门用来查账的具有一定权限执法资格的队伍,陈景和带着一队差役直接登上门,将这个阿卜杜拉商号整个整的查封下来。 而这家商号的掌柜终于不再是姓蒲,名字叫做贾达姆-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商号本身也是在广交所上市的一家大型商号,因此财务账簿上有非常明确的往来记录,陈景和很快就从中找出了关于恒隆股票交易的蛛丝马迹。 “这不过是很正常的商业往来,有什么关系吗?” 阿卜杜拉商号的一名翻译站了出来,不仅是翻译,也是一名讼师。 “正常?”陈景和抬起头,反问道:“贵商号一直从事黄金饰品的销售,做的是珠宝交易,而恒隆商号做的是海贸代理,卖得都是南洋和日本的商品,跟贵商号毫无关系,你们大量持有恒隆股票做什么?” “我们想开拓日本和南洋的市场,不可以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买入后又大量卖出。”陈景和继续追问道:“你们一个月前才刚刚在辛百朋那里买入一百三十万股的恒隆股票,转头就分批卖给广东商号六十万股,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长期持有,开拓日本、南洋市场的样子吧。” 翻译康弘简笑了笑,缓缓吐出八个字。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陈景和气的牙根发痒,正打算将这里的账簿悉数封存带走,眼神却突然扫过一个数字。 “出库黄金,一百万两!” 如此庞大的一笔数字甚至让陈景和一度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连眨了好几下后重新去看,确定后惊愕看向康弘简,指着这个记录质问道。 “哪里来的?” “我们商号在海外有一座金矿,当然是从金矿里挖出来的。” “我问的不是从哪挖出来的,而是黄金从哪来的你们商号。” 陈景和将这本账簿翻了一个遍,都没有看到这笔黄金的去向,于是厉声质问起来:“整整一百万两黄金,进入你们商号总得有入关记录吧,总得有储存记录吧,你们既没有银行的存根记录也没有报关入关的手续,只有一份出库记录。还有,如此庞大数量的黄金出到哪里去了!” 康弘简的脸色突变,但还是冷冷回答。 “无可奉告。” “大胆!”陈景和一手指向康弘简喝道:“你知不知道,只凭借这一件事,我就能治你的罪,整整一百万两黄金莫名其妙的进入我大明,又去向不知的消失,你们阿卜杜拉商号,多少颗脑袋够砍的。” 见康弘简还是不打算说,陈景和也不含糊,直接挥手。 “来人,把这里所有的账簿封存带走,人也一样!” 通过这一百万两莫名其妙的黄金,陈景和几乎可以肯定,阿布扎比商号很大可能从事走私行为,而且是数量十分巨大的黄金走私。 这个发现,让陈景和很是激动。 他终于有了大展拳脚,办案破案的机会了。 这个时候,商号的掌柜贾达姆走了过来,叽里呱啦的说一大通,陈景和看向康弘简,后者冷笑。 “查下去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的是你们才对。”陈景和冷言回击道:“一个汉人,心甘情愿替阿拉伯人做狗腿子,死到临头还什么都不招,等着杀头吧。” 康弘简丝毫不惧,甚至是一脸高傲的从陈景和身边走过,用十分自信的语气说道:“我死不掉,最多两天,你怎么抓的我们,就得怎么放掉我们。” 太猖狂了! 陈景和恨不得当场拔刀给这康弘简来个就地正法,将阿卜杜拉商号封铺后,便直接跑到股监局找江正勋,顺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后者。 “这个什么阿卜杜拉商号简直是太猖狂了。” 江正勋嗯出一声:“他们猖狂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背景大腰杆子当然硬。” “什么背景?” “想想看,阿拉伯人里面,有谁能拥有上百万两黄金。” 陈景和只想了短短几秒便脱口而出:“蒲向东。” “对嘛,除了他,还有阿拉伯人生意能做的那么大。”江正勋肯定了陈景和的猜测:“这个阿卜杜拉商号就是背靠着蒲向东,虽然没有名义上的直接持有,不过我怀疑,这个贾达姆应该也是蒲向东的家奴之一。 现在,阿卜杜拉商号有很大嫌疑从事黄金走私,而广东商号通过股票交易洗钱,也很有可能是共犯之一,当然,咱们现在手里的证据并不充分,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 江正勋翻看起阿卜杜拉商号的账簿,那一笔笔巨额的交易收支让江正勋很是惊叹。 “一年交易量数千万两,还只是账面上的,那暗地里的又该是多大,这很可能,是一起惊天大案。” 一次股市异常交易行为,继而牵扯出一起惊天的黄金走私案,想想,还真让人激动? 就在陈景和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江正勋一句话又给陈景和泼了一盆凉水。 “不过,如果真是涉嫌走私的话,那这起案子就得移交给市舶司港务局,海关缉私的事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只管股票。” 得,又不归自己管。 陈景和陡然失望许多,不过很快眼前一亮。 “江局,阿卜杜拉商号,可是在咱们广交所上市的商号,他们的账目不清,那就是涉嫌股市造假,我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查啊。” 江正勋先是一愣,而后看向陈景和笑了出来。 “嘿,你说的有道理啊。” 这么一起大案,破获了可是大功一件,谁想拱手让出? 第四百八十九章:吓傻了 阿卜杜拉商号关停,涉嫌黄金走私的消息在广州城不胫而走,继而掀起轩然大波。 随后的时间里,广东国资局开始彻查广东商号,按察司、都察院也先后介入。 一场大案,似乎即将横空出世。 也就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陈景和突然接到伍士皐的传见。 “抓紧释放那个叫什么贾达姆的阿拉伯商人。” 开门见山的话语让陈景和瞠目结舌。 高高在上的伍士皐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陈景和浪费口舌,作为广东一把手的无上权力让伍士皐用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干涉这起案子。 “没听见本官说的话吗,快去放人。” 不到两天,你怎么抓的我们,就得怎么亲手把我们释放掉! 康弘简的话在陈景和的脑子里响起,后者下意识握紧双拳,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 伍士皐没想到陈景和竟然敢质问自己,若是换了其他的官员冲这句话就得当场罢官滚蛋,不过看在陈家和陈嘉鼎的面子上,伍士皐忍了下来。 “大局为重,你知不知道咱们广东,阿卜杜拉商号和多少家阿拉伯商号有生意往来,你把这事闹的沸沸扬扬,还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四处传播什么涉嫌走私,弄得人心惶惶。 本官已经命市舶司彻查海关,并没有发现走私罪行,你再不放人,要是引起阿拉伯商人大规模撤出广州,这个过失,你吃罪的起吗!” 见到陈景和还要再说,伍士皐便蛮横的一挥手。 “还不快去!” 前者强行控制着自己几乎爆炸的情绪,憋屈的转身离开,一走出布政使司衙门,就发现一辆陈家的马车候在了衙门外。 马车里坐着陈嘉鼎! “那个伍士皐就是个混蛋!” 陈景和坐进马车,怒不可遏的骂着:“我早晚杀了他,早晚杀了他!” “伍士皐也不是刻意庇佑。”陈嘉鼎替伍士皐说了一句好话:“现在,阿拉伯的资本占比在广东越来越重,大好局面下,伍士皐也是怕造成外商流失。” “他就是怕这些阿拉伯商人离开广州去泉州,影响他将来继续高升。” 哪有官员不在乎政绩的,陈景和不需要陈嘉鼎解释也能想明白伍士皐这么做的原因,可这丝毫不妨碍他对伍士皐动了杀心。 “广东在他伍士皐的治理下,简直是太黑暗了!” 想想自己打来到广东之后,什么事都不能办,任何案子都不让查下去,陈景和就有种想要吐血的憋屈感。 “立官之本,应存为民之心。”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陈景和也是压抑的久了,突然叫住马车,而后在陈嘉鼎惊愕的眼神中说道。 “我非得找出那一百万两黄金去了哪不可!” 陈嘉鼎赶忙拦住,苦苦劝道:“伍士皐都说要放人了,您和他对着干哪里能行啊。” “他要是敢不让我查,老子大不了这广东不待下去,都砍了他脑袋!” 陈景和撒了泼:“我现在就出城,调兵来查。” 这下陈嘉鼎可不敢再拦下去了,话说到头,陈景和毕竟是太子啊。 没人阻拦的陈景和直奔股监局的看守室,直接提审康弘简。 “说,那一百万两黄金去了哪。” 临近暴走的陈景和已经决意不管不问也要把这案子给破掉,说起话来带着浓浓怒意。 康弘简冷笑着,用一种近乎高傲的眼神睥睨着:“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管的了吗,不该知道的事少知道,要不然命都没了。” 这种近乎嘲讽的姿态让陈景和仅有的理智近乎消散,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而后在康弘简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把扎进了后者的大腿中! “啊!” 康弘简做梦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被广州城内外笑话为南京做题家的娃娃县令竟然那么冲动,痛的当场哀嚎起来。 守在看守室外的几个公员扭头进来看,也都吓的不知所措,待回过神来后,无不手忙脚乱的去找江正勋。 “你疯了!” 康弘简颤抖着看向陈景和,眼神中第一次出现恐惧的神情。 “你竟然敢私自对我动刑,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 “现在,是我不会放过你。”陈景和红着眼,手里握着的匕首扎的更深三分:“你甘做外夷的走狗,丢尽了我大明子民的气节,再不招,我便把你格杀当场。” 鲜血和剧痛让康弘简冷汗直冒,再看到陈景和那杀意腾腾的眼神,不似玩笑,连忙叫喊起来。 “我说、我说!” 正好这功夫神色匆匆的江正勋快步跑进来,听到康弘简这话,瞬间放慢脚步,也不劝阻陈景和,而是默默坐了下来,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康弘简。 “黄金,黄金是走私进来的。” “哪里下的港?” “广州港三号码头。”康弘简有问必答,全给抖搂了出来:“用广东商号的商船报的关。” 江正勋挑了一下眉头。 广东商号果然是走私的共犯。 陈景和继续看向康弘简,追问道:“那一百万两黄金去了哪?” 之前说过,这个阿卜杜拉商号做的是珠宝生意,走私黄金入关很容易理解,让陈景和无法理解的,是那不翼而飞的一百万两黄金。 到底是制造成了黄金饰品卖入市场赚钱,还是用来行贿或者汇兑成大明的货币? 总得有个去处吧。 至于说存入银行? 这是一百万两,不是一百两。 如此巨额的黄金储蓄,广东银行不可能连个存根都没有。 康弘简又一次缄默下来。 见其不说话,陈景和顿时厉喝起来。 “快说!” “我说我说。”康弘简抬起头,用满是惊怖的眼神看向陈景和以及江正勋:“你们确定想要知道吗? 一旦你们知道,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江正勋冷笑:“你只管说就成。” “这批黄金是蒲向东运进来的,总数是一百五十万两。” “去年,咱们的太子殿下大婚,其中的一百万两黄金,是蒲向东给大王奉上的贺仪礼金!” 但听噗通一声。 江正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直接傻眼。 第四百九十章:辽州的态度 结婚、贺仪、一百万两黄金? 陈景和恍惚着扶着桌子坐下,脑子里瞬间回想起自己成亲的那日。 一向小气的陈云甫突然变的极其大方,将成亲的排场搞的盛大无比,原因就在于,一张突然出现的一百万两黄金中央银行汇票。 那时候还好奇哪里来的,现在知道了。 这黄金,是蒲向东送给自家父王的。 自己在广东查走私,查到自己父王脑袋上? 这他娘也太狗血了吧! “快救人、快救人!” 就在陈景和还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江正勋的厉喝声已经响了起来:“来人,罪犯自尽了。” 清醒过来的陈景和猛然摇晃脑袋,就看到原本插在康弘简大腿上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捅进了后者的脖颈内! 而江正勋正在擦着自己那沾满鲜血的双手。 人是江正勋杀的! “这事,康弘简没说过,咱们什么也没听到。” 江正勋看着几个公员手忙脚乱的把康弘简尸体抬出去,用颤抖的语气说道:“我已经接到藩台的命令了,他只说把贾达姆给释放掉,没说这小子,他自己自尽的,和咱们没关系。” 陈景和失神的点头,跟着江正勋离开这看守室。 一个双手被捆缚起来的犯人,从哪里弄出的匕首自尽? 如此荒唐滑稽的结论成了最终的盖棺定论,没有人追究。 至于贾达姆更是懒得关心。 一个阿拉伯人,自然不会关心一个汉人的死活。 他在乎的,是自己终于重获自由。 阿卜杜拉商号重新恢复营业,只是受到走私‘传闻’的影响,股价稍微下跌了不少,不过很快就在火爆的销售和高额利润的利好刺激下重新拉升。 “你们股监局是怎么搞的,还能把犯人给看死了?” 伍士皐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批评两句,便高拿轻放的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下次注意,不要再犯。” 下次? 那个康弘简已经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情绪都不高的江正勋以及陈景和两人从衙门里出来,彼此看看,都长叹一声。 江正勋叹的是自己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而陈景和叹的则是。 这一起走私大案,注定无疾而终。 怎么查? 难道让自己从广东带一队衙差跑进南京,把陈云甫给抓起来不成。 自己要是有那本事,直接造反当皇帝多省心啊。 “不想了,总算是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江正勋倒是乐观,很快又乐了起来:“再过十来天就到了年节,安安心心过个年。” 这江正勋不说,陈景和还真没发现。 因为广东的气候原因,进了腊月时节都丝毫没有多冷,不知不觉间,都快过年了。 过年? 过年要回家的吧。 扭头北望,陈景和莫名有些恐惧。 自己该怎么面对陈云甫呢? 陈景和的担心注定是多余的,因为现在的陈云甫压根没有在南京,早在几个月前他就离开南京去了辽州,这个年,他是在辽阳过的。 辽阳的辽王宫里,几十个暖炉烧的整间宫殿如暖春一般,一身戎装的陈云甫高坐上首。 刚刚从城外围猎回来。 “久在南京待着,孤的身板都快生锈了。” 陈云甫喝下一杯热酒,笑言道:“这才挽几次弓啊,就觉得双臂发软,老咯。” 坐在下面的常茂和俞以丰都笑了起来,前者举起酒杯说道:“大王春秋鼎盛,风采依旧,哪里能说的上老。” “哈哈哈哈,常茂,你这话说的,多少是有点虚伪了。” 陈云甫遥举碰杯,同常茂干下这杯酒。 “不过老确实是老了,这过完年,孤都四十一岁了,想想孤第一次来辽东的时候,才十八,一晃眼二十三年可真快啊。” 常茂亦是跟着感慨一声:“是啊,二十三年前,那时候征讨纳哈出之战才堪堪过去一年,臣才三十岁,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 “说起辽东之战,就不得不提蓝玉,他当年一意孤行要深入大漠,创下了捕鱼儿海大捷的奇迹。” 陈云甫接过话,把话题引到了蓝玉身上:“当年咱们大明的一代战神,而今,都快七十了吧。” “舅舅他,今年六十八岁。” 时间过的可真快,不知不觉间蓝玉都到了年近七旬的岁数。 陈云甫更加感慨:“也不知道蓝帅最近怎么样了,孤在南京也没他的消息。” “舅舅他,还在东察和台战场。” “仗还没打完?” 常茂答道:“战线拉的太长,加上蒙州贫蔽,后勤太吃力,所以打打停停就拖到了现在。” 陈云甫哦了一声,似无意般说道:“你们辽州离着蒙州最近,该给蓝帅一些支持才对。” 这常茂刚想接话,其下手的俞以丰已经抢先开了口。 “大王有所不知,这几年我们辽州看似平静,实际上辽南地区(原朝鲜半岛)内乱不止,反民叛党层出不穷,光一个抚民戡乱就已经让臣等焦头烂额,实在无力再支持蒙王大举西征,我们辽州现在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陈云甫点点头,感慨道:“是啊,大家都难,这千钧重担都压到了蓝帅一人之肩上,孤心里也是难受的紧。” 感慨归感慨,但陈云甫显然没有支持蓝玉西征的打算,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这次来辽东不是为了支持蓝玉的,而是来提醒常茂的! 蓝玉要打仗,打赢了是好事,打不赢也是好事。 俞以丰就是看出了陈云甫的打算,所以早前才抢在常茂之前说了那番话。 辽州有辽州自身的困难,是绝对不会支持蓝玉西征的。 而在最后,俞以丰说的那句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就是向陈云甫表明忠心。 辽州上下君君臣臣已经很满足现在裂土封王的现状了,不敢再有丝毫开拓之心。 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宣告结束。 常茂提出要将自己的王宫留给陈云甫落跸被后者拒绝。 “你常茂的王宫孤住算什么事,以丰啊,你府上有没有闲置的客房。” 俞以丰惶恐道:“只恐委屈了大王的圣躬。” “就歇一晚,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既如此,大王请。” 走出辽王宫,俞以丰跟着登上陈云甫的豪华车辂,便听到后者幽幽开口。 “替孤盯住,别让常茂犯错。” 俞以丰顿觉汗流满背。 “印度已经打了下来,九州大业,快实现了!” “请大王放心,辽州,永远是大王的辽州,一定做好中州的屏障。” 陈云甫笑笑没有说话,闭目假寐起来。 是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但陈云甫并不担心,俞以丰是个聪明人,他在,起码辽州两代人内不会犯糊涂。 而陈云甫需要的时间,根本不需要两代人! 第四百九十一章:蒲向东要插手铁轨 随着年关临近,广州各级衙门也开始进入到摸鱼状态,许多官员开始数着手指头熬时间,顺便交流一下过年去哪里放松的旅游攻略。 这一点上就和南京有很大的不同。 南京一到过年,各级官员忙着到处串门,对上拜谒领导、对下接待下属,一边送礼一边收礼,假期一天两顿酒,天天喝的迷迷糊糊。 广东呢,宗族重,虽然该走的礼节过场也会走,不过简单寒暄后,大家也就各忙各的。 另外一点,这些年广东的官员趋近年轻化,加之受到各种外国移民的思想影响,散漫的风气逐渐严重。 就比如说陈景和就接到了陈雅熙的邀请。 自己妹妹一家两口连着那个叫科西莫的佛罗伦萨人,说要去江西、福建爬山。 “过年,你不回京拜见父王?” “今年不回去了。”陈雅熙嬉笑道:“见父王什么的太严肃了,好容易从南京出来,还不如多逛逛呢。” 陈景和只好点头:“那行吧,注意安全。” “走了。” 送走自己妹妹一家,陈景和也带着自己的媳妇打算离开广州,离开前,陈嘉鼎来了一趟。 “嘉鼎兄。” 有人相送,陈景和还是心中一暖,露出笑容。 陈嘉鼎没多说什么,不过带来了一队他们陈家的护卫,同时说了这么一件事。 “蒲向东来广州了。” “他来干什么?” “那谁知道。”陈嘉鼎小声说道:“现在这家伙的势力大的吓人,大王这是养了一头恶虎啊,这家伙知道了你们股监局抓了贾达姆的事,我怕他会寻你麻烦。” 陈景和冷笑一声:“什么东西,不过是父王养的一条狗罢了,还真拿自己当狮子不成,父王就是太纵容他了,竟然帮他组建私军。” 说罢,陈景和又看向陈嘉鼎,拱手道:“给嘉鼎兄你添麻烦了。” 如果蒲向东真要找自己麻烦,那在广州,肯定又得是陈嘉鼎来替自己担黑锅。 陈嘉鼎摆摆手,给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放心,这里是广州不是印度,他蒲向东无论在印度亦或者阿拉伯有多大势力,在咱们的地头上,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就是伍士皐那。”提起伍士皐这三个字,陈景和就来气:“咱们这位布政使,现在哪里还像我大明的布政使,眼里全是钱,蒲向东富有四海,伍士皐还不上赶着去亲近。” 陈嘉鼎摇头一笑不再多说,浅揖一礼。 “太子殿下请,臣不远送了。” 目送着陈景和的马车消失,陈嘉鼎收回目光,一脸严肃。 “去布政使司衙门。” 蒲向东这时候来广州,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而陈嘉鼎的担心一点没错,此刻伍士皐的班房里,一身锦绣玉服的蒲向东正盛气凌人的挑着刺。 如今的蒲向东不仅穿着气质上更加东方化,甚至连那一脸毛茸茸的须发都给光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明显迥异于汉人的容貌,就凭那一嘴地道流利的南京官话,很难让人相信,这会是一个阿拉伯人。 “伍藩台,我们阿拉伯商人来贵国经商,却遭到你们这里的官员肆意囚禁,甚至还杀了我们的翻译,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伍士皐摆弄着功夫茶,头也没抬的笑笑。 “向东,你这都听谁瞎说的,那个叫贾达姆的,我们只是有些事要找他了解一下,了解完情况后不就给放了吗。” “那我们的翻译.....” “他是自杀。”伍士皐放下茶壶,抬起头看向蒲向东,目光清幽如水:“喝茶。” 蒲向东看了看茶杯,又看看伍士皐,咧嘴一笑接过。 “多谢藩台。” 点到即止,只是一条人命,蒲向东总不可能不给伍士皐这个面子。 这个话题算是就此揭过。 “你不是在印度吗,怎么有时间来广州了。” 蒲向东啜着茶,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大明的茶叶,包括饮食习惯也是以中餐为主。 “事忙完了,来看看。” “不单单只是为了贾达姆的事吧。” “一个奴隶而已。” 果然如陈嘉鼎说的那样,贾达姆只是蒲向东的家奴。 “我这次来广州,是听闻贵国正在忙着进行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是在全国铺设马车轨道,所以前来投资。” 商人的嗅觉总是灵敏的,何况蒲向东代表着这个时期商人的巅峰。 他都有胆子和陈云甫做奴隶贸易的买卖,铁轨代表着什么,蒲向东一眼就能看到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的无穷利益。 毫不夸张的说,一旦全国的轨道网铺就竣工,那么,谁能掌握轨道,谁就将掌握大明这个国家的经济动脉! 伍士皐笑了起来,像是在笑话蒲向东的无知和自大。 “向东啊,这马车轨道工程,是军政院一把抓,你想投资,得和大王说,本官位卑职浅,哪有能耐替你在这事上说话。” 蒲向东嗯了一声:“这事我在去年的时候,就和大王在书信中谈过这事,大王表示很赞同。” 这话让伍士皐愣住。 什么? 陈云甫同意蒲向东插手铁轨工程?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伍士皐本不愿相信,可蒲向东却拿出了一封信,信上落款处的禹王大印让伍士皐双眼圆睁。 真的! “大王说了,我可以先从广东开始熟悉这件事。” 蒲向东笑眯眯的说道:“为此,我此趟来,专程带了足足三千万两的白银,另外在孟买,我的二十万奴隶随时可以登船来粤,人,广东随便用,钱你们也可以随便用,给这群奴隶管饭就成。” 伍士皐的眼角抽了一下。 二十万奴隶、三千万两白银。 心里简单算一下,伍士皐也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广东的轨道工程完全可以在两到三年内实现全省通轨! 不说长远的,就单说眼前。 三千万两现白银一旦入市,广东的经济也势必会再度提速。 短期的利益很丰厚,长期的利益更巨大。 不心动那是胡扯。 伍士皐沉吟一阵后看向蒲向东,微笑。 “那么,你想要什么?” 后者也不含糊,开门见山。 “我想,广东是不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些对我们阿拉伯友好商人所经营商号的偏见管控,给与适当的支持保护,同时,贵地铁轨竣工后,我要一半的经营权。” 放开外资管控以及,广东铁轨经营权的一半! 第四百九十二章:安史之乱的潜在危机 当听到蒲向东张嘴要广东铁轨一半的经营权时,伍士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伙疯了。 三千万两白银而已,广东铁轨一旦通轨,以广东的经济体量和发展速度,最多十年也能创造出不小于这个数字的经济价值。 换言之,十年后的每一年,蒲向东都可以躺着从广东身上吸走几百万两的新鲜血液! 伍士皐就算再怎么亲近资本也知道,自己若是同意的话,那就是卖国! “向东,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端起茶杯遮住自己半张脸,伍士皐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保持住身为一个政客的基本状态。 蒲向东笑道:“藩台,我是一个商人,花出去的钱总得有回报不是。” “经营权的事你就不要想了。”伍士皐直接拒绝道:“大王和你的书信里,只说欢迎你来投资轨道,没说要给你经营权的事。” “藩台的意思是连大王的话都不听了?” 伍士皐直接笑了起来,摆手:“你不用给我扣这种抗命的大帽子,我伍士皐也不敢戴,要说大王明令同意,别说一半,全给你都成。 但大王没说,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的揣度,二十年吧,二十年广东轨道的所有收益都归你,二十年后我们收回。 广东的情况你了解,二十年,足够你从这里赚个盆满钵满了,起码,也有两倍以上的回报。” 蒲向东直接摇头:“二十年才两倍的回报,每年的利润都不到百分之五,这样的生意,哪个商人会做。” 二十年,两倍回报,乍一看这不是每年一成利吗,但要是按照复合年比例计算的话,回报率确实也就百分之五左右。 “这种是长期稳定的回报,不可一概而论。” “我要三十年。” 伍士皐直视蒲向东,笑了出来。 果然,后者之前提到的经营权不过是一个幌子,漫天要价的幌子罢了,目的仅仅是为了后面的讨价还价。 三千万两现白银,广东挤一挤也是能拿出来的,真正值钱的,是蒲向东那二十万想怎么用怎么用的奴隶。 没有工钱、不用在乎生死。 奴隶的效率是工人的一倍以上,成本仅为工人的一成。 “行,三十年就三十年。” 伍士皐也懒得再去讨价还价,非常爽快的点头同意下来。 “至于说放开监管和投资这一块,我们广东一直都非常欢迎你们来,你们赚的越多,我们赚的也越多,合作共赢嘛,不用担心。” 伍士皐起身相送蒲向东走到班房外,站立住用告诫的语气说道:“不过事不过三,很多事见好就收吧,钱稳稳当当的赚,别总给我们广东找麻烦。” 后者扬了一下眉头,没吭声直接迈步离开。 就在送走蒲向东没多久,陈嘉鼎便寻了过来,开门见山的问道。 “下官听说蒲向东来广东了,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次来,又惦记上什么东西了?” “铁轨。” 陈嘉鼎刚接过茶杯,闻言颤了一下:“铁轨?他想干什么。” “给咱们广东二十万奴工、三千万两白银,要铁轨竣工后一半的经营权。” “他娘的做梦!”陈嘉鼎直接破口骂了出来:“您没同意吧。” 伍士皐微微蹙眉看了眼陈嘉鼎:“你觉得本官会同意?” 后者连忙致歉:“下官冒失,藩台切莫挂怀。” “把铁轨的经营权让给外夷,那不成卖国了,本官断无同意的可能。” 伍士皐的话让陈嘉鼎松出一口气。 “不过,我同意把铁轨未来三十年的收益给他。” “三十年...”陈嘉鼎沉吟一阵,随后又点了点头:“这还算是合理。” “工建司早就把铁轨工程的一期草案给做出来了。” 伍士皐从自己巨大的办公桌上找出一道题本放到陈嘉鼎的面前,趁着后者翻看的过程说道。 “一期上,广州城内八条铁轨,同时铺设自广州往东莞一条、广州往新安一条,这两个县又同时要铺设连接广州港的铁轨,预计十二条铁轨的总长度将达到两千六百里。 仅这一期工程所用原材料的价值就为二百三十四万两,真等到铺设下去的时候,不算人工也得将近四百万两。 想要铺满全省,连接咱们广东各处,就要跟着修路的工程一起做,三千万两压根不够,咱们自己估摸着也得凑个两三千万出来。” 陈嘉鼎频频点头,这笔经济账,他在心里过一遍就能算出个大概,因此知道伍士皐的话毫无水分。 “本官想的,就是三到五年内把这项工程给完成,尽快让咱们广东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陈嘉鼎言道:“此事一成,藩台可为我广东立下丰功伟绩。” “丰功伟绩谈不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份内之事罢了。” 伍士皐浅笑摆手,言道:“对了,那蒲向东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让我们放开对他们阿拉伯商号的管制,听他的意思,他们似乎打算加大来粤的经商贸易。” “放开外资管制?” 陈嘉鼎又皱起了眉头:“藩台,这几年来,咱们广州城里的阿拉伯人可是越来越多了,蒲耿寿的历史前车之鉴......” “此一时非彼一时。”伍士皐直接打断道:“我大明不是赵宋,论国力,我大明之富早已远迈唐宋,论国威,我大明更是无敌。 他蒲向东想做第二个蒲耿寿根本不可能,我们可以把他捧上天,翻掌就能把他拍死。” 陈嘉鼎点点头,心里却是叹气。 希望如此吧。 如今的大明,从上到下似乎都被巨大的盛世所蒙蔽,有些唐玄宗开元盛世时的味道,当然,大明早已比开元盛世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更让陈嘉鼎心中担忧的,就是陈云甫会不会是第二个唐明皇? 就目前来看,陈云甫对蒲向东所代表的阿拉伯资本太纵容了。 这和当年李隆基纵容安禄山何其相像! 那么,蒲向东,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安禄山。 安史之乱,可绝不能发生第二次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遍寻帮手的陈景和 陈景和的运气不算太好,本来按照脚程的计算,是可以赶在年三十之前抵达南京的,结果因为路上下了大雨,硬生生拖到了年初二。 “母后,母后!” 回到南京的陈景和总算是得到了解放,仿佛一瞬间所有在广东受到的憋屈都烟消云散,那兴奋的劲头让身边的李姝失笑不已。 等见到邵柠,陈景和倒是收敛了一些,和李姝一道规规矩矩的撩袍下拜。 “儿臣(妾)叩见母后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 邵柠放下手里的刺绣,满脸开心的走上前扶起儿子儿媳,看向陈景和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心疼。 “景和,你瘦了,诶,雅熙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雅熙说要去江西玩,今年就不回来了。” 陈景和搀扶着邵柠往屋内走,诉苦道:“没办法啊,儿刚到广东的时候,那广东菜实在是吃不惯。” 邵柠心疼的说道:“我早就和你父王说过,让从南京带一班厨子去,就怕你吃不惯饿着。” “哎呀母后,我都是成了家的大丈夫了,没那么金贵。”陈景和说着抗拒的话,但语气却带了三分感动的更咽:“娘,儿子想你。” 这话从一个儿子的口中说出,邵柠这个做娘的当场掉泪。 “儿子,这一年你没少受委屈吧。” 在自己亲娘面前,陈景和那是什么委屈和心酸都倒了出来。 诉说着自己是怎么被人从东莞挤兑走,又说自己如何被伍士皐欺负等等。 看似不成熟的孩子告状,但也并不难理解。 很多像陈景和这个岁数的孩子为什么拥有强大的内心? 直白点说,那是因为普罗大众的孩子知道,困难告诉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什么用,父母已经无力再帮助自己了。 久而久之养成了什么事自己抗的习惯。 可陈景和不是普通孩子啊,他为什么不把自己遇到的困难告诉父母? 这不是妈宝男。 很多成年男性,乃至于做了高官的政治家、事业成功的资本家,当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如果家中有一个曾经从政的或者仍在任上担任要职的长辈,也会和长辈诉说,一来希望得到解惑,二来寻求帮助。 还是那句话,能沾父母的光谁想自己奋斗。 果不其然,当听到陈景和在广东举步维艰的时候,邵柠着急起来。 “这伍士皐怎得如此不似人臣,太可恶了。” 坐在陈景和身边的李姝秉着夫唱妇随的原则适时开口:“母后,有那伍士皐在广东,夫君的才华根本无处使,只能囿于一隅之地,父王想要锻炼夫君的良苦用心可都白白浪费了。” 一家人说话自然是直工直令,更何况南京城谁不知道邵柠疼爱陈景和,不然的话,李姝是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撺掇的味道谁都能嗅出来。 邵柠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父王前段时间去了辽州,眼下不在南京,不然的话,为娘定带着你去找大王,让他把那伍士皐拿下不可。” “父王不在南京?” 陈景和傻眼,他这可一肚子的事想找陈云甫说呢,结果倒好,后者不在。 不过很快,陈景和眼珠子一转。 陈云甫不在南京,这事岂不是更好办了? “娘,杨溥和胡嗣宗在南京吧。” 邵柠马上警惕起来看了陈景和一眼:“你小子又有了什么坏心思?” “儿子能有什么坏心思。”陈景和赶忙表明态度:“娘,我可不敢让他们动伍士皐,我就是想您出面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把儿子调回南京来,儿子这不是想多多陪在您身边吗。” 打亲情牌可是个上好的办法,邵柠自然也是闻言动心,不过很快又狠下心来摇头。 “对你的安排是你父王做主的事,娘也不好掺和,儿子,只好再委屈委屈你了。” 陈景和颇多失望的垂下头来,好在他自己本身也没抱太大期许,这失望的情绪很快就一扫而空,不再多言此事,跟着邵柠聊起家常来。 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李姝陪着搭话,娘俩一年没见,说的很开心,陈景和陪着坐了一阵后就起身出了屋,在别苑中寻了个采光好的地方晒起太阳来。 赶等晚上一家子吃完团圆饭,陈景和就又遛出了王宫。 难得回来南京,当然得和自己的故交好友们一起聚聚了。 而能和陈景和玩到一起的,毫无疑问是南京城最顶层的那一群官二代。 这些二代们的爹,自然是哪一个的官职都比伍士皐还要大。 “太子爷,您就踏实住,那伍士皐竟然敢这么不识好歹,哥几个替你把这口气出了。” 说话的人叫夏桓,看姓就能猜到个大概,财政尚书夏元吉的长子。 “得了吧你。” 接话的都察院都御史杨靖之子杨应超咧了嘴:“你小子到现在连个南京府考都过不去,公员身份还没解决呢,对付人家广东布政?” “应超,你瞧不起谁呢。” 俩人争执起来,一旁的邵廷和赶忙打圆场,同时冲陈景和言道:“哥,要不明天你来我家,和我爹说说?” 邵廷和的爹自然就是陈云甫的大舅哥邵子恒。 这位国舅爷现在也算是位高权重,大明政坛极具份量的一位。 陈景和环顾一圈,这屋子里坐下的十来个好友,就代表着军政院十几张票,自己要真有本事使唤动这些人家里的擎天柱,那换掉伍士皐确实轻而易举。 不过转而陈景和就苦笑起来。 除了自己的舅舅邵子恒外,还能有谁会在这种事上帮自己? 就像刚才杨应超说的那样,大家伙除了家庭背景牛到不行之外,自身那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啊。 混的最好也就自己这个五品官了。 “算了吧。” 权衡再三之后,陈景和叹气道:“这气啊,老子还真得再忍下去,你们一个个的也加把劲,抓紧把官身给搞到手。 总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将来,我还指望你们给我搭把手呢。” 一桌子吃饭的好友都连连附和,有两三个垂下了头。 “怎么了这是?” 邵廷和弱弱道:“元楷他们久考不中,现在都转行做买卖去了,他们说,现在钱好赚官难当,就不想当官了。” 陈景和好悬没气炸。 “不务正业,简直是不务正业,你说你们几个,哪个不是尚书之子、官宦世家,做生意?” 严震直之子严元楷弱弱说道。 “太子爷,我们家世代都是做买卖的......” “滚蛋,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陈景和骂了一句,随后问道:“买卖做的大吗?” “还行吧,托家里的福。” 严家的家底子本就是浙江首富,何况严震直位居中央那么多年,从南京到地方,各级衙门谁不帮衬三分。 “元楷。”陈景和有了主意:“有没有兴趣来广东发展。” 严元楷啊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向陈景和。 后者咧嘴一笑。 “在哪做不是做,来广东,总得比你在南京和浙江发展的机会多,更何况,还有我呢。” 面对陈景和的邀请,严元楷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下来。 “太子爷,您指哪我打哪,过完年我和爹商量一番后,立马南下投奔您去。” “好样的。” 陈景和举起杯子:“那就多谢元楷鼎力相助。” 既然眼下一时半会没法离开广东,那陈景和决定,多给自己找些帮手! 总不能任由那伍士皐拿捏自己吧? 第四百九十四章:第一次以权谋私 在南京一直待到初七,陈景和才踏上离京南下返粤的行程。 这里就能看出来,广东的吏治是很松散的。 朝廷年假只有十五天,也就是从初一到十五,十六上值,而陈景和早在腊月二十号就离开广州返京,到初七已经算是超期了,何况再从南京回广州。 之所以能这样,一来就是没人查岗,二来,广交所这个衙门他太闲了,不像其他的衙门那样整天有一大堆琐事缠身。 加上还有江正勋替陈景和打掩护。 后者这才得以悠悠哉哉的享受前后长达一个月的春节假。 而前脚刚回到广州,后脚陈景和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江正勋要升官了! “之前广东商号串联走私的事发,其掌柜李天成坐罪斩首,他的位置空了出来。” 江正勋满面春风,和陈景和说道:“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位置空出来,广州城里搞经济的就咱们这些人,布政使司衙门挑来挑去,顺手就把我给提溜过去了。” 广东商号是官营,掌柜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而江正勋这个股监局的局长不过是从四品,这步调动,刚好升了一级。 陈景和向江正勋表达了祝贺。 “咱们这个领域的升迁调动很简单,来来回回的岗位无非就那么几个。” 后者向陈景和普及一些基本的政治知识:“国资局最大,正三品的架构,其辖下的两个正四品衙门分别是广东商号和广东银行。 我这次做了广东商号的掌柜,将来再想动,要么升迁到国资局做副,要么就是平调广东银行,真等做了国资局的主,再想升,可就摸到从二品的门槛了,这辈子是没机会咯。” “怎么说?” “从二品的官员,任命权都在南京呢,再者说,广东能有几个二品的位置,广州知府算一个、广东布政副使算一个,其他的哪里还有位置。” 江正勋言道:“所以在这个范围内,前期想升官还算比较容易,后面再想升基本不太现实,除非南京有人,咱们从广东调出去,直接进京。 就说我吧,现在去接了广东商号,股监局的位置腾了出来,你准备一番,随时接任。” 陈景和很不相信的说道:“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初来乍到还没到一年呢,怎么可能轮到我来进这一步。” “不信?”江正勋哈哈一笑:“你和陈嘉鼎的关系不浅吧,他替你使使力,广州城谁还能和你抢。” “你虽然年轻,但是官场只讲三点,背景、资历、能力。你呢,要背景有背景,要资历有背景、要能力嘛...还是有背景,这就够了。” 陈景和顿时闹红了脸,尴尬的说道:“江局,您这把我说的,都快一文不值了。” “广东这地方,背景大于一切。”江正勋倒是很自然的说道:“千百年来的世家宗族把持着粤海之地,从《吕氏乡约》开始,广东的一切都是如此,大家族里出来的嫡子嫡孙,哪怕能力再差,都能从朝廷那里得到官身,所谓的科举也无非只是走个过场。 就说现在,地方的县乡,哪一个县令、里正不是大家族出身,如果不是,他根本就干不好,当地的百姓他就管不了。 这是民情使然,一时半会改不掉的东西。 市舶司、港务局,这两个要害衙门,你看你们陈家什么时候松过手,什么时候让外人介入过,就算是藩台都要默许这一点,和陈家保持相对的平衡与默契。 政治是平衡的艺术,所以,你接我的班,是必然的事情,你在股监局总好过把你调出去当县令、知府。” 话到最后,陈景和尴尬之余又有些憋屈。 他当然明白江正勋这话的意思。 陈景和可是广州现在公认的惹祸精。 一个股监局的从四品而已,小小甜头让给陈景和无妨。 当然,这不是让给陈景和而是让给陈家的。 “你那么年轻就到了从四品,面子上给足陈家了,三年五载之内,我估计你也不会再动,安心司职吧。” 江正勋拍拍屁股走了,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前者预料的那般无二。 就在短短的半个月后,广东布政使司的任命文书就到了陈景和这,陈景和卸任广交所掌簿,正式成为广东股监局第二任局长。 这一下,原本就上赶着想着亲近陈景和的各国商贾更加殷勤起来。 毕竟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权力差距,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让陈景和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开口求自己办事的不是外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陈雅熙。 “你说啥,那个科西莫要做生意?” 在自己的家里,陈景和看着自己的妹妹,诧异道:“他不是还在天府学院上学吗?” “谁规定上学就不能做买卖了。” “也是。” 陈景和点点头:“他打算做什么买卖?” “银行。”陈雅熙说道:“这家伙说他是银行家出身,祖上三代都是干银行的,他祖父还曾经帮他们那里一个叫什么教皇的打理过很多年的财政。 所以小美就想在咱们广州也开一家银行,就叫美第奇银行。” 小美...... 陈景和被这个称呼呛的面红耳赤,指着陈雅熙苦笑道:“人家一老爷们,你怎么给人家起这么一个昵称。” “谁让他长的那么像个大姑娘。” 陈雅熙撇嘴道:“不对,他的脸可比女人还白,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胭脂。” “那是人家的肤色,他们那的人都这么白。” 陈景和解释了一句,随后警惕的问道:“你怎么那么上赶着替那个佛罗伦萨人上心,这个什么美第奇银行,你该不会有股份吧。” “我没有,你别瞎说。” 陈雅熙下意识驳斥,可面对自己老哥质询的眼光,只好弱弱的说道:“有那么一点点,我把嫁妆钱投进去了。” 好么,怪不得。 陈景和叹口气。 “说吧,我这个当哥的怎么帮你。” “就知道我哥最好了。”陈雅熙喜笑颜开的说道:“哥,银行和商号不同,想进广交所上市特别麻烦,您给帮衬一把,让他顺顺利利进广交所。” 这算是走后门吗,当然算。 陈景和捏着眉心,没想到自己立志做个‘清官’的志向会这么快就被打破。 可面对陈雅熙,陈景和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成吧,你让他明天把该准备的东西给我带过来,要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来办。” “谢谢哥!” 陈雅熙大喜,起身装模做样福了一礼。 “哦不,应该是谢谢大兄太子殿下。” “得了吧你,回家去。” 陈景和挥手赶走陈雅熙,脑子里又划过那科西莫的脸,便喊了一句。 “你这丫头可别是色迷心窍。” 正往外走的陈雅熙气的扭头吼道。 “滚!” 第四百九十五章:广东,没钱了! 有陈景和的帮助,这个新兴的美第奇银行自然是极其顺利的在广交所成功上市。 这是除了广东银行外,第一家在广交所上市的私人银行,而且还是一个非大明本土的国外资本银行。 也是通过这次运作上市,让陈景和知道了陈雅熙在这家银行中的股权占比。 整整三成! 上市的股票一共占总股份的五成,而剩下的五成中,作为创始人的科西莫美第奇仅仅只有两成,剩下的三成全在陈雅熙手中。 换言之,陈雅熙才是这家银行最大的股东。 一个幕后的实际控制人。 而作为陈雅熙的婆家,胡家虽然在广州不算是顶级宗族,但也是经商多年,三亲六故的也不少,自然是鼎力相助。 不仅大肆购买美第奇银行的股票,还拉着亲戚朋友大量储蓄,为初生的美第奇银行注入了第一笔雄厚的起步资本。 而资本,永远都需要一个发声的媒介渠道。 很快,年纪轻轻的科西莫就效仿广州日报整出了一份商业报刊《广州经济报》。 在这份报纸上,科西莫被包装成了一个天才。 远洋万里来大明上学,同时白手起家缔造了美第奇银行,并一路乘风破浪。 而为了让自己这份广州经济报能够畅销,科西莫还玩出了神之一手。 既然是经济类商业报刊,那么财富,永远是这份报纸所追逐的核心。 在这份广州经济报上,科西莫搞出了一个‘美第奇财富榜单’,而且煞有其事的从广州青楼、画舫等烟花之地寻了十几个极其俊俏的烟花女子。 做什么呢? 采访! 采访的对象就是广州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大商人,采访他们的商业版图,探知他们的财富实力,而后整理起来刊登到这份美第奇财富榜单上。 至于采访的报酬嘛...... 你猜科西莫为什么从烟花之地挑姑娘? 广州城里的商贾豪富们在酒色的刺激下,那是把自己的家底子全给抖搂了出来,更甚者那更是往海里吹。 吹嘘,有时候也是一种宣传手段。 既能彰显自己的财力,又能顺势抬高自家商号的股价。 而广州经济报也因此瞬间热销,成了广州城里最畅销的报刊,一度西风压倒东风。 这是双赢的局面。 凭借着广州经济报的火爆,作为创始人的科西莫自然推动自己和自己的美第奇银行走上了广州资本圈的风口。 他可不是猪,科西莫比猴都精,一飞冲天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美第奇银行的储蓄、贷款及投资等业务迅速扩张,短短一年的时间,就从最初的不到一百万两资本快速扩张到将近八百万两! 这是只有资本运作才能创造的神话,这是资本家的狂欢。 “最好的时代,降临了!” 广州资本家们弹冠相庆,庆幸着自己生在了一个最好的时代,遇到了陈云甫这么一位伟大开明的独裁者。 而作为股监局的一把手,陈景和却陡然忙碌起来。 资本的无序扩张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继而引发的连锁反应自然是极大的。 这一年,在放开外资管控的经济大环境下,越来越多的阿拉伯商人、南洋商人、日本商人开始进入广州经商扎根。 而有了美第奇银行的珠玉在前,越来越多的私营银行、外资银行也如雨后春笋般迭出不穷,并相继在广交所上市。 资本运作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滚雪球一样疯狂变大。 可,这是股票啊。 “今年一年,广交所的成交量高达三亿七千五百万两。” 广交所掌簿麦骥良拿着统计数据走进陈景和的班房,胆战心惊的汇报道:“而在去年,广交所一年的交易总量仅为两亿零二百万两,涨幅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 总共有一百八十支股票的股价涨幅超过三成,大量的现金白银涌入股市,民间,甚至出现了百姓前脚进入银行贷款,后脚就将贷款投入股市的情况。 而也就在今年,广州铁轨一期工程上马,布政使司衙门以衙门的名义从广东银行贷款三千万两,然而广东的制造业、手工业、纺织业、渔业、粮酒业等商号的发展速度却仅为百分之七。 如此对比来看,无论是广东银行还是民间私有银行都承担着极其不堪重负的贷款压力,一旦股市的股价出现巨额波动或者......股价崩盘的话,那么,整个广东都将万劫不复。” 在资本无序的扩张下,在生产水平增长速度远追不上金融扩张速度的情况下,广东,即将迎来一次经济发展的必然挑战。 经济危机! 也可以说是泡沫危机、通货膨胀危机。 陈景和的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题本,他揉着自己的眉心沉默不语。 这些问题,根本不需要麦骥良说。 广东,正面临着一项巨大的挑战。 到处都在花钱,到处又都在无限度的造钱。 股市的疯狂上涨,刺激着包括广东银行在内,整个银行业无度的对外贷款,哪怕没有真金白银的储备,也敢开具大额的贷款汇票! 似乎所有人都坚信一点,无论贷出去多少钱,广东的经济发展大局那么好,他们一定可以从股市赚回来。 只要广州港的海船不停,只要后续继续有海外商人带着资本涌入市场,只要撑到广东铁轨工程竣工,那么,所有人都将成为大富翁! 衙门忙着修路、铺铁轨。 商人忙着造市、造牛市。 而在看不见的角落,却没人发现,在缺少实际生产力支持的广东,物价正悄么声的上涨着。 早晚会崩的! 陈景和忧心忡忡,猛然起身。 他必须要把这件事和伍士皐汇报。 而伍士皐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并没有愚蠢的放任不管,第一时间就把广东搞经济的各衙门主官给召集一堂。 而第一个发言的,便是广东银行行长张远雄,一个出身张家的商贾之后。 “现在,广东银行的黄金储备为五十九万两、白银储备一千一百三十万两,现钞储蓄九千五百万两。” “而整个广东的负债,也就是我们放出去的贷款,已经高达三亿四千万两!” 张远雄用极其沉重的语气说道。 “所有的老百姓,都没钱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举债度日 当张远雄说出那句整个广东没钱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可能啊。 明明就在去年,广东还是全国最富裕的省,还是一个纳税超过八个河南、十个河北,甚至两个浙江的全国第一纳税大省,是当之无愧的国家经济支柱。 怎么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广东就穷到濒临破产了? 伍士皐更是言道:“这一年,那么多来自海外的商人进入咱们广东,带来了如山似海的真金白银,我们应该更富裕才对。” “账不是这么算的。” 张远雄叹气道:“钱确实进了广东,但并不是用在实处上,不是用在生产上,而全部涌入了股市,老百姓们的钱购买了高价股票,钱在股市的账面上走了一遭后,就全部钻进了商人的口袋里。 而这些钱在银行,又被无休止的贷出去,再进入股市,再到银行再贷出去。 钱,还是那些钱,却滚出了数以倍计的债务。 明明一支股票的股价只能值一两银子,却在这滚个不停的过程中被炒到三两甚至五两,可这个商号的利润或者说生产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持如此虚高的股价。 商人想要股票不崩盘,就势必抬高他们所销售商品的物价,这是唯一一个能续命的办法,能做出漂亮的财政报表的办法。 现在,幸亏有海量的来自国外的活钱进入,也幸亏咱们广州港的发展迅速,数以千计海船的商品走高价卖给南洋人、阿拉伯人或者日本人,靠着这一船船的财富才做到了勉强续命。” 这个时候,港务局的主官也站起身支持了张远雄的话。 “藩台、诸位同僚,去年的时候,广州港全年出海的船只总次为十七万船次,而今年,高达二十九万船次。 张行长说的不错,我们现在全靠着对外海贸,靠着拉回来的一船船真金白银来吊着这口气。 可海外的钱再多,他们也有需求达到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明的商品卖不出去或者卖不了那么多的话,没有活钱进入广东,很多商号会立刻破产,继而引发股市崩盘。” 伍士皐闭着眼,沉声问道。 “不能卖往海外,难道就不能内销吗?” “现在各大商号都已经铆足了劲生产,商品同质化严重,量又大,内销的话就势必贱价销售,成本护不过来,商号要想抬高物价、增加利润,就势必裁工,减少一定的生产量来稳定物价。 如此就会引起一轮失业潮。” 财政司司长钟景寅站了起来:“现在许多百姓已经是身无分文、家无储蓄,他们的钱全在股市里飘着,一旦失业,很多百姓家庭会直接破产。 失业、没钱怎么办,百姓们会抛售股票,可市场又无力再消化掉他们的股票,商人无法回购,银行无法兑付现钱,股票就成了擦屁股纸,继而引发股票的大规模抛售和银行挤兑风波,股市还是会崩、银行一样破产。”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伍士皐捏住自己的眉心,随后仰头长长一叹。 “诸位同僚都是我广东最懂经济的肱骨,总得想个解决办法出来吧。” 众人彼此对望,还是钟景寅站了出来。 “眼下来看,只能向南京求援了,请求中央银行来为广东经济兜底,我们这里收缩银根,遏制资本继续这般无序发展下去。” 端坐着的张远雄不动声色的挑了一下眉头。 遏制资本? 他们张家可也是资本之一。 经济危机虽然是大环境,股市一旦崩盘,所有人都遭殃这点不假,但真正的资本巨鳄其实不会有任何影响。 相反,像陈家、张家这些有大量实体生产支撑的资本方,像很多控股着实体生产的大银行资本家不仅不会变穷,反而可以趁机攫取更海量的财富,倒霉的不过是小作坊、小商号和普通老百姓罢了。 一旦股市崩盘、失业潮席卷整个广东。 彼时物价的飞涨是必然的,控制着广东经济头部的大资本家将会趁着这一次经济重新洗牌的机会,完全垄断整个广东! 崩盘就崩盘呗,谁在乎呢。 伍士皐沉吟许久,终还是悬而未决,最后宣布暂时休会。 在休息室内,张远雄找到了伍士皐。 “藩台。” “远雄来了,坐吧。” 现在的伍士皐满脸疲惫,只看了张远雄一眼后就重新闭目卧在舒适的沙发中。 上好的真皮包覆着棉花,躺起来可比以前的太师椅舒服多。 “远雄,你是咱们广东的财神爷,你说说看,事情是不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张远雄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了伍士皐一句。 “藩台,如今全国都在忙着铁轨工程,下官听说,中央银行年中才刚刚向河北、浙江以及山东拨款一亿五千万两,同时从印度运了六十万奴隶在泉州下港。 朝廷现在,还有余力来替咱们广东兜这个将近三亿两的财政窟窿吗?” 伍士皐睁开了眼:“你想说什么?” “下官的意思是,万一朝廷也很吃力,您这时候一道奏本入了京,大王那,下官恐其震怒啊。” 张远雄言道:“您也知道,大王他老人家现在要的是什么,那自然是全国的铁轨工程尽快实现,这项工程之浩大,可比万里长城加一条大运河还厉害。 就算朝廷现在有能力替咱们广东兜底,几亿两砸到咱们广东来,那朝廷可就一点钱都没有了,这全国铁轨通轨的工程可就要延期,延期多长时间谁也说不准。” 虽然张远雄没有完全挑破,可伍士皐还是听的很明白。 现在的陈云甫就像是秦始皇、汉武帝、隋炀帝那般,好大喜功要万古留名,你们广东这时候来拖后腿? 伍士皐啊伍士皐,你有多少颗脑袋够砍的! 这个风险,伍士皐敢去赌一下吗? 换做是谁,恐怕都不敢拿自己一家老小的命来赌陈云甫的圣心难测。 “不报给中央,你说,这事怎么解决?” 张远雄沉默下来,随后幽幽开口。 “向南京借不如向阿拉伯人借!” 第四百九十七章:险恶用心 当听到张远雄提出的建议后,伍士皐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拒绝,而是一句反问。 “阿拉伯人能愿意吗?” “再者说,就算那些阿拉伯商人能愿意,远雄啊,咱们广东现在的窟窿高达数亿,蒲向东恐怕也没这个实力。” 张远雄点点头说道:“仅凭蒲向东,确实实力不够,但若是再加上我们陈、张、李、林四大家共同筹集资金,想必能弥补上七八。” 闻听此言,伍士皐立马坐直了身姿,感动道。 “危难当头,诸位愿意慷慨解囊鼎力相助,本官不胜感激。” 感谢的话能值几个钱? 伍士皐自己也知道,这群大资本家们绝对不是突然的良心发现,几个亿的白银救市,一定有所图谋。 果然,张远雄接下来给出的所谓解决办法,让伍士皐遍体生寒。 “藩台,咱们今日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问题,根节其实就是咱们广东发展的太快,而我大明其他的地方发展太慢,没法给与广东支持。 我们希望藩台能向中央写一封奏表,恳求中央革新币制。” 说话间,张远雄取出一道早已拟好的奏疏呈递给伍士皐,后者看罢,双手都颤抖起来。 张远雄口中的革新币制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中央银行自此停止黄金和白银作为国家货币继续流通,在全国范围内统一以铜钱和银行铜票作为唯一货币结算单位。 这样一来,中央银行就可以大量印发新钞。 蒲向东、广东四大家族可以筹措总价值不低于三亿两的黄金及白银输送进中央银行作为储备支持这次印钞。 保守估计可以印发五亿两新钞,也就是五千亿铜票出来救市。 这么一来,广东的问题就可以瞬间解决。 股价甚至不会下跌。 唯一的后果嘛。 大量广东商人得到了充沛的现金,可以从除广东外全国各地的省份购买物资来填广东的窟窿。 简明扼要一句话。 将广东的经济危机,平均摊派到全国各个省,从全国老百姓的兜里盘剥财富继续维系广东经济。 什么时候广东的商人没钱了,就把他们手里早已虚高的股票卖给广东银行换取铜票,跑到浙江或者江西、直隶等等地方买东西。 至于这么一来,会不会导致其他省份的物价飞涨,其他省份百姓越来越穷,这一点压根不在张远雄这份计划的考虑之中。 维持住广东的经济大局和他们这些大资本家的利益才是这道奏本的核心目的。 伍士皐捏着奏本,整个人重新卧进沙发中。 沉吟许久后才疲惫的道出一声。 “此事牵扯重大,本官需要考虑。” “时不我待。”张远雄催促了一句:“藩台,眼下的局面危如累卵,可能两到三个月就会爆发,彼时,覆巢之下无完卵。”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真要是广东经济崩盘,伍士皐相信,陈云甫的屠刀会毫不犹豫的砍下来。 到那个时候,大家抱团一起死。 “拖不得。” 张远雄再进一步的劝道:“蒲向东说了,只要您愿意写这道疏,他本人替您进京面呈大王,蒲向东说他和大王私交深厚,做说客,有七分把握。” 这个阿拉伯人真是太狂妄了。 私交甚厚? 蒲向东啊蒲向东,你何德何能敢说和大王私交甚厚。 伍士皐心里带着三分不信,可思前顾后,也只能选择一次死马当做活马医。 万一成了呢。 如此,伍士皐也不再继续开会,草草宣布结束后,就召见蒲向东。 两人之间的密聊内容无人知晓,广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还都一头雾水呢,另一边的蒲向东便在翌日一早,匆匆踏上了北上南京的路程。 九州七年十二月初一,蒲向东在时隔七年后再一次来到南京。 来到这个阔别日久,早已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世界第一大城市。 在同办公司递过拜帖后,蒲向东在国宾楼暂时住了下来,等待陈云甫的召见。 而后者,此刻刚从军政院开完关于铁轨工程的会议。 “大王,蒲向东来南京了,说要见您。” 杨溥向陈云甫汇报了此事:“现在人在国宾楼,您要见他吗?” 后者很是诧异的抬头:“他来南京做什么?” “没说。” “孤接下来还有哪些事?” “半个时辰后,总参那还有一场军事会议,关于对安南、暹罗等西南诸国是否发动战争。” 陈云甫于是沉吟一阵:“这样吧,你让蒲向东两个时辰后入......” 话还没说完,严震直已经快步走进了这位于偏殿的休息室,神色焦急。 “大王,出事了。” “很急?” “非常急。” 陈云甫于是看向杨溥说道:“这样,你告诉蒲向东,明天一早入宫见孤。” “是。” 后者离开,陈云甫便招呼严震直坐下,言道:“简明扼要,孤只有半个时辰。” 严震直也不含糊,立马言道:“广东,好像出问题了。” 陈云甫的眉头皱了起来:“出问题就是出问题,什么叫好像。” “回大王,臣适才核对各省银行刚刚送来的年底财表时发现,广东银行的出贷率已经达到三亿两之巨。” 严震直焦急说道:“另外,臣还发现,广东银行这三亿两贷款的抵押,大部分竟然是广交所的股票做为押物。 用股票做抵押,就能从银行贷走数亿两的真金白银,这股价得高到什么地步? 臣去找了夏部堂,今年广东的财政情况比起去年来,上涨不到一成,按说不可能造出牛市来,臣怀疑,广东的经济情况正在发生某种恶化。” 陈云甫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说,你是从广东银行送来的年底财表中发现的,除了这巨额的贷款外,还说什么了?” “广东银行行长张远雄说,广东经济形式一片大好,完全有能力在五年内结算完这些贷款债务,并赚取不少于六千万两的利息。” 严震直毫不客气的说道:“可以广东的发展增速来看,五年内拿什么来结清六千万两贷款利息?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陈云甫沉默下来。 怪不得这个时候蒲向东来京,看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找自己的。 “先等等,蒲向东入京来了,什么事,明天一早你入宫来再说。” “大王,此事不能耽误,应该急派人手去广东调查清楚才好。” 严震直还要再劝,而陈云甫已经起身动步离开。 “总参那还有个会要开,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孤现在没时间。” 严震直只好叹气。 “恭送大王。” 目送走陈云甫后,严震直一跺脚,快步离开。 他得抓紧去找夏元吉商量对策。 第四百九十八章:好大喜功 第二天一早,陈云甫推掉了所有事,召见蒲向东。 夏元吉、严震直、胡嗣宗以及杨溥四人都在。 “伟大的王,您最虔诚的臣民向您致以最衷心的崇奉。” 那个在广东傲气凌云的蒲向东,当站到陈云甫的面前时,一如七年前一般无二,用无比虔诚的姿态跪伏于地。 “向东,快起来吧。” 陈云甫哈哈一笑,免了这礼节:“你与孤虽然不常见面,但从未断过书信交流,也算故友,如此繁文缛节就无须矣。” “多谢大王。” 蒲向东叩首一记起身,同时言道:“这一次臣来大明,给大王寻了一件薄礼,还望大王笑纳。” “是吗?孤看看。” 殿门外的锦衣卫取进来一个珠光宝气的长匣,一路送到陈云甫的面前。 只看这匣子,夏元吉等人便心中直呼奢侈,便更加好奇其中之物。 宝匣左右打开,顿时无数道璀璨的霞光射出,刺射的陈云甫都不由眯起眼睛。 待眼睛适应了这奢华的瑰丽后,陈云甫也终于看清了匣子内装的物件。 一把权杖。 “大王,这是教皇的权杖。” 蒲向东嘴角含着笑说道:“同时,臣在这颗权杖上又镶嵌了九颗宝石,分别对应着大王您所创下的伟大的九州大业。” 这是,教皇的权杖? 陈云甫收回目光,兴致颇浓。 “具孤所知,欧罗巴人视教皇如神灵,你一个阿拉伯人,怎么可能弄到这东西。” “钱可以解决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剩下那百分之一,用大马士革钢刀。” 蒲向东面色平静的说道:“臣为教廷准备了两个礼物,一个是一百万枚金币,另一个则是十万整装待发的马穆鲁克。 而负责替教皇打理教廷财政的乔凡尼-美第奇选择了第一个礼物,他联合三个红衣大主教为臣求来了这柄权杖。 教皇英诺森七世冕下说,权杖是上帝的赐物,只有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人才配拥有,将权杖献给您,上帝绝不会拒绝,而这个选择被英诺森七世冕下视为一种荣耀。” 这蒲向东,实在是太会舔了! 陈云甫哈哈大笑起来,他挥手示意几名锦衣卫将此物带下去好生保护,热情洋溢的说道:“向东,你不愧是孤最贴心的挚友,快坐快坐,来人,快上茶。” 看到陈云甫对蒲向东如此宠溺,左下手站着的夏元吉等人彼此对望,都看出了各自眼神中的担忧。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蒲向东一上来就给陈云甫带了这么一件宝物,占尽了谈话先机啊。 诚然,这所谓的教皇权杖,无非就是用料昂贵些,锻造的工艺要求并不高,大明的能工巧匠一年能造出无数个。 但工匠造出来的和这个能一样吗? 政治、宗教、文化的三重加持下,蒲向东送来的这柄权杖,是无需质疑的旷世奇珍,甚至可以说是。 神器! 西方的神器,就和现在供奉于九州社稷坛的东方神器九州鼎在规格上是一样的。 当拥有这柄权杖的时候,陈云甫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十五世纪最伟大的君王! 投其所好,蒲向东送上了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礼物。 任何一个对权力有追求的男人都无法抗拒的礼物。 果然,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也不出众人的所料。 龙颜大悦的陈云甫同蒲向东说道。 “向东,你这次来南京,一定是有什么事吧,但说无妨,孤无不应允。” 后者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臣倒是没什么事,这次来南京,实则为大王解忧而来。” “哦?”陈云甫惊疑一声:“孤有何忧?” “广东遇到了一些问题。” 蒲向东娓娓道来,将最近广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盘托出,并提及即将承受的经济危机风险,最后说道:“广东的股市一旦崩盘,广东经济发展的大好局面将不复存在,届时银行业将满盘倾覆,所有商贾、百姓都会破产,臣思及此事,心焦如焚,故而来京想替大王分忧解难。” “向东啊,汝虽非我大明之裔,确实实在在是孤的挚友亲朋啊。” 陈云甫深受感动,感慨道:“那你说说看,眼下广东的困局危机,当如何能解?” 见陈云甫如此配合,蒲向东更加激动,便将自己的计划悉数道出。 “如今之势,欲解广东之危局,非革新币制而不可。” 随后,蒲向东一通侃侃而谈,把革新币制的好处说的天花乱坠。 陈云甫是听的津津有味,而另一边的夏元吉四人却都惊得坐立不安,齐齐站了起来。 “大王不可啊!” “有何不可?” “大王,币制改革历朝历代都是一件需要时间来推进的新法,不可一蹴而就,如今,除了广东之外,全国各省都还在沿用白银--铜钱双轨制的货币体系,贸然废除白银作为货币的作用,短期内势必造成货币市场的波动。 另外,广东的股价如今已经高企不下,我们应该要做的,是先将广东的情况稳定下来,而不是以印发新钞的方式来强行为广交所托底。 似蒲向东所说,增发五千亿的铜票入市,广东是救下来了,那其他各省可就要被广东的商人给洗劫一空了。” 面对严震直的严厉攻击,蒲向东却是面不改色,丝毫不急。 因为陈云甫替他说了话。 “震直,你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将广东的情况稳下来,怎么稳?” “大王,国库尚有存银。” 夏元吉站了出来:“虽然眼下朝廷刚刚给浙江几省拨付了铁轨工程的一亿五千万两,但国库内仍有上亿储蓄可用,将这笔钱用在广东身上,帮助广东先期维持一到两年的物价不成问题。 另外,这笔钱还可以用在广东增建道路、兴修水利、扩办工厂甚至是助农耕桑,只要就业岗位增加、生产趋于稳定同时抑制股市的无序疯涨,收缩银行贷款,减免利息。 如此百姓就不会再有破产的风险,日后有序的减持股票偿还债务,银行回笼贷款再偿付国库,问题就能彻底解决。” 陈云甫听的频频点头,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高兴。 “所以,整个下来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五年。” “五年?”陈云甫呵了一声:“也就是说,国库里的银子全部投入到广东不说,还要孤五年的时间,是这个意思对吗。” 夏元吉已经听出了陈云甫语气中的不高兴,但他依旧无所畏惧的应了下来。 “昨天孤才刚刚和总参开完会,通过了他们明年三月份对安南动兵的军事方案,第一期军费六百万两。” “不行啊大王!” 夏元吉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哀求道:“广东局势危如累卵,几百万百姓的生计踩在悬崖边上,这时候朝廷的钱不能轻动,不能再往西南战场里投了。” “仗不能打、铁轨不能修,难不成,广东自己惹出来的祸,要孤给他们擦屁股吗!” 陈云甫猛然厉喝出声:“辽州、蒙州、藏州,孤的九州现在才刚刚有了四个,你们让孤等五年,孤这一生还能看到九州鼎齐聚的日子吗! 广东为什么出现今天的危局,就是因为他们贪!他们不想着好好的过日子,就知道做一夜暴富的美梦,现在出了问题惹了麻烦,伸手问孤要钱,那是孤的钱,孤开辟万世基业的钱!” 在陈云甫的咆哮面前,严震直几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蒲向东一样老老实实的跪下,只是垂下的脑袋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伟大的王请息怒,臣愿为大王之伟业奉献所有的一切,只要大王同意改革币制,臣立刻将海外的金银全部运来,整整六百万两黄金、五千五百万两白银!” “另外,臣来之前,已经和陈、张、李、林四家达成一致,广东银行总共三亿两的窟窿,我们五人,替大王填上! 最后,铁轨工程乃是万世之首的奇功,不可搁置,臣愿再送大王五十万身强体壮的奴隶,替大王把铁轨修好!” 陈云甫顿时大喜,指着蒲向东看向严震直四人道:“看看,你们几人瞪大眼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孤效命。 人家蒲向东既不是我大明的官,也不曾领过我大明的俸禄,但当我大明有困难的时候,人家却是真正的倾囊相助,尔等四人,食孤之禄却不为孤分忧,全给孤滚出去!” 严震直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陈云甫,还没开口,就听到后者的厉喝。 “滚!” 无奈,四人只好起身告退。 堪堪走出大殿,就听到背后殿内陈云甫的声音。 “向东快起,你的提议孤答应了,这样吧,币制革新的事你来替孤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让蒲向东来负责币制革新? 四人如遭雷击,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有心回身继续劝谏,却发现穆世群以冷眼守住了殿门。 “四位行走请离开吧。” “大王糊涂啊。” 夏元吉跺脚泣泪:“如此宠信外夷,只恐养出第二个安禄山、蒲寿庚啊。” 众人无不哀叹莫名。 寒风吹过,这一刻的南京,格外寒冷。 第四百九十九章:孤需要时间 “蒲向东回国宾楼了没?” “回去了。” “去把夏元吉他们四个请到孤这来。” 书房里,陈云甫换了一身便装,捧着一盏热茶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门扉声响,继而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白日里被陈云甫严厉喝骂赶走的夏元吉四人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大王。” 面礼声将陈云甫从沉思中唤醒,随后便站起身来。 “孤今日之事蛮横了些,向四位道声不是了。” 眼见陈云甫要作揖,四人吓的急忙上前阻拦,更是感动的涕泪交加:“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都是臣等无能,无法替大王分忧,实在是该死。” 本来白天的时候,四人各自都心哀若死,只当陈云甫好大喜功,不愿再听劝言,此刻看到陈云甫所做所为,心中又陡然升起一种期盼。 大王改主意了? 可惜的是,这期望刚刚升起就被陈云甫无情打破。 “这时候请四位来,不是孤改了主意,主意是不会改的,币制革新一样要做,西南的仗依旧要打。” “大王,此举万万不可啊。” “孤知道万万不可。” 陈云甫一挥手,对着四人惊诧的眼神,招呼落座,自己则慨叹一声:“四位中,元吉、震直是我大明搞经济的好手,嗣宗呢又在广东做了多年的布政使,这么说吧,你们三位都说此事不可做,那便绝对不可做。 孤不是什么学究天人的圣君,但蒲向东和广东那些银行家、资本家的险恶用心还是能够一眼看穿的。 这事如果按照蒲向东的意思去做了,那就是祸国殃民。” “既然大王明知此事祸国殃民,为何还要放纵那蒲向东啊。”杨溥进言道:“臣等知道,大王有雄心壮志,更有秦皇汉武不可企及的伟略,但如今,国内一片交困,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偏生这个时候广东又出了如此之事,不想停也得停啊。” 陈云甫仰首,长叹一声。 “孤自有自的安排和打算,不可与诸卿言明,孤现在只想问诸卿一件事,一旦币制革新之后,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物价飞涨。” 夏元吉不假思索的说道:“废除白银作为货币的使用权,中央银行印发五千亿铜票(同五亿两)入市,将会让广东所有的大商人瞬间拥有海量的现金可以使用。 他们将会带着这些钱,肆意的从浙江、江西、福建等邻省进行掠夺时采买,届时将造成沿边各省物价疯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很大概率会出现,再往后,广东的商人什么时候没钱了,什么时候就将一文不值的股票套现,随时随地变出一大堆的现钱出来。 朝廷要想替广东股市兜底,就势必不停的印发新铜票,钱将会越来越不值钱,而物价将会越来越高,彼时,地方小作坊破产,浙江、江西、福建乃至于直隶、河南、山东都会出现大量的失业潮。 因为财富都被广东商人们掠夺一空,其他各省的商人将被迫破产,至那时,酿成极大恶果。” “就如王莽新制那般,全国破产,反民四起,对吧。” 严震直胆战心惊的说道:“...是。” “你们估计一下,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多少年?” “如果中央控制好的话,恶化的速度大概可以延长十五到二十年。”夏元吉说完后就赶忙劝道:“不过朝廷只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哪怕真的恶化了,我们也有信心在五年的时间内拨乱反正,重新稳定国家经济。” “十五到二十年吗?” 陈云甫起身,负着手在极其宽敞的书房内来回踱步,许久后才停下。 “够了!” 够了? 四人都不知道陈云甫这话的意思,可都记住之前陈云甫说的那句不便告知遂没敢多问。 “这个时间足够了。”陈云甫转身,点了杨溥的名字:“派人去印度知会杨士奇一声,孤明年去印度。” 后者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印度,但还是点头表示记下。 陈云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望向四人用诚挚的声音说道。 “现在,孤需要四位的帮助。” “请大王示下,臣等一定肝脑涂地。” “自币制革新之后,物价必然疯涨,我希望你们能想办法竭尽全力的遏制物价的上涨速度。” “大王,这只怕并不容易。” “控制住几个重要的点就行。” 陈云甫伸出几根手指来:“粮价、布价和盐价,只要控制住这三点,老百姓再难也无非是生活回到洪武朝那般过苦日子罢了。 只要能吃饱、穿暖,国家就不会有大乱子发生,小的摩擦和矛盾可以暂时性用高压政策来管控。 而这三种物品的物价很好控制,印度会成为我大明最大的粮仓,更何况平津港已经通船,辽州也是一个大粮仓,所以粮价很好控制。 纺织局可以多开些,民间的女工多招些,广东这些年鼓捣出了那么多的发明,生产速度的提升是有目共睹的,只要人手够、工厂够多,布价涨不起来。 至于盐价,内陆的盐价已经涨无可涨,有危险的无非是西北和西南这两个较为偏远的地方,下一期的铁轨工程优先向这两个地方使劲。 有蒲向东的五十万奴隶在,我们自己再招募一到两百万的民夫,如此三年内完工的难度并不大。 只是控制住这三个物价而已,诸卿有把握吗?” 听到陈云甫这一番分析后,四人俱都信心十足的点头。 “只是如此的话,臣等有十足之信心。” “那就行。” 严震直看了眼陈云甫,又小心言道:“可就算我们能控制住这三项的物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陆省份的商号被挤兑破产是无可避免的事,届时失工潮席卷全国,这也很棘手啊。” “失业潮不会多大。” 陈云甫摇头道:“小商号、小作坊的破产会带来市场空白,蒲向东和广东四大家又不是傻子,他们的商号会趁机抢夺垄断市场,他们开办商号,总还是要用工的。 我们这边出台一项法律,任何商号,不管他是阿拉伯的还是咱大明的,一律不许用奴隶做工,只能从我大明国内招工。 这样做,不敢说解决全部,一大部分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小部分失去工作的百姓,地方官府和朝廷一起用心,想办法通过朝廷的工程来解决安顿问题。 至于工钱嘛,朝廷有钱的话就给,没钱就先欠着,发粮票和布票,用粮食和布匹抵工钱。” 一番操作听的四人面面相觑之余又不免感叹。 这可谓考虑的相当周全了。 只是,既然陈云甫什么都能考虑到,那又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呢? 大王啊大王,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宁愿压上自己一生的丰功伟绩。 明眼人都能看到,只要陈云甫不这么做,将来百年之后,中国的历史上,陈云甫注定是最伟大的君主。 可现在陈云甫做的事,会在自己的执政历史上留下一个抹不掉的污点。 所有后人都将指摘陈云甫。 譬如晚年好大喜功、宠信外夷、自大愚蠢等等等等。 甚至有可能会说陈云甫这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原本生活日趋富裕的百姓们再一次贫穷下来,对中国的发展,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何必呢! 第五百章:我要吊死那些商人 九州八年大年初一,军政院正式通过币制革新的新法条案。 这意味着在中国历史上存在数千年,作为正式货币使用史近五百年的白银,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取而代之的,是铜票。 铜票即为铜钱的纸质货币,与铜钱的购买力相等。 一文钱就是一文钱。 而自币制改革之后,中央银行印发的铜票面值分别为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和一千文! 防伪和大量印刷是这次铜票发行的两大难点。 好在这些年大明的印刷技术得到了长足进步,远远领先平行时空大明数百年,手工雕刻的精细模板完全可以承担起大量印钞的工作。 虽然铜票取代了白银,成为大明唯一的法定货币,但陈云甫并不会借这个机会向历朝历代的敛财朝廷一样趁机攫取民财。 民间百姓都可以将自己家中的白银以及黄金按照币制改革前的官方汇率到银行换新钞。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 一两黄金则是一万三千文。 黄金的价格稍微有些下跌,那是因为这几年蒲向东送进大明的黄金实在是太多了,偶有波动也是正常。 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后,中央银行开始铆足了劲造钱。 第一期就是整整一千亿的铜票运往广东银行,那么多的现钞,足足拉了几十条漕运船,转陆路的时候更是数百辆板车才得以拉光。 广东的银行家、资本家们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币制改革只是国家经济发展走出的一小步,却是我等商人迈出的一大步!” 广州的万国酒楼举行了一堂规模极其盛大的庆功宴,无数资本家们欢聚一堂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 什么胜利? 一群商人,迫使中央朝廷低下了几千年高高昂起的头颅! 什么士农工商,以后应该叫商士工农才对! “大明不能没有商人,就像西方不能没有教皇。” “不不不,准确来说,咱大明不能没有蒲掌柜,不能没有阿拉伯商人才对。” 一群银行家们恬不知耻的聚在一起开怀大笑,而在人群中,年轻的科西莫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的蒲向东,不屑一笑。 早晚取而代之! 一个低级而卑劣的奴隶主出身,而自己可是高贵的贵族出身,是根正苗红的银行家,论资本如何运作和扩张,你蒲向东给我提鞋都不配! 想到这,科西莫将口袋里的一张羊皮纸烧掉。 那是自己远在佛罗伦萨父亲写给自己的,信中的内容是让科西莫回家乡接班。 接班? 贫穷的佛罗伦萨才有多少财富,这里可是大明,遍地都是黄金! 诺大的大堂内,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而在普遍弹冠相庆的人群中却有一个神情落寞的年轻人。 陈景和。 自己父王的谜之操作让陈景和几欲抓狂。 在股监局、广交所工作的这两年,陈景和不敢说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经济学家,但还是懂了许多,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未来大明的发展将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陈景和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姑且就当陈云甫不懂经济,那南京城那么多的官员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吗? 严震直、夏元吉、胡嗣宗他们仨再干什么? “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这三个无能之臣,误国!” 陈景和气呼呼的喝完杯中酒,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酒气熏天的江正勋拉到了一边。 “明松,告诉你一件大事。” “什么事?” 江正勋环顾一圈,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再给藩台敬酒的时候,听到他们那桌说,下个月大王要去印度,届时圣驾会来广东。” “当真?”陈景和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太好了,正勋兄,咱们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劝谏大王收回成命。” 反对币制改革纵容资本的不止是陈景和一人,江正勋也是这般想。 不过这一次后者却是苦笑起来。 “明松,你觉得大王来到之后,咱们俩有资格见到大王吗,就算见到了,又能有多少可能和大王单独进言?” 陈景和不假思索的说道:“为什么要单独进言,只要能见到,便可直陈。” “届时当着广东所有官员、商贾的面?” “那不然呢。” 江正勋叹了口气:“明松,甭管大王采不采纳,咱们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陈,你觉得,咱们在广东还能待下去吗,甚至说难听些,死无葬身之地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陈景和要干的事,都不是简单的断人财路,而是干脆利落的掀桌子了。 图穷匕见的时候,谁都会红眼。 听到江正勋的话,陈景和沉默下来。 他不能指责江正勋胆小怕事,自己是太子,闹的再大生命都不会有危险,大不了广东待不下去回南京。 可江正勋不一样,他一家老小都在广东呢。 自己作死,人江正勋不同意陪自己一起作死天公地道。 江正勋拍了拍陈景和的肩头:“明松,当哥哥的痴长你几岁,劝你一句,这件事上不要意气用事,大王如今威加海外,功绩之伟远迈汉唐,已成千古一帝。 君王的面子不可忤逆,事既然已成定局,我等为人臣子的且安心做好差事便可,须知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的道理。” “是,我记下了。”陈景和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上一句,随后告辞离开。 待走出这万国酒楼后,陈景和又扭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六层高阁,赌气离开。 他要去找从南京赶来广东发展的严元楷喝酒。 广州虽大,现在也就这么一个知心的朋友了。 “太子爷,我说您也别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严元楷倒是洒脱的性子,给陈景和斟酒的功夫还不忘劝上两句:“商人存在的价值本来就是赚钱的,现在这么做,不过是让他们赚的更容易一些,诶,话说我也是个商人,现在不也跟着陪您喝酒呢吗。”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多少还算有点良心。” 陈景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气呼呼的说道:“元楷,你是不知道,自打中央的钱到了广州之后,你知道那群商人能干出什么事吗? 他们从浙江、福建买下一车又一车的水果,跟他娘不要钱一般的大肆采买,等这些水果到了广州很多都不能吃了,就被这群人拿来喂牲畜、喂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真他娘的暴殄天物!现在,不仅广东,就连邻省的物价都涨了七八成,当地的老百姓根本买不起,以前当地的百姓三五天还能吃顿肉、吃条鱼,现在倒好,啥都吃不起了,连蔬菜的价格都翻了番。” “老百姓越来越穷,钱,全进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陈景和喝的猛,没多久就说起醉话来。 “再这么下去,老百姓会骂娘的,会造反的。” 这话把严元楷吓了一大跳,赶忙捂住陈景和的嘴。 “哎呦我的太子爷,您老说话可得有个把门的,我这还没娶媳妇呢,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冤死。” “好,我不说。” 陈景和打掉严元楷的手,目光炯炯的盯着后者。 “老子这辈子就对付那群贪婪的商人,我恨不得把他们通通吊死,元楷,你会帮我吗?” 好嘛,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严元楷苦笑,随后还是重重点头。 “我还是那句话,太子爷您指哪我就打哪。” 第五百零一章:风平浪静 在广州各界人士的翘首以盼中,陈云甫的仪辂踩着四月的尾巴终是进入广州。 就在一个月之前,西南四省合并二十万大军刚刚走麓川南下进入安南。 西南战役已经正式打响。 在平行时空的另一个大明,这一年的西南同样爆发了战争,永乐皇帝朱老四派张辅领军八万南征安南国,但这场仗,张辅没能打赢。 倒也不是打输,而是因为后勤保障加上水土的原因不得已草草收场。 那是另一个时空的大明,绝不是现在的大明。 这一次安南战役,陈继扩的陈越王朝所面对的可不只是二十万如狼似虎的大明健儿,同时面对的还有虎视眈眈,等着靠战争发大财的一大群资本之狼! 这些人绑在一起或许打不过一个满编的步兵营,但他们的力量,绝对要比这二十万大军还要恐怖数倍。 西南四省六家兵工厂几乎是上足了发条,弓箭弩机、火枪大炮像不要钱一般从兵工厂中源源不断生产而出,随后便装车发往前线。 同时,三十万年富力强的民夫和奴隶组成的后勤队跟着军队一路开拔,军队打到哪里,一条宽阔的官道就修到哪里,进而铺上那象征着绝对占领力的马车轨道。 而陈越王朝依为屏障的雄关险隘在被大明的火炮炸成废墟后,就注定不会再重建。 一句话,打到哪,哪里就是大明的国土了。 根本不存在和谈退兵的可能。 中央的官员曾经还有过这么一种担心。 那就是打下来之后,治理可是一大问题。 但这个担心随着资本的介入便不再是问题。 因为,抓奴隶根本就忙不过来。 教化多浪费时间啊。 不会说汉语的、不仰慕中原文化的,将一律被定为奴隶抓走。 大明国内数以万里计的铁轨工程,需要他们。 这就是资本天生的侵略性。 而一个资本占比越来越重的国度,其战争机器一旦发动起来,无论是短期动员能力还是长期的战争潜力都是巨大的。 为什么? 因为钱多、资源多。 步炮协同战术玩的越来越顺手的大明军队,完全可以用火炮洗地的战争方式来摧毁面前所有阻碍,这是十五世纪西南各国从未接触过的新战争。 简直堪称降维打击。 扯的有些远,战争已经不是现在陈云甫重视的领域了,因为他想不到这个时间点,还有哪个国家有资格让他的大明吃败仗。 足够的兵员、充沛的后勤、恐怖的战争潜力。 慢看只是二十万军队,放到三五百年前,就这二十万大军,陈云甫都有足够的信心单挑整个北宋加契丹。 战争的硝烟,吹不进大明的国境。 就如同此刻的广州城。 “臣等参见大王圣躬金安。” 无数的人头攒动,整齐划一的作揖唱礼。 陈云甫的目光所及之处,具是臣民。 最后,陈云甫的目光落在了陈景和的身上。 “都免礼吧。” “谢大王。” 官民谢礼后,陈云甫并没有走下车辂和这些官员来一次近距离的礼贤下士,点了伍士皐的名字后便转身回辂。 “入城再说吧。” 伍士皐心惊胆战的登车,小心翼翼的落下小半个屁股,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广东的事,孤都知道了,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虽然陈云甫问话的语气很平和,可伍士皐还是在一瞬间汗流满背。 “回大王的话,都是臣失察,罪该万死。” “这样的话没必要说。” 陈云甫抬起手止住伍士皐的告罪,言道:“现在孤把屁股给你擦干净了,这一次算是揭了过去,下一次,孤没那么好说话。” “是是是,臣,叩谢大王圣恩浩荡。” 伍士皐顿时如释重负一般伏跪在地,不住叩首。 你看,跪礼虽然明确废除了多年,但为什么这些高官在面对陈云甫的时候动辄还是下跪呢? 因为无形的‘辫子’在心里。 陈云甫总不能因为这些官员的‘自愿’下跪,就去治他们的罪吧。 这样做,反而会让全国的官员在将来跪的更干脆。 “爬起来,下跪解决不了问题,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当好你这个布政使。” 陈云甫抬抬手:“广州知府是谁?” “方俭。” “广州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实在是无能。”陈云甫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令伍士皐遍体生寒的话。 “让他自尽吧。” 这是,让方俭来背黑锅了! 伍士皐心里瞬间明白,这一次朝廷或者说陈云甫个人,为了全国修铁轨的工程不停工,为了征西南的大业继续下去,向商人做了妥协,但这口恶气可是实实在在憋在了心里。 总得找个倒霉蛋把这口气撒出去吧。 而这个倒霉蛋,级别既不能太低,又不能是伍士皐,放眼广东地界,那没人比方俭更合适了。 从二品,广州知府! 车厢里站着的穆世群看了一眼伍士皐,点点头扭身离开。 可以预料等陈云甫再从车辂里出来的时候,注定是看不到这位广州知府了。 “孤在南京,听说你们这有个叫江正勋的做事很不错。” “让他来接广州知府吧。” 江正勋? 伍士皐惊的差点俩眼珠子掉到地上,没听说这江正勋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啊。 毕竟广东这地界,江正勋的出身很好摸清楚,真要是有什么大背景,也不会在四品、五品的位置上踌躇那么些年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就入了圣心呢。 虽然惊诧,不过伍士皐还是很快表态。 “是,臣将来一定和江知府一道同心勠力,不使广东再出任何乱子。” “嗯。” 车辂里沉静下来,在随后的时间中,陈云甫都没有再和伍士皐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对着桌上的围棋残局冥思苦想,而后者则聪明的做起秘书工作,站在一旁为陈云甫端茶倒水。 车辂缓缓驶达布政使司衙门,穆世群的一声汇报将陈云甫从沉思中惊醒。 喝光杯中的茶,陈云甫起身向外走,路过伍士皐身边的时候道了一声辛苦。 这让后者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差点酥掉,屁颠颠的紧随其后,一嘴迭声的道着应该。 拾级而下,陈云甫大步向衙门内走,在经过陈景和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看了一眼。 而在陈云甫身后的伍士皐眼里。 站在陈景和身边的就是江正勋。 “这圣眷太隆了吧。” 此刻的江正勋哪里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新任的广州知府,他还正纳闷呢。 方俭这个广州知府去哪了? 而陈景和嘴唇嚅动,最后重新垂下脑袋。 风波已过,广东的一切重归平静。 第五百零二章:父子夜话 在陈云甫抵达广州的当天夜里,盛大的晚宴在万国酒楼开席。 而在这之前,方俭被赐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广州城。 这也让当晚的宴会,少了些欢腾热闹,多了些胆战心惊。 当然,胆战心惊的人中绝不包括江正勋。 这位新任的广州知府此刻正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之中。 从正四品的广东商会会长,一跃升任从二品的广州知府,这种升迁速度,打永乐朝之后可再也没出现过。 就说杨士奇官做的大吧,那也是一级一级的升,就算速度快了些,一年两级。 但像这种一口气升三级堪称跨越鸿沟般的升迁,好像,也就他江正勋了! “明松,我打算把你调进知府衙门来。” 晚宴的过程中,江正勋找了个空当同陈景和分享了自己的喜悦,并且表示打算把后者调入知府衙门任职。 这也很正常,毕竟新官上任,手边总得有几个用顺手的属下。 江正勋思来想去,没有谁比陈景和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仅有背景,而且这几年的锻炼下来,能力也逐渐显现不少,可堪一用。 面对江正勋的有意提携,陈景和笑着点头,但他的目光仍一直放在陈云甫的身上。 此时的陈景和正在思考待会和陈云甫私下见面的时候该说什么。 怎么说也是亲爹,总不可能来一趟连父子单独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晚宴结束之后,陈云甫就在自己的驻跸之处召见了陈景和。 “儿臣叩见父王万福。” “两年半的功夫,吾儿长成大小伙子了。” 陈云甫的眼神里满是欣慰,招手道:“快来孤近前坐,让爹好好看看。” “是。” 陈景和搬了小凳子坐到陈云甫跟前,正襟危坐的样子让陈云甫很是满意。 “吾儿成熟了许多,这两年,工作的怎么样,生活上又如何?” 面对陈云甫的关心,陈景和鼻翼微颤,而后平静的回答道。 “工作上都还顺利,姝儿最近也有了喜。” “什么?” “姝儿有了喜。” 陈云甫顿时面露大喜之色,继而皱起眉头,愠怒道:“这么大的事,你缘何不给孤说一声。” “儿臣知道父王日理万机,不敢惊扰,想着等姝儿生产后,·再将喜讯报之父王。” “你,似乎对孤有气?” “儿臣不敢。”陈景和垂首道:“父王德被四海,儿臣只有感恩之心,岂敢有他。” 陈云甫言道:“你的城府还缺些火候,撒谎还差些。” “你我父子,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若是有委屈,就都说出来,今天这里没有君臣。” 陈景和立马昂起了头,嗫嚅半晌后开口。 “既如此,那儿臣斗胆了。” “儿臣想请教父王,为什么让儿臣来广东?” 这是一种平铺直述的谈话方式,陈云甫本以为陈景和会一上来就拿东莞芙蓉花案和黄金走私案来质询,倒是算错了。 “锻炼。”陈云甫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词,至于到底是锻炼哪些方面,怎么锻炼,那就需要自行体会了。 陈景和显然已经猜到了陈云甫会这么回答,早有准备的接话说道。 “广东之地,官商勾结置律法于无物,儿臣上禀衙门也是石沉大海,向父王所写的书信,父王至今为何没有回应,儿臣在广东事事都做不成甚至无能做,锻炼一说又从何说起。” 陈云甫皱眉问道:“你向孤写过信?” “父王不知道?”陈景和惊诧万分,随后也不去关心陈云甫是不是向自己撒谎,便挑明言道:“东莞贩卖芙蓉花的案子,儿臣同广州知府衙门汇报过,衙门不仅没管,反而遭到了陈嘉鼎的劝阻。 随后儿臣向父王书信,至今未有回应,没多久儿臣就被调动到广交所担任掌簿,自此离开东莞县。” 说到这里,陈景和看向陈云甫,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质问。 “因此,儿臣想请示父王,东莞贩卖芙蓉花一事,父王究竟是否知情?” “孤,知道。” 虽然这两年,陈景和在心里已经相信了陈嘉鼎说的话,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现在听到陈云甫亲口承认,一时间还是有些失落。 “所以,父王也是为了钱,对吗。” “钱?”陈云甫不屑一笑:“孤看不上这点钱。” 陈景和追问道:“既然父王看不上,缘何不下令彻查。” “查谁?” 屋中只有父子二人没有侍应,陈云甫便自己动手倒起茶来,推给陈景和一杯“醒醒酒气。” “东莞县百姓私种芙蓉花,由衙门做中间商联系,随后走国家的港口卖给南洋人和阿拉伯人,阿拉伯的商人呢将这些芙蓉花的原料拉往印度加工,最后出口卖到很多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百姓参与了、商人参与了、官员也参与了,甚至军队也参与了,并且,他们全部从中获利,你让孤去查,孤查谁?” “军队怎么可能参与?” “原料走广州港出往印度,广州水师担负沿途海上的护卫任务,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什么,但他们每一次都能获得商人们以捐赠为名目的钱款,这算不算获利? 芙蓉花在印度加工,南印度公司是加工厂商之一,而南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安全,现在由驻印军队来保护,每一年,南印度公司替朝廷承担驻印军队的军费及后勤开支。 印度的战后复苏和发展需要大量的金钱,可朝廷没钱援助,但一个快速复苏的印度对朝廷又非常重要,因此,杨士奇去接手一个一穷二白的印度,需要一个开源的办法,这条路子,杨士奇需要。” 陈景和算是听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自己的父王,如今功利心太重了! “芙蓉花祸国殃民,虽然现在我们可以控制住这种毒物不在我大明国内出现,可阿拉伯的商人早晚会将这东西带进来的,他们是商人,眼里只有钱,我大明人口亿万、财富无穷无尽,什么时候芙蓉花在国外卖不出去,就势必会卖给咱们大明的百姓。” 陈景和急迫道:“不从源头上切断,时间拖久之后,必受反噬。” “嗯,你说的有道理。”陈云甫颔首道:“等孤腾出手来,会处理的,可现在孤没时间,而且广东很多官员、商人都涉案了,把他们全杀光,影响太大,广东需要稳定,朝廷也需要稳定。” 陈景和差点气笑。 “事到如今,父王您难道还对广东的官员商人抱有幻想吗?他们不是国家发展的功臣,而是国家的毒瘤、是蛀虫! 任由他们这么无休止的壮大下去,他们会把这个国家吸干拖垮的,这次的货币改制,就是最好的例子。” 话绕上一大圈,最终还是说到了货币改制这件事上,陈景和的最终目的也是和陈云甫谈这事。 “父王,货币改制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的时机不合适啊,货币改制至今不过四个月,物价已经疯涨了七八成。 而现在,朝廷处处又都是花钱的地方,铁轨工程、西南战役,朝廷没钱了怎么办,继续加印吗?物价再涨下去,老百姓们的血汗钱可全部要被地方的商人给榨干榨净了。” 见陈云甫依旧不为所动的品茶沉默,陈景和站起身急道。 “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的事断不可为啊父王。” “饮鸩止渴?呵呵。”陈云甫笑了两声,面容逐渐冷峻起来:“所以,在你的眼里,孤现在做的事,是自寻死路了?” 陈景和跪下来,昂着脑袋直勾勾盯着陈云甫:“父王,这几年咱们大明从无一刻得到过休息,诚然,因为对外战争的无往不利和掠夺,我大明越来越富,但钱也经不住这么花啊。 无论是铁轨工程还是无休止的打仗都该停一停了,腾出手来,好好的整顿一下国内吏治与商治吧,您不觉得这几年,在国家高速发展的同时,资本的发展也越来越恐怖了吗,他们靠着奴隶贸易、宽松的管控环境、过热的股市和与朝廷纠葛不清的种种合作在疯狂的壮大。 儿臣在广州这两年多来,亲眼看着阿拉伯的商号从十七家开到现在的五十一家,看着从只有一个广东银行到现在十九家银行。 眼睁睁看着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美第奇银行,从百万两白银的资本壮大到接近三千万两。 而如今,蒲向东更是拿走了广东铁轨三十年的收益权,具儿臣所知,蒲向东计划筹建一家专门的商号来管理和继续投资铁轨工程。 这次投资,将不再只局限于广东一省,而把目光对准了广西、江西、福建、浙江等省份,可以预料,一旦朝廷不出面控制,蒲向东将会逐步控制我大明东南沿海几个省的所有铁轨。 他的家奴所开办的商号也将随着他的铁轨,开遍我大明每一个省甚至每一个府,无数的我大明子民辛辛苦苦赚取的血汗钱,就这么进了他蒲向东的口袋里,更可笑的是,我大明的子民就在他蒲向东的商号、工厂里做工。 如今各省物价飞涨,将来势必会有一大批小作坊破产,甚至包括老百姓们的自营产业也会破产,比如酒楼、餐馆,难不成将来有一天,让我大明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辈子被他蒲向东的产业所支配吗!” 陈云甫面沉如水,低声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杀掉他!” 陈景和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只要杀掉他,一切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是个好办法。”陈云甫冷笑:“将所有的阿拉伯商号和财富收归国有,就把所有的问题解决了,对吧。” “难道不是吗?” “在孤这么多年的扶持下,蒲向东已经在阿非利加、在阿拉伯、乃至欧罗巴有了很大很大的势力,超出你想象的势力,有很多的奴隶军,有无数的财富,孤的九州霸业,还要用他。” 陈景和听懂了。 在自己父王的眼中,现在只有所谓的九州,只有那功盖万古的功业。 其他的,都不重要! 哪怕明知道自己正在豢养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念及此,陈景和再不多劝,起身径直离开,一直走到门槛处时才悬足,侧首言道。 “爹,他现在的实力,就已经要比安禄山强大的太多太多,您,三思吧。” 第五百零三章:地球球长! 在广州只待了短短几天,陈云甫便启程离开,走广州港乘船赶往印度。 有一说一,这是陈云甫两世为人第一次远航大海汪洋。 有点晕船的感觉,海风的味道也有些咸腥,对于多年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陈云甫来说,这一次海上航行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太好。 好在他是一个君王,哪怕是在大海上,陈云甫也能很享受。 在福船基础上再次扩建的巨型海船完全被改造成了一个海上行宫,不仅有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和各种在后勤船只上做好的海鲜美味,更是有着来自各国的各种美人为陈云甫排解寂寞。 而在这巨大的王船周遭,是数百艘护卫船只、后勤补给船只。 陈云甫每天的生活就是品尝美食、看看歌舞、骑骑马,实在无聊了就跑到甲板上吹吹风,顺便和蒲向东下下围棋。 这次去印度,后者随驾前往。 话说,这一个多月的海上旅行,陈云甫和蒲向东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向东,你对南洋各国了解的多吗?” “大概知道些,但不是太详细。” 蒲向东对答道:“臣这些年的重心一直在印度和阿非利加,南洋的事务由臣一个家奴负责,没怎么太过问,大王要是对南洋有兴趣,臣回头让那个奴才来面圣。” “不用了,孤也就是随口一问。” 陈云甫轻描淡写将此事揭过,随后拈起一枚棋子落下,面露微笑。 “向东,你又输了。” “大王棋艺堪称天人,臣驽钝之姿,哪里是大王的对手。” “哈哈哈哈。”陈云甫大笑数声,随手扔下手里剩下的棋子,起身说道:“今天就到这吧,孤累了,先去休息。” “大王慢行。” 蒲向东的脸上露出暧昧笑容,目送走陈云甫后,便转身离开王船,搭乘一小船回到自己的船只。 这艘王船正是他们阿拉伯船厂斥巨资所造,而船上的美人自然也是蒲向东安排的。 足足三百名! 什么西域风情、火热南洋、温婉东瀛那是应有尽有。 蒲向东算是把中国古代佞臣伺候君王的传统技艺学的驾轻就熟。 怎么说陈云甫也为国操劳小半辈子,难道就不能放松放松吗? 在南京众目睽睽要克己守心,到了大海上,还不得伺候明白。 蒲向东觉着自己已经算是舔狗界的狗王了,可当王船抵达孟买港,杨士奇赶来接驾的时候,蒲向东却险些惊到吞舌。 肩辇想必大家都见过吧。 就是那种被人抗在肩膀上的小椅子,下面有两根横棍,四个壮汉扛在肩上,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坐着,四平八稳。 在大明国内,肩辇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地方很多官员和有钱的商贾府上都会有,平日里出门的时候,由家中的下人来伺候。 而在大明皇宫内,皇帝的肩辇是规格最高的,比如说太祖朱元璋时期,所用的肩辇就是需要六十四人扛的巨大肩辇。 不仅坐起来宽敞,而且排场排面什么的,看起来更足分。 而如今杨士奇为陈云甫接驾,准备的就是肩辇,并不是什么九龙车。 只不过,这个肩辇...... “这他娘哪里是肩辇,这压根就是一个宫殿!” 三千人扛的‘肩辇’,谁见过! 足足三千名印度奴隶,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座小型宫殿! 就好像《斯巴达三百勇士》中波斯帝国皇帝薛西斯出行时的那种,只不过比起薛西斯那个说是宫殿不过就是一巨大的王座,杨士奇准备的这个,才是实打实的移动行宫。 整体造型有些像是被削去了上半部分的金字塔,自正面踩着阶梯向上,顶部则是用木材构筑的小型殿宇,被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木材体外,还手工雕刻出一条条栩栩如生盘亘环绕着的金龙。 这个大约一千平尺的小型殿宇(大约一百一十平米),不仅有着专属于陈云甫的王座,甚至还准备了臣子们的座位和一个用来观看舞蹈的空地。 在王座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做隔断,屏风后面甚至还摆了一张床! 考虑到印度常年炎热,这个小型宫殿内,还放了足足八个冰鉴。 随便打开一个冰鉴,都还放着各类冰镇水果甚至是冰镇的果汁。 足足二十个容貌俊俏的侍女跪在这宫殿之中,承担起了伺候陈云甫饮食起居的一切,现在明白那张床的作用了。 陈云甫昂首看着眼前这个移动行宫,脸上露出了满意至极的微笑。 “士奇,孤不过是来走一遭看看你,这么做,可真是太麻烦了。” “大王远洋而来,当颐养圣躬,印度条件险恶,臣不敢怠慢。” “过分了,过分了。” 嘴里说着过分,陈云甫的眼里却满是欣喜,当下拉起杨士奇的手就往这移动行宫上走。 一步一步,踩在三千名奴隶的肩膀上! “向东,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上来。” 这会功夫,蒲向东还沉浸在这巨大行宫所带来的震骇中,被陈云甫喊了两声才算惊醒,当下手忙脚乱的跟上。 心里还一个劲的咬牙。 自己这一路上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可好,什么风头都让杨士奇抢走了。 果然,论揣摩上意伺候君王,中国人才是祖宗啊! 这绝对不行,自己才是舔狗界的狗王,哪里能让杨士奇出这个风头。 等自己回头有时间,说什么也得造个一万人的。 逼急了老子,按照莫愁湖行宫的规格,一比一还原一个,带假山假水的那种! 一万人扛不动,就十万人! 真主和上帝在天上也没这待遇了吧。 这话还真就一点也不假,别说真主和上帝了,就算玉皇大帝临凡,看到陈云甫这排面恐怕也得退避三舍。 三千人扛起的移动行宫,周围拱卫着五千锦衣卫,外围撒下十万大军,整整辐射上百里的逻骑。 这就是,巅峰权力的具象化! 此时此刻,登顶的陈云甫站在边沿处,几名锦衣卫将王座搬来,如此,落座的陈云甫既可以眺望苍穹,又能如神明般,俯瞰苍茫大地。 陈云甫的右手,搭在九州玉玺上,左手杵着那柄璀璨的教皇权杖。 日月不可媲其伟,仙佛不敢视其面。 禹王? 不仅仅是禹王。 这一刻的陈云甫,就是十五世纪的。 地球球长! 第五百零四章:监国的朱允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陈云甫在印度舒舒服服的享受着人生,守在南京的朱允熞则忙的焦头烂额。 别看这位大明的皇帝在之前二十年政坛中的存在感等同于一个透明人,如今随着陈云甫的出国,朱允熞的存在感可就大了许多。 因为。 监国! 没错,陈云甫离开之前,将监国的权力交到了朱允熞的手上,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对朱允熞的支持。 这一举动让在南京的朱明宗亲们欢呼雀跃并无限憧憬,仿佛就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将重新夺回被陈云甫‘阴谋窃夺’走的国家权力一般。 所谓的监国,就是玩笑话中的常务副皇帝,陈云甫不在南京,这个国家的大事小事,就全部推到了朱允熞的面前。 可朱允熞如今才多大,比陈景和只大一岁的前者今年才不过二十三岁,这个岁数,便是让他去做另一个大明的皇帝,他都干不好,更何况是如今的大明。 好在有军政院。 留京的邵子恒主持了大局,加上夏元吉、胡嗣宗、严震直、杨溥等人都在,这才让朱允熞能有喘口气的功夫,不然的话,怕是连睡觉都没机会。 虽然忙的厉害,可朱允熞却是甘之如饴。 这是多么难得的学习机会。 朱允熞很珍惜这次难得的锻炼机会,所以即使再忙,他也没有丝毫的懈怠,不仅每日坐宫的时候勤勤恳恳,便是休息时间,朱允熞也会赶到办公司找杨溥学习。 虽然忙但是很充实。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秋节。 假期来临,大家都有了休息的时间,朱允熞就算再求学若渴,也不好意思拖着杨溥等人。 谁家还不得过个节啊。 而说起过节,今年南京城里最开心的大概就是老朱家了。 所有的宗亲一窝蜂的涌进皇宫去给朱允熞祝贺,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 朱允熞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这些亲戚想聊什么。 果不其然,晚宴的时候人多不方便,宴会一结束,那些叔父便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跑到朱允熞的寝宫。 “陛下......” 几个叔父才刚刚开口,朱允熞就抬起了手。 “诸位叔父,你们还是喊我允熞吧,我听着舒服些。” 朱桢开口提醒了一句:“陛下,您该自称朕。” 朱允熞摇头一笑:“一个称呼罢了,我从没拿自己当过皇帝,叔父们也别拿我当皇帝,今天中秋节,咱们一家人聊聊家事,就别那么大规矩了。” “对对对,聊家事。” 朱橚站出来接话道:“允熞啊,你这也监国小半年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一开始的时候忙不过来,现在好多了。” “杨溥那些人,没难为你吧。” 朱允熞笑道:“怎么会,叔父不用担心,杨师他们对我很是照顾,而且教会我很多,又怎么会难为我呢。” “话虽这么说,不过杨溥他们毕竟是外人。”朱橚言道:“这外人用起来终究是没有自己人好用,你说对吧。” 朱允熞略微沉吟,随后笑道:“五叔有话直言,今日这里都是自家人。” “那我就直说了。”朱橚开口说道:“咱们家里你这个辈分的兄弟,如今大多也都从学校里毕了业,都很争气,各自考了公员的身份,我们几个就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这些兄弟安排份差事做。” “他们既然考了公员的身份,南京府没有安排吗?” “你不知道,今年南京府考录的公员人数不少,衙门那地方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没人给安排的话,那三年五载之内就只能是个公员,在衙门里干些打杂跑腿的差事。” 朱允熞哦了一声,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诸位叔父有何打算?” “我们老哥几个商量了一下,想着允熞你能出面,把咱们这些子侄都给安排份差事先做着。” 朱允熞略有些作难的说道:“五叔,这选官录官的事都有章程,再者,这也是南京府的事,我不好多管吧。” “允熞,现在是你监国,别说一个南京了,就是全国的事,不都你说了算吗。” 闻听此话,朱允熞苦笑道。 “五叔,国家的大事有军政院呢,不是我监国就能乾纲独断,军政院要表决之后才能定,所以哪有一个人说了算的道理,另外,就算是我监国,南京的事是胡嗣宗在抓,我插手,不合适。” “哪有什么不合适的。” 朱桢在一旁急道:“允熞,这件事可不单单只是帮咱们家里的,也是帮你啊,现在陈云甫人去了印度,你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咱们自家人拉上来,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对嘛允熞,话说到头来,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朱允熞不傻,当然明白朱橚等人想要做什么。 逐步培养他们朱家的势力,等待时机重新夺权。 这事听起来就感觉特不靠谱。 正犹豫着要不要拒绝朱桢他们,门外面一个宫中老太监走了进来。 这都是早年留下来的,废奴之后,宫中就再也没有进过新人,但之前的太监又不愿意被遣散返乡,所以就留了下来,也算是优待皇室了。 “皇爷,公主要见您。” “公主?” “啊,是禹王的长公主。” 朱允熞立马明白过来老太监说的何人,感情是中秋节陈雅熙从广东赶回南京来了。 当下便同朱桢等人说了一声,起身匆匆去见。 前脚踏进偏殿,后脚朱允熞的脸上就浮出笑来。 “雅熙,你可是我这的稀客啊,今年怎么有时间回南京来的。” “回来看看母后,顺便呢,给你小子带封信。” 陈雅熙虽然要比朱允熞小上一岁,可说起话来反倒是一副大姐姐的姿态:“你小子现在行啊,都干起监国的差事来了,啧啧,够威风。” “得了吧,别笑话我。” 朱允熞招手要来两盘水果,亲自端到陈雅熙的面前,同时坐到后者身边问道。 “给我带信?谁写的。” “我哥写的,你自己看吧。” 陈雅熙将信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而后就埋头吃起水果。 听到是陈景和给自己写的信,朱允熞的脸上明显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可谈不上多融洽。 心里想着,朱允熞顺手就把这信给拆开,一看之下,面容顿时严肃起来。 “我哥写的什么?” “没什么?” 见陈雅熙好奇要来窥看,朱允熞慌忙将信折好收起,随后起身。 “雅熙,我还有点事,明天我再去拜访母后。” 因为朱允熞唤陈云甫亚父,所以这里唤邵柠母后并无问题。 匆匆离开,朱允熞回到自己的寝宫,看着眼前的一众宗亲,开口道。 “你们说的事,我,同意了!” 第五百零五章:上海 中秋节过罢,军政院每天的例行会一开完,朱允熞就找了个借口将胡嗣宗给留了下来。 “陛下有事?” 后者有些纳闷,搞不明白朱允熞留自己这个南京知府做什么。 朱允熞面带微笑,热情招呼着胡嗣宗落座,随后便略带些拘谨的说道:“冒昧留下叔父,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叔父您能帮衬一二。” 一声叔父唤的胡嗣宗连连摆手:“陛下还是直呼下官的名讳吧,这样下官听的舒服些。” 这里胡嗣宗自称下官而非臣并不是口误。 如果说胡嗣宗面对朱允熞自称臣,那他面对陈云甫如何自称? 因为朱允熞和陈景和不一样,陈景和是太子,所以胡嗣宗这些官员可以在陈景和面前自称臣,但前提条件是他们把陈云甫当成自己的君。 朱允熞可不是胡嗣宗等人心中的君,故而,不会称臣。 “那好,朕就直说了。” 见胡嗣宗与自己保持着中规中矩的距离,朱允熞也不再刻意去拉进,便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请求如实道出。 “朕的几个叔伯兄弟,前段时间刚刚考上咱们南京府的公员,就是一直没有差事做,朕今日冒昧,想请嗣宗你替朕给安排一下。” 皇帝打招呼,给宗亲安排差事? 胡嗣宗只在心里稍加寻思,就马上明白了朱允熞的意思。 事肯定不是什么大事,这种替自家亲戚打招呼求差事的私下媾和,在官场上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情社会嘛。 可朱允熞的身份...... 一想到这个点,胡嗣宗就情不自禁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面子不给说不过去,毕竟朱允熞以皇帝的身份开了口,可是,这也不好安排啊。 朱允熞看到胡嗣宗迟迟不作声,便叹气道:“若是觉得此事麻烦,那便作罢吧。” “不麻烦不麻烦。” 胡嗣宗回过神来,赶忙说道:“这样,下官马上就回衙门拟个章程出来,届时呈报陛下。” 甭管怎么说,朱允熞还兼着监国的差事呢,这个面子怎么也得给。 胡嗣宗应下了这份托请,告辞离开。 前脚出了承天门,后脚没回府衙,而是直接赶往办公司找到杨溥等人。 “你们说,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办公司的公事房内,邵子恒和夏元吉等人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所以胡嗣宗说起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地方。 夏元吉忙着和严震直对弈,两人都没说话。 另一边的杨溥则埋首于案牍之中忙着整理全国各省递到中央的奏本,此刻也没搭腔。 只有看报纸的邵子恒接了话。 “想做什么?呵,大王不在京,好不容易做了监国,想着弄点好处罢了。” “事既然已经应了下来,那就在南京府衙门里给安排几份差事做做。” 胡嗣宗斟酌着说道:“要差事就是要官身,给几品?” 严震直偏了下首,看了眼邵子恒后又将目光扭回到棋盘。 “几品?”邵子恒冷哼一声:“不过是些刚刚考上的公员罢了,他还想惦记几品?随便给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官干着就是。” 胡嗣宗的脸上略有些尴尬,作难道:“怎么说,人家也是皇帝,难得开了一次口,我也应了下来,只给个八品九品,面上反倒是显得有些难看了。” “嗣宗说的也有道理。” 夏元吉落子无悔,接话说道:“京城别的都不大,唯独衙门大,不说中央各部,就单单一个南京府辖下的各司、局衙门就不少,挑几个无关紧要的,再从地方几个县挑几个所出来,安排个副职做做,尽量往七品上靠。” “南京衙门是大不假,但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老朱家的人要当官,原先的官怎么安排。” 坐在夏元吉对面的严震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咱们南京做官的,谁没个三亲六故,平素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若说想不得罪人也不现实,再想想吧,实在不行,直隶那么多个府,不一定非得安排在南京嘛。” “皇帝这次伸手要官,摆了明是打算借着自己监国的机会搂权,放在南京起码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扔出去?那岂不是更和了他心意。” 邵子恒说道:“话说回来,七品在南京,顶了天也就是做个类似照磨的绿豆官,天天看个档案罢了。 可要是放到地方上,哪怕是直隶府,做个地方县里的掌簿那是绰绰有余,再远点做县令都行了,这次的安排可是六七个人,咱们总不能给皇帝六七个县由着折腾吧,所以说,还是留在南京省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几人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胡嗣宗更是头疼。 他现在都有点后悔来和大家伙商量,还不如自己拿主意呢。 “杨溥,杨溥。” 一直忙活的杨溥听到呼喊,总算是抬起了头。 胡嗣宗叹口气:“办公司是你负责的,你说说看,现在南京周遭这一片,哪里有合适的空缺能给安排出去的。” “现在哪有官缺,直隶早都满额了。”杨溥随口一说,而后一拍脑门:“还真有一个地方能安排。” “哪里?” “年初的时候,咱们不是计划在松江府多开一个口岸用于满足海贸需求吗,只要将华亭县和上海县合并,再设立一个直隶府出来,那就能多出很多个官缺,干脆把他们安排去上海拓荒吧。” 一群人彼此对望,都乐了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既然南京不能安排,又不能安排到特别重要的直隶府,那就发配边疆吧。 而新的上海府在此刻的直隶各府中,毫无疑问是‘边远地区’。 “先就如此安顿吧。” 思来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胡嗣宗便采纳了杨溥的建议,在征询过众人的意见后,告辞离开。 胡嗣宗走后没多久,公事房里的众人也相继离开,杨溥将桌上的奏本一一码放整齐,摇头一叹。 真是圣心难料,这陈云甫选谁不好,偏生选朱允熞来做这个监国。 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第五百零六章:焦头烂额的陈景和 南京的朱允慳因为监国忙的脚不沾地,广州的陈景和也因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同样焦头烂额。 现在的后者已经不在股监局,而是被江正勋调入广州知府衙门。 广东官场上下都在疯传江正勋有了通天的背景,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直接原地提拔到从二品的位置,而随着江正勋坐稳屁股下的知府宝座后没多久,陈景和的工作就跟着发生调动。 现在的陈景和是广州排名第三的参知副使,通俗理解就是副知府。排名第一的参知副使是正三品,陈景和这个便只能混到一个从三品,但分管的衙门却都是实权的那几个。 按察司、户政司、财政司。 江正勋这是把三个最重要的一股脑全给了陈景和。 后者哪有不忙的道理。 而这一忙起来,便是足足大半年,连李姝生产也只休了两天陪产假。 “给父王和母后写信了吗?’ 躺在床上的李姝虽然很疲惫,但也没忘提醒陈景和这件当务之急的大事,因为她为陈景和生的是一个儿子,换言之,她为老陈家添了下一代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禹王世系嫡长孙! “给母后的信已经发出去了,父王那..”陈景和叹了口气:“回头我找個时间写吧。’ 听到陈景和还没有给陈云甫写信,李姝顿时着急起来,撑起身子责怪道:“这么大的事,夫君应该第一时间和父王说的。’ 陈景和别过头去:“父王人在印度享福呢,颇有此间乐,不思蜀的味道。” “不可胡说!’ 从没见过自己媳妇生气的陈景和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赶忙摆手投降“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写,莫要动气莫要动气,乖,快躺下。” 安抚下李姝,陈景和灰溜溜的走出屋,正打算去到书房给陈云甫写信,一名按察司的官员已经快步找上门来。 “陈参知,又出事了。” 句又出事了让陈景和登时眉头大皱,没好气的说道:“又出什么事了。” “城南闹了一场乱子,一家叫做塔姆杜的阿拉伯商号和美第奇商号的人斗殴,现场打死了七个人。’ 一听到是命案,还死了足足七个人的时候,陈景和的脸色也是大变,当下拔腿就往府门外走,路上不忘追问:“怎么能打的那么凶,两方都用武器了?’ “对,两边动了刀。’ 来报信的官员叫廖长健,是按察司下属巡捕房的总捕头,护着陈景和上马车,跟上去汇报着这次大型械斗的起因经过。 “您也知道,城南那一块一直是做奴隶贸易的,是阿拉伯人做的买卖,美第奇商号今年插了一手,那些阿拉伯人哪里能愿意。 加上现在那个蒲向东又圣眷日隆,麾下的那些家奴一个比一个猖狂,便派人去到美第奇商号捣乱,也不知道这美第奇商号什么背景,竟然敢跟这塔姆杜商号直接火并。 两方一共一百多号人,刚开始还只是拳脚相向,吃了亏的塔姆杜这边叫了人手,带刀来的,当时就砍死了一人,后面,两边就从拳脚变成了刀剑,足足死了七人,还有二十多人受伤,现在都搁广州外科院躺着呢。” “他娘的。 陈景和低声骂了一句,而后就捏起自己的眉心沉吟起来。 有一说一,今年广州的治安可是越来越差了。 尤其是自打蒲向东开始负责货币改制之后。 “死的七个人,都是什么身份?” “咱们大明籍的一个,就是美第奇商号这边第一个被砍死的小掌柜,后面六个有三个昆仑奴、两个南洋人和一个原朝鲜籍,现在的辽州光州府人。” 有本国同胞、友邦百姓、外籍友人、奴隶,身份也是够复杂的。越是复杂,陈景和就越发头疼。 而更令陈景和头疼的还在后边,他前脚才到按察司衙门,后脚江正勋就找了过来。 七条人命面前,把这位广州知府也给惊动了。 “明松,情况怎么样了?” “见过府尊。” 陈景和起身把位置让给江正勋,随后将厚厚一沓供词摆放到桌上,头疼不已的说道:“原因就出在这奴隶贸易上 随着陈景和的介绍,江正勋慢慢听懂了原委。 以往广州城的奴隶贸易生意由阿拉伯商人做,兜卖的手段也比较简单。 黑奴什么价格、白奴什么价格,然后根据年龄、容貌、身板的差距分别定价,走的是快产快销路线。 即蒲向东在海外抓获的奴隶前脚进入广州港,后脚就像卖商品一般成船成船的分卖给广州几家代理商号,在由这些代理商转手卖向市场。 而美第奇商号是今年才刚刚开始做奴隶贸易,奴隶来源全部来自今年开始的西南战役。 不过和蒲向东那种大批量的散货式销售不同,科西莫这家伙玩了一手‘刮刮乐’方式的销售方式。 也可以称作开盲盒。 美第奇商号在城南的奴隶店铺不大,也没有用作展示的场地,有的只是一个个大木箱子。 每个箱子里面放着不同的小木牌,顾客支付二十两白银,哦对,现在应该是两万文,支付完这个钱后,将手伸入木箱取牌。 牌子上有奴隶的所有信息,包括性别、年龄等。 若是抽不中自己想要的,可以将木牌拿回给美第奇商号进行回购,回购价只有一半。 这种玩法毫无疑问对早已习惯直眉瞪眼购买奴隶的买主们来说是新颖的,毕竟有了赌博的成分在,赌博可是让人上瘾的一件事。 若是能买到一个花季少女,两万文? 拿着这个牌子在奴隶贸易所喊上一声,当场就能被其他顾客以三倍甚至五倍的价格抢走,从而还能大赚一笔。 这种也算是钻了法律的漏洞。 因为大明律中,没有奴隶贸易牌照的私人是不允许贩卖奴隶的,可在美第奇商号,这些顾客可不是贩奴,他们卖的,只不过是自己手中的木牌而已。 这就和赌博不打现金是一个道理,弹脑瓜崩总不犯法吧。 如此一来,买奴的顾客不仅享受到了赌博本身带来的乐趣,甚至运气好还能大赚一笔,于是,广州本地的达官显贵包括全国乃至各国来粤的商人都蜂拥上去。 美第奇商号的奴隶生意顿时火遍全城 事到这一步,其实也不算美第奇商号抢了阿拉伯人的生意,后者毕竟依托着更大的奴隶资源,只要借鉴模仿一番,完全可以把生意再抢回来。 但科西莫玩了一手更绝的。 当发现阿拉伯商号抄袭自己的做法后,科西莫直接跑进广州大理寺状告前者抄袭。 案件进入待审阶段。 而在大理寺审判之前的这个时间,因为无法确定阿拉伯商号的行为是否被允许,因此阿拉伯各大奴隶商号不可继续沿用美第奇商号这种售卖方式。 眼瞅着生意都被美第奇商号给抢走了,那被动了蛋糕的各大阿拉伯奴隶贩子哪里能愿意。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次城南火拼案。 听明白案件原委的江正勋同样苦笑起来,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无奈叹气 -边是阿拉伯人,一边呢是什么佛罗伦萨人,两个外国的商人为 了这钱的事,搁咱们大明的地盘上打的头破血流,明松,你说这案子该怎么断?’ “断案好断。” 陈景和严肃道:“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什么的也都齐全,抓人便是 “你知道我问你的不是这意思。”江正勋抬起头说道:“抓一群行凶的喽罗有什么用,根在那些腰缠万贯的商人身上呢,他们才是这次行凶的指使者、命案的炮制者。’ 陈景和嗯出一声,思忖后说道:“府尊,您既然让我分管按察司,那我就直说了,一个字,抓!’ “抓不抓蒲向东啊? 陈景和苦笑一声:“您又拿我开玩笑了,他,我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那不就结了。”江正勋一摊手,随后摇头起身:“行吧,事呢我都清楚了,你来办吧,我呢就一个要求,尽量别将事态扩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说罢迈步就走,只是一个劲的叹气念叨。 “还得去藩台那汇报,想想就头疼,还好只是七条人命,再多些,我这个广州知府就得去南京面陈,那就更麻烦咯。’ “府尊慢走。 送走江正勋,陈景和立马寒下脸来,喝了一声。 “廖长健。” “下官在。 “给本官抓人!”陈景和大手一挥:“所以参与这次械斗的,两方人全部抓起来。” 廖长健呀然道:“参知,两边加一起可上百号人呢。” “全抓!”陈景和切齿道:“按察司的大牢,够用!” 见陈景和下定了决心,廖长健也不再多言,抱拳就走。 他才不关心这两方势力的态度呢,当兵吃饷,服从命令,管他们个球。 可廖长健是抓人抓的痛快了,因此案而产生的麻烦事却也跟着接踵而来。 而此刻广州城的胡府内,科西莫出现在了这里,他自然是来找陈雅熙的。 “别怕。 从南京回来的陈雅熙一脸轻松的安抚着科西莫,语气里满是浓浓的不屑:“就那些阿拉伯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目中无人了?这官司你先去应付着,不行的话我就去直接去找伍士阜,看看是那蒲向东的面子好使,还是本小姐的面子好使。’ 科西莫扭回头看向府门外的方向,耸了耸肩。 “有您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哦对了,这个季度的分红给您带来了。 “是吗,多少钱?’ “十四亿八千万。 货币改制前的一百四十八万两。 陈雅熙乐开了花,更是大包大揽的说道:“放心吧,这事,本小姐给你平了!’ 第五百零七章:狼崽子大了要踹窝 因为陈景和抓人的命令下达,事态很快扩大化。 毕竟两方加起来抓了一百多人。 无论是阿拉伯商会这边还是美第奇商号,都派了人到广州府。 名曰保释,实则就是捞人。 这里说的保释还真不是什么新鲜词,打从夏商时期就有,当然那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赎刑,而保释就是从赎刑中慢慢演变出来的。 交一笔钱给衙门,先把人带出来,后面审判的时候,甚至可以减免一定的刑罚处罚。 至于为什么减轻刑罚,保释期间谁还不‘活动’一番? 在这件事上,江正勋还是很讲究原则的,他没有插手过问,虽然江正勋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陈景和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他也不多管,由着陈景和自己拿主意。 伍士皐倒是想过问,但都被江正勋给挡了回去。 一想到江正勋可能简在帝心的背景,伍士皐也只能退避三舍,但一个人的出面让他退都没法退。 “下官伍士皐,拜见公主殿下。” 伍士皐垂首作揖,心里却惊起万丈波澜。 这尊大佛竟然嫁到他们广州来了? 更让伍士皐苦笑的地方,陈雅熙竟然还是美第奇商号的股东,大股东。 “伍藩台,帮个忙呗。” “公主请示下。” “城南械斗的案子。” 果然是这事。 伍士皐心里顿时苦笑,直起腰看向面前高坐吃水果的陈雅熙,拱手道:“公主,这事真不是下官推辞,案子是广州府在办,下官、下官不好插手。” “怎么会呢。”陈雅熙很是诧异的看向伍士皐,好奇道:“你可是广东布政使,管不了广州?” 伍士皐哎呀一声,委屈道:“公主有所不知,名义上,广州当然归下官权辖,可江正勋他是从二品,下官才是正二品,您想,他要是不给下官面子,下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另外,您也知道,这江正勋之前不过是正四品,大王驾幸来粤,这家伙突然一飞冲天,广州城里到处都在传,传这位江知府他简在帝心啊。” 陈雅熙恍然大悟的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既不能管也不敢管,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 “那这事还真是难办了。”陈雅熙擦擦手起身,直接就走:“行吧,本公主也不难为你了,不过本公主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边的人你不放,那么,那群外夷的手下你也不能放。” “请公主放心,下官一定秉公、一定秉公。” 送走陈雅熙,伍士皐长出一口气,擦掉自己脑门上的汗水摇头苦笑。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怎么之前胡嗣宗在广东当家的时候,广州这地界没那么乱,而到了自己,乱不说,到处还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倒大霉了真是。 现在的伍士皐,恐怕比陈景和更盼着陈云甫能早些回国。 这一堆烂摊子又涉及到陈雅熙这位公主,还是陈云甫亲自办吧。 一念至此,伍士皐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给陈云甫写封信不就好了。 秉着想到就要做到的知行合一原则,伍士皐立马动笔,洋洋洒洒就是一篇佳文。 当然了,没忘记关心一下陈云甫最近的身体怎么样,在印度可还吃得惯住得惯。 那老陈同志在印度怎么样呢? 何止是一个潇洒了得。 杨士奇的拍马屁功夫可是顶级,陈云甫自打落跸印度之后,天天小日子过的滋润无比,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几岁一般,除了腰板有些酸累。 “此间乐,不思蜀。” 很奇怪,陈云甫现在竟然也有了这种感慨,而当这感慨道出来之后,陈云甫更是尴尬的同身后的杨士奇说道:“蜀后主的错误可是犯到了孤的身上,这样不好。” 杨士奇赶忙说道:“大王为国操劳半生,只是闲暇之余偶尔的放松罢了,无伤大雅。” “真的?” “当然。”杨士奇一本正经的说道:“先人云劳逸结合,大王劳累多年,一直未曾逸过,这次歇一歇有哪里不好的。” 陈云甫笑笑道:“逸一年咯。” 负着手向前走,边走边说道:“士奇啊,你觉得孤现在,该不该回国了?” 杨士奇垂着首跟在后面,闻言反问一句。 “大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哦?这还有真话假话一说吗。” “那臣换个说法,大王是想听臣以藏州王的身份来说,还是想听臣以大王秘书的身份来说呢。” 陈云甫停下脚步,看向杨士奇的眼中颇多赞誉。 “若是秘书的话,你会怎么说。” “大王不必急着回国。”杨士奇微微垂目道:“大王这次来印度放松休息,为的不就是国内发生这种事吗,臣作为大王的秘书,自然想大王之所想。” “你都猜到了?” “以前就看出了一些端倪,现在,可以肯定。” 杨士奇看向陈云甫,随后又低下头,拱手道:“但臣才疏学浅,能看到的恐怕也只是圣心之万一,便是这万一之事,臣也觉得大王没打算回国。” “但再不回去的话,南京那边估计都该认为孤驾崩了。”陈云甫哈哈一笑:“还是回去露个面吧,孤在国内,很多事也好掌控些。” “是,大王深思熟虑,非臣所能度量。” 陈云甫笑道:“士奇啊,这一年来,你的好听话孤可是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咱们之间不必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也亏的有你陪着,不然孤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唉,孤现在有了孙子,景和一封信都没写过,狼崽子大了,想踹窝咯。” 帝王家事,杨士奇本不打算接话,可陈云甫一句话却把事扯到了前者的身上。 “士奇你说,孤还由着他吗?” 杨士奇撩袍就跪,顿首言道。 “大王无论要做什么,臣都愿为大王粉身碎骨,以求报大王隆恩之万一。” “你比常茂、蓝玉他们聪明。” 陈云甫沉吟一阵后,弯腰搀扶起杨士奇,拍了拍后者的肩头灿烂一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狼崽子要踹窝,那就让他踹吧。 不大起胆子踹这一脚,哪里能踹出真正的万世基业! 第五百零八章:巨额贿赂 在历经为期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后,陈云甫的回国船队在泉州下港。 是泉州而不是广州。 福建的官员很是兴奋的接了驾,但这份热情并没有得到陈云甫的积极回馈,因为王驾只在泉州驻跸一夜后便匆匆北上返回南京。 这让很多官员大失所望。 陈云甫是离开了,不过随驾从印度而来的蒲向东则留在了泉州,他要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在蒲向东的商业版图中,泉州同样座极其重要的城市。 就比如他现在正忙着和福建布政使司洽谈福建铁轨筹建工程。 “在朝廷工建部的规划中,福建只有一条铁轨,那便是福州通往泉州的福泉铁轨,北端和南京铁轨相连,这显然是不够用的。” 蒲向东没有去福州,可福建的布政副使翁秉元却从福州赶来了泉州,专程和前者洽谈此事。 在泉州府的衙门里,两人齐头并座,侃侃而谈。 “对你们福建的铁轨投资,将计划修建十七条总长达到三千七百里的铁轨,连通九个府二十三个县。” 翁秉元一张脸笑的像是盛开的菊花般灿烂,一迭声的连连道好。 “而投资的条件和广东一样,铁轨建成之后,我要三十年的收益权。” “应该的、应该的。”翁秉元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来之前,藩台特意嘱咐过此事,铁轨三十年的收益权全归蒲会长。” 蒲向东抬了一下手:“翁副使,除此之外,蒲某还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我要,入股泉州商会。” 翁秉元的脸色一僵,随后讪笑道:“蒲会长玩笑了,泉州商会是朝廷的,话又说回来,蒲会长之前和广东那边的投资条件中,不也只是一个收益权年限吗。” “福建多山,光这一个山川险要变通途的工程就极其浩大了,这得多少奴隶多少火药才能把那一座座碍事的大山搬走?” 蒲向东直言道:“蒲某虽然是阿拉伯人,但在大明已经生活了许多年,而且在福建,蒲某也有很多商号在经营,知道贵地有一句话,叫做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 隔开哪怕一座山,两个村子之间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这样的福建,不把路修好,你们连中央关于大一统中提到的‘话同音、字同迹’都办不好,教育就更是兴办不利,所以,蒲某修的可不单单只是经济上的一条好路,还是为翁副使等贵地官员,修了一条仕途的青云路出来啊。 这么看来,蒲某入股泉州商会的条件,不算苛刻吧。” 翁秉元沉默下来,心中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定。 这蒲向东说的不无道理啊。 福建境内的地理环境没有优势,正是囿于此点,所以福建只有福州府和泉州府两个府还算富裕,其他地方差的多。 这一点上和广东很相像。 可修路是个大工程,仅凭福建当地的财政无力实现,而中央方面这几年也被陈云甫的大手大脚挥霍给掏空了所有家底,加之货币改革以来,地方物价飞涨,朝廷仅剩不多的钱也都得用来平衡几大重要物资。 粮价、盐价、糖价、布价等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最原始生存物资。 在这种情况下,福建要是想着指望南京支援他们修路那毫无疑问是痴人说梦了。 谁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可全国各地哪哪不要修路? 就南京作为首都,也得修路。 听说是捣鼓出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鲜玩意,现在南京打算翻修城内主干道,全部修成水泥路和以便和马车轨道辅成使用。 这朝廷没有钱支援地方,地方的财政又因为物价的疯涨而日趋紧张,地方再想干出政绩,没有钱来支持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商人,由此成为各级地方衙门官员的座上宾。 翁秉元权衡了许久,最后给了蒲向东一个模糊的态度。 “这事,容本官和藩台说说,还是由藩台定夺吧。” “当然。” 蒲向东也没有过分紧逼,送走翁秉元后就在泉州踏实的住了下来,整日间和泉州府的地方官员没少打交道。 而泉州知府唐士僎更是用一种近乎殷切的态度全程陪同。 “说起这泉州,同我们阿拉伯人的渊源也算是有年头了。” 泉州承天寺是泉州多元化宗教中佛教的香火圣地之一,得益于这些年大明的经济日益繁荣,豪商越来越多,宗教所在也跟着沾了光,不仅游客众多,香火钱也是不菲。 唐士僎搞不明白蒲向东一个阿拉伯人,不去逛他们本土的宗教,怎么偏生想起来逛佛教寺庙,不过作为泉州知府,他对于泉州的风土人情、宗教历史还是相当熟悉的。 “蒲会长说的没错,自唐初海上丝绸之路开辟之后,泉州也籍此沾了光,成为唐代重要通海港口之一,繁华日盛。 万邦游商云集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不同的宗教文化,经过几百年来的发展,现在的泉州,不仅在经济上十分富庶,这宗教文化上也是多元化的齐头并进。 除了传统的道、儒、释三教外,贵国来的宗教以及景教、摩尼教、天主教都有。” 蒲向东听的频频点头,随口说道:“我今天之所以来逛这承天寺,也算是为了一个人。” “哦,是吗?本官可否知晓是哪位贤达。” “也算是你们泉州的故人了。”蒲向东转头看向唐士僎,咧嘴一笑:“蒲寿庚。” 听到这个名字,唐士僎下意识的眼角一抽,虽然有些尴尬还是不失礼貌的干笑两声。 “是挺熟、是挺熟。” “我们阿拉伯人喜欢航行和冒险,从八百年以前,我们的先人就曾去过欧罗巴极西之地,从伊比利亚半岛的塔里克山跨海南渡去往现在的阿非利加,一千一百年前,贵国的西晋时期,我们的先人就远洋万里来到了贵国现在的广州。” 蒲向东絮絮叨叨说着他们阿拉伯海商的光荣历史和曾经发达无比的造船功业、航海征途。 “蒲寿庚的先祖在来到贵国的广州之前,就是我们阿拉伯当地的巨贾,世代经营海上贸易,在来到贵国之后,其家族内不仅有商人也有工匠。 贵国宋朝时期的福船,就多有借鉴我们阿拉伯海船的经验,元世祖忽必烈时期,贵国的造船业更完全是由我们阿拉伯人督工负责。” 唐士僎默默听着,心里却在嘀咕。 这蒲向东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他们阿拉伯人对中国有过历史贡献? 那你也换个人说,哪怕说回回钦天监也是好的。 再不济,数学、历史、文化这些领域,你们阿拉伯在中国的名人也不少,元史里都能找的到,说蒲寿庚干什么。 这家伙是对泉州有过一定贡献,可对整个国家来说,这家伙可是个大毒瘤。 “蒲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就在唐士僎胡思乱想的时候,铺垫一番之后的蒲向东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啊,蒲会长有话直说。” 两人独处间,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唐知府也知道,蒲某是个做生意的,这些年也算顺利,买卖就越做越大,正巧有一个好友,他就是这蒲寿庚的后裔。” 蒲向东笑眯眯的说道:“我这个好友远在阿拉伯,不便来大明,就请托我来,想着给他的先祖塑一尊像,供奉一块香火牌位。” 给蒲寿庚塑像,还立香火牌位? 疯了吧! 唐士僎几乎下意识就要脱口拒绝,却见蒲向东取出了一张中央银行的本票。 “我那好友请托我送来的一份薄礼,是捐给泉州的,不多,小小心意。” 本票上的一大串零看的唐士僎眼花缭乱。 十亿! 货币改制前的,一百万两! 换言之,只要自己点个头,这笔堪称天文数字般的‘捐助’就到了自己的口袋。 自己一年的俸禄改制前不过才一百五十两,改制后也就是十五万。 十个亿,自己要干多少年的知府才能赚到。 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另外,只有唐知府您答应的话,我蒲某无偿为泉州援建一条铁轨。” 经济贿赂、政治贿赂全送到眼前,唐士僎眨了好几下眼,擦去脑门上密密麻麻的汗水,笑了起来。 “那唐某,就代泉州百姓多谢蒲会长慷慨解囊了。” 看着唐士僎喜笑颜开的将钱收入囊中,蒲向东轻轻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 错了,只要有钱,磨能推鬼! 第五百零九章:朱允熞的建议 就在蒲向东忙着在泉州给他们老祖宗蒲寿庚洗白的时候,翁秉元也从福州重新赶回泉州,并为蒲向东带去了福建布政使司的答复。 福建布政使司原则上同意蒲向东入股泉州商会的条件,但具体的入股比例和金额要等蒲向东赶到福州后再行商榷。 这,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泉州商号这个完全属于朝廷、属于地方衙门的国有商号引入了民间私有资本,而更要命的一点,这个私有资本还是外资! 在这件事上,福建显然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河,而随后印发的多方连锁反应也随之显现出来。 既然福建的官员可以为了政绩,而放开国有商号的管控权,那其他各省为什么不可以? 尤其是资本最为发达的广东,更是在福建布政使司和蒲向东签署完合作后紧随其后,广东商会也开始吸纳民间资本并在其后的一个月在广交所上市。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陈景和气的头脑发昏,直接一封弹劾送进南京,送到了陈云甫的面前。 在这道弹劾中,陈景和用极其激烈的口吻攻击了伍士皐的种种错误,并表示,如果中央再不将伍士皐撤职的话,广东,真就不再是大明的广东了。 陈景和本以为自己的这道奏疏可以让陈云甫有起码的重视,结果等来的结果却是。 一年后也就是九州十年,广东因为最先完成全省主要府治城市间的铁轨接通工程,伍士皐头上的军政院候补行走头衔拿掉了候补二字,从正二品正式升为从一品中央大员。 至于一直和伍士皐不对付,甚至和整个广东都不对付的陈景和,则接到了一纸调令。 “调任军政院办公司。” 陈景和回京了,用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回到了南京,调到了办公司,连个具体差事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闲人。 而他这一次回京,更是压根没有见到陈云甫哪怕一面。 因为,蓝玉病逝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但却又并不意外。 已经七十岁的蓝玉终究没能战胜时光,倒在了西征察和台汗国的无休止战场上,可能令蓝玉最遗憾的事,就是他到死,也没能将属于他的王城修建好。 陈云甫离开南京赶往蒙州参加蓝玉的丧仪,因此并没有见到回京的陈景和。 回到南京的后者,唯一能见到的只有留守监国的朱允熞。 两个打小一起长起来,但关系并不算多融洽的兄弟二人坐到了一起,彼此都沉默了很长一阵。 “景和,回京来了。” 最终还是朱允熞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听说,你前年添了一个儿子。” “嗯。” “恭喜......” “我不是来找你聊家事的。”陈景和直接打断,只见他沉着脸说道:“现在是你监国,我这个太子回来,是和你汇报国事的。” 朱允熞有些尴尬,连连摆手道:“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有事尽可直说无妨。” “我来之前,广东商会在广交所上市的事你知道吧。” “有所耳闻。” “而在广东商会之前,泉州的事你知道吗?” 朱允熞依旧点头表示知道。 “那好,说说你的态度吧。”陈景和一脸严肃的问道:“你觉得,现在闽粤两省干的这些个事,是对还是错。” 朱允熞明白,陈景和这次之所以调回南京来,完全就是因为那一道弹劾奏疏,换言之,他这么问就是想知道,在朱允熞的眼里,到底他陈景和是错的还是陈云甫是错的! 多少有些难为人了。 “景和,你也别那么着急。” “不急?”陈景和直接拉高调门站了起来:“现在还不急什么时候急,泉州商会、广东商会是什么,那是国营的商会。 朝廷为什么要国营商会,目的就是为了可以直接调控各种物价稳定经济、稳定地方乃至于稳定国家,现在国营商会被民间资本介入,依着那群商人无商不奸的性格,将来的物价能涨破大天去! 到那个时候,老百姓们吃不起饭,骂娘都是轻的,他们敢造反你信吗。” “可,可这事义父他自有定夺。” “错的也是对的吗!” 陈景和一手指向殿门外:“父王以前的英明神武我们不否认,可现在他就是错的,他错的非常离谱! 允熞,现在我们去纠正他的错误还不算晚,再耽误下去,那可就全完了。” 朱允熞自嘲一笑。 “景和,你刚才说,纠正?” “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但,有点自不量力了。”朱允熞叹气道:“你和我其实都应该知道,咱们俩没有任何的资格去提纠正二字。 要是做臣子的有资格纠正君王的话,那就不会有文臣死谏这句话了。” 现实是直白且简单的。 在一个君权至上的国家,其政治生态通俗易懂。 那就是作为君王,拥有着这个国家绝对的权力。 所以君王,没有对错! 既然压根不存在错误,那纠正一说就无从说起了。 “景和,听我一句,你现在既然已经调回了南京,那就先稳两年,不要再去惹义父不悦了。” 朱允熞凑到陈景和的耳边低语道:“那日你给我写信时还说,希望我能帮你,我想帮你起码得我自己有实力吧。 同样的道理,你现在应该先保全自己,争取再调出南京培养实力,可不能现在就急于求成啊。” 陈景和点点头,他自然也是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只是一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再一想到原本的大好局势这几年很可能会恶化的可能性,就不免焦急万分。 “唉,也只好如此了。”叹口气,陈景和看向朱允熞自嘲一笑:“你比我稳重的多,也难怪父王留你监国。” 后者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景和,你是一直在广东,比我更直接的了解民生百态,因此急于为民立命,我呢一直在南京,天天和杨师他们在一起,你也知道的,他们一个赛一个能沉住气,所以身上多少沾点老油子,这稳重一说,某些事上来看,其实也不算什么褒奖。” 陈景和闻言一笑,起身告辞,离开前又折身冲朱允熞郑重一揖。 “多谢,允熞兄了。” 第五百一十章:最后一出戏 在朱允熞的提醒下,陈景和终于收起了自己内心中所有的不满,开始竭力控制自己不再去做那些‘不安分’的举措和说一些逾矩的嘟囔。 即使陈云甫从蒙州赶回来,陈景和也依旧保持住这份克制。 “这次调你回京进入办公司,不是孤的意思。” 陈云甫和陈景和解释了这件事,但后者显然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他也没有去问,开始安安分分的干起自己的新差事来。 而这一做,就是整整五年。 “放榜了!” 南京,西长安街街口。 九月桂花飘香,这也是中国传统科举放榜的日子,所以也称放桂榜,大明科举已经取消了十几个年头,但这个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是把科举替换成了公员招考,简称就是公考。 九月初三是吏政部一年一度公考的放榜日,虽然当天的成绩和完整名单会在《南京日报》上刊登,不过南京的老百姓以及全国各地乃至九州各地的很多豪商都会在这一天来到西长安街,在天还没亮之前就守住这里。 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抢在《南京日报》之前捕获到第一手政治先机。 这种政治投机行为在中国,自有科举的上千年来司空见惯。 而在围观看榜众人的眼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第一名,也就是过往称谓中的状元。 “南京大学于谦、籍贯浙江杭州、招录衙门军政院办公司。” 一时间,于谦是谁的议论声响遍了整个街口,而有认识于谦这个名字的更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这功夫,守在街口两侧的南京府官差走了过来,开始驱散乱哄哄的人群。 “都把道让出来,路都让你们占完了。” 谁都知道长安街是大明的政治中心一条街,所有的中央衙门几乎都座落在这条街上,因此面对官差的驱赶,围观者们也不敢多白话什么,只是没少小声嘟囔。 “就欺负我们这些人成,没看到你们遇到那些阿拉伯人也这么横过,资本家的狗腿子,呸。” 身边人忙劝:“行了,少说几句吧。” “大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到底咱们才是大明人吧。” “有那抱怨的功夫还是想想今天怎么多赚点钱吧,我可听说,菜价还得涨。” 在一阵阵议论声和嘟囔声中,官差们可算把人群给分出了左右,让出一条宽敞整洁的水泥路来,而在这水泥路面的中间,则是两条双向的马车铁轨。 一辆辆马车,沿着这铁轨的方向驶入西长安街。 偶尔也会有从长安街里出来的马车,和这些进入的马车擦肩而过。 双车道,一进一出,显得如此井然有序。 这里是南京,事事都有规矩,哪怕是以前混乱的交通,此刻也有了规矩。 在这些马车中,其中一辆挂着办公司旗帜的马车掀开了车帘,坐在其中的年轻男人探了下头。 “今天吏政部放桂榜吧。” “是的。” “状元公是谁?” “浙江杭州人,叫于谦,在咱们南京大学毕业的,他爹是咱们财政部国资司的司长,之前负责南京织造局。” “哦。” 帘布放下,年轻男人不再和车夫多说,马车一路驶达办公司停跸,当车内的年轻男人走出来后,办公司大门处里里外外走出进去的官员访客都打招呼。 “陈司长。” “太子殿下。” 喊什么的都有,喊后者的毫无疑问都是大明的官员,而喊前者的则都是外邦人。 年轻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现任办公司第一副司长的陈景和。 名副其实的正二品。 短短五年的时间,陈景和算是走完了全天下九成官员一辈子的仕途路。 跨步进入衙门,一路走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房,陈景和刚打算入进,身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景和。” “杨司长。” 陈景和扭头一看,见到是杨溥这位办公司主官,连忙站住身子,以一种十分谦虚的姿态作揖行礼。 “来我这一趟。” “好。” 陈景和应上一声,收住脚转身就进入到杨溥的办公房内。 “杨司长有事?” “关上门就别称职务了。” 前者脸上露出笑来,拱手唤了声叔父,而后便赶忙给杨溥倒茶。 后者落座,从自己的桌上抽出一道本递给陈景和,借着后者翻看的功夫说道:“昨晚上大王召开了军政院扩大会,一下就开到今一早,刚拿出的决议章程。” “什么大事要开一夜的会。” “取消军政院,重设内阁。” 陈景和的手僵住,而后也顾不上再看这道本,惊愕的抬头看向杨溥。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军政院也好、内阁也罢,无非就是一个名字而已,本质上都是处理国家事务的一个中央级总理衙门。 “不一样,军政院的席位多,设立军政院的目的起初是一种平衡,所以军政院行走中不仅有当年大王的旧臣还有朱明宗室,更有军方的宿将。” 杨溥解释道:“西南前两年克定,越州成立,很多军中宿将及其苗裔都有了安顿的去处也就慢慢脱离了军政院,加上这几年国内的政局也已经完全稳定,旧换新的过程走的很稳,所以军政院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 大王的意思是重设内阁,阁臣一共七名,分别是首辅、次辅和五名阁臣。” “我父王兼任新内阁首辅吗?” “不。”杨溥语破天惊的说道:“大王将不在内阁兼任任何职务,不仅如此,大王他将会在内阁重设后,完全在政治上隐退,胡嗣宗将会出任内阁首辅,邵子恒为内阁次辅。 我、严震直、夏元吉、杨荣、杨靖出任阁臣,共同组建新内阁。” 陈云甫,隐退? 就当陈景和还震惊于这个消息的时候,杨溥接下来的话就更让他目瞪口呆了。 “新内阁不再用向任何人汇报,换言之,在权力上,新内阁将成为决定国家未来一切发展和进程的唯一权力主宰者。” 无君制? 陈景和彻底坐不住了,他惊愕的蹦起身,脱口而出的问道。 “那我父王呢?” “大王要将全副身心投入到构建大九州的宏伟王图之中。” 杨溥道:“大王将统一处置九州的军务、教育、财政等各方面问题,而政务问题交由新内阁。” 这下陈景和听明白了,也松出一口气来。 到头来,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这三样还是攥在自家老爹的手里。 这就对了嘛,总不能全退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政治上隐退,全面放出政务权,是不是显得太着急了些? 无君制?听起来就够荒谬的。 “大王说,周公旦摄政七年、周定公也有十四年共和,那两个时期周朝也没出什么乱子,反而迎来了两次大繁荣,周公旦奠定了成康之治,周定公也硬生生替西周续了命,要没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周朝早亡了。 可见,这种模式未必在政治上就一塌糊涂,再者说,真要有什么偏差逆错的时候,大王还是会出面主持大局的。” 杨溥笑着宽慰了陈景和两句,而后者却又想到了一个人。 “新内阁负责政务,那大明皇室干什么,朱允熞做什么?” “哦对,忘了和你说,朱允熞这位大明皇帝将暂时和大王一起处理大九州的事,毕竟这涉及到他们朱明宗室后面的外分封事项。” 杨溥将奏本收起来,换上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庞。 “景和,我找你呢不是说这事,这事你知道就行。” 见杨荣如此严肃,陈景和也连忙端坐好,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的级别,这么大的事确实轮不到他插嘴。 “我找你谈话,是关于你的安排。” “都察院收到广州知府江正勋的实名弹劾,广东布政使伍士皐彻底腐掉了,昨晚的会议也做出了捉拿伍士皐的决议,现在广东布政使一职空缺。 会议上关于谁来接任新的广东布政使有几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有你。” 听到这话,陈景和的眼皮连跳好几下。 耳边,杨溥的声音继续响起。 “另外呢,因为我入了阁,办公司的职务就不能继续兼任了,我的这个位子也空了出来,所以我想和你谈谈,你是打算接我的班做新的内阁办公司司长还是去广东做布政使?” 接任办公司司长或者,广东布政使! 陈景和屏住呼吸。 这两个职务,无论哪一个都是现在大明政坛最炙手可热的位子。 一个是全国最最富裕的地方省,一个是中央权力的枢纽。 怎么选? “叔父,我、我服从内阁的决议。” 听到这种回答,杨溥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那好,那我就代表新内阁向你正式通知了。” 陈景和立时起身,作揖垂首等待杨溥的任命。 而后者也站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 “经内阁决议,兹任命办公司副司长陈景和出任。”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试布政使。” “半年后吏政部和都察院会对你进行考定,没有问题的话,拿掉试字转正。” 陈景和仰起头,兴奋不已。 “是!” “回广东去吧,那里才是你一展抱负的地方。” “是。”陈景和激动的马上就要转身走,又被杨溥从身后喊住:“等下,还有个人没给你介绍呢。” 前者诧异转身,就见杨溥冲外喊了一声。 “于谦,进来吧。” 于谦?那个新科状元? 在疑惑中,房门推开,一个年不过弱冠的儒衫士子走了进来,作揖下拜。 “后进学生于谦见过太子殿下、杨司长。” “叔父,这是?” 杨溥站起身走到陈景和同于谦二人中间,笑道:“景和,这是我给你亲手挑的秘书,可别小看他,南京大学四年,年年全校第一,政治历史双科满分,本来你要是留在办公司接我班的话,他也就留在这了。 现在你走,他跟你一起去,相信我这个老头子的眼光,他能帮你不少忙。” 陈景和稍一思忖后便面露笑容:“成,都听叔父的。” “去吧。” 杨溥挥手,目送走两人,最后转身一笑。 走到办公桌旁,翻找出几道奏本,沉吟片刻后付之一炬。 “一切,都快结束了。” “大王,臣等陪您唱完这最后一出戏,只希望,时局真能在您的掌握之中。” 第五百一十一章:越加棘手的广东局面 回到自己阔别五年的广东,回到人生仕途的起点站,陈景和的兴奋溢于言表,虽然他还震惊于陈云甫做出的政治隐退决定,但这一切随着进入广州也都烟消云散。 自己的老朋友,广州知府江正勋给陈景和接了风。 “哈哈,明松,欢迎回广州来。” 江正勋哈哈大笑着上前迎接,而后又小声在陈景和的耳边说道。 “不对,臣应该称您太子殿下才对,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陈景和没多说什么,只是寒暄两句后就将江正勋请进自己的车辂,私下交谈才好放开了说。 “你,早就知道我是太子了?” “广东官场上下都知道,包括伍士皐。” 陈景和的面色顿时一僵,很是惊疑不定的说道:“怎、怎么可能?” “您要不是太子的话,伍士皐能留着您一直在广东吗。” 理是这个理不错,可陈景和还是不信的说道:“既然伍士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为何?” 江正勋接过话去:“殿下想说,为何还敢不给您面子,对吗?” “其实这个问题,臣想很容易理解吧。” 江正勋笑眯眯的看着后者,后者也很快笑了出来。 刚才一瞬间只是有些错愕罢了,现在稍微动下脑子,陈景和马上就转过圈来。 怎么说,自己也在办公司锻炼了整整五年,这点基本的政治智慧还是有的。 “您是隐姓埋名来的广东任职,那这必然是大王的安排,广东上下谁敢戳破呢,伍士皐是给您面子还是给大王面子?” 江正勋言道:“政治,是需要平衡的,尤其是咱们的大王,更重视这个平衡,所以,伍士皐笃信就算他不给您面子,在国家的平衡大局前,朝廷或者说大王,也只会向着他而不是您。” 陈景和深以为然的点头。 “以前不觉得,自打去办公司待了五年之后,我也算是有了切身体会,父王他,确实极重规矩和所谓的平衡。” 走马灯一般想想陈云甫几十年来的政治人生,处处都是平衡的学问。 陈云甫什么时候干过掀桌子这种事? 一次都没有过。 做臣子的时候不说,因为那时候陈云甫还没有掀桌子的能力。 掌权之后那就更没有了。 面对朱明宗亲、军中宿将,一手大分封一手优待就全部安抚下来,军政院的成立,不仅给了军中宿将擅权的借口,也给了前朝旧臣们攫取政治红利的平台。 所有人都安顿的非常好,换言之,陈云甫一边做蛋糕的同时,一边将蛋糕分出去。 旧儒党和新学派教育争论的时候,陈云甫也给了孔家入主教育部的跻身机会,给足儒家面子和里子,让国家的思想领域没有被血色杀戮所笼罩,过渡的也十分平顺。 解决了政治和思想矛盾之后,陈云甫主导的国家经济发展也取了平衡之道。 国营商号繁荣的同时,民间资本同样发达。 国内资本发达的同时,国外资本一样壮大。 国家越来越富,蛋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甜,整个国家所有的既得利益群体都被陈云甫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稳定的、日趋繁荣的国家局面是前提条件和基础条件。 在这两方面条件皆具备的情况下,陈云甫实现了自己的所有雄心壮志和宏图霸业。 大九州计划、全国马车铁轨通路计划。 千古一帝这个称谓,已经不足以表彰陈云甫如今的功绩了吧。 “就可惜,父王也犯了好大喜功的错误。” 陈景和在心里叹了口气,自然是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给江正勋。 “对了,和我说说看,你是怎么把伍士皐给扳倒的?” 不想在关于陈云甫的话题上过多说,陈景和明智的转移话题,笑问起江正勋是如何扳倒的伍士皐。 “他在广东不是根深蒂固吗,连我的弹劾都拿他没办法。” 江正勋挑了下眉头,随口说了一句:“他受贿巨大。” “受贿?”陈景和不置可否的一笑:“你说他受贿我信,但要说是只是受贿就能扳倒他的话,那正勋兄未免也太拿我当小孩子了,他可是从一品的广东布政使,区区一个受贿,还不足以让中央下那么大决心吧。” “殿下现在可是越来越成熟了。” 见糊弄不过去,江正勋哈哈一笑后将事情点破:“伍士皐这次倒台,完全是他自己作死,近两年来,在伍士皐的操作下,广东很多国营的商号都被私营资本入了股,而且股本比越来越重。 现在民间都说,在这国转私的过程中,存在大量的财产流失,你也知道,伍士皐本身就是广东人,他背后的家族在咱们广东这地界也是豪富,虽说很多蛛丝马迹被伍士皐抹的很干净,但只要查总还是能查出来的。” “所以正勋兄查清证据后,一纸弹劾就进了南京。” 陈景和叹出一口气来:“到底还是正勋兄厉害啊,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抓住了这伍士皐致命的一点,不像我,除了会瞎嚷嚷,根本拿不出什么伍士皐犯法的实质证据。” 感慨完,陈景和又看向江正勋,用带有歉意的语气说道:“这次伍士皐伏法,若不是我的话,依着正勋兄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广东布政使的。” 后者摇头摆手:“殿下言重了,其实下官已经承了殿下的恩情,若不是当年大王为了殿下您,下官也做不成这个广州知府啊。” 陈景和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失笑。 “是啊,是啊。” “不说这事,说说广东的近况吧,你刚才说,现在广东很多国营商号都被私营资本入了股,国有资产流失严重。” “对。”江正勋一脸严肃的说道:“具财政司、国资局不完全统计,这五年来,咱们广东就一个国转私便最少损失了超过三百亿的国有财产。” 三百亿。 也就是三千万两白银。 陈景和下意识握紧拳头,低声骂了句伍士皐该杀。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江正勋小心翼翼瞄了一眼陈景和的脸色,踌躇着说道:“真正严重的,是如今私营资本在整个广东的占比,因为朝廷的商号也被入了股,所以,在对市场定价的把控上朝廷的话语权受到了影响。 物价的增幅有再次挑头的迹象,另外,这五年来,闽粤两省蒲向东麾下的商号发展最迅猛,吸引来了更多阿拉伯商人的涌入,如今广东的经济局面大致可以说是四国鼎立。” “国营、阿拉伯资本、本土资本。” “这才三个啊。” “还有就是。” 江正勋沉吟片刻后说道:“以美第奇银行为首的银行家们。” 听到这个名字,陈景和微微垂下眼帘。 如此看来,广东的局势比起五年前,似乎,更复杂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能不能救? 在了解到广东现在的情况后,陈景和的心情便低落了不少,连江正勋当晚为他准备的接风宴也是性质寡然,仅简单喝了几杯后就托词离场。 而作为陈景和的秘书,从南京跟着一道南下而来的于谦自然是紧随身后,一如今日在陈景和马车里一样。 “廷益,第一次来广东吧。” 陈景和的心情虽然不算怎么太好,不过同于谦在一起还是开口打算闲白几句,排遣一下愁绪。 “回殿下的话,第二次了。” “第二次?” 于谦的回答让陈景和一怔,而后笑问道:“说说看,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九州十三年六月末。”于谦老实作答道:“那一年南京大学的学年功课就是调研市场经济,臣的父亲在国资司述职,臣算是沾了父亲的光,就被安排来了广州,受益匪浅,侥幸功课也拿了满分。” 听到于谦还有过这样的经历,陈景和顿时兴致高涨,追问道:“快,和我说说,你觉得广州或者说广东的经济局势怎么样?” “一派大好。” 陈景和顿时皱了下眉头,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广州或者说广东,不,乃至全国的经济现在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才对。 是,国家确实越来越富裕,但财富的流向都进了那群资本家的口袋里,而国家的经济之所以还能撑到现在,完全是依靠着强有力的对外战争输出和掠夺输入才强行支撑的。 这样的情况,任何一个在经济有司衙门工作的公员都能看出来,而于谦竟然说,一片大好? 若只是这种水平,那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说说看,怎么个一片大好法。” 存了一丝偏见和鄙夷心,陈景和的语气便掉了些许声调。 于谦却是一点也不急,语气依旧平稳。 “经济越来越活跃、市场供需关系稳定增长、生产水平逐步提高,同时资本刺激下,新鲜事物的发明和更新迭代速度加快,这难道不是一片大好的经济局势吗。”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陈景和加重语气批评道:“在这个看似一片大好的局势背后,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什么别的东西吗。” 于谦停住脚步,坦诚道:“财富向顶层集中,物价持续上涨,小商号生产利润减少,造成大型商号正在吞并小商号从而形成垄断。 越来越多的私营小型手工业和工商业遭到破坏日趋凋零倒闭,待业工人增多导致工人工钱廉价,许多资本家开始享受到人口红利,继而加大对基层用工的剥削,经济矛盾正在逐步演化成社会矛盾。 西南战役结束,对外战争输出减少,国内大量工厂订单减少造成经济下颓局面,而掠夺输入的减少更导致经济情况在未来将会进一步恶化。” “你都知道?” “这种情况,任何一个南京大学研究经济的同学都能看出来。” 陈景和好奇起来,招呼于谦到一处凉亭就坐,开始迫不及待的询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也看到这些不利的局面,为什么还要说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呢。” “就事论事而已。” 于谦如此说道:“无论是财富集中还是用工剥削,亦或者物价上涨、小工厂倒闭,那些都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都能有吕不韦这种富可敌国的商人,可见均贫富是不现实的事情。 《最初进化》 臣说市场经济大好没有错,至于殿下看到的那些隐藏矛盾不属于市场经济,那是政治经济,政治,往往带有杞人忧天的前瞻性。” 陈景和对于谦那是越加的有兴致,他唤来两杯茶水,开始和于谦仔细讨论起来。 “这怎么能说是杞人忧天呢,如果不加以控制,势必是会造成大麻烦的啊。” “殿下,您认为,始皇帝会想过大秦亡国吗?” 这风水不相马牛的回答让陈景和错愕走神,不过犹豫一阵后还是说道:“应该不会看到吧,毕竟祖龙还想着大秦千世万世呢。” “始皇帝是帝制王朝史第一个开国君王,他看不到情有可原,那您说前朝的忽必烈想过元朝会灭亡吗?从秦到元,咱们神州大地上,走马灯的换王朝,大的小的,一统的割据的几十个。” 陈景和咂摸一番后苦笑:“估计忽必烈想过,但他肯定不会说,估计也会心存奢望,奢望他的蒙元政权千年百年吧。” “那臣说的就没问题了。” 于谦直言不讳的说道:“从大王当年一道废徭复商疏开始,臣不信大王看不到今天的局面,大王就如同历朝历代的开国君王一样,他同样知道自己一手缔造的王朝不可能真个千秋万代,但他总不能因此就不开这个国吧。 今天广东的市场经济本就是一片大好,只单纯的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或许老百姓眼中,物价又涨了,他们的工钱入不敷出,生活越来越艰难,但那是百姓不是朝廷。 对朝廷来说,广东乃至全国的经济就是越来越好,至于这种发展局面下带出的新的矛盾不在朝廷的考虑之中,或者就算考虑了,那也是基于矛盾将来激化引发的政治问题和政治考量,也就是政治经济的范畴。 在政治经济中,才会考虑经济对国家层面的影响,对社会层面的影响以及对某一个地区、某一个省乃至某一座城市的影响。 那是带有前瞻性的,通过一些逻辑和推理,提前预知未来经济矛盾可能带来的正面或负面影响,而后国家进行调控,从全局出发的调控,在我们学校,我们管这种国家层面的叫做宏观经济调控。” “嗯,这种说法早在几年前的广东就已经有了论调。” 陈景和对这一新鲜名词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他说道:“我在办公司五年,也没少从报业总局看过各省地方的经济类报刊,你说的有道理。” “殿下认可,臣很荣幸。” “那于谦,我想问问你,你对现在国家的整体经济情况怎么看。” “好。” “好在哪里?” 于谦稍一拱手说道:“好在不会再坏下去了。” 陈景和摇头:“好吧,那你说,未来的局面会怎么样。” “坏。” “坏在哪里?” “坏在好不起来了。” 好在不会继续坏,坏在永远不会好。 这个回答乍一听可笑,可细细一咂摸,陈景和却是双眼一亮。 “一语中的!” “对国内经济形势,我一直有种模糊的感觉,可就是无法言表,廷益啊,你这一番话可谓是让我顿生一种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觉。” “是啊,国家的经济走势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无非就是贫富差距继续拉大,无非就是物价上涨带来的百姓越来越穷,它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恶化标准了。” “可同样的,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就算想拉一把,拽回来也不可能了,因为钱全部进了那些资本家的口袋里,而那些资本家又大多是各省衙门主管的座上宾,关系到官员们的政绩。” “在这种紧密的联系下,官员们很难不腐败,所以导致了政治资本化、资本政治化,国家要动手,就要一刀切。 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国家政治体系崩塌、国家经济体系崩塌,太可怕了,所以,永远不会好。” 陈景和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笑道。 “不愧是今朝桂榜的状元公,有大才啊,让你做我的秘书,委屈你了,你完全可以做财政司长,不,财政尚书。” “浅薄之见,信口妄言罢了。” 于谦像是个没有多少荣辱心的世外高人,面对陈景和的赞赏,姿态依旧不卑不亢。 “臣能做殿下的秘书,已是三生有幸。” “廷益,我不信邪,我想救回来,能做到吗?” “积重难返、沉疴染身,难。” 陈景和咧嘴一笑。 “虽然我现在不怎么喜欢我父王,可他有句话,不仅是绝大多数官员的信仰,也是我的人生信仰。” “他说。” “事在,人为。” 于谦猛然抬头看向陈景和,许久后咧嘴一笑。 “那就能救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火中取栗的计划 当听到于谦口中说出还能救的话后,陈景和同样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其实殿下心中早也有类似的看法吧。” “有些模糊的揣摩,但是不敢确定。” 陈景和替于谦斟上茶水,一脸严肃的看着后者,认真道:“说说看,你口中的有的救,是怎么个救法?” 于谦接过茶,许久没有吭声,坐在对面的陈景和也不催,因为他知道,前者接下来要说的话,必然是绝对震撼的。 更何况,陈景和也想看看这位以近乎满分成绩拿下今朝状元的于谦,到底有多大本事。 倒也没有让陈景和等的太久,于谦组织好言语后终是缓缓开口。 “今朝之局面,源起二十年前大王那道《废徭复商疏》,自国家全面复商始,再到大王于中枢各省设立工商联鼓励工商经济发展,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内,国朝局面缘何发展如此,又缘何迅速崩坏?” 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全国很多官员、商人乃至稍有学识的学生都纳闷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会发展那么快。 二十年时间不过是一代人,纵观历史,任何一个大集权王朝的兴盛到衰亡再到毁灭,总也有个两三百年,即使是不抑兼并的两宋,加在一起也有三百年。 而大明呢,又或者说换了壳的中州,怎么在二十年后,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和积累下极其险峻的各种矛盾。 “廷益,我在中办工作的时候,听到相关最多的论述,都把矛头指向资本的无序发展和快速扩张。” 于谦微微点头,遽尔轻声问了一句。 “那么敢问殿下,在这个现象的背后,您有没有怀疑过,这是人为的纵容?” “人为的纵容?”陈景和念叨一句,随后眯起双眼抽上一口凉气:“你是指,父王?” 于谦没有给出回应,而陈景和也赶忙收声,只是面容更加严肃,甚至是惊怖。 如果说这一切的背后都是陈云甫一手推动的话,那么很多事就清晰的多了。 于此同时,陈景和也就明白于谦口中的还能救是如何一个救法了。 “无论是财富的顶层集中,还是经济及资源的兼并,亦或者如今愈演愈烈的铁路权益划分,矛头都对向一个人。” “蒲向东。” 近乎是脱口而出,陈景和就道出了这个让全国人都咬牙切齿的名字。 很快,陈景和又皱眉叹气。 “慢说你知道,中枢各司理衙门主官、士农工商各界,谁人不知,谁人又不对这蒲向东欲处之而后快,可惜啊,此人深谙迎上之道,颇得我父王偏爱宠信,已然是安禄山之流。 而论及实力来,他,可比唐之安禄山更为强大十倍不止。 廷益啊,坊间不屑蒲向东,觉得一个商人哪里能比的上安禄山,但咱们可不能这么想。 蒲向东的强大,我在中枢最是了解,他对比安禄山来说可是全方面的碾压。 财富,安禄山比蒲向东最多算是个贫困户。 军权,蒲向东在咱们中州虽然没有,但在海外,蒲向东的私军加奴隶四五十万只多不少。 而对于国家乃至整个大九州的影响力,那蒲向东更不用多言。 安禄山顶天算是一个唐王朝时期一个军阀头子,而蒲向东,可是已经发展到,能用一己之力就让现在整个欧罗巴低头的男人。 我父王的那柄教皇权杖就是他索取来的。 背靠着我大明和父王的支持,蒲向东的私军穿着全世界目前最精良的甲胄,拿着最锋利的兵刃,骑乘着被武装到牙齿的阿拉伯骏马。 现在就是让蒲向东单挑西边的帖木儿汗国,困难恐怕都不大。 就算一开始打不过,背靠着印度、南洋以及东北非几十块殖民地数千万奴隶的蒲向东,后劲那也是极其恐怖的。 几千艘阿拉伯海船的船帆在汪洋大海上遮天蔽日,其中蕴含的可不仅仅是财富,还有那看不见却极其惊人可怖的战争潜力啊。 因此廷益,蒲向东依靠我父王的支持,疯狂扩张他的实力,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空有财富的奴隶主了,他已经坐实尾大不掉,即使天下人皆欲除之,我父王也会护着他。” 说到这,陈景和叹了口气。 “父王一心欲成万古一帝,无论是大九州还是那个纵横阡陌,贯穿南北西东的万里铁路,都要靠蒲向东,没有这十几年来蒲向东的财力和奴隶支持,如何能有今日空前盛景。 可以说,父王功勋章中,蒲向东是为其出了力添了彩的。” 面对陈景和的如实相告,于谦倒也不反驳,因为事实无须反驳。 不过于谦随后还是轻蔑一笑。 “殿下只看到了蒲向东之强大,却未曾看到大王之强大。” “哦?此话如何。” “大王几十年走来,什么时候做过超出自己掌控之事,万事简在帝心,既然大王在有意引导,那就必有绝对之把握。” 于谦突然前倾身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陈景和,用兴奋的语气说道:“如今,天下之矛盾皆对准蒲向东,社会各界之矛盾皆对准阿拉伯人。 无论是官员、商贾、工人乃至是民户,皆怨声载道,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矛盾扩大化甚至完全激化,动员所有人攻击这个矛盾,您是广东布政使,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大王这个时候让您南下掌权,其用意已经是明明白白了,广东,恰恰就是矛盾最大的一个省,就是我们发动进攻,全面去除蒲向东势力的桥头堡。 在全面反蒲、反阿拉伯的行动中,乱子会很大,对社会面的冲击也势必然会极大,那么届时,无论是治安还是经济都会遭到破坏,人心思定而非思乱,一旦乱的时间长,民心所向必是求和。 无论是商人还是百姓皆如此,恢复生活与生产是大势所趋,彼时,殿下就可以重整广东经济,重整一切民生所需所用,稳定生产、重定规则。” 火中取栗、乱中谋权! 有句话于谦没有说出来,但陈景和还是能听得懂。 那就是,当他在广东做出成绩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实现去阿拉伯政策! 换言之到那个时候,陈景和就不只是重整广东,所能夺取的,还很可能是全国政权! 先谋一隅,再谋全国! “万一。” 陈景和握紧微微颤抖的双手,斟酌言道:“事态超出控制,引起蒲向东与我大明全面开战,如何?” 蒲向东的实力之前有提,全面开战,那就意味着是这个世界,东西方两极最强大的两个政权之间的一次决战。 “如果打不赢,您不会来广东,或者就算您来了,最多不出三个月,咱们俩,都会被送上断头台。” 于谦咧嘴一笑:“以我二人之首级,平蒲向东之怒,以全天下。” 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打赢,那陈云甫,会坐看陈景和、于谦两人折腾吗? 陈景和思忖片刻,终是握拳砸向桌面,震倒茶水一片。 “便是不对,无非一死耳,比起拯救百姓于水火之间亦是在所不辞,我绝不能坐看国家滑向深渊。” “干了!” 这一刻,两个大明新生代的年轻人,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第五百一十四章:出口转内销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的陈景和就早早更换官袍,同于谦赶到布政使司衙门。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官员的住所都是在衙门里,就好像看电视剧中的县衙,前面是公堂,后面就是县太爷的住所。 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的大明官场,衙门是衙门,住所是住所。 陈景和在广东的住处被安排在了离广东布政使司不远的一处书画别院。 这里面住了十几户人家,包括了广东布政副使、广州知府等一众广东当地的高官,因此,这个地方也被民间戏称为省府别院。 陈景和来的时间点比较早,衙门里除了守卫的兵卒之外,也就几个广东办公司的值守公员,这些人自然是不认识陈景和的,因此就拦问了一句。 “这是咱们广东新来的布政使,陈布政使。” 于谦贴心的帮忙介绍了一下,惊得几名年轻公员差点腿软。 这是太子啊! 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见礼问安的时候,陈景和已经和颜悦色的开了口。 “诸位都不用多礼,值守一夜也都辛苦了,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带了点吃食,一起吃点。” 招招手,于谦便将手上拎着的两个饭盒摆放到桌上,打开来一一取出。 这都是早前从家里媳妇李姝给两人准备的,除了可口的粥菜,还有几叠点心。 一群年轻的公员无不是受宠若惊,哪里真敢动手,但又不敢拒了陈景和的命令,便只好局促的双手捧起,却不敢往嘴里送,只一迭声的道谢。 陈景和也不再多劝,抽了把椅子自顾自落座,正好看到桌上有一大摞堆叠起来的公文奏本,便随手取了一道。 “这些都是省辖司局、地方府县抄送上来的公文吧。” “回太、蕃台的话,是的。” “那么多?”陈景和只是四下打量几眼,发现这办公司班房里十几张桌子上,无不是堆满了没有处理的公文奏本。 毕竟自己来之前就是在办公司干了五年,处理过的公文绝不会堆在这,要么封驳存放、要么审批核发,不可能留在这办公桌上落灰。 能在这的,基本都是刚刚抄送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限制的新公文。 广东,现在一天能有那么多事? 不会是冗政吧。 “都是昨天到今天刚刚送进来的。” 一名胆子大的公员硬着头皮回话道:“最近事是不少,所以多了些。” “哪些司局衙门的事比较多啊。” 将自己手里广州港的公文翻完,陈景和细心归放原位,继续了解询问。 公员答道:“广州港和按察司的事比较多,另外就是东莞县升格东莞府的事。” “东莞县升府?”陈景和诧异一声来了性质:“坐下来详细说说。” 公员谢过,局促的落座后向陈景和介绍道:“四年前,广州港务局计划新开一个埠,在东莞县选的址,取名明珠港,明珠港开埠之后,东莞县也因此受益颇多,因此,前蕃台就计划将东莞由县升格为府。 相应的公文批示也都落实好了,然后、然后......” 虽然公员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陈景和还是明白的。 伍士皋落马了。 “东莞上下都急的很,因此每天都会来文询问催促,这次听说您来,东莞县令李延宗还特意请示,想请您莅临东莞视察。” “哦。”陈景和应上一声,而后像是随口一般说道:“现在东莞,还种不种芙蓉花了?” 这话说的随意,却把面前的公员吓的原地跳了起来。 陈景和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虚压。 “别紧张,本台也就是问问,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用回答。” 公员额头见了汗水却哪里敢擦,吞了几口唾沫后硬着头皮小声答道:“还、还种着。” “你怎么那么肯定?” “在下、在下就是东莞人。” 陈景和挑了下眼帘,笑呵呵的说道:“是吗,坐坐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杜其泰。” “那其泰,本台问你,你们家,种不种芙蓉花?” 杜其泰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摇手道:“不不不,种芙蓉花是要杀头的,在下家中断无藐视国法之徒。” “不错。”陈景和满意颔首:“种芙蓉花是要杀头的,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不劝劝你的父老乡亲们呢?” 杜其泰垂首,惭愧道:“在下家境贫寒,如今能考上公员,都是靠宗族乡亲们的帮衬资助。” “既然他们帮衬你,你为什么要检举他们?” 陈景和似笑非笑的看着杜其泰说道:“本台刚才的问题,你是可以不回答的。” “芙蓉花祸国殃民,在下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 杜其泰低着头,艰涩说道:“东莞种植芙蓉花多年,早些年还好,原料都由阿拉伯人的商会收购,转运海外,而今几年,广东境内已经出现多起抓获私下贩卖芙蓉花和芙蓉粉的罪犯。 按察司去年通报,仅广州一府便打掉十几个地下烟档,查获吸食芙蓉花者数达六百多人。在下有同学在广州按察处司值,听他说,以芙蓉花为原料的大烟吸食后会让人致幻上瘾。 因这芙蓉花而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者极多,为了筹措毒资而抢劫盗窃的案子更是频发,这在早前十年里的广州是很鲜见的。 以前的广州,相对省内其他各府包括内陆各省来说算是富裕,因此盗抢案件极少,而如今却屡屡倍增,谁都知道,这东西,害人误国。” 到底还是出口转内销了啊。 想想也是必然,即使蒲向东将这些东西销往海外,可欧罗巴也好、南洋也罢,把个日本也算上,能有多少人? 有钱的小资产家庭又能有多少。 毫不客气的说,和靠着吸食整个亚洲乃至半个世界鲜血的中州比起来,都太穷了。 中州接近上亿的人口,数百万个小资产家庭,这是多么有潜力的毒品倾销市场。 而毒品的利润,不需要多言。 资本家的眼中只有利润和回报率。 法律和道德? 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家乡,有人吸大烟吗?” “......有”杜其泰抬起头看向陈景和,旋即又痛苦的垂下:“在下的发小就种植这个东西,他自己也吸。” “种植可是要杀头的,发小你都举报?” “他已经死了。” 杜其泰的声音变得低沉伤感许多:“去年,他在一个烟档里,因为过量吸死了。” 陈景和的面庞微微抽了一下,叹口气。 “既然连你们办公司都知道的事,那想必,布政使司衙门里这些主官,都已经知道了吧。” “为什么没人勒令东莞停种。” 这个问题杜其泰第一次没有回答,其实,也不需要他回答。 联系到明珠港开埠,什么事都很清晰。 陈景和没多说,起身和于谦离开办公司公事房,出门往自己的办公房走,路上和于谦就说了一句。 “这个什么明珠港,我看可以更名叫毒品港了。” 为了毒品的大量出进口,规避广州港务局海关的稽查,专门新开一个埠,这手笔,够不够大? 都不用去现场看,陈景和闭上眼睛都能猜到,那个什么明珠港每天往来的海船,装载着多少能害死人的东西。 东莞种出的芙蓉花走广州港出口,船只到印度转一圈加个工,一半卖往海外,一半再走明珠港进入大明国内。 亦或者,都不止一半。 于谦点点头,小声言道。 “殿下,咱们的第一个突破口,看来,可以放到这个什么明珠港上面了。” “先等等。” “等?” “我昨晚替江正勋写了一封举荐信。” 陈景和大步流星走进房内,落座后冲于谦咧嘴一笑。 “举荐他担任广东布政副使兼广州知府,等南京方面的回信吧。” “一个好汉,总也得三个帮吧。” 于谦点点头,随后又问道:“江知府和您是老交情了,他确实能算一个,其他的两人?” “广东陈家的陈嘉鼎还有。”陈景和抬起一只手,点向于谦:“就是你,于廷益!” 第五百一十五章:交流 虽然曾经在广州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在阔别的这五年的时间里,广州的发展简直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因此,甫一上任的陈景和还真有点陌生。 好在有江正勋这位老领导在,帮着陈景和迅速度过陌生期。 “正勋兄,今晚来家里吃顿便饭?” 下值的时候,在衙门门口,陈景和喊住了江正勋,向后者发出邀请。 “好啊。” 江正勋连多余的思考都没有就一口答应下来,展颜笑道:“我这正愁着不知道该去哪蹭饭呢。” “哈哈哈哈。”陈景和哈哈一笑:“你老兄要是想吃饭,怕是请你的官贾豪绅能从咱广州排到南京去,你哪里能说蹭饭啊,正好,去我那,尝尝你弟妹的手艺。” 江正勋连道不敢:“能有幸品尝到太子妃做的饭菜,我这福气可是海了去。” 两人聊了几句,前后脚上了陈景和的马车,向着书画别院赶去。 车厢里,江正勋的屁股堪堪落座,陈景和就从车厢内一个抽屉内取出一道公函递给前者。 迎上江正勋诧异的眼神,陈景和呵呵笑道。 “本来是打算过几天等吏政部的官员到了之后再给你,不过想想,还是先拿给你让你开心开心。” “什么内容?” “吏政部打算让你出任广东布政副使兼任广州知府。” 听到如此内容,江正勋先是一怔,随即也是喜上眉梢。 陪坐在马车里的于谦看了眼陈景和,适时开口道。 “恭喜江知府,殿下前脚刚到广东,当晚就给吏政部写了举荐信,殿下和下官说,没有人比江知府您更了解广东,想要发展好广东局面,必须得有像江知府您这样的臂助支持才行。” 一番话不仅夸了陈景和、江正勋两个人,而且还同时突出了陈景和对江正勋的重视信任。 这替领导邀功的差事,自然只能是于谦这个秘书来做了。 这边的江正勋自然也是极其上道,任命公函都来不及看完就面向陈景和道谢:“殿下知遇之恩,可是让臣感激涕零。” “什么臣不臣的,正勋兄太见外了。”陈景和连忙摆手打住:“你可是我的老领导,好兄长,咱俩说话可不能这么酸腐。” 客气归客气,感谢归感谢,江正勋可不是一般官员,从进步的激动喜悦中一摘出来,立马就能从这件事中敏锐的捕捉到一些政治信号。 最简单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目前来看,陈景和是打算搞些动作出来了。 让自己同时身兼广东布政副使和广州知府,做广东名副其实的二把手,那他这位一把手,必然是有大的谋划,担心布政使司衙门里其他两位副使有不同意见掣肘啊。 想到这里,江正勋斟酌着开了口。 “殿下来的这几日,广东上下欢欣鼓舞之余,亦都很关切殿下,毕竟岭南这地界的气候、水土比起南京来还是差了点意思。” 陈景和接过于谦递来的茶水,轻吹一口:“看来大家都忘了,我可是在广东工作过,这里的水土我还是熟悉的。” “谁不说来着。”江正勋哈哈一笑:“殿下第一次来广东的第一站,我记得是东莞县令对吧,东莞是个好地方,现在又开了明珠港,热闹繁华的紧,哪天我陪殿下您去看看。” “是吗,那是要去看看,不过正勋兄啊,你这马上就要履新,身上还兼着广州知府呢,我是真怕累着你,随便找几个熟悉的就成。” 江正勋沉吟道:“我想想啊,对了,财政司的副司长骆明是东莞人,他比较熟悉,还有按察司的徐正道、办公司的齐彦斌都比较熟悉,要不让他们三人陪您去,就是我担心他们几个伺候不周。” 两人之间三言两语,让一旁的于谦暗挑大拇哥。 高。 江正勋的第一句话是在给陈景和透露消息,广东官场的官员们都很关切,这新官上任的陈景和打算把第一把火往哪里烧。 然后陈景和的回答就是给江正勋透了底。 东莞。 而后者呢,担心陈景和吃不透现在东莞的情况,第一把火烧的不够旺,于是专门点出明珠港来,顺道也表了忠心和态度。 那就是摆正位置,一定全力配合陈景和。 你想烧火,我这个广州知府可以自降身份来替你冲锋陷阵。 而陈景和呢,接了这份好意但没有同意,杀鸡焉用牛刀,你江正勋有这个态度就行了,换几个信得过、用的上的人就行。 于是江正勋推荐了骆明等三人。 既信得过,而且熟悉东莞情况,最重要一点,都是有实权的。 财政、按察还有广东办公司。 可以说,两人间看似老友相聚的寒暄长短,其实已经把所有有价值和重要的信息都互相坦诚相对了。 另外在最后,江正勋也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对于广东重要司局衙门也没有太过强大的掌控力量。 像推荐的这三个人手中,没有一个是一把手。 如果不尽快将这些重要岗位上的主官人选进行调换,后面的工作可能会不利开展。 所谓的伺候不周,就是权力不够,怕办不好陈景和交代的差事。 陈景和微微颔首一笑:“正勋兄多虑了,就是回老岗位看看发展的怎么样,呆不了多少时间,等你忙完这段时间,咱俩再多转转,到时候有你在,还怕谁伺候不周啊。” 这话一出,江正勋的双眼顿时一亮,立马激动的连连点头。 “有您这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多。” 这是封官放权。 陈景和话中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给江正勋一段时间,来推荐一些信得过的人选出来,到时候陈景和自会安排到各个重要的岗位上,到那个时候,才是陈景和烧第一把火的时机。 自然也就没有了伺候不周一说。 于谦苦笑,自己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最讨厌学校里先生们说话云山雾罩,觉得学堂之内还是应该少些官场习气,现在看来,学校还是应该沾点官僚气息的。 要不然学生走出学堂,考公进入官场,实在是很难适应。 你想从上峰的嘴里听到重要信息? 重要信息人家早都在不经意间说完了,你还在那阿巴阿巴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找场子的陈景和 东莞县令李延宗今日醒了一大早,而后便是忙前忙后的四下张罗。 “县衙再打扫一遍,任何地方都不能有灰,房梁上也得检查。” “治安上多下点功夫,那些什么泼皮无赖的不能生事。” “还有还有,通知城里阿拉伯商会和美第奇银行,这几天别闹腾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过了这两天本官自会协调。” 李延宗事无巨细的叮嘱,一旁的葛和则是频频看着时间。 “县尊,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城候着吧。” “好好好。” 李延宗之所以忙成这样,自然是因为今日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 新上任的广东布政使陈景和要来了。 无论是陈景和太子的身份,还是广东布政使的官位,自然都值得李延宗如此紧张。 广东的气候虽然比起内陆来要暖和的多,但在冬月的破晓出城,城外旷野的风还是凉的。 李延宗将双手都拢于袖中,缩着脖子叹气:“这个点是凉啊。” “县尊若是冷的话,可以先移步旁边的马车稍坐。”葛和劝了一句:“离着布政使到,还有一个时辰呢。” “那哪行。” 李延宗直接拒绝道:“一定得让蕃台看到咱们东莞的诚意,现在可是咱们东莞县升格为府的重要关头,县里上下同僚奋斗数载,可都盼着这一刻呢。” 这话倒是不假,谁不盼着? 由县到府,意味着所有人原地升三级,还有什么升迁的途径比这个快? 而这只需要陈景和点个头、盖个章就成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陈景和那样,有个叫陈云甫的爹。 “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咱们这位布政使,原来是大王之子。” 葛和感慨道:“当年刚到咱们东莞来的时候,下官还寻思真是陈家的晚生后辈呢。” “陈家是陈家不假,但不是那个陈家。” 李延宗也是感慨的很:“你说,大王他咋想的,能将太子安排到咱们这地界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老人家就不怕太子殿下有个闪失大意?” “既然是大王安排,必有万全保障,下官倒是不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相反,担心咱们的安危啊。” 葛和左右观望两眼,压低声音谓李延宗道:“县尊可别忘了那芙蓉花的事,太子殿下万一旧事重提,咱们可糊弄不过去。” “怕什么?”李延宗显的十分镇定:“太子殿下当初在咱们这做县令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后来又回了南京,他能不把这事上报给大王? 既然到现在都没人来咱们东莞查,说明什么,说明大王起码是默许的,太子殿下还能忤逆大王不成? 另外,种芙蓉花又不是咱们俩的意思,面上不是有伍士皋顶雷吗,再不济,查到最后也是查到那蒲向东的头上,查到那一步也就是个不了了之,无妨。” 葛和还是有些发虚:“话是这么说不假,不过下官这心里还是有些哆嗦,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殿下主政广东第一站就到咱们这来,万一真是冲这事来的,咱们毕竟是东莞的主官,这个责任同样够杀头的。” “他要杀咱们的头,咱们就把所有事都捅出来,广东的水有多深,他是太子也得呛水。” 李延宗完全是一种浑不怕的自信态度:“什么事都有个规则在,谁也不能随便破坏规则,亏你当了那么多年官,这都不懂?” 见到李延宗那么自信,葛和也不好再多进言,便沉默下来陪着迎候。 这一等真就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直等到双腿都开始发软,视线尽头,可算是出了旌旗招展。 “广东承宣布政使” 正主到了! 像是变戏法一般,候在东莞县城外的官员们,原本焦躁不耐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全部变换成热情洋溢的喜悦之色。 县衙的鼓乐班吹响了热烈的迎接曲,静默的郊外顿时锣鼓喧天。 驾跸抵至,四马拉动的宽大马车稳稳停下,第一个探头出来的先是于谦,而后才是让人望眼欲穿的陈景和。 “臣,东莞县令李延宗,谒见太子殿下金安。” 李延宗快走几步近前躬礼,而后便听到陈景和笑呵呵的声音。 “李县令,在这就莫呼太子了,工作的时候还是称职务比较好。” “是,下官参见蕃台。” 李延宗听话的紧,嘴上马上就改。 “蕃台,县里众同僚自从听说您来莅临之后,这几日无不是兴奋雀跃,都盼着您能来指点迷津呢。” “是吗?”陈景和轻笑一声:“怎么个指点迷津?东莞发展的势头有多好,本官在南京的时候可都有所耳闻,哪里还需要外人指点啊。” 这话说的李延宗面上一僵,陈景和这回应,咋闻起来有些不善呢? 领导说话可以不给面子,但下属不能不接话,再难接也得接啊。 好在李延宗脑子转的快,立马谄媚一笑。 “要说旁人那自是外人,蕃台您可是咱们东莞县早先的老领导,您虽然在咱们东莞执政的时间不长,可要不是您留下的好底子,我们东莞哪里能发展到现在,我们这些人,可是全承了您的荫。” 这话接的,站在陈景和身后的于谦都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陈景和留下的好底子,满打满算才干了一个月就让你们给挤兑去了广交所看股票,这事虽然过了七年,但是不是还凹在陈景和的心里可真不好说。 陈景和能忘吗? 当然不能忘,当年这件事可是被陈景和视为自己从政人生中的耻辱之一! 这一次他重回广东主政,所要做的可不单单只是做好这一任主官。 更多的,还是把当年自己在广东看到却没有能力处理的事通通办回来! 都说广东的水深,现在,陈景和决意亲自下水试一试,看看这水,到底能不能呛到自己。 “李县令,咱们入城吧。” 陈景和没有了寒暄的心情,简单一句话后便折身回到自己的车辂,甚至没有和其他迎接自己的官员们打声招呼。 等了一个多时辰? 那和他陈景和有什么关系! 第五百一十七章:明珠港之行 为了迎接陈景和的到来,可以看出东莞县上上下下确实做足了功课。 不说被打扫到一尘不染的县署衙门亦或者同样整洁、干净的县城内部,这些充其量算是环境不错,一个官员能拿出手最好的表现,自然还得是政绩。 李延宗为陈景和准备了充足且十分漂亮的成绩单,跃跃欲试的随时准备进行汇报,结果陈景和只是大估摸着看了一遍后,就放到一边,亦不多问。 “走吧。” “走、走?” 李延宗很是惊愕,眼瞅着陈景和已经起身,慌忙站起来言道:“蕃台,您这刚来,就、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 “这起码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们东莞上上下下对您的到来那可是翘首以盼,士绅各界贤达可是都候着呢。” 陈景和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官倒也不好拒了大家伙的一番热忱,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李延宗立马变出一副小模样:“蕃台体恤下情,下官等人铭感五内。” “就算是吃饭,也不在这吃。” 陈景和拔腿就往县衙外走:“既然都想宴请本官,那就本官选个地方吧。” “去哪?” “明珠港。” 落在身后跟着陈景和往外走的李延宗、葛和两人顿时齐齐变色,互相对视一眼后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果然! 陈景和这次来,就是冲着芙蓉花的事来的。 “蕃台、蕃台!” 慌乱归慌乱,李延宗还是赶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道:“蕃台,明珠港离东莞甚远,最快也要两日方可到达,中间还要转海路,您可是千金之子,依下官言,咱们还是先准备一番再去吧。” 所谓明珠港,其位置放到五百年后会有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 维多利亚港。 没错,也就是香港。 只不过此时的香港那地界,就只是渔村,算是东莞这个县辖下的偏远地区。 “两天就两天,中间要是饿了,路上随便对付点,有店住店,没店宿营。” 陈景和不可能给李延宗等人通风报信的时间,说动行就动行,坐上马车就下令出发。 一标广州锦衣卫指挥使司的锦衣卫跟随护卫,外围还有按察使司的官差。 这个安保的级别对比其他各省的布政使自然是高了点,反正现在广东各界都知道陈景和的太子身份,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这下李延宗没了办法,他只能小声同葛和言道。 “快马加鞭派人去明珠港通知一声。” 后者面露难色:“再快,最多也就比太子快一天,一天的时间,哪里够明珠港货船转移的,更何况,那地方每个时辰都有南印度公司和阿拉伯商会的海船入埠,络绎不绝,禁不住的。” 听到这话,李延宗顿时牙疼起来。 “娘的,这样,你通知那个叫蒲文的跟咱们一起去,咱们不能替他抗雷,要是太子现场震怒,想杀人出气,总不能咱们死吧。” 葛和暗道还得是李延宗,都这时候了,还能想到甩锅的办法,当下点点头立马折身安排人手去办。 “还有,派人去广州。” “找江知府?” “你傻不傻,江正勋和陈景和他俩明显是穿一条裤子的,你找他自首啊,去我家,和我叔父说一声。” 李延宗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广东四大家之一,李家的家主了。 “太子只要到了明珠港,八成这个雷就得炸,咱们东莞铁定是没本事过这一关,另外指着咱俩自己扛也扛不住,让我叔父想办法吧,看看能不能多把些人拉下水,水下的鳄鱼多,咱们俩就是小虾米,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李延宗慌而不乱,将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之后,细想想没有其他疏漏的地方,这才整理一番官袍,深吸一口气踏上自己的马车。 车夫也是他们李家的老家奴了,小声问上一句。 “老爷,咱们真去明珠港?” “不然呢,跑啊。” 李延宗闭上眼,倦意十足的挥手:“走吧,忠伯。” “诶。” 叫忠伯的老人催动起马车,末了还是不放心的又说上一句:“老爷,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让她带着少爷小姐先出海避避风头?” 这是怕东窗事发,朝廷祸连满门。 “这个不用怕。” 李延宗倒是放心的紧:“当年就是大王一力推动的废除株连制,这么多年了,犯下天怒人怨案子的官员又不鲜少,哪有一个连累妻儿老小的,朝廷的法度还是清明的。 太子爷就是再恼、再怒,难不成还能让大王向他让步?要真这样做,这太子当不长。” 主仆二人没再多言,车厢内陷入了寂静,许久后李延宗睁开了眼,撩起帘布向马车外看了一眼。 出城了。 看着窗外的景色,李延宗深深叹了口气。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再看到自己主政下的东莞了。 别看清晨迎接的时候李延宗如此自信,但真当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要说不怕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啊。 这一刻,李延宗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涉案了。 如果不种芙蓉花的话,他现在本不用提心吊胆的。 可惜啊,他不是李家的家主,他只是家族中的一个后生晚辈,在广东这地界,离开了李家,他李延宗什么都不是。 “亦或者,就连我们李家,也啥都不是吧。” 李延宗放下窗帘苦笑一声。 现在的广东,可不是他自小长大那个记忆中的广东了,这地方,虎踞龙盘,掺杂了太多太多的各方利益。 在看不见的无尽暗流裹挟下,像他们这种人,注定只是被裹挟着向前走的,没法做出任何自主的选择。 车队一路南下,行进到傍晚时分的时候,寻了一处客栈暂时歇脚。 这客栈并不荒僻,相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东莞是富裕啊,这村野郊外,竟同样有如此多的往来之客,还有外夷。” 陈景和感慨了一声,就事论事的夸赞一句:“廷益,我小时候和妹妹偷跑离家到过一次广州,那时候广州也很富裕,但也只是城中繁华,城外和内陆没多大区别,就只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荒野,可是你看现在的东莞。 宽阔的官道上,这一路多少家客栈酒肆,就咱们中午过的那一段路,竟然还有两三家青楼,开在城外的青楼,这说明什么,说明现在东莞往来的客流量大,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四墙之内,另外就是治安好,强人贼寇之流已经被打击的没有了。 这都是成绩啊,不能抹杀掉。” 于谦跟着点头:“明珠港开埠还是有积极一面的。” “积极归积极,但如果不合法的话一样不可容忍,犯罪之花再好看也只是刹那芳华。” 陈景和侧首看了一眼身后十步外面容发白的李延宗,冷哼一声。 “这朵花,该拔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查仓 明珠港虽是开埠不到四年的新港,但是规模却是一点都不小,这得益于它得天独厚的天然环境。 毕竟是世界三大天然良港之一。 陈景和来到这里,第一眼的感受就是震撼,来自万舶争先的视觉震撼。 “一万艘肯定是没有的,但两三千艘只多不少。” 自觉已经没有活路的李延宗反而镇定了下来,他似乎寄希望于介绍明珠港的成绩能够为自己挽回一点形象分,从而使得陈景和对他高抬贵手。 对眼前的明珠港工程,陈景和是满意的,但仅仅是工程本身,除此之外,陈景和对这里的一切便都不是满意的了。 比如说:明珠港的所有权及经营权。 和广州港不同,明珠港并不是朝廷建设的,而是由南印度公司和一家名为曼努埃尔的商会共同兴建,因此这里的港务局和广州的港务局性质并不相同。 它不是衙门,而是私营的一个管理机构。 朝廷在明珠港,仅仅有一个税务所。 这就让陈景和非常不满意了。 “我中州的国土上,没有一处是法外之地,李县令,你说本官说的对不对?” 陈景和斜睨了李延宗一眼,就让后者冷汗涔涔,唯唯诺诺的应和道。 “是,蕃台所言极是,我中州没有法外之地。” “那这明珠港应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蝇营狗苟吧。” 陈景和说完这句话后便一马当先的带人走向港区,数百名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簇拥着,开道清场。 明珠港方面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陈景和这一行人,毕竟锦衣卫的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很快便有一伙锦衣华服的商人迎了过来。 “在下明珠港理事朱有炯,参见蕃台。” 听到来者的姓名,陈景和下意识的挑了一下眉头。 “朱家人?” “是的。” “有字辈,火行,你爹是朱橚。” 朱有炯点了点头,笑道:“蕃台好记性。” “怪不得一眼就认出了本官。” 陈景和这下不觉得奇怪了,既然是老朱家的皇子皇孙,那能认出他来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陈景和很快又对这朱有炯来了好奇。 “据本官所知,令尊早前是军政行走,你们朱家很多子孙都去了上海,你不从政,缘何来到这明珠港从商?” 朱有炯解释道:“蕃台有所不知,在下早年才疏学浅,没能考上公员,就在上海做了两年小买卖,后来上海港开埠,在下随船经商去了印度,在那里加入了南印度公司,一呆就是五年。 也是今年端午之后才从印度调来这明珠港,负责此处的港务。” “好事。”陈景和颔首道:“这么说来,有炯你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朱有炯连忙摆手:“不敢,蕃台快请。” 看着陈景和同朱有炯并肩走入港区,拖在身后的于谦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这下事情棘手了。 老朱家的子孙竟然是这明珠港的负责人。 这地界的水是深啊,哪方势力的人都有。 瞥了一眼李延宗,于谦心思一转走了过去。 “李县令。” “啊,啊!” 魂不守舍的李延宗吓了一跳,看到是于谦赶忙定下神来:“于秘书。” 秘书只是个称谓,并不是职务,于谦刚刚入仕,陈景和还没想好给于谦安排个什么岗位,若是按照此刻中州的惯例,或者效仿当年的陈云甫、杨士奇,那于谦应该挂一个广东办公司的副司长官衔。 不过那可是从三品的官位,于谦刚考上仕途,再是陈景和的秘书也不可能授从三品,所以就只能空着了。 于谦看了一眼陈景和的背影,谓李延宗言道:“李县令,明珠港开埠几年了?” “三年多不到四年。” “一直都是南印度公司的人负责管理?” 李延宗说道:“那倒不是,一开始是曼努埃尔商会的人管理,后来是两家共管,今年开始,两家实行轮值制,一方管理两年。” 于谦哦了一声,遂又问道:“这个曼努埃尔商会...” “是蒲向东儿子的。”说及这个名字,李延宗的声音不由自主有些放低:“蒲向东的本名就叫曼努埃尔。” 探知了一些信息后,于谦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也知道,再深些的问题这李延宗也不可能说。 另一边的陈景和两人进入港区后,朱有炯就小心翼翼的说上一句。 “蕃台,您看能不能把这些锦衣卫留在外面?” “怎么?咱们这明珠港,锦衣卫不能进?” “不是不是。”朱有炯慌忙摆手道:“只是在下担心这港区里的工人不懂规矩,万一和锦衣卫生了冲撞。” 陈景和眯起眼睛来:“朱理事,什么工人有胆子敢和锦衣卫发生冲撞啊。” “咱们国内的自然不会,不过这明珠港连工人带上一些奴隶加一起十几万,番邦外国的不认识锦衣卫,加之粗鄙愚昧,在下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听到一个明珠港有十几万人的时候,于谦的脸色瞬时就变了,不动声色的凑到陈景和近前。 “太子爷,为您的安全计,今日还是......” 陈景和微微摇了摇头,面对朱有炯这不动声色的威胁轻蔑一笑。 “朱理事的担心多余了,这些锦衣卫都是很守规矩的,他们来此是带着任务来的,任务之外,他们绝不会横生事端。” 朱有炯硬着头皮说道:“蕃台说的极是,锦衣卫自然是为了保护蕃台您的安全而来。” “不是。”陈景和直言道:“他们来这的任务,是来查仓。” 一句查仓让朱有炯的脸色变了,连着于谦和李延宗都紧张起来。 “查仓?查什么仓?” “本官来之前就听说,明珠港这地方,有人私下贩运加工后的芙蓉花进入我中州境内。” 陈景和是一点都不藏掖,直眉瞪眼的就将来意说了出来:“本官不信,这不,带人来看看、查查。” “查仓的事一直都有海关缉私来做,锦衣卫,不合适吧。” 陈景和冷视着朱有炯:“那这三年多时间,广东海关来明珠港查过吗?” 后者语塞支吾起来。 见状,陈景和也不含糊,直接挥手道:“于谦。” “下官在。” “去,带人开仓查仓,看看这明珠港,到底是不是如外界所说,还咱们明珠港一个清白,也还东莞县一个清白。” 陈景和大马金刀高坐上首,睥睨全场的目光最后落在满头大汗的朱有炯、李延宗二人身上。 “如果真查到了什么不法的东西,那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五百一十九章:手铳! “开仓!” 明珠港的港区极大,除了行船停船的港口之外,存放进出口货物的仓储区站了明珠港六成的区域,这里坐落下的大仓何止千百。 于谦此刻就带着一队十几名锦衣卫站在一处紧锁的仓库外,勒令看管的工人打开仓门。 除了于谦这里外,几百名锦衣卫以十人为一队,遍布开来,一处处的开仓查验。 倒是有些由黑奴把守的仓库装傻充愣,借着听不懂汉语的由头拒不执行。 锦衣卫惯你这个脾气? 长刀出鞘就直接架到脖子上。 “仍拒不执行者,立斩。” 黑奴们若是有不惧死亡的勇气也就不会成为奴隶了。 面对着锦衣卫那明晃晃的绣春刀,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自然是令到门开。 就这么,随着一扇扇厚重的仓门打开,明亮的阳光驱散了黑暗,也让一切隐匿于国法外的罪孽昭然于世。 两个时辰后,于谦面色凝重的走进陈景和等人所在的大堂,快步走到前者身边,俯身言道。 “太子爷,查出了一些。” “大点声,说给大家伙都听听,查到了什么。” 陈景和直接扬声道:“也让咱们李县令、朱理事都听听,看看这明珠港到底是不是如外界风言的那般,藏着污秽不堪的东西。” 汗水自李延宗的脸上开始止不住的流淌,而那朱有炯,此时此刻反而恢复了镇静,只是看了于谦一眼后就垂下目光,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般。 “禀蕃台,下官奉命稽查明珠港货仓,仅目前开仓查验的一百一十九处仓库中便查获以芙蓉花为原料加工而成的大烟、芙蓉粉近五万斤,除此毒品之外,另有走私黄金三十七万两。 其余走私物品还包括茶叶、丝绸等。” 于谦报完这些后,迟钝了片刻后又咬牙切齿的说道:“蕃台,除了这些货物之外,下官还在这明珠港发现......” “发现什么了?” “明珠港,贩奴。” 陈景和扬了一下眉头,反问道:“是未报关的番夷奴隶?” “不是。”于谦红着眼说道:“是我中州子民,准备走明珠港卖往海外。” “砰!!!” “胆大包天!” 陈景和闻言顿时拍案而起,大声咆哮道:“我中州废奴至今已经二十几年,简直是胆大包天!” 贩毒、走私还算是在陈景和的预料之内,毕竟他五年前在广东的时候,这种事就都亲眼见到过,可将中州之民,自己的同胞贩卖到海外为奴却是陈景和怎么也没想到的。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若是蒲向东干的,感情上固然无法接受,可还能理解。 毕竟不是本国人。 但看着眼前的朱有炯,再看看李延宗。 这俩可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啊! “朱有炯。” 陈景和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最好给本官一个解释。” 此时此刻的李延宗已经完全瘫软在座,唯独那朱有炯反而愈加的气定神闲。 “蕃台,明珠港闹出这样的丑闻,在下身为明珠港的理事,难辞其咎,不过,这些事在下确实是一概不知。” “你说你一概不知?” “是的,明珠港每天进出海船两千余艘,到底都拉进来了些什么,又送出去了什么,在下总不能一船一船的去检查吧。 这些事都是下面人去做,在下的职责只是保证明珠港不出乱子,保证明珠港十几万工人有工做、有工钱领、有饭吃仅此而已。” 朱有炯毫不畏惧的看向陈景和,冠冕堂皇的为自己寻找脱罪的理由:“另外,明珠港不只是东莞的明珠港,还是广东的明珠港,这五年来,明珠港和广州港合力,为开拓我大明南疆海贸可谓是竭尽所能。 围绕着广州、明珠两港所兴建的工厂多达二十七处,生产出来的物资不仅远销海外诸国,更提供给江南六省,有超过三十万工人靠着港区吃饭。 在下光是和广州港务局协调这些民生大事就已经快要殚精竭虑了,又怎么有精力再去兼管其他,这进出口的事,有具体的人来负责,如此丧尽天良、目无王法之辈,应立即予以法办。” 朱有炯的侃侃而谈也让已经完全绝望的李延宗恢复了一些生气。 对啊,明明能推责任的事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呢? 陈景和怒极而笑,伸手指着朱有炯:“你以为找个替死鬼,就能为你、为东莞当局脱罪不成!” “在下没罪又何来脱罪一说呢。” “有罪没罪不是你说了算的!” 陈景和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杀气腾腾的盯着朱有炯,喝令道:“于谦!” “下官在。” “封锁明珠港,将明珠港所有管事之人全部缉拿回广州,着按察司、广东都察院、广东大理寺共审。” 朱有炯施施然站起身:“蕃台、太子爷,好大的官威啊。说拿人就拿人,说封港就封港。 太子爷您知不知道,您一句封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天开始,靠着明珠港吃饭的十余万工人就没饭吃了,而明珠港的出口更是占了整个广东财政的三成。 这里封港,全广东八百多万老百姓的生计都要受影响,全广东七千六百名官员、三万九千名公员、差吏的俸禄、津贴同样要受到影响。 他们也要养家糊口,您一句封港,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更何况您还要拿人,在下是不值一提,您拿也就拿了,可这明珠港管事的人中可不全是在下这种无名小辈,还有几十位友邦外商,这事关国家外交之要务,您不和内阁通个气就自行决断,不愧是太子爷,有气魄。”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恫吓,陈景和却是懒得搭理,挥手间就要离开这里,却没想到门外呼啦一声被数百名面色不善的彪形大汉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个彪形大汉个个虎背熊腰、满面横肉,而更让于谦紧张的则是这些恶汉个个腰别利刃! 不消多说,必是这明珠港的私军了。 “介绍一下,南印度公司的黑水保安,负责南印度公司所属产业的安全。” 朱有炯志得意满的介绍道:“太子爷可别认为他们只会看家护院,黑水保安自成立之后不仅在印度保卫生产,还曾受雇到阿非利加、欧罗巴打过仗。” “朱有炯你疯了!”于谦不可思议的转头,遽尔暴怒着冲向朱有炯,抓住后者的衣领怒喷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竟然敢围攻太子爷,你怎么敢!” “在下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有炯两手一摊,咧嘴道:“不过在下可没权力管他们,保卫明珠港的正常运转是南印度公司指派他们的命令,太子爷要封港,他们当然不愿意了。 毕竟封了港,他们可就没钱花了,太子爷要砸人家的饭碗,人家能乐意吗。” “所以,你认为凭着这几百个狗东西就能唬住本官不成?” 陈景和冷笑一声,大踏步的向门外走去。 “那本官就让你看看,你这所谓的黑水保安能不能拦住本官。” 就在陈景和一只脚迈出门槛的同时,守在门外的一名锦衣卫千户开了嗓。 “不退者死!” 霎时间,几百名锦衣卫齐齐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柄缩短版的火铳。 堵在门外的黑水保安们久在印度哪里见过这种物件,其实慢说他们没见过,连陈景和在来到广东之前都没见过。 他对于火器的印象仍旧停在十几年前,那时候还是陈云甫带着他去过一次火器局。 十几年来,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大明,除了火炮上过战场之外,再无任何的火器问过世。 即使是近年来的几场大仗,大明的军人,依旧是短兵相接的白刃交战。 而现在。 是时候了。 因为没见过,所以不害怕。 堵门的黑水保安来自各国各地,有阿拉伯人也有南洋人,有白人也有黑人,当然也不乏印度人和曾经的大明人,此刻的他们胆大包天,不仅没有让开道路,反而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利刃指向了陈景和。 而就在他们举起刀的那一刻。 “砰砰砰!” 如鞭炮般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伴随着刺鼻的火药硝烟味,原本一脸高傲的朱有炯顿时如遭雷击,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吓傻。 那支所谓的受雇征战海外多国的黑水保安队,只顷刻间便死伤大半! 即使有侥幸未死者,也无不躺在地上哀鸣不已。 任何新型武器的问世都是如此,伴其而生的只能是死亡和杀戮。 几百名锦衣卫拿着手铳,冷面如阎罗般走到这些躺在地上的伤者边,举起火铳对准脑袋,毫不留情的扣响。 说杀无赦,就绝不留一个活口! 第五百二十章:阻力 “太猖獗了,太猖獗了!” “他们竟然敢围攻您,这些人怎么敢的!” 从明珠港回广州的路上,惊魂未定的于谦不住的念叨着这两句话,而陈景和一样的满面严肃。 “廷益,比起这次围攻,我现在更担心的,还是回到广州之后。” 于谦紧张起来:“您担心,广州也会有人对您图谋不轨?” “那倒不是。”陈景和摆了摆手:“手铳的威力你已经看到了,武力上的威胁对咱们来说并不可怕,不过朱有炯或者说南印度公司、曼努埃尔商会这些资本方竟然有胆子袭击我这个太子,那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他们的胆气又来源于哪里? 广州亦或者整个广东,到底掩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又到底牵扯了多少人和相关利益,我怕的是,当真想全部揭开的那一刻,咱们很难从广东全身而退了。” 贩毒、走私、贩奴,哪一件不是死罪? 可明珠港却干的大张旗鼓,不仅如此,面对来查办的陈景和,他们的私军竟然还敢袭击! 这还是陈景和啊,亏的有锦衣卫保护。 要是换一个别的什么钦差,是不是就直接死在了明珠港。 可以说,刚刚发生的事给陈景和提了一个醒,广东,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陈景和想的没有错,就在他前脚回到广州,后脚,以广东布政副使叶明远为首的数十名省司衙门官员就找上了门。 打着看望的旗号。 “惊闻蕃台在明珠港遇袭,可是把我等吓的魂不附体,幸亏蕃台吉人天相,不然的话,我等都该以死谢罪了。” 叶明远在陈景和面前对明珠港发生的事痛心疾首:“我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我们广东治下,明珠港竟然干出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来。 贩毒、走私、卖奴,这些不法之徒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该杀!严惩不贷!” 陈景和冷冷的看着叶明远在自己面前表演,他知道,后者此时此刻说的全是废话,所以望向了一同来的江正勋。 江正勋会意的开了口:“叶布政使说的对,对于明珠港的不法行径必须要严查、严惩,因此,蕃台下令将明珠港暂时封港的决定,我看很有必要。” 这边还愤愤不平的叶明远突然就收了声。 “正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该严惩的绝不姑息,但也不能因为一些不法之徒的罪行就将整个明珠港给封了吧,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因小失大?” 江正勋替陈景和打起了擂台:“叶布政使口中的大和小分别代表着什么?什么是小,什么又是大,明珠港大,国法小,还是说曼努埃尔商会、南印度公司的钱包大,咱们中州子民的人命小?” 叶明远顿时恼怒起来:“江布政使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更不要过度解读我的言辞,我何时说过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我有说这个意思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急什么。” “那首先不能乱扣帽子。” 眼瞅着两人就要吵起来,陈景和出言打断。 “正勋,我相信叶布政使没有你说的意思,咱们都是同僚,不可以恶言中伤。” 江正勋拱手认错道:“是,下官失言了。” 叶明远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点,可很快又听到陈景和的发问。 “叶布政使,你说的因小失大是什么意思,本官也不太清楚,为了避免正勋兄和其他同僚误解,还是请你明说吧。” 叶明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蕃台问了,那下官就说上两句拙见。” “明珠港这次闹出这种事来,固然是让人痛心疾首,不过我们也不能一棒子就将所有人都打死对吧,难道明珠港上上下下数万人全是如那朱有炯般的罪徒不成? 显然也不可能嘛,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还是遵纪守法的,谁的错就归咎于谁,该怎么法办就怎么法办,这才符合咱们三法司提倡的依法治国的原则。 另外呢,我们也没必要因为明珠港的管理出现错误就连累到整个明珠港的正常运转吧,明珠港是个死物,它只是港口,出口什么货物进口什么货物是由人来主导的。 只要咱们加强对明珠港的监管,同时和南印度公司、曼努埃尔商会一道就明珠港未来的发展进行把控,那诸如近日的事情也就不会继续发生了,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将明珠港封港。 蕃台,明珠港封港一天,就是数以亿计的损失啊,更何况,原本很多海船要走明珠港入关,现在明珠港一封,海船就得转航广州港,会给广州港带去很大压力。 广州港没法完全承载明珠港转移而来的进出口通航压力,就会导致大量的进口物品飘在海上直至腐烂,大量的出口货物呢又都停在国内不能变现,朝廷等钱用、商人们也都等钱用。 所以说,明珠港停一天,咱们整个国家都受到影响,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陈景和哦了一声:“本官听懂了,叶布政使的意思是说,咱们中州,现在还真离不开这个明珠港是吧。” “那倒不是,只是说,我们没有这个必要嘛。” 叶明远不给陈景和任何挖坑的机会,连忙解释道:“比起对一些不法分子的惩处,确保广东八百万百姓以及广东的正常运转,保证国家的财税不流失难道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吗? 蕃台心中的恼怒,下官感同身受,毕竟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下官作为广东布政副使那也是难辞其咎,同样恨不得将朱有炯这些人千刀万剐,可咱们不能意气用事,要为肩上的几百万百姓负责。 所以依下官看,封港的事还是暂缓,如果说在对朱有炯、李延宗等人的犯罪情况深挖后,发现了明珠港确还有更多人涉案或者更严重的不法行径,我们也可以在开一次会,商谈是否确需封港。” 陈景和听明白了,叶明远的意思就是让朱有炯、李延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做替罪羊。 但是封港那是绝对不行的。 封了港,好多人的利益都要受到损失。 甚至,还有可能被继续深挖下去的侦查拖下水。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那本官遭受到袭击的事怎么处置啊。” 陈景和的语气带起了浓郁的不善:“本官去查个案,差点可就回不来了,这也就得亏是锦衣卫相护,不然的话,岂不是说一省布政都得折在那里。” 叶明远咬牙愤怒道:“那群蛮夷护卫们做的实在是罪大恶极,好在有锦衣卫在,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下官这就派人和南印度公司方面协调,以后他们南印度公司再往明珠港派人来,一律不准用蛮夷之徒,全部用咱们中州之民,蛮夷者不通王化,属实是没有规矩。” 责任推的那叫一个干净。 “呵。”陈景和冷笑一声,随后摆手道:“此间事还是上报给内阁吧,具体怎么处置,让内阁来决断吧。” 你们不是想大事化小吗,那我就把大事化巨。 陈景和就不信,内阁还能如广东一般,从上黑到下! “把李延宗、朱有炯等人关进锦衣卫司衙,内阁来人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触。” 叶明远的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阴翳。 第五百二十一章:控制舆论 万国酒楼,阿拉伯厅。 这间包房绝对是万国酒楼最奢华的,得益于阿拉伯人对黄金的喜爱于痴迷,因此,整间阿拉伯厅的装修用了接近一千斤的黄金! 连桌上的碗筷、厕房的厕桶都是纯金打造。 此刻,鎏金的大门敞开着,一个接着一个穿着豪奢的男人走进了这间包房,但却都一言不发的各自落座。 而跟着这些来宾一道来的,具是些身材健硕、面色凶狠之辈,看来,应是护卫。 护卫们没有进入包房,全都守在了房门外,将整个万国酒楼的四楼堵了个水泄不通。 包房内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的到场,才第一次有了声音。 “叶布政使、贾会长。”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今早在布政使司衙门力劝陈景和不能封港的叶明远,至于大家伙口中的贾会长则是曼努埃尔商会的会长。 贾达姆-曼努埃尔。 中文名蒲明章,蒲向东的二儿子。 “诸位都坐吧。” 叶明远走到主位处没有急着落座,而是等到那贾达姆后才一道落座。 “明珠港前几天发生的事,想必诸位都通过各自的途径获悉了,咱们头上的这位太子爷看来是准备对咱们动真格的了,下了两个指示,一个就是以李延宗、朱有炯为突破口,要深挖明珠港贩毒、走私、卖奴等一系列案件背后的势力。 二一个则是将明珠港封港,严查明珠港是否还涉及其他犯罪。现在这两个指示都被咱们的太子爷具言成疏,上报给了南京方面,等待内阁决断。 这事不是小事,叶某觉得有必要和诸位通下气,也好让大家有个准备。” 在场众人闻言没有丝毫慌乱之情,可见具不是等闲之辈。 “你们汉人的太子,想做什么?” 坐在叶明远身旁的贾达姆嗤笑一声:“还想着把咱们在座的诸位都给拉下水不成,他是不是忘了,当年他成亲的时候,家父可是给了你们那位禹王陛下整整一百万两黄金的贺仪。 哪批黄金可也是通过走私进入的你们中州,查?他们陈家难道就干净了不成?不说你们那个太子爷,就他那个妹妹,你们汉人的公主,叫陈雅熙对吧,那可是美第奇银行的大股东啊。 美第奇银行能发展的那么快,你们广东上下可是没少给助力,就这个公主阁下,还有她的夫家胡家,前前后后从美第奇银行还有股市拿走了多少钱?整整六百八十亿!你们货币改制前的六千八百万两! 广东上上下下,有干净的吗!自己屁股下面都是屎,还说别人臭,你们的太子爷,真是会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现在不说这些没用的,国家都是他们陈家的,谁又能怎么着呢。” 一人开了口,不屑一笑:“篡权谋国之辈,生下的孩子又能是什么好种,既当又立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贾会长,咱们现在要操心的,是怎么让咱们头上这位太子爷消停下来,不能因为他,影响咱们在座的发财大计才是真的。” “如何能让他消停下来?”贾达姆阴狠道:“只有死人是最消停的,可我听说了,你们那支叫做锦衣卫的军队很厉害啊,现在又有了一种新武器,能在数十步外将人一击毙命,南印度公司上百名护卫就是死在这种武器之下。” “那叫火铳。” 叶明远淡然道:“我们宋朝的时候就有的武器,只不过现在改良增强了不少。” “能不能搞到?” “不可能。”叶明远摇了摇头说道:“无论是南京的火器局还是地方各省的火器制造厂都是完全独立于衙门外的,对地方衙门完全封闭保密,即使我在广东为官多年,也从没有进到过位于肇庆的火器司。 另外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火器流失进入市面的事情发生,所以,很难搞到。” 贾达姆嗯了一声却是一点也不着急:“火器成品搞不到,制造火器的工人总有吧。” “这倒是有的。” 叶明远笑了:“工人总有退休的,也有生了病回家修养的,地方府县留个心,总能找出几十个来。” “绑几个,送到印度去。”贾达姆像是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有工人,我们随时可以造出一模一样的火器来。” 叶明远眯起了眼睛。 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贾达姆的真实用意。 火枪的问世,真正受到极大裨益的是谁? 自然是军队也只能是军队。 蒲向东可是在海外有几十万私军呢。 这要是实现了火器化再和中州打起仗来? 战争发展史直接向前跃进了两百年。 不过这和他叶明远有什么关系。 当下点点头,叶明远应了下来:“好,这事我来安排。” 顿了顿,叶明远继续说道:“图穷匕见的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做不得的,想想看,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怎么处理眼前的事。” “这还不简单吗。” 在座众人中,广东办公司新闻处的处长张世贵站了起来,笑道。 “布政使、贾会长,明珠港封港直接影响到整个港区的发展,十几万工人就处于了待岗状态,咱们大可以发动工人去围堵布政使司。 另外,李延宗不是被抓了吗,东莞县全县百姓私种芙蓉花的事势必会公诸于众,与其等他陈景和先发难,倒不如咱们先爆出来。 私种芙蓉花可是杀头的罪,鼓动东莞县的百姓也去布政使司闹事。 几十万汹汹民意之下,看他陈景和怎么收场。 另外,也请贾会长您推一把力,贵商号可是在咱们广东乃至全中州、全九州来说都是执牛耳者,以令尊为首的数百阿拉伯商号一旦宣布陆续关闭商号减员裁工的话,那就势必引起全广东的恐慌,甚至导致新一轮的经济危机。 届时舆论上也会对陈景和口诛笔伐。 经济一旦受到冲击崩盘,那么全广东八百万人都要饿肚子甚至家破人亡,届时我们在发动学生和社会各界,将矛头一致对准陈景和,就不信搞不定他。” 张世贵的话说完,大家伙都乐出了声。 叶明远更是指着张世贵夸赞道:“世贵不愧是新闻处的,这蛊惑民心、煽动民意的手段是熟稔啊。” “不过,光是民间的压力还是不够,政治上,我们也要给陈景和或者说南京一些压力。” 叶明远看向一个男子点了名:“凤和,你是办公司的司长,这样,你联络一下各府县靠得住的主要官员,让他们联名给布政使司衙门写一封信,就说想提前支领一下今年过年的财政津贴,用以提前准备年货。 哦对了,联名信里不要说他们这些官员,就说津贴是为各府县衙门的公员、差吏领的,毕竟下面人俸禄低,等钱用。 而后,一唯你这个财政司司长就找个借口推脱财政紧张,今年的津贴延缓发放。” 李凤和、林一唯两个官员彼此对望,具是笑着应是。 “这样一来,士农工商四界咱们就算是都发动起来了,官员没钱、老百姓没钱、工人没钱、商人也没钱,我倒要看看,他陈景和拿什么来堵住这悠悠之口!” 叶明远举起纯金打造的酒杯,侃侃而谈:“只要引导的好,光靠骂,都能骂死他陈景和!” 第五百二十二章:陈云甫教子 人在广州的陈景和还等着内阁的回信,却没想到内阁的批示没等来,倒是先等到了中央办公司的一个通知。 通知他回京开会。 会议由陈云甫亲自主持,规模挺大,陈景和是钦点的,也是全国唯一一个入京参加这次会议的地方布政使。 陈景和本心是不想参加的,不过眼瞅着马上就到年关,权当回家见亲也就只好奉命行事,带着家眷和于谦一道北上回南京。 “儿臣叩见父王金安。” 当见到陈云甫的时候,陈景和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规矩,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对着陈云甫的背影叩了一记响头。 一手握书,一手负于身后的陈云甫转过了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刻露出了慈父一般的微笑。 “景和回来了,快来坐。” “谢父王。” 陈景和听话的向前走了几步,却并没有走太近,找了个椅子落下屁股。 “到老子身边来坐。”陈云甫笑骂一句:“怎么,你爹我还能打你不成,过来。” 看到陈景和唯唯诺诺的样子,陈云甫乐了。 “你小子在广东折腾的事,孤在南京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在外面大胆的很,回了自己家反而畏手畏脚。” 陈景和咧嘴笑笑,奉上一句马屁:“父王威压九州,儿臣面见父王犹如仰视苍穹,故不由生出渺小之心。” “哈哈哈哈。” 陈云甫一巴掌拍在陈景和的肩膀上,笑骂道:“小兔崽子长大了,现在也知道拍老子的马屁了,也是,你个混账东西天天背地里说孤好大喜功,不学着拍几句马屁哪里能行。” 后者顿时额头见汗,慌忙就要起身告罪又被陈云甫一把拉回了座位。 “没什么大事,说就说了,儿子说老子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 “老黄历了,现在不适用这种标准来做臣子道德之准绳。” 陈景和摆摆手,亲和道:“以前子不言父过,那是为了突出一个孝,臣不彰君恶是为了突出一个忠,说到底,还是君要臣死、父要子亡那一套为了巩固家天下统治的政治宣导。 但老百姓家里,为了分家产,父子成仇的事屡见不鲜,背地里言父过的海了去。 庙堂上呢,官员前脚应下君王的命,后脚也能把君王骂的一无是处,这彰君恶的事哪里少干过,就你爹我当年和太宗皇帝可就没少背后批评太祖皇帝的过失。 所以说你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只不过明面上还在坚守着所谓的基本政治正确。 君王在骗世人,他也知道世人知道他在行骗,但君王还要继续行骗。” 陈景和的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没有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孤都把话说那么明白了,你还有什么顾忌。” “儿臣没有什么要说的。” “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孤就继续说了。” 陈云甫捧起一杯茶,慢条斯理间吹散茶雾:“广东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都有国法。” “那你想过会遇到哪些阻力吗。” 陈景和坐直身子,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陈云甫:“无非是官商勾结的一丘之貉,儿臣有信心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看,你又自以为是了。”陈云甫放下茶杯批评道:“你在中央办公司锻炼了五年,孤还以为你会因此成熟,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是不是太幼稚了。” 陈景和抿住嘴唇,不服气的说道:“是,儿臣知道,比起父王来,儿臣远远不如,但儿臣说的难道错了吗。” “错倒是没错,就是想到太简单了一些,不够全面。” 陈云甫指点道:“你以为你的阻力只是沆瀣一气的腐败官员和资本家吗,错了,他们的威胁其实并不大,你想想,官员和商人真正的威胁是他们本身吗? 都是几十岁养尊处优的老头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随便派队锦衣卫过去就把他们嘁哩喀喳全砍了,所以说,他们有威胁吗,没有威胁,用最原始的方法就能直接从肉体上毁灭掉他们。 这一点上,你可以看看当年太祖爷时期是怎么办的郭桓案和胡惟庸案。” “他们真正能给你带去的威胁,给咱们这个国家,给国法在执行过程中带去的威胁是他们各自掌握的无形的力量。 官员们掌握着权力,商人们掌握着金钱,所以说,你要面对的挑战,不是来自官商勾结的挑战,而是来自权力和财富的挑战。 那当这两种力量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同时在很多领域对你发动进攻,对你产生威胁了。” 陈景和似懂非懂的点头,而后顿悟道:“父王的意思是,我应该先把这些人可能去利用的领域先拿下来。” “孤将中州近乎所有的权力都给了内阁,民间戏称现在是无君制的国家,那你说,孤应该如何做才能保住至高无上的权力。” “用父王当年的话说,就是掌握住三样东西,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 “刀把子让人惧怕你、钱袋子让人追随你、笔杆子让人尊敬你。” 陈云甫竖起三根手指来,一条条的和陈景和讲解道:“但是刀把子不能用,起码不能常用,不然的话就只有威,威是不能长久的。 刀把子或者说以后变成枪杆子,这东西不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是不会用的,相同的道理,你可以不用但是必须要有。 钱袋子那是要牢牢拴在自己腰上的,当成自己的肾一样保护好,没了钱,男人就会肾虚,腰杆就挺不直,你可别觉得你爹我在说玩笑话,对一个国家来说,也是一样,没有钱的国家就和肾虚的男人一样,中看不中用。 最后一点笔杆子,这东西吧你看似不重要,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千万别这么想,国家的决策、政令和目的一定是通过笔杆子实现的。 因为只有笔杆子才能教育百姓,用枪杆子教育百姓,百姓会反,用钱袋子教育百姓,百姓会得寸进尺,所以一定要牢牢控制住舆论,以此教化百姓,引导百姓跟朝廷站在同一立场上,不使他们被有心人所利用。 当你掌握住这三个东西之后,你就没有敌人了,所有人都将对你俯首称臣。 可同样的,当你没法掌握这三样东西的时候,那么你的敌人一定也会通过这三样东西来攻击你。” 说到这,陈云甫复又拍了拍陈景和的手臂:“儿子,你在广东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一定也只会通过这三种方式来向你发起进攻。 所以你想打赢这场仗,就要仔细琢磨如何将这三样握在自己手中,和看不见的敌人进行殊死争夺。 这不同于战场上的短兵相接,但却同样万分凶险,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但作为一个君王,面对着未来的储君,我更希望你能够通过自己的勇敢和智慧,度过这一次挑战。” 来自父亲的鼓励和教诲让陈景和感动到近乎哽咽,他站起身,大声的向陈云甫做着保证。 “请父王放心,儿臣一定有能力办好这些事,还广东一个朗朗乾坤。” 陈云甫没再多说,只是看着眼前的儿子,笑着点头。 该提点的地方都提点了,剩下的,就看陈景和自己能领悟多少,又能发挥的如何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时代的传承接力 九州二十一年,正月初八。 结束了持续近乎七天的内阁会议,一脸疲惫的陈景和刚刚走出皇宫,一直守在宫门外的于谦就迎了上来。 “太子爷,广东的报纸。” “广东的报纸?” 陈景和错愕了一下,随手接过就踏上马车,于谦跟在身后说道。 “今晨送进京的,一共两份,一份是《广州日报》大年三十那一刊,还有一份是《广州经济报》正月初一刊。” 陈景和打开来看,只见两份报纸的头版都是相同的几个刺目大字。 “港区封锁,数万家庭嗷嗷待哺。” 报道的内容围绕着明珠港被封锁的事实进行展开,笔墨着重引申到自从明珠港封锁后,依赖明珠港讨生活工人们的生存现状。 总之就是一个核心意思。 好几万工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家庭,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广州的物价最近有抬头的趋势,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物价,但下官想这应该是联系在一起的,物价上涨,工人失业,生存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 于谦凝重道:“太子爷,有人已经开始发难了。” 陈景和点点头,将报纸扔到一旁,疲惫的扶额。 “笔杆子、钱袋子。父王说的话一语成谶,咱们的敌人现在就通过这两种东西向咱们发起进攻了。” “广东办公司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内容也能刊报?这不是添乱吗。” 于谦垂首道:“广东和内陆省不一样,广东一直是咱们中州改革试验的前锋,言论自由已经在广东试验了近十年,只要不是公然违反国法的,哪怕是质疑朝廷政令的言论都允许刊报。所以很容易成为政治斗争的喉舌。” “另外,广东办公司的李凤和也来了信,他汇报说,这是新闻处的失察,已经严肃处理了负责这次内容刊报的审核公员,请示,要不要出版一篇文章辟谣?” “港区几万工人失业是谣言吗?物价上涨是谣言吗?”陈景和反问道:“如果是事实的话,那所谓的辟谣不就成了公然撒谎?李凤和存的什么心,他这是想让朝廷睁眼说瞎话,让咱们自己把朝廷公信力扫尽尘埃中!” 这个时候,陈景和突然就想到了几天前陈云甫和自己说的话。 “君王在骗世人,他也知道世人知道他在行骗,但君王还要继续行骗。” 联想到再之前陈云甫说及的那句‘有些东西现在已经不适用了’,陈景和恍然大悟,老百姓不好骗啊。 “我们若是想打造一个具备公信力的朝廷,就要有直面面对质疑的勇气,而不是全靠欺骗老百姓来勉强维系所谓的面子,那只会让我们的朝廷成为老百姓口中的笑话。” “指示李凤和,决不允许他那所谓的狗屁辟谣,报纸爱怎么发怎么发,我这就回广州。” 于谦一愣:“咱们不留京了?” “会开完了。” 陈景和说道:“父王和内阁通过了西线用兵的决议,打算在开春之后,会同蒙州、藏州方面出兵三十万西征。” “要打仗?” “不单单是打仗。”陈景和将会议内容说了出来:“也不单单是咱们自己打,这场仗蒲向东也会参与,他的私军将从阿拉伯方面东进,与我军会师讨伐帖木儿汗国,战争结束后,帖木儿汗国往东属于咱们,往西属于蒲向东。 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属于蒲向东自己的国家就要诞生了,曼努埃尔苏丹国!” 于谦顿时大吃一惊:“大王要扶持蒲向东开国?” “没那么简单。” 陈景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因为除了这件事之外,内阁还批准了一项关于铁路运营的提案,在这份提案中,就关于运营权和管理权的划分,给了地方和民间资本更大的自主决断权。 而全天下都知道,地方和民间资本在铁路运营中握有最多控制权的,都是阿拉伯人的商会,他们出资最多,建设过程中出的奴隶也最多,这项提案通过后,阿拉伯的商号将直接控制咱们国家超过七成的铁路线。 而通过铁路线的链接,在未来的五到十年内,阿拉伯商号毫无疑问会炮制出一轮更大的近乎剥削式的资源掠夺。” 于谦顿时恍然大悟。 “我明白大王的用意了。” “是啊。”陈景和点点头道:“父王之前对我进行了鼓励,联想到这次会议,我已经明白了父王的用心,父王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于谦点点头,随后惊叹不已。 “所以说,从二十年前,大王就已经把今天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也不全然。” 陈景和摇了摇头:“因为这中间的变数还是很多的,包括即使到今天,变数依然还有,如果咱们做不出成绩来的话,父王很有可能会重新下场拨乱反正。” “父王说,以前的舞台有且只有他一个人,而今天,这个舞台属于内阁、我还有所有的中州人,不再有他。” 马车停下,陈景和撩开窗帘看着外面那繁华至极的长安街,冲着于谦展颜一笑。 “以前我一直认为父王是曹操,明明有篡汉的实力只是顾忌颜面,想着让我去做那一步,现在才知道,我父王从不屑于那般。 他的内心远比咱们能想象到的更伟大,他正在用双手,缔造一个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恢弘大世,而如今看来,我父王,就快要成功了。” “我父王说,所谓的二十一史,不过是一本华夏民族的族谱罢了。” 陈景和走出马车,昂首挺胸的向前走:“我父王真正想要致敬的,是那位元圣,也就是创造这本族谱的周公旦。 元圣为咱们华夏民族、为咱们中国创造了礼法制度、司法制度、国家制度、政治体系、社会制度、宗法制度、经济制度、伦理制度等一切的雏形。 而我的父王,现在想要完善这一切,并将其传至万世千秋!” “他要给后人留下的,绝不只是一个强大无比的王朝,更想留下的,是这个可以让国家永远强大并且一直走向强大的完善体系。” “下面,该咱们接力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世间百态--士 番禹县六榕街。 适逢过年,大街上处处可见舞狮乐班,到处都是鞭炮的炸响和弥漫的硝烟。 老人孩子都喜笑颜开,共同庆祝着一年一度的佳节。 只有刚从县衙出来的卢升民一脸的惆怅和失落。 作为番禹县财政科的科官,卢升民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起码在这番禹县能排进前五,可卢升民也有自己的烦闷。 看名字或许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卢升民的家庭背景只是寻常,要不然也不会取一个升斗小民的名字,只不过卢升民自己争气,先是考上了南京大学,后又考上了公员,这才在二十四的年轻岁数就回到家乡做上了一县科官的位置。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就等你了。” 推开家门,面对着眼前温婉懂事的媳妇,卢升民的脸上换了一副笑模样,他大步走进正堂,望着聚齐的一大家子作揖问好。 “见过岳丈、岳母、父亲、母亲大人。” “升民回来了,快坐快坐。” 两家的老人看到卢升民都很高兴,卢父卢母的脸上更是带着三分骄傲,自家的孩子争气啊。 刚坐下,卢升民的岳丈就开了口。 “升民啊,今天除夕,衙门不是休年假了吗,你主管财政的怎得还去衙门作甚。” “唉,岳丈有所不知,还不是为今年过年财政津贴的事。” 卢升民给自己倒上酒,叹气间道出缘由:“今年省里不宽裕,财政津贴迟迟发不下来,这是往年没有的事,所以县里那些公员和差吏都闹腾起来。 您也知道,谁家不带着几张嘴啊,眼下广州的物价又蹭蹭的往上涨,都指着这份津贴好吃顿年饭呢,现在津贴没了,大家都得过一个穷年,赶着家境不好或者有个三灾五病,连下锅的米都没有,我这个财政科官,可不就得想着法子给挤点钱出来,总得让大家伙新年里吃上口热饭吧。” “哦哦。” 老人们没有做官的自然是不懂,卢父听不明白还是问了一句:“那现在问题解决了吗?” “上哪解决啊。” 卢升民陪着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又开始发愁起来:“全县一百一十九名公员、六百多差吏,津贴应发二百一十七万,现在才挤出来四十万,还差着多呢。 现在咱们番禹,除了县尊之外,就连我们这些科官的津贴都没领呢。” 说着这话,卢升民看了一眼自己媳妇,用满带歉意的语气说道:“本来还说过年给晴儿和几个孩子做两身衣服,现在看来,委屈了。” 媳妇很是善解人意的微笑:“不碍事的,既然朝廷今年有困难,夫君作为朝廷官员,自当做个表率。” 这个时候,同桌的小舅子邹志高嘟囔了一句。 “要不是咱们新来的那位布政使闹出封港的幺蛾子来,大家伙至于今年那么难吗。” “志高,胡扯什么呢。” 岳丈呵斥了一句,拱手向天惶恐道:“那位可是太子爷,可不敢出言不逊。” “我说的是事实啊,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做着小生意的邹志高哼出一声来:“爹、姐夫,你们没看今天的报纸吗,广州日报可是官报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呢,现在咱们港区,好几万工人是嗷嗷待哺,咱们不知道今年过,还有比咱们家更难的呢,那才是真的惨。” “真有这事?” 家中老人都看向了卢升民,后者点了点头,面色忧愁。 “是有,不过这事也不是今天的事,早在十几天前刚封港的时候就开始了,确实现在好几万港区的工人都没了饭辙。” “在这样下去,可是要饿死人的啊。” 老人们替着操心起来:“咱们广东这,多少年没饿死过人了。” “那到不至于。”卢升民赶忙说道:“江布政使这段时间一直亲自坐镇,一应生活物资都有在发放,饿死人的事不会出现,最多就是年难过些,倒是家里人三灾五病什么的,这一点上,朝廷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是啊,没钱看病那谁也救不了。” 老人们都还是比较明事理的说道:“历朝历代,也没说朝廷出钱给老百姓看病的道理,能护住几万户人家的吃喝,这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了。” “要我说,不封港就没这么多乱码七糟的事。” 邹志高又嚷嚷起来:“明珠港那是能随便封的吗,姐夫,你就看看现在这折腾的,封了明珠港,连着广州港也受到影响,港区在咱们广州那可是相当重要的地方,慢说广州,就连整个广东那都是离不开港区的啊。” 卢升民皱了一下眉头:“谁告诉你离不开的。” “能离开吗?”邹志高说道:“就说现在,要不是封港,姐夫你的津贴能发下来吧,我姐和宝儿他们新衣服能穿上吧,要不是封港,几万工人至于没钱吃饭、没钱看病吗。 现在倒好,你朝廷封了港,导致工人们没饭吃,那发粮赈灾不是应该的事吗,怎么着,还得工人们感恩戴德啊。 我就觉得报纸上说的对,感情你打断我的腿再给我一副拐杖,还教导我要感恩?” “砰!” 卢升民猛然拍了一下桌子,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在座人一跳。 但见卢升民指着邹志高怒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说的什么混话,你知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封掉明珠港,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封了港之后,报纸上那么多说朝廷百姓离不开港区的说辞。 封港是因为明珠港涉及多起严重的犯罪案件,如果不封港,就会有很多犯罪证据被销毁,会有很多犯罪之人逍遥法外,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干了哪些混账事。 那群人贩毒、走私、卖奴甚至还有更多严重犯罪行为,不把他们抓住,我问你,这对于那些被毒品毁掉的家庭公平吗,对那些自家孩子被卖往海外做奴隶的父母公平吗! 你的眼里只有咱们自己,你去想想今天除夕,多少原本圆满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他们现在都在等着朝廷能还给他们一个公道,如果不把这些犯罪证据固定保护住,不把那些犯罪之人抓起来审判,那么这些破碎的家庭,这些可怜的百姓可能到死都等不到一个公道! 而报纸上,之所以有那么多说朝廷百姓离不开港区的说辞,压根就是港区那些犯了罪,双手沾满百姓鲜血资本家在背后指使的。 暂时性失去工作的工人们被他们蒙骗,不明事理真相的百姓受到这种说法的蛊惑为他们摇旗呐喊,你以为你很聪明?不,你只是因为你自己的生活受到了封港的影响,所以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而发声,你是不会去替那些曾经以及正在被明珠港伤害的人考虑的。” “朝廷离不开港区?广东离不开港区?简直是可笑至极!” 卢升民哼出一声来:“没有了明珠港、广州港,会有新的港,没有了现在港区的工厂,还会有新的工厂来到港区开办,亏你还是做生意的,这点眼光都没有,怪不得你做不大。” 挨了一顿劈头盖脸训斥的邹志高垂下了头,自家姐夫官员的威压让他不由自主的惧怕理亏。 “好了好了,别吵了,今年过年,咱们吃饭,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面对父亲和岳父的相劝,卢升民长叹一口气,举起酒水一饮而尽。 这除夕饭吃的。 味同嚼蜡啊。 第五百二十五章:世间百态--农 东莞县,县衙。 天都还没亮,杜老汉就来到了这里,和全县十几万百姓一样。 至于为什么要来,完全是因为杜老汉的宗族亲戚在昨晚被县衙给抓了起来。 罪名是:私种芙蓉花! 杜老汉吓的魂都没有了,他太清楚一旦这项罪名坐实的话,自己的亲戚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结局。 杀无赦! 而同杜老汉一样来到县衙的,倒不是说家里人也被抓了起来,而完全是因为担心。 因为种植芙蓉花这种事不是一家人在做,而是全县几万户人家都参与了。 如果说这次抓的人全给杀了的话,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也难逃最终被官府拿下杀头的命运。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这才有今天一大早,全县百姓围堵东莞县衙的场景出现。 讨个公道。 “明明当初种植芙蓉花是你们衙门指使的,你们说种这东西能挣大钱,谁知道种这玩意是犯法的,再者说,那时候不是李延宗保证过的吗,说就算有事也能摆平。” “是啊是啊,现在太子爷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害怕了,就要让我们老百姓来做替罪羊,哪有这样的道理。” 百姓们堵住了县衙们吵嚷不止,喊叫着。 “让李延宗滚出来!” “让李延宗滚出来!” 平日里耀武扬威站哨的衙役此刻早已不知所踪,县衙的朱砂大门紧闭着,任由门外百姓们群情汹涌也是纹丝不动。 “当官的不是东西,他们不开门,咱们就冲进去。” “对,冲进去!” 激动的百姓们抄起了镰刀、粪叉等武器,正打算作势冲进县衙的时候,县衙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 一名四十岁许的官员走了出来。 面对着眼前乌泱泱的人头和无数张愤怒的脸,官员也很紧张惊惧,但还是强忍住,颤抖开声。 “诸位乡亲、诸位乡亲,请听吴某一言,请听吴某一言。” 在这吴姓男子声嘶力竭的叫喊下,嘈杂的百姓们暂时止住了动静,但还是怒不可遏的盯着这位官员,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趋势。 “吴某知道乡亲们很不满,不只是你们,我也一样,我们家也和你们一样,种这芙蓉花,真要是朝廷动刀,我吴某人一家同样要死。” 官员倒是挺懂啥叫共情的,他这一卖惨,倒是和广大人民群众站到同一立场上了。 “咱们都是被那李延宗给蒙骗了,但是那李延宗现在不在咱们县衙。” “说,李延宗去了哪!” “他早就被布政使司衙门给抓到广州去了。” 老吴一指广州方向:“乡亲们,万一那李延宗不承认是他指使的,那咱们可就全都要替李延宗背黑锅了,所以,咱们得去广州请愿,请愿朝廷尽早处斩李延宗。” 乡亲们一听,是这个道理啊。 只要李延宗一死,他们就能把所有的罪责怪到李延宗头上。 法不责众,朝廷总不可能真把他们东莞县上下十几万百姓全砍了。 “我保证,我向乡亲们保证,只要那李延宗一死,咱们大家就都没事了,如果朝廷还要怪罪下来,你们就把责任推到我吴承志的头上,我就算是死,也要保住乡亲们。” 说完这话,吴承志大手一挥,只见一队衙役带着几十名昨夜被抓的百姓走了出来。 “明明是李延宗犯的罪,凭什么抓咱们的乡亲,都放了。” 衙役们听令行事,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百姓全给放开。 这枷锁一落地,早就提心吊胆一夜的几十名百姓赶忙往人群里扎,杜老汉也等来了自己的兄弟侄儿。 “哎哟,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杜老汉上拜下拜,同自己的一家老小那是相拥而泣。 有了这一家团聚的喜悦,也让所有百姓更加信任吴承志。 “乡亲们,现在的一家团聚只是暂时的,如果不能让朝廷处死李延宗,那么咱们还得跟着遭殃。” 吴承志大手一挥。 “所以,咱们现在各自回家,准备上干粮和水,明日一早和我一起,去广州请愿!” “对,去广州请愿。” 人群中响起了附和的声音,继而引发更大规模的附和声。 所有的百姓都被吴承志的话说动了,当下里就各回各家,准备携带干粮同吴承志一道,奔赴广州请愿朝廷处死李延宗。 这边杜老汉也和自己一家亲戚回了家,不过杜老汉却制止了自己的亲戚。 “咱们不去广州。” “为什么?” 杜老汉的哥哥不明白,当下听完就急了:“不去广州请愿,那李延宗不死,咱们还是难逃一死啊。” 杜老汉说不明白,就只是摇头。 “大哥,我家其泰来信说,这事没那么简单,总之,他不让咱们跟着瞎起哄,要相信朝廷。” 一大家亲戚互相看看,末了还是大哥开了口。 “二弟,哥知道你家其泰有出息,在广东办公司当官,但是二弟啊,这可是随时要掉脑袋的事,我一把年纪死就死了不在乎,可你几个侄儿不能死啊。 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所谓相信朝廷这句话上,现在来说,只有把那李延宗弄死,咱们才是真正的能活。 就算以后朝廷翻旧账,我一把老骨头大不了就让朝廷给砍了。” 杜老汉跺了跺脚,却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大哥。 毕竟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谁家的孩子谁不疼? 现在就算是孔子在世,也别指望能说服杜家大哥不去广州。 什么狗屁大道理也没有自家孩子的性命更值得一个老父亲在乎。 “罢了,我跟你一起去。” 既然劝不住,杜老汉干脆说道:“其泰说的道理咱们也不懂,但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其泰小时候也是蒙大家伙照拂才有的今天,这恩,得报。” 杜老汉一家的情况也是如今整个东莞县的情况。 每一家、每一户都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就这么在转天一早,十几万老百姓浩浩荡荡的自东莞县而出,扶老携幼的奔赴广州。 若不是手里拿的是干粮而非武器,那不知情的还以为东莞起义了呢。 饶是如此,当江正勋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瞬间的面色凝重。 这是,多方发难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世间百态--工 “都快点,天黑之前把船上的货都搬进六号仓里。” “老李,你快点,磨蹭什么的,抓紧装车。” 明珠港的六号码头,随着一艘阿拉伯海船入港,几百名守在码头的搬运工人顿时忙碌起来,配合着船上的船工,开始将一箱箱货物卸下货船,装到马车之上。 随后便是沿着港口早已铺设好的铁轨,快速的运输进港区的货仓内。 老李是明珠港的一名工人,在这里已经干了小三年。 熟悉的将一箱箱货物装上板车后,老李催动马匹赶往仓储区,这里他熟悉的很。 六号仓的也都是故交,负责的是一个叫老孙的中年男人,和老李还是多年的邻居。 老李赶着马车一到,老孙就指挥着六号仓的几名黑奴卸车,自己则招呼老李走到了一旁。 “老李,给你来个好东西。” 只见老孙打自己怀里取出一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十来根小纸棒。 “啥呀这是?” 老李看着新鲜,接过一根后放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老孙笑话了老李一句没见识,随后自己也拿起一根叼进了嘴里:“这东西叫烟纸棍,南印度公司鼓捣出来的紧俏货,可别小看这东西,一盒小三百呢,就给你这一根,就得二十文钱。” 听到这东西那么贵,老李可是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疑惑的问道:“这是,吃的?” “屁。” 老孙紧跟着又取出一纸盒,这东西老李倒是认识,火柴嘛。 火柴可不是什么新鲜物件,更不是这时候才发明出来的,早在小一千年前的南北朝时期,原始火柴就已经被发明出来。 经过时代的发展,到元朝的时候,火柴更是传进了欧洲。 而现在,像这种小发明物件早就在广东地界屡见不鲜了。 老孙取出火柴,在纱纸上轻轻一划,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燃烧产生,一抹火光亮起,只见老孙将嘴里叼着的烟纸棍伸过去,而后猛吸一口。 烟纸棍被点燃,一口浓浓的烟雾随即从老孙的口中吐出。 看到老孙一脸的陶醉,老李也来了好奇心,跟着有样学样,将自己嘴里的烟纸棍点燃吸上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 只一口,可把老李呛得厉害,鼻涕眼泪全呛了出来。 “哈哈哈哈。” 看到老李这样,老孙哈哈大笑起来。 “我刚学会这玩意的时候和你一样,呛的不行,没事,多抽两口就习惯了。” “呛死个人。” 老李搞不明白这什么烟纸棍到底有啥好的,这比守在灶台边还受罪,但见老孙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好将信将疑的继续抽下去。 怎么说也二十多一根呢,不能浪费。 你还别说,又抽了两口后,老李突然发现了这东西的乐趣。 “老孙,我咋整个人晕乎的。” “舒服不?” “舒服,真他妈舒服。” 老李甩了甩脑袋:“这是啥做的?” “芙蓉花呗。” 听到芙蓉花,老李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将手里的烟纸棍扔掉,可是在那一瞬间,老李又迟疑了,随后重新放进自己嘴里狠吸了一口。 “妈的,真爽。” “是吧,这可是好东西。” 老孙向老李炫耀着自己的见识:“我前段时间跟船去印度,那地方这东西就卖小三百,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入了关,搁咱中州卖多少?整一千! 还有一种便宜的,听说是用什么、什么草做的原料,咱也不懂,反正是那些阿拉伯人从很远地方带到印度种的,那种烟纸便宜,才五十一盒。 我抽过,没咱这种用芙蓉花的抽起来带劲。” 他倒是会说实话,烟草咋也比不上罂粟。 老李三口两口抽到只剩下一个屁股,觉得烫嘴后才扔掉,吐了吐嘴里的碎烟渣,意犹未尽。 “怎么样,给你一盒?” 听到这话,老李有些心动,但一想到三百的价格又难为起来。 “太贵了,抽不起,我又比不上你能做个仓头,一月两三万的收入,我一个月就挣那四五千,现在物价又那么高,养家糊口都难为。” “瞧你那抠搜的样。” 老孙左右看了两眼,小声道:“可别怪老兄弟我不照顾你,给你个赚钱的活计,干不干?” “啥活?” “你知道咱这六号仓,存的都是什么吗?” “贴条上写的南洋香料啊。” “屁,南印度公司那边加工好的芙蓉花。” 老李顿时瞪大了眼,吓的魂都差点飞了:“这东西咱们不是都往海外卖的吗,咋还往里进啊。” “嘘,你小点声。”老孙瞪了一下眼,而后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东西毕竟不是什么见光的物件,隔三差五少个一箱两箱根本没人问。 我之前就跟人合伙倒卖这东西,一箱够卖半个月了,现在我那合伙人跑了,说要去什么琉球岛享福,所以我缺个帮手,你干不干?” 老李的脸皮抽了一下:“卖这东西可杀头啊。” “你傻呀,那些阿拉伯人的商号还有广州城里那几个大商号哪家不卖,朝廷真查起来那也是他们倒霉,哪里会注意到咱们这种小虾米。” 老孙勾勒着美好前景:“一个月卖两箱出去,最少挣他娘十几万,咱俩分,你起码落袋好几万,顶你一年工钱了。” 老李有些心动,可是理智和对法律的恐惧还是让他没有当场做出决定,正犹豫着,只听耳边一阵脚步声响起。 “锦衣卫查仓!” 一句锦衣卫,吓的老孙和老李都差点坐到地上。 而后,老李就亲眼看着这一队锦衣卫在查仓后将身为仓头的老孙给当场拿下带走。 “从今天开始,明珠港封港!” 封港了,老李也失去了工作,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工作而茫然,还是因为老孙被抓,再也抽不到那烟纸棒而焦躁。 就这么一连在家呆了三天,迫于生计的老李走出了家门,打算在街上找一份短工先干着。 但是此刻的港区,到处都是找工作的工友,哪里还有岗位给老李啊。 “港口是朝廷封的,咱们要吃饭,朝廷必须负责!” 有激进的工友喊出了这个口号,继而便是一呼百应。 老李起初并不想凑这个热闹,和朝廷作对?老李没这个胆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年关的逼近,迟迟没有活计的老李沉不住气了。 更何况,他现在莫名其妙的开始变得烦躁和易怒。 总觉得身体深处像是有虫子在爬。 痒的锥心刻骨。 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的老李走进了一家阿拉伯的商号。 “我想买,一盒烟纸棒,印度产的那种。” 商号里的伙计看了一眼老李。 “我们这没有你说的东西。” “你们一定有,就是那种铁盒子装起来的,我有个朋友他说你们阿拉伯商号都有卖,他在明珠港,是六号仓的仓头。” 伙计眯起了眼。 “他叫什么名字。” “孙有富。” “等着。” 伙计离开去了后堂,没多久后折了回来,带着那个老李熟悉的铁盒:“一千一盒。” “不是说三百吗?” “哟,还挺懂,三百那是印度价,咱们这,一千。” 老李翻遍了身上,最终也只是拿出了三百。 “我只有那么多。” 这个时候,一个大胡子的阿拉伯人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老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老李听不懂的话,伙计点点头,翻译道。 “我家二掌柜说了,你想三百买也行,但你要替我们做件事。” “你说。” “召集你的那些工友,闹复工。” “明珠港一日不复工你们可就一天没钱赚。” “闹的越大,这东西我们就越便宜的卖给你,甚至可以免费提供给你。这样你不仅自己可以吸,还可以卖给别人大赚一笔,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做。” 老李再一次犹豫起来。 他的眼光游离在那个烟盒上。 “你总要吃饭,总要养家糊口吧,没钱,你怎么养家,怎么抽到这烟纸棒?” “是朝廷不给你饭吃、不给你钱赚。” “难道,不应该闹吗?” 最终,老李伸出了手,握住了那一盒烟纸棒。 大明太师最新6章节 第五百二十六章:世间百态--工 “都快点,天黑之前把船上的货都搬进六号仓里。” “老李,你快点,磨蹭什么的,抓紧装车。” 明珠港的六号码头,随着一艘阿拉伯海船入港,几百名守在码头的搬运工人顿时忙碌起来,配合着船上的船工,开始将一箱箱货物卸下货船,装到马车之上。 随后便是沿着港口早已铺设好的铁轨,快速的运输进港区的货仓内。 老李是明珠港的一名工人,在这里已经干了小三年。 熟悉的将一箱箱货物装上板车后,老李催动马匹赶往仓储区,这里他熟悉的很。 六号仓的也都是故交,负责的是一个叫老孙的中年男人,和老李还是多年的邻居。 老李赶着马车一到,老孙就指挥着六号仓的几名黑奴卸车,自己则招呼老李走到了一旁。 “老李,给你来个好东西。” 只见老孙打自己怀里取出一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十来根小纸棒。 “啥呀这是?” 老李看着新鲜,接过一根后放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老孙笑话了老李一句没见识,随后自己也拿起一根叼进了嘴里:“这东西叫烟纸棍,南印度公司鼓捣出来的紧俏货,可别小看这东西,一盒小三百呢,就给你这一根,就得二十文钱。” 听到这东西那么贵,老李可是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疑惑的问道:“这是,吃的?” “屁。” 老孙紧跟着又取出一纸盒,这东西老李倒是认识,火柴嘛。 火柴可不是什么新鲜物件,更不是这时候才发明出来的,早在小一千年前的南北朝时期,原始火柴就已经被发明出来。 经过时代的发展,到元朝的时候,火柴更是传进了欧洲。 而现在,像这种小发明物件早就在广东地界屡见不鲜了。 老孙取出火柴,在纱纸上轻轻一划,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燃烧产生,一抹火光亮起,只见老孙将嘴里叼着的烟纸棍伸过去,而后猛吸一口。 烟纸棍被点燃,一口浓浓的烟雾随即从老孙的口中吐出。 看到老孙一脸的陶醉,老李也来了好奇心,跟着有样学样,将自己嘴里的烟纸棍点燃吸上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 只一口,可把老李呛得厉害,鼻涕眼泪全呛了出来。 “哈哈哈哈。” 看到老李这样,老孙哈哈大笑起来。 “我刚学会这玩意的时候和你一样,呛的不行,没事,多抽两口就习惯了。” “呛死个人。” 老李搞不明白这什么烟纸棍到底有啥好的,这比守在灶台边还受罪,但见老孙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好将信将疑的继续抽下去。 怎么说也二十多一根呢,不能浪费。 你还别说,又抽了两口后,老李突然发现了这东西的乐趣。 “老孙,我咋整个人晕乎的。” “舒服不?” “舒服,真他妈舒服。” 老李甩了甩脑袋:“这是啥做的?” “芙蓉花呗。” 听到芙蓉花,老李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将手里的烟纸棍扔掉,可是在那一瞬间,老李又迟疑了,随后重新放进自己嘴里狠吸了一口。 “妈的,真爽。” “是吧,这可是好东西。” 老孙向老李炫耀着自己的见识:“我前段时间跟船去印度,那地方这东西就卖小三百,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入了关,搁咱中州卖多少?整一千! 还有一种便宜的,听说是用什么、什么草做的原料,咱也不懂,反正是那些阿拉伯人从很远地方带到印度种的,那种烟纸便宜,才五十一盒。 我抽过,没咱这种用芙蓉花的抽起来带劲。” 他倒是会说实话,烟草咋也比不上罂粟。 老李三口两口抽到只剩下一个屁股,觉得烫嘴后才扔掉,吐了吐嘴里的碎烟渣,意犹未尽。 “怎么样,给你一盒?” 听到这话,老李有些心动,但一想到三百的价格又难为起来。 “太贵了,抽不起,我又比不上你能做个仓头,一月两三万的收入,我一个月就挣那四五千,现在物价又那么高,养家糊口都难为。” “瞧你那抠搜的样。” 老孙左右看了两眼,小声道:“可别怪老兄弟我不照顾你,给你个赚钱的活计,干不干?” “啥活?” “你知道咱这六号仓,存的都是什么吗?” “贴条上写的南洋香料啊。” “屁,南印度公司那边加工好的芙蓉花。” 老李顿时瞪大了眼,吓的魂都差点飞了:“这东西咱们不是都往海外卖的吗,咋还往里进啊。” “嘘,你小点声。”老孙瞪了一下眼,而后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东西毕竟不是什么见光的物件,隔三差五少个一箱两箱根本没人问。 我之前就跟人合伙倒卖这东西,一箱够卖半个月了,现在我那合伙人跑了,说要去什么琉球岛享福,所以我缺个帮手,你干不干?” 老李的脸皮抽了一下:“卖这东西可杀头啊。” “你傻呀,那些阿拉伯人的商号还有广州城里那几个大商号哪家不卖,朝廷真查起来那也是他们倒霉,哪里会注意到咱们这种小虾米。” 老孙勾勒着美好前景:“一个月卖两箱出去,最少挣他娘十几万,咱俩分,你起码落袋好几万,顶你一年工钱了。” 老李有些心动,可是理智和对法律的恐惧还是让他没有当场做出决定,正犹豫着,只听耳边一阵脚步声响起。 “锦衣卫查仓!” 一句锦衣卫,吓的老孙和老李都差点坐到地上。 而后,老李就亲眼看着这一队锦衣卫在查仓后将身为仓头的老孙给当场拿下带走。 “从今天开始,明珠港封港!” 封港了,老李也失去了工作,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工作而茫然,还是因为老孙被抓,再也抽不到那烟纸棒而焦躁。 就这么一连在家呆了三天,迫于生计的老李走出了家门,打算在街上找一份短工先干着。 但是此刻的港区,到处都是找工作的工友,哪里还有岗位给老李啊。 “港口是朝廷封的,咱们要吃饭,朝廷必须负责!” 有激进的工友喊出了这个口号,继而便是一呼百应。 老李起初并不想凑这个热闹,和朝廷作对?老李没这个胆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年关的逼近,迟迟没有活计的老李沉不住气了。 更何况,他现在莫名其妙的开始变得烦躁和易怒。 总觉得身体深处像是有虫子在爬。 痒的锥心刻骨。 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的老李走进了一家阿拉伯的商号。 “我想买,一盒烟纸棒,印度产的那种。” 商号里的伙计看了一眼老李。 “我们这没有你说的东西。” “你们一定有,就是那种铁盒子装起来的,我有个朋友他说你们阿拉伯商号都有卖,他在明珠港,是六号仓的仓头。” 伙计眯起了眼。 “他叫什么名字。” “孙有富。” “等着。” 伙计离开去了后堂,没多久后折了回来,带着那个老李熟悉的铁盒:“一千一盒。” “不是说三百吗?” “哟,还挺懂,三百那是印度价,咱们这,一千。” 老李翻遍了身上,最终也只是拿出了三百。 “我只有那么多。” 这个时候,一个大胡子的阿拉伯人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老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老李听不懂的话,伙计点点头,翻译道。 “我家二掌柜说了,你想三百买也行,但你要替我们做件事。” “你说。” “召集你的那些工友,闹复工。” “明珠港一日不复工你们可就一天没钱赚。” “闹的越大,这东西我们就越便宜的卖给你,甚至可以免费提供给你。这样你不仅自己可以吸,还可以卖给别人大赚一笔,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做。” 老李再一次犹豫起来。 他的眼光游离在那个烟盒上。 “你总要吃饭,总要养家糊口吧,没钱,你怎么养家,怎么抽到这烟纸棒?” “是朝廷不给你饭吃、不给你钱赚。” “难道,不应该闹吗?” 最终,老李伸出了手,握住了那一盒烟纸棒。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章:世间百态:商 广州郊外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矗立着一座非中式的城堡状建筑。 装饰奢华的城堡内,一个容貌俊朗的外族男子正悠然的卧在沙发中,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面前由玻璃造成的案几上还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个玻璃杯。 杯子中,是淡红色的奇怪液体。 这奇怪的饮品叫做,红葡萄酒。 翻看着报纸,偶尔惬意的品尝一口红酒,男子的脸上满是陶醉。 可悠然独处的时光总是短暂,男子并没有享受太久,四个中年男人的出现就破坏这城堡内的意境。 “科西莫会长。” 城堡主人的身份顿时呼之欲出,美第奇商会和《广州经济报》的创办人,科西莫-美第奇。 科西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不悦。 “张会长,打扰别人的雅兴,可是上帝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是吗,不过鄙人不信你们的上帝,我连我们自己的玉皇上帝都不信。” 张姓会长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科西莫的对面,和其一道来的其他三人也都纷纷坐下。 若是陈景和在这里定能认出来,这四人中,恰有陈嘉鼎,而这四人,就是曾经叱咤整个广东商界的四大家族。 当然,现在的四大家虽然不再是一家独大,但依旧个顶个的富可敌国。 “好吧,看在四位前辈一同来访的面子上,上帝原谅你们了。” 科西莫放下报纸和酒杯,坐直了身子。 “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能同时惊动四位一道来访。” “明珠港封港了。” “嗯,知道。”科西莫好整以暇的说道:“听说明珠港涉嫌贩毒、走私等罪行,这真是太可怕了,确实应该封港,我对朝廷的决策十分拥护。” 他科西莫是干银行的,明珠港封不封和他又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才懒得操心呢。 “科西莫会长,你难道不明白明珠港封港会带来多大影响吗?” 李书闳沉声道:“明珠港被封了,很多人要遭殃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科西莫摊手一笑:“你们干的买卖我又不掺和,那些不干净的买卖可都是要杀头的,我虽然崇奉上帝,但还没打算现在就去见他。” “是,明珠港和你是没有关系,但广东的经济和你总有关系吧。” “我们不希望看到广东经济崩盘,那样会使很多人一贫如洗。” 科西莫说道:“四大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就算广东经济崩盘,四位一样可以继续奢侈度日。” 张孟斌眯起了眼睛:“但我们本可以让它,不崩盘。” “是吗,怎么说?” “明珠港,重开。” 科西莫顿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开什么玩笑,四位也太看的起在下了,明珠港封港是朝廷的决策,我有什么本事让它重开啊。” “你没有这个本事,但你背后的那位公主殿下,她有。” “谁都知道公主殿下和太子爷是龙凤兄妹,从小亲如一人,公主殿下又是你们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她出面,这事是能办的。” 科西莫轻蔑的笑了笑:“抱歉,我只是公主殿下一个卑微的仆人,仆人,可没有权力去请求主人做什么事。” “不会让你白出这份力的。” 张孟斌直言道:“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想垄断我们广东的银行业,这件事你只要能替我们办好,我们四家可以将手中持有的十七家银行股票都卖给你,让你的美第奇银行控制整个广东八成以上的银行业,你明白这其中有多么巨大的财富。” 科西莫挑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笑着摇头。 “虽然我很心动,但是十分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只要明珠港爆雷,涉案其中的四大家必死无疑,他科西莫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照样垄断整个银行业,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与其相信张孟斌这些商人的信誉,倒不如等着四大家万劫不复。 张孟斌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阴狠。 “科西莫,你个外夷.” “等等。”科西莫伸手打断:“张会长,我纠正你一下,鄙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入了中州籍,这也是我的国家,你骂我外夷,你又是哪里的夷啊。” “你!” 张孟斌刚打算动怒,被身边的陈嘉鼎摁住。 “科西莫会长,我们都知道你的打算,但你也应该听过我们中州的一句老话,叫做万事留一线,还有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同行同业的都在广东经商,能帮衬一把的时候还是帮一把的好。 如果我们四大家倒了、曼努埃尔商会倒了、南印度公司倒了,你觉得那么多人的利益受损的时候,还能坐看你们美第奇商会继续享福吗? 你别忘了,广交所最早成立的时候,我们四大家是主要缔造者,这些年来,你们美第奇商会在股市里面做的那些事、抢走多少钱我们一清二楚。 包括这些钱最后进了谁的口袋我们更清楚,你觉得,当雷爆出来的时候,你会有好下场吗? 在我们这,虎毒不食子,你,只会是那只替罪羊,所以救我们也是救你自己。 另外,我也替贾达姆会长给你带一句话,你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你的家乡、你的国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庇护。 如果你惹怒了曼努埃尔,那么你的家乡佛罗伦萨和你的家族,将会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自私自利,不复存在!” 科西莫的脸庞顿时抽搐起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却不得不面对陈嘉鼎所说的现实。 蒲向东的势力太庞大也太可怕了。 中州子民不怕,因为他们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有一个即使是蒲向东见到也必须匍匐膜拜的禹王。 可他的美第奇家族,他的佛罗伦萨故乡有什么。 上帝吗? 呵,教皇的权杖此刻还在南京呢,也没见上帝来取。 现实就是,神权要向君权让路,强权才是真理。 科西莫闭上了眼睛。 “我,不能保证。” “只要科西莫会长尽力而为,我们对你的承诺自会兑现,毕竟,无论是我们还是贾达姆,都不敢惹怒你背后那位公主殿下。” 四大家族站起了身,冲着科西莫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 走出城堡,四人彼此对视后各自登上马车离开。 现在,他们已经把所有能做的事、能动员的力量和关系都发动起来了。 剩下的,就看陈景和怎么接招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章:世间百态:商 广州郊外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矗立着一座非中式的城堡状建筑。 装饰奢华的城堡内,一个容貌俊朗的外族男子正悠然的卧在沙发中,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面前由玻璃造成的案几上还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个玻璃杯。 杯子中,是淡红色的奇怪液体。 这奇怪的饮品叫做,红葡萄酒。 翻看着报纸,偶尔惬意的品尝一口红酒,男子的脸上满是陶醉。 可悠然独处的时光总是短暂,男子并没有享受太久,四个中年男人的出现就破坏这城堡内的意境。 “科西莫会长。” 城堡主人的身份顿时呼之欲出,美第奇商会和《广州经济报》的创办人,科西莫-美第奇。 科西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不悦。 “张会长,打扰别人的雅兴,可是上帝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是吗,不过鄙人不信你们的上帝,我连我们自己的玉皇上帝都不信。” 张姓会长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科西莫的对面,和其一道来的其他三人也都纷纷坐下。 若是陈景和在这里定能认出来,这四人中,恰有陈嘉鼎,而这四人,就是曾经叱咤整个广东商界的四大家族。 当然,现在的四大家虽然不再是一家独大,但依旧个顶个的富可敌国。 “好吧,看在四位前辈一同来访的面子上,上帝原谅你们了。” 科西莫放下报纸和酒杯,坐直了身子。 “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能同时惊动四位一道来访。” “明珠港封港了。” “嗯,知道。”科西莫好整以暇的说道:“听说明珠港涉嫌贩毒、走私等罪行,这真是太可怕了,确实应该封港,我对朝廷的决策十分拥护。” 他科西莫是干银行的,明珠港封不封和他又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才懒得操心呢。 “科西莫会长,你难道不明白明珠港封港会带来多大影响吗?” 李书闳沉声道:“明珠港被封了,很多人要遭殃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科西莫摊手一笑:“你们干的买卖我又不掺和,那些不干净的买卖可都是要杀头的,我虽然崇奉上帝,但还没打算现在就去见他。” “是,明珠港和你是没有关系,但广东的经济和你总有关系吧。” “我们不希望看到广东经济崩盘,那样会使很多人一贫如洗。” 科西莫说道:“四大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就算广东经济崩盘,四位一样可以继续奢侈度日。” 张孟斌眯起了眼睛:“但我们本可以让它,不崩盘。” “是吗,怎么说?” “明珠港,重开。” 科西莫顿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开什么玩笑,四位也太看的起在下了,明珠港封港是朝廷的决策,我有什么本事让它重开啊。” “你没有这个本事,但你背后的那位公主殿下,她有。” “谁都知道公主殿下和太子爷是龙凤兄妹,从小亲如一人,公主殿下又是你们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她出面,这事是能办的。” 科西莫轻蔑的笑了笑:“抱歉,我只是公主殿下一个卑微的仆人,仆人,可没有权力去请求主人做什么事。” “不会让你白出这份力的。” 张孟斌直言道:“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想垄断我们广东的银行业,这件事你只要能替我们办好,我们四家可以将手中持有的十七家银行股票都卖给你,让你的美第奇银行控制整个广东八成以上的银行业,你明白这其中有多么巨大的财富。” 科西莫挑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笑着摇头。 “虽然我很心动,但是十分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只要明珠港爆雷,涉案其中的四大家必死无疑,他科西莫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照样垄断整个银行业,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与其相信张孟斌这些商人的信誉,倒不如等着四大家万劫不复。 张孟斌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阴狠。 “科西莫,你个外夷.” “等等。”科西莫伸手打断:“张会长,我纠正你一下,鄙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入了中州籍,这也是我的国家,你骂我外夷,你又是哪里的夷啊。” “你!” 张孟斌刚打算动怒,被身边的陈嘉鼎摁住。 “科西莫会长,我们都知道你的打算,但你也应该听过我们中州的一句老话,叫做万事留一线,还有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同行同业的都在广东经商,能帮衬一把的时候还是帮一把的好。 如果我们四大家倒了、曼努埃尔商会倒了、南印度公司倒了,你觉得那么多人的利益受损的时候,还能坐看你们美第奇商会继续享福吗? 你别忘了,广交所最早成立的时候,我们四大家是主要缔造者,这些年来,你们美第奇商会在股市里面做的那些事、抢走多少钱我们一清二楚。 包括这些钱最后进了谁的口袋我们更清楚,你觉得,当雷爆出来的时候,你会有好下场吗? 在我们这,虎毒不食子,你,只会是那只替罪羊,所以救我们也是救你自己。 另外,我也替贾达姆会长给你带一句话,你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你的家乡、你的国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庇护。 如果你惹怒了曼努埃尔,那么你的家乡佛罗伦萨和你的家族,将会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自私自利,不复存在!” 科西莫的脸庞顿时抽搐起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却不得不面对陈嘉鼎所说的现实。 蒲向东的势力太庞大也太可怕了。 中州子民不怕,因为他们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有一个即使是蒲向东见到也必须匍匐膜拜的禹王。 可他的美第奇家族,他的佛罗伦萨故乡有什么。 上帝吗? 呵,教皇的权杖此刻还在南京呢,也没见上帝来取。 现实就是,神权要向君权让路,强权才是真理。 科西莫闭上了眼睛。 “我,不能保证。” “只要科西莫会长尽力而为,我们对你的承诺自会兑现,毕竟,无论是我们还是贾达姆,都不敢惹怒你背后那位公主殿下。” 四大家族站起了身,冲着科西莫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 走出城堡,四人彼此对视后各自登上马车离开。 现在,他们已经把所有能做的事、能动员的力量和关系都发动起来了。 剩下的,就看陈景和怎么接招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章:先把枪杆子抓手里 马不停蹄从南京赶回广州的陈景和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江正勋就直接找上了门诉说起眼下广州极其严峻的局势。 其实也不用后者说,陈景和又不是瞎子,看的见现在的广州到底有多混乱。 “几十万人涌进广州,士农工商各界都有,无一例外的一个诉求。” “重开明珠港。” 陈景和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街道上聚集的百姓,看着一条条也不知道是用真鲜血还是朱砂写成的条幅,眉关紧锁。 “士农工商各界加上几十万百姓,正勋兄,咱们这场仗,可是真不好打啊。” “不好打也得打,真要是让明珠港重开,那才是前功尽弃。” 江正勋走到陈景和身边,关切问道:“对了,内阁那边什么态度。” “内阁已经批复,全面彻查明珠港一案,要求深挖到底,绝不放过任何一人,邵阁老开完三法司联席会议后就会来广州,亲自指导咱们广东督办此案。” 陈景和口中的邵阁老,自然是他的亲舅舅邵子恒了。 这样一来江正勋心里也跟着踏实下来。 内阁选了邵子恒来,明白的是给陈景和站岗撑腰。 “明珠港的案子是必须要办下去的,不过眼下,最棘手的已经不是侦办明珠港案,而是怎么应对早已沸满盈天的舆情了。” 陈景和死死锁着眉头,满面愁容。 他突然觉得全民开智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历朝历代老百姓多老实、多听话啊,朝廷说什么是什么,就算再苦再难,老百姓也不会和朝廷这样唱反调。 只要不是满地饿殍,就算哪里饿死个一半,也不会有反民。 现在倒好,明明衣食无忧,不过是暂时没工、兜里没钱,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和朝廷闹了。 这其中,新学也好、报纸也好,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老百姓已经不只是满足于吃饱穿暖,而是有了新的诉求。 自我价值的诉求、自我权力的诉求以及社会肯定的诉求。 当然,这种进步极其重要。 因为这标志着一个传统王朝、封建社会开始逐渐向着文明进行演变了。 百姓和社会在变,朝廷一样在变。 要不然,早把军队开进广州,大街上嘁哩喀喳全给屠了,保管以后全是顺民。 这样的事陈云甫绝不可能做,谁也不能做,因为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一种。 四百年后,洋人的坚船利炮再次轰开中国的国门。 “去广州卫。” 陈景和收拾起复杂纷乱的思绪,决定按照自家老爹陈云甫的提点,一步步的往前走。 枪杆子、钱袋子、笔杆子。 先把最容易也是最重要的枪杆子握在自己手里吧。 枪杆子确实靠谱,广东的资本再猖獗,还没能渗透进广州卫,这算是广东最后一块净土了。 这也是必然的,陈云甫或许狠不下心屠杀百姓,但要是广州卫亲近资本,有想要变成某家某姓私军的苗头,那陈云甫绝对连眼皮都不眨就会把整个广州卫给灭掉,大换血直接换一支新军队来。 这可是涉及分裂国家、民族内乱的大恐怖。 谁会真个敢以为老陈岁数大了心软。 广州卫的指挥使李仲显谒见了陈景和,获悉后者的来意后当即就表了态。 “请太子爷放心,广州卫上下唯大王王令马首是瞻。” “父王的王令是没有的。”陈景和看向李仲显,恳切道:“李将军,有的事我无法和你说,有些命令父王也不好明下,所以,我希望李将军你能全力支持我,也希望李将军相信我。” 李仲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之色。 “太子爷,末将身为朝廷武官,广州卫更是南疆重军,身系岭南两省防务大任,不敢妄动啊。”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你要说没有陈云甫的王令,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能听你的。 地方武将和储君走的近,怎么着,想造反不成? 这种事历史的教训可不少,李仲显没那么胆大。 陈景和作难起来。 本以为枪杆子是最好抓的,可现在看来,这一关反而是最难。 他这个太子压根争取不到广州卫的支持。 这个时候于谦开了口。 “李将军深明大义,有李将军这番话,太子爷就能放心了,希望李将军和广州卫能竭尽全力保卫好太子爷的安危和稳定住广东局势。” 李仲显松出一口气,一口应下。 “这是末将分内之事,定保太子爷无虞,保广东无暴徒作乱。” “可不能让明珠港袭击事件再发生了啊。”于谦点拨了一句:“那日亏得有锦衣卫相护,不然的话,万一太子爷的金体有个闪失,您可怎么向南京方面交代。” 李仲显的额头微微见了些汗,垂首道:“太子爷去明珠港的事末将并不知情,下次太子爷若是再想去哪,请务必和末将说一声,末将必定护得太子爷万无一失。” “那好!”陈景和立马接话道:“那李将军,我现在要回广州城,你也知道,广州城现在涌进了几十万行将闹事的百姓,无论是港区的工人还是东莞县那些种植芙蓉花的违法之民可都对我恨之入骨。 就请李将军调拨一军随我入城,保我在广州无虞。” 陈景和说的话,好像,没毛病吧? 这下李仲显有些为难了,正犹豫着呢,于谦又搭了腔。 “李将军,太子爷年前回京的时候,即使在大王那可都没说明珠港遇袭一事,就是不希望大王怪罪地方,太子爷心恤地方,唯恐因为这事导致大王迁怒,既然已经安然度过,那就此事翻篇。李将军,你要知恩啊。” 李仲显彻底没了办法,叹气间一抱拳:“末将多谢太子爷照拂之恩,末将这就遣一军护送太子爷回城,必竭心尽力拱卫太子爷安危。” 陈景和面露喜色,连忙起身扶起李仲显,大为感动的连拍后者小臂。 “有李将军这话,我心甚安,他日必相报李将军这卫护之功。” 所谓他日,自是继位之日! 杀威棒打完了,甜枣自然也得送上。 恩威并施驭下之道,陈景和也是时候该学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章:先把枪杆子抓手里 马不停蹄从南京赶回广州的陈景和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江正勋就直接找上了门诉说起眼下广州极其严峻的局势。 其实也不用后者说,陈景和又不是瞎子,看的见现在的广州到底有多混乱。 “几十万人涌进广州,士农工商各界都有,无一例外的一个诉求。” “重开明珠港。” 陈景和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街道上聚集的百姓,看着一条条也不知道是用真鲜血还是朱砂写成的条幅,眉关紧锁。 “士农工商各界加上几十万百姓,正勋兄,咱们这场仗,可是真不好打啊。” “不好打也得打,真要是让明珠港重开,那才是前功尽弃。” 江正勋走到陈景和身边,关切问道:“对了,内阁那边什么态度。” “内阁已经批复,全面彻查明珠港一案,要求深挖到底,绝不放过任何一人,邵阁老开完三法司联席会议后就会来广州,亲自指导咱们广东督办此案。” 陈景和口中的邵阁老,自然是他的亲舅舅邵子恒了。 这样一来江正勋心里也跟着踏实下来。 内阁选了邵子恒来,明白的是给陈景和站岗撑腰。 “明珠港的案子是必须要办下去的,不过眼下,最棘手的已经不是侦办明珠港案,而是怎么应对早已沸满盈天的舆情了。” 陈景和死死锁着眉头,满面愁容。 他突然觉得全民开智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历朝历代老百姓多老实、多听话啊,朝廷说什么是什么,就算再苦再难,老百姓也不会和朝廷这样唱反调。 只要不是满地饿殍,就算哪里饿死个一半,也不会有反民。 现在倒好,明明衣食无忧,不过是暂时没工、兜里没钱,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和朝廷闹了。 这其中,新学也好、报纸也好,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老百姓已经不只是满足于吃饱穿暖,而是有了新的诉求。 自我价值的诉求、自我权力的诉求以及社会肯定的诉求。 当然,这种进步极其重要。 因为这标志着一个传统王朝、封建社会开始逐渐向着文明进行演变了。 百姓和社会在变,朝廷一样在变。 要不然,早把军队开进广州,大街上嘁哩喀喳全给屠了,保管以后全是顺民。 这样的事陈云甫绝不可能做,谁也不能做,因为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一种。 四百年后,洋人的坚船利炮再次轰开中国的国门。 “去广州卫。” 陈景和收拾起复杂纷乱的思绪,决定按照自家老爹陈云甫的提点,一步步的往前走。 枪杆子、钱袋子、笔杆子。 先把最容易也是最重要的枪杆子握在自己手里吧。 枪杆子确实靠谱,广东的资本再猖獗,还没能渗透进广州卫,这算是广东最后一块净土了。 这也是必然的,陈云甫或许狠不下心屠杀百姓,但要是广州卫亲近资本,有想要变成某家某姓私军的苗头,那陈云甫绝对连眼皮都不眨就会把整个广州卫给灭掉,大换血直接换一支新军队来。 这可是涉及分裂国家、民族内乱的大恐怖。 谁会真个敢以为老陈岁数大了心软。 广州卫的指挥使李仲显谒见了陈景和,获悉后者的来意后当即就表了态。 “请太子爷放心,广州卫上下唯大王王令马首是瞻。” “父王的王令是没有的。”陈景和看向李仲显,恳切道:“李将军,有的事我无法和你说,有些命令父王也不好明下,所以,我希望李将军你能全力支持我,也希望李将军相信我。” 李仲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之色。 “太子爷,末将身为朝廷武官,广州卫更是南疆重军,身系岭南两省防务大任,不敢妄动啊。”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你要说没有陈云甫的王令,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能听你的。 地方武将和储君走的近,怎么着,想造反不成? 这种事历史的教训可不少,李仲显没那么胆大。 陈景和作难起来。 本以为枪杆子是最好抓的,可现在看来,这一关反而是最难。 他这个太子压根争取不到广州卫的支持。 这个时候于谦开了口。 “李将军深明大义,有李将军这番话,太子爷就能放心了,希望李将军和广州卫能竭尽全力保卫好太子爷的安危和稳定住广东局势。” 李仲显松出一口气,一口应下。 “这是末将分内之事,定保太子爷无虞,保广东无暴徒作乱。” “可不能让明珠港袭击事件再发生了啊。”于谦点拨了一句:“那日亏得有锦衣卫相护,不然的话,万一太子爷的金体有个闪失,您可怎么向南京方面交代。” 李仲显的额头微微见了些汗,垂首道:“太子爷去明珠港的事末将并不知情,下次太子爷若是再想去哪,请务必和末将说一声,末将必定护得太子爷万无一失。” “那好!”陈景和立马接话道:“那李将军,我现在要回广州城,你也知道,广州城现在涌进了几十万行将闹事的百姓,无论是港区的工人还是东莞县那些种植芙蓉花的违法之民可都对我恨之入骨。 就请李将军调拨一军随我入城,保我在广州无虞。” 陈景和说的话,好像,没毛病吧? 这下李仲显有些为难了,正犹豫着呢,于谦又搭了腔。 “李将军,太子爷年前回京的时候,即使在大王那可都没说明珠港遇袭一事,就是不希望大王怪罪地方,太子爷心恤地方,唯恐因为这事导致大王迁怒,既然已经安然度过,那就此事翻篇。李将军,你要知恩啊。” 李仲显彻底没了办法,叹气间一抱拳:“末将多谢太子爷照拂之恩,末将这就遣一军护送太子爷回城,必竭心尽力拱卫太子爷安危。” 陈景和面露喜色,连忙起身扶起李仲显,大为感动的连拍后者小臂。 “有李将军这话,我心甚安,他日必相报李将军这卫护之功。” 所谓他日,自是继位之日! 杀威棒打完了,甜枣自然也得送上。 恩威并施驭下之道,陈景和也是时候该学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章:着手安排 广州卫的进驻并没有让广州的局势有什么好转,虽然军队的震慑力很足,但此刻汇聚到广州的抗议群体也越来越多。 阿拉伯商号已经开始陆续关闭,大量开办的工厂也开始相继宣布停产,数之不尽的物资、货品甚至是像黄金这样的硬通货开始走广州港陆续出海。 一时间“蒲向东要跑”的说法充满了整个广州城。 “这不过是蒲向东向广东当局施加压力的一种做法。” 很大一部分人如此认为,而陈景和却没有这么想。 “这群阿拉伯人有可能是真想跑。” 陈景和现在更加坚信,明珠港下面一定藏着大问题。 “蒲向东得了父王的承诺,满脑子做着他的开国梦,这里的同族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这群阿拉伯人很可能已经嗅到了某些味道,准备带着这些年从咱们这赚的钱,抽身离开。” “那能放他们走吗?” “走?走了以后上哪把他们再抓回来?” 陈景和大手一挥:“案子没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通知广州港,一并封港!” 两港皆封,广东成了名副其实的巨大牢笼。 外界的轩然大波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激荡翻滚,以内阁辅臣邵子恒为首的中央三法司调查组就到了广州,正式接手明珠港一案。 “舅舅您终于来了。” 见到邵子恒这个娘家人,陈景和顿觉心里踏实的多。 “您这一来,我可算是能松上一口气,好好着手处理现在愈演愈烈的舆情事端了。” 时间过的总是这么快,不经意间,连邵子恒都已经快要五十岁,春秋鼎盛的岁数恰好身居高位,骨子里上位者的气势若隐若现。 “景和,你忙你的,明珠港的事,交给舅舅就行。” 邵子恒沉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些混账东西都干了哪些狗胆包天的事来。” “都有劳舅舅了。” 有了邵子恒的接手,陈景和明显轻松许多,他也终于有时间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最重要的战场上。 舆论战。 “枪杆子咱们现在是有了,不过正如父王说的那样,这枪杆子不能用啊,起码不能用到咱们自己国人的身上。” 陈景和找来了江正勋和于谦,三个人坐到一起开始商量起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现在整个广州云集了几十万工人和百姓,他们眼下睡大街、吃干粮,可以说吃住都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 江正勋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必须得先稳住局面,起码也不能让眼下的局面进一步恶化下去,否则的话,很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陈景和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财政司不是说眼下没钱了吗,几十万百姓的安顿,就算咱们出面,一时半会也不好解决啊。” “找其他省借吧。” 江正勋苦笑道:“作为广东的官员,向其他省借钱,咱们也算是开先河了。” “丢不丢人的还重要吗。” 陈景和摆了下手:“这样,我出面去借会容易点,正勋兄,你来负责后面几天广州日报的事,要加强正面的引导。 同时也别光说空口白话,和百姓们保证,咱们最迟两个月,一定解决现在的所有问题。” 这时候于谦开腔搭了一句:“太子爷、江布政,咱们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先把财政司和办公司拿到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机会。 朝廷是个机构,不是光靠最上层几个主官就能施行管理行为的,下面一级级的行政权若是拿不到,那陈景和他们就只是个光杆司令。 “现在邵阁老在咱们广东,撤换两司主官的事……” “邵阁老是主管三法司的,来咱们这也是为了明珠港一案,这人事上的事还是报南京,咱们还是尽量不给邵阁老添麻烦。” 陈景和知道江正勋的意思,所以直接开口拒绝道:“咱们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去办就行。” “那好。” 江正勋点点头,随后又拧住眉头说道。 “刚起来一事,广州日报这块咱们可以把握,但广州经济报那怎么办,这虽然是民办报纸但现在销量却比官报要高的多。” 陈景和嗯了一声,问道:“可不可以和美第奇商会接洽一下,让他们这段时间配合朝廷的工作。” 江正勋顿时苦笑一声。 “蕃台,这事恐怕也就您出面能办的好。” “怎么个意思?” “您不知道?”江正勋看了一眼陈景和,见后者的神情不似作伪后小声说道。 “其实,这个美第奇商会真正的大股东,是、是您的妹妹。” 这一句话让陈景和明显一怔,他确实是不知情。 毕竟在南京呆了五年多,见到陈雅熙的时间只有每年过年那一段时间,更何况兄妹俩现在都三十的人了,陈景和也不可能事事都去问陈雅熙。 现在得知陈雅熙竟然是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陈景和的心里突然有些担心。 自己的妹妹在广州,都还有哪些事没告诉自己。 “看来,我是要找个时间,好好和雅熙聊聊了。” 陈景和拧住眉头挥手:“正勋兄先去忙吧,我稍晚一点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后者起身告辞,不做耽搁。 于谦看了眼陈景和,知道后者此刻在担心什么,便出言宽慰道:“太子爷不必多虑,公主殿下是识大体的。” “希望吧。” 陈景和叹气道:“我这妹妹,打小就被父王娇惯坏了,你不知道,小时候这丫头犯再多的错到了父王那都是一笑揭过,比起我来可是幸福的多。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现在目空一切的脾气,我现在就希望她最好只是经商赚点零花钱,可千万别沾上不好的事,不然的话,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怎么向父王交代。” 陈景和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亲妹妹,两人又是龙凤胎,说有心灵感应或许夸张点,但也不能说离谱。 心底深处,陈景和已经隐隐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怕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章:着手安排 广州卫的进驻并没有让广州的局势有什么好转,虽然军队的震慑力很足,但此刻汇聚到广州的抗议群体也越来越多。 阿拉伯商号已经开始陆续关闭,大量开办的工厂也开始相继宣布停产,数之不尽的物资、货品甚至是像黄金这样的硬通货开始走广州港陆续出海。 一时间“蒲向东要跑”的说法充满了整个广州城。 “这不过是蒲向东向广东当局施加压力的一种做法。” 很大一部分人如此认为,而陈景和却没有这么想。 “这群阿拉伯人有可能是真想跑。” 陈景和现在更加坚信,明珠港下面一定藏着大问题。 “蒲向东得了父王的承诺,满脑子做着他的开国梦,这里的同族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这群阿拉伯人很可能已经嗅到了某些味道,准备带着这些年从咱们这赚的钱,抽身离开。” “那能放他们走吗?” “走?走了以后上哪把他们再抓回来?” 陈景和大手一挥:“案子没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通知广州港,一并封港!” 两港皆封,广东成了名副其实的巨大牢笼。 外界的轩然大波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激荡翻滚,以内阁辅臣邵子恒为首的中央三法司调查组就到了广州,正式接手明珠港一案。 “舅舅您终于来了。” 见到邵子恒这个娘家人,陈景和顿觉心里踏实的多。 “您这一来,我可算是能松上一口气,好好着手处理现在愈演愈烈的舆情事端了。” 时间过的总是这么快,不经意间,连邵子恒都已经快要五十岁,春秋鼎盛的岁数恰好身居高位,骨子里上位者的气势若隐若现。 “景和,你忙你的,明珠港的事,交给舅舅就行。” 邵子恒沉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些混账东西都干了哪些狗胆包天的事来。” “都有劳舅舅了。” 有了邵子恒的接手,陈景和明显轻松许多,他也终于有时间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最重要的战场上。 舆论战。 “枪杆子咱们现在是有了,不过正如父王说的那样,这枪杆子不能用啊,起码不能用到咱们自己国人的身上。” 陈景和找来了江正勋和于谦,三个人坐到一起开始商量起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现在整个广州云集了几十万工人和百姓,他们眼下睡大街、吃干粮,可以说吃住都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 江正勋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必须得先稳住局面,起码也不能让眼下的局面进一步恶化下去,否则的话,很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陈景和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财政司不是说眼下没钱了吗,几十万百姓的安顿,就算咱们出面,一时半会也不好解决啊。” “找其他省借吧。” 江正勋苦笑道:“作为广东的官员,向其他省借钱,咱们也算是开先河了。” “丢不丢人的还重要吗。” 陈景和摆了下手:“这样,我出面去借会容易点,正勋兄,你来负责后面几天广州日报的事,要加强正面的引导。 同时也别光说空口白话,和百姓们保证,咱们最迟两个月,一定解决现在的所有问题。” 这时候于谦开腔搭了一句:“太子爷、江布政,咱们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先把财政司和办公司拿到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机会。 朝廷是个机构,不是光靠最上层几个主官就能施行管理行为的,下面一级级的行政权若是拿不到,那陈景和他们就只是个光杆司令。 “现在邵阁老在咱们广东,撤换两司主官的事……” “邵阁老是主管三法司的,来咱们这也是为了明珠港一案,这人事上的事还是报南京,咱们还是尽量不给邵阁老添麻烦。” 陈景和知道江正勋的意思,所以直接开口拒绝道:“咱们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去办就行。” “那好。” 江正勋点点头,随后又拧住眉头说道。 “刚起来一事,广州日报这块咱们可以把握,但广州经济报那怎么办,这虽然是民办报纸但现在销量却比官报要高的多。” 陈景和嗯了一声,问道:“可不可以和美第奇商会接洽一下,让他们这段时间配合朝廷的工作。” 江正勋顿时苦笑一声。 “蕃台,这事恐怕也就您出面能办的好。” “怎么个意思?” “您不知道?”江正勋看了一眼陈景和,见后者的神情不似作伪后小声说道。 “其实,这个美第奇商会真正的大股东,是、是您的妹妹。” 这一句话让陈景和明显一怔,他确实是不知情。 毕竟在南京呆了五年多,见到陈雅熙的时间只有每年过年那一段时间,更何况兄妹俩现在都三十的人了,陈景和也不可能事事都去问陈雅熙。 现在得知陈雅熙竟然是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陈景和的心里突然有些担心。 自己的妹妹在广州,都还有哪些事没告诉自己。 “看来,我是要找个时间,好好和雅熙聊聊了。” 陈景和拧住眉头挥手:“正勋兄先去忙吧,我稍晚一点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后者起身告辞,不做耽搁。 于谦看了眼陈景和,知道后者此刻在担心什么,便出言宽慰道:“太子爷不必多虑,公主殿下是识大体的。” “希望吧。” 陈景和叹气道:“我这妹妹,打小就被父王娇惯坏了,你不知道,小时候这丫头犯再多的错到了父王那都是一笑揭过,比起我来可是幸福的多。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现在目空一切的脾气,我现在就希望她最好只是经商赚点零花钱,可千万别沾上不好的事,不然的话,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怎么向父王交代。” 陈景和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亲妹妹,两人又是龙凤胎,说有心灵感应或许夸张点,但也不能说离谱。 心底深处,陈景和已经隐隐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怕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章:着手安排 广州卫的进驻并没有让广州的局势有什么好转,虽然军队的震慑力很足,但此刻汇聚到广州的抗议群体也越来越多。 阿拉伯商号已经开始陆续关闭,大量开办的工厂也开始相继宣布停产,数之不尽的物资、货品甚至是像黄金这样的硬通货开始走广州港陆续出海。 一时间“蒲向东要跑”的说法充满了整个广州城。 “这不过是蒲向东向广东当局施加压力的一种做法。” 很大一部分人如此认为,而陈景和却没有这么想。 “这群阿拉伯人有可能是真想跑。” 陈景和现在更加坚信,明珠港下面一定藏着大问题。 “蒲向东得了父王的承诺,满脑子做着他的开国梦,这里的同族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这群阿拉伯人很可能已经嗅到了某些味道,准备带着这些年从咱们这赚的钱,抽身离开。” “那能放他们走吗?” “走?走了以后上哪把他们再抓回来?” 陈景和大手一挥:“案子没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通知广州港,一并封港!” 两港皆封,广东成了名副其实的巨大牢笼。 外界的轩然大波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激荡翻滚,以内阁辅臣邵子恒为首的中央三法司调查组就到了广州,正式接手明珠港一案。 “舅舅您终于来了。” 见到邵子恒这个娘家人,陈景和顿觉心里踏实的多。 “您这一来,我可算是能松上一口气,好好着手处理现在愈演愈烈的舆情事端了。” 时间过的总是这么快,不经意间,连邵子恒都已经快要五十岁,春秋鼎盛的岁数恰好身居高位,骨子里上位者的气势若隐若现。 “景和,你忙你的,明珠港的事,交给舅舅就行。” 邵子恒沉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些混账东西都干了哪些狗胆包天的事来。” “都有劳舅舅了。” 有了邵子恒的接手,陈景和明显轻松许多,他也终于有时间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转移到最重要的战场上。 舆论战。 “枪杆子咱们现在是有了,不过正如父王说的那样,这枪杆子不能用啊,起码不能用到咱们自己国人的身上。” 陈景和找来了江正勋和于谦,三个人坐到一起开始商量起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现在整个广州云集了几十万工人和百姓,他们眼下睡大街、吃干粮,可以说吃住都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 江正勋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必须得先稳住局面,起码也不能让眼下的局面进一步恶化下去,否则的话,很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陈景和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财政司不是说眼下没钱了吗,几十万百姓的安顿,就算咱们出面,一时半会也不好解决啊。” “找其他省借吧。” 江正勋苦笑道:“作为广东的官员,向其他省借钱,咱们也算是开先河了。” “丢不丢人的还重要吗。” 陈景和摆了下手:“这样,我出面去借会容易点,正勋兄,你来负责后面几天广州日报的事,要加强正面的引导。 同时也别光说空口白话,和百姓们保证,咱们最迟两个月,一定解决现在的所有问题。” 这时候于谦开腔搭了一句:“太子爷、江布政,咱们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先把财政司和办公司拿到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机会。 朝廷是个机构,不是光靠最上层几个主官就能施行管理行为的,下面一级级的行政权若是拿不到,那陈景和他们就只是个光杆司令。 “现在邵阁老在咱们广东,撤换两司主官的事……” “邵阁老是主管三法司的,来咱们这也是为了明珠港一案,这人事上的事还是报南京,咱们还是尽量不给邵阁老添麻烦。” 陈景和知道江正勋的意思,所以直接开口拒绝道:“咱们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去办就行。” “那好。” 江正勋点点头,随后又拧住眉头说道。 “刚起来一事,广州日报这块咱们可以把握,但广州经济报那怎么办,这虽然是民办报纸但现在销量却比官报要高的多。” 陈景和嗯了一声,问道:“可不可以和美第奇商会接洽一下,让他们这段时间配合朝廷的工作。” 江正勋顿时苦笑一声。 “蕃台,这事恐怕也就您出面能办的好。” “怎么个意思?” “您不知道?”江正勋看了一眼陈景和,见后者的神情不似作伪后小声说道。 “其实,这个美第奇商会真正的大股东,是、是您的妹妹。” 这一句话让陈景和明显一怔,他确实是不知情。 毕竟在南京呆了五年多,见到陈雅熙的时间只有每年过年那一段时间,更何况兄妹俩现在都三十的人了,陈景和也不可能事事都去问陈雅熙。 现在得知陈雅熙竟然是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陈景和的心里突然有些担心。 自己的妹妹在广州,都还有哪些事没告诉自己。 “看来,我是要找个时间,好好和雅熙聊聊了。” 陈景和拧住眉头挥手:“正勋兄先去忙吧,我稍晚一点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后者起身告辞,不做耽搁。 于谦看了眼陈景和,知道后者此刻在担心什么,便出言宽慰道:“太子爷不必多虑,公主殿下是识大体的。” “希望吧。” 陈景和叹气道:“我这妹妹,打小就被父王娇惯坏了,你不知道,小时候这丫头犯再多的错到了父王那都是一笑揭过,比起我来可是幸福的多。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现在目空一切的脾气,我现在就希望她最好只是经商赚点零花钱,可千万别沾上不好的事,不然的话,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怎么向父王交代。” 陈景和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亲妹妹,两人又是龙凤胎,说有心灵感应或许夸张点,但也不能说离谱。 心底深处,陈景和已经隐隐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怕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章:陈景和很忧心 广州城,胡府。 胡氏在广州并不算是一个多么有名的宗族,不论是传统的四大家还是近年来有后起劲头的叶家,声名上都比不上。 但在粤地最顶层的那一个圈子,谁不敬胡家七分面子? 胡府,那就是公主府啊。 人家只是低调,不被普罗大众所知晓罢了。 下了值之后,陈景和便带着于谦轻车简从到了这里。 几个门房佣人想要上前盘问身份,被随扈的侍卫拦了下来。 “太子爷驾跸,不要声张。” 几名门房惊吓之余还有几分兴奋,连腰杆都挺了几分。 太子可是自家的大舅子。 陈景和一路走进前厅正堂,守着一杯热茶静静等着陈雅熙。 耳畔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 “哥!” 扭头,陈景和笑了出来。 “雅熙、鸿沫。” 陈雅熙很是兴奋的走上前拉起陈景和的胳膊说道。 “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我的。” “再忙也得来看看你啊,快坐,快坐。” 招呼两口子坐下,陈景和问了一句。 “怎么没看到昊儿。” 陈景和口中的昊儿是陈雅熙和胡鸿沫的孩子胡昊,也就是陈景和的外甥,陈云甫的外孙子。 “还在学堂没回来呢。” “我这都下值了还没放学?” “现在不像以前学校少学生也少,现在一个广州城几十所学校,学生的成绩就是学官们的政绩,所以学业越来越重。” 陈景和哦了一声,点点头转过话题:“你嫂子天天念着你,还托付我把你们伉俪二人请到家里吃饭,就是我这一忙就忙忘了,这不今天亲自登门来请。 还有几天便是元宵节,你和鸿沫要是不忙的话,到家里吃顿便饭。” “行啊。” 陈雅熙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倒是陈景和嗔了一句。 “人家鸿沫还没说话呢。” 一直陪坐一旁的胡鸿沫笑道:“太子爷相邀,臣弟一定到。” “家里就别喊那么生分,和雅熙一样唤我一声哥或者兄长便好。” 陈景和也知道再自己妹妹这个夫家中,一家之主显然只能是陈雅熙。 毕竟两家的身份太悬殊了,女强男弱是必然的事。 “哥,你今天来,总不会只为了请我们吃饭的吧。” 陈雅熙说道:“你现在估计比父王都忙,这点小事能劳你大驾?” “知道你丫头机灵,是有点事。” 陈雅熙立马起身,作怪福了一礼。 “妾恭聆太子爷训下。” 陈景和自然是笑着一把将陈雅熙托起。 “少在我面前来这套,你要有如此乖巧的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顿了顿,陈景和继续开口说道:“你哥我听说,你最近做生意了?” “没有的事。” 陈雅熙一口否认道:“我哪会做什么生意啊,家里的买卖一直都是夫君在管着,再说了,昊儿现在慢慢也大了,操不完的心。” “没做生意,没入点干股什么的吗?”陈景和见陈雅熙不承认,只好将话点明:“我记得以前有个叫什么美第奇的外夷不是和你们俩私交挺好的吗? 当初他的美第奇银行在广交所上市的时候,你还来找过我,这事是我给办的。” 陈雅熙立马接话道:“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当初科西莫这家伙为了感谢我,非要送我一些干股。 这都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没问过,怎么?这有干股的事不行?” “没事。”陈景和摆手道:“赚钱不?” “还行吧,我们家的钱一直是夫君在管,我不太清楚到底赚了多少,夫君,你和我哥说说,科西莫那的产业咱们赚了多少钱?” 胡鸿沫接过话答道:“也没多少,这几年加一起三四个亿吧也就。” “是三四亿文还是三四亿两?” “哥你开什么玩笑呢,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要按以前说,也就三四十万两银子的事。” “那倒是不多。” 陈景和嗯了一声;“也行,留着当个零花钱吧。” 三四个亿当零花钱,这也就陈景和这个身份的人能说出来这种话。 “我今天来倒不是惦记你这点零花钱,我是听说你在美第奇商会有股份,正巧那个广州经济报是美第奇商会的产业。 最近广州的情况我想你应该知道一点,多少有点乱,所以我想让美第奇商会配合朝廷,在报纸上多把把关,尽量不要再去报道那些不利时局稳定的事,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 “我当什么事呢。” 陈雅熙一听是这事,立马一口应了下来:“我明天就让人去找科西莫,让他到衙门近前听调。” “听调谈不上,我也是找他帮个忙。” 陈景和呵呵一笑:“再怎么说他也是你朋友,连你哥我都得让着你,不然的话万一你去南京告状,父王还得打我板子。” 兄妹俩又聊了几句家长里短,陈景和便起身准备告辞离开,却被陈雅熙一把拉住了袍袖。 “哥,我这也有个事想托你帮帮忙。” “是吗,说,能办的你哥我都给你办了。” 陈景和重新坐下来,满是笑容的脸随着陈雅熙下面的话变得僵硬。 “哥,我听说明珠港封了好长一段时间,科西莫说,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都停了下来,就想问问,这明珠港什么时候能解封啊。” “雅熙,明珠港封港是朝廷的公务,不是你哥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现在舅舅带着三法司也来了广州,为的就是明珠港。 什么时候能解封,我现在也不知道,要等舅舅那边调查清楚,要等内阁的决议。” 陈雅熙哦了一声:“那哥,你能不能和舅舅说一声,在明珠港先开一个口岸出来。” “不可能!” 陈景和直接断然拒绝道:“这事没得商量。” “哎呀哥。”陈雅熙顿时不依起来:“我又没让你全开,只是开一个,让美第奇商会的货物送出去一点,再放下去就都放坏了,要亏好多钱的。” “哥,刚才你开口要我帮忙我可是什么都没说,现在你妹妹就找你帮一个小忙,你怎么那么不近人情啊。” 陈景和眯起了双眼。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用你帮忙了,报纸的事,我自己去找那科西莫。” 扔下这话,陈景和起身就走,陈雅熙在后面一路追到府门,最后见陈景和去意坚决,气的原地跺脚。 “真是一个小气鬼。” 而离开胡府之后的陈景和却坐在马车里陷入了深思。 “廷益,你说雅熙她不会也跟明珠港有牵连吧。” “绝对不会!” 于谦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太子爷可千万别这么想。” “那她为什么要提这事。” 陈景和越想越担心,吩咐车夫道:“去邵阁老那。” 对自己妹妹的突然请求,陈景和心里属实是踏实不下。 必须得关心一下案件。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章:陈景和很忧心 广州城,胡府。 胡氏在广州并不算是一个多么有名的宗族,不论是传统的四大家还是近年来有后起劲头的叶家,声名上都比不上。 但在粤地最顶层的那一个圈子,谁不敬胡家七分面子? 胡府,那就是公主府啊。 人家只是低调,不被普罗大众所知晓罢了。 下了值之后,陈景和便带着于谦轻车简从到了这里。 几个门房佣人想要上前盘问身份,被随扈的侍卫拦了下来。 “太子爷驾跸,不要声张。” 几名门房惊吓之余还有几分兴奋,连腰杆都挺了几分。 太子可是自家的大舅子。 陈景和一路走进前厅正堂,守着一杯热茶静静等着陈雅熙。 耳畔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 “哥!” 扭头,陈景和笑了出来。 “雅熙、鸿沫。” 陈雅熙很是兴奋的走上前拉起陈景和的胳膊说道。 “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我的。” “再忙也得来看看你啊,快坐,快坐。” 招呼两口子坐下,陈景和问了一句。 “怎么没看到昊儿。” 陈景和口中的昊儿是陈雅熙和胡鸿沫的孩子胡昊,也就是陈景和的外甥,陈云甫的外孙子。 “还在学堂没回来呢。” “我这都下值了还没放学?” “现在不像以前学校少学生也少,现在一个广州城几十所学校,学生的成绩就是学官们的政绩,所以学业越来越重。” 陈景和哦了一声,点点头转过话题:“你嫂子天天念着你,还托付我把你们伉俪二人请到家里吃饭,就是我这一忙就忙忘了,这不今天亲自登门来请。 还有几天便是元宵节,你和鸿沫要是不忙的话,到家里吃顿便饭。” “行啊。” 陈雅熙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倒是陈景和嗔了一句。 “人家鸿沫还没说话呢。” 一直陪坐一旁的胡鸿沫笑道:“太子爷相邀,臣弟一定到。” “家里就别喊那么生分,和雅熙一样唤我一声哥或者兄长便好。” 陈景和也知道再自己妹妹这个夫家中,一家之主显然只能是陈雅熙。 毕竟两家的身份太悬殊了,女强男弱是必然的事。 “哥,你今天来,总不会只为了请我们吃饭的吧。” 陈雅熙说道:“你现在估计比父王都忙,这点小事能劳你大驾?” “知道你丫头机灵,是有点事。” 陈雅熙立马起身,作怪福了一礼。 “妾恭聆太子爷训下。” 陈景和自然是笑着一把将陈雅熙托起。 “少在我面前来这套,你要有如此乖巧的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顿了顿,陈景和继续开口说道:“你哥我听说,你最近做生意了?” “没有的事。” 陈雅熙一口否认道:“我哪会做什么生意啊,家里的买卖一直都是夫君在管着,再说了,昊儿现在慢慢也大了,操不完的心。” “没做生意,没入点干股什么的吗?”陈景和见陈雅熙不承认,只好将话点明:“我记得以前有个叫什么美第奇的外夷不是和你们俩私交挺好的吗? 当初他的美第奇银行在广交所上市的时候,你还来找过我,这事是我给办的。” 陈雅熙立马接话道:“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当初科西莫这家伙为了感谢我,非要送我一些干股。 这都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没问过,怎么?这有干股的事不行?” “没事。”陈景和摆手道:“赚钱不?” “还行吧,我们家的钱一直是夫君在管,我不太清楚到底赚了多少,夫君,你和我哥说说,科西莫那的产业咱们赚了多少钱?” 胡鸿沫接过话答道:“也没多少,这几年加一起三四个亿吧也就。” “是三四亿文还是三四亿两?” “哥你开什么玩笑呢,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要按以前说,也就三四十万两银子的事。” “那倒是不多。” 陈景和嗯了一声;“也行,留着当个零花钱吧。” 三四个亿当零花钱,这也就陈景和这个身份的人能说出来这种话。 “我今天来倒不是惦记你这点零花钱,我是听说你在美第奇商会有股份,正巧那个广州经济报是美第奇商会的产业。 最近广州的情况我想你应该知道一点,多少有点乱,所以我想让美第奇商会配合朝廷,在报纸上多把把关,尽量不要再去报道那些不利时局稳定的事,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 “我当什么事呢。” 陈雅熙一听是这事,立马一口应了下来:“我明天就让人去找科西莫,让他到衙门近前听调。” “听调谈不上,我也是找他帮个忙。” 陈景和呵呵一笑:“再怎么说他也是你朋友,连你哥我都得让着你,不然的话万一你去南京告状,父王还得打我板子。” 兄妹俩又聊了几句家长里短,陈景和便起身准备告辞离开,却被陈雅熙一把拉住了袍袖。 “哥,我这也有个事想托你帮帮忙。” “是吗,说,能办的你哥我都给你办了。” 陈景和重新坐下来,满是笑容的脸随着陈雅熙下面的话变得僵硬。 “哥,我听说明珠港封了好长一段时间,科西莫说,有很多生意上的合作都停了下来,就想问问,这明珠港什么时候能解封啊。” “雅熙,明珠港封港是朝廷的公务,不是你哥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现在舅舅带着三法司也来了广州,为的就是明珠港。 什么时候能解封,我现在也不知道,要等舅舅那边调查清楚,要等内阁的决议。” 陈雅熙哦了一声:“那哥,你能不能和舅舅说一声,在明珠港先开一个口岸出来。” “不可能!” 陈景和直接断然拒绝道:“这事没得商量。” “哎呀哥。”陈雅熙顿时不依起来:“我又没让你全开,只是开一个,让美第奇商会的货物送出去一点,再放下去就都放坏了,要亏好多钱的。” “哥,刚才你开口要我帮忙我可是什么都没说,现在你妹妹就找你帮一个小忙,你怎么那么不近人情啊。” 陈景和眯起了双眼。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用你帮忙了,报纸的事,我自己去找那科西莫。” 扔下这话,陈景和起身就走,陈雅熙在后面一路追到府门,最后见陈景和去意坚决,气的原地跺脚。 “真是一个小气鬼。” 而离开胡府之后的陈景和却坐在马车里陷入了深思。 “廷益,你说雅熙她不会也跟明珠港有牵连吧。” “绝对不会!” 于谦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太子爷可千万别这么想。” “那她为什么要提这事。” 陈景和越想越担心,吩咐车夫道:“去邵阁老那。” 对自己妹妹的突然请求,陈景和心里属实是踏实不下。 必须得关心一下案件。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章:案件 邵子恒带来的三法司调查组驻地被安排在了广州锦衣卫指挥使司。 谁让这里的安保和保密性最好呢。 毕竟连皇宫都号称四面透风,更何况是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陈景和来到这里的时候,邵子恒刚结束完一天的审讯工作。 “有什么进展?” “李延宗和朱有炯两个人招出什么来没有?” 面对陈景和这着急忙慌的询问,邵子恒乐了。 “你急什么,这才刚两天功夫。” 陈景和勉强笑笑,但是没敢把自己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好在邵子恒也不卖关子,招呼陈景和落座后就说了案件的进展。 “李延宗和朱有炯都不是啥硬骨头,虽说咱们三法司现在没有胡一刀那种老师傅,也不用什么大刑伺候,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照样能破案。” “据李延宗的证词表述,东莞县最早种植芙蓉花是李家家主李书闳的指示,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时间,仅靠这一项,李家就赚了大概三百多亿。” “有了李延宗的供词指证,我们随时可以捉拿李书闳。” “另外根据朱有炯的供述,这几年广东毒品泛滥,背后确实是南印度公司和曼努埃尔商会的原因。 不过明珠港的开埠不只是为了一个毒品内销,更重要一点,是为了逃避关税和大规模走私。” “自从货币改制以来,这几年国内物价上涨的很快,进口需求加大,而众所周知,咱们中州的对外进口都是依赖南印度公司和阿拉伯人的商会。 但是因为关税的原因,南印度公司和曼努埃尔商会赚的并不多,所以两家合资就在东莞县选址,兴建了现在的明珠港。” “除了走私、贩毒之外,还有就是贩奴。” “咱们中州穷苦老百姓还是多啊,内陆省尤其是西北西南,穷到揭不开锅的贫户数量不少,很多人家为了儿子娶媳妇就卖闺女。 以前呢就是卖给同村人家,当然说卖不准确,其实应该是嫁出去换个聘礼钱。” “一个闺女几万的聘礼。” “但咱们中州的女儿稍有姿色的,欧罗巴那当地的贵族却早已出到五十至一百枚金币。 换下来可是大几百万,贩奴高达上百倍的利润。” “这可比贩毒、走私什么的还要恐怖,你说这群资本家们能有几个面对这种回报还能控制自己的?” “除了买黄花闺女,这些人还在江南六省到处找青楼偷偷买妓。 妓有姿色,而且多是无家之人,虽说国内废奴,妓不再是青楼的货品,但青楼把妓卖出去,没人报馆的情况下官府也不会查。” “便是有人报了案,官府查了,唉,其实也只是应付了事。” “多省官府都和阿拉伯商会关联密切,毕竟后者代表着投资、代表着政绩,官商勾结哪还能真查下去呢。” “区区一个妓罢了。” 听完邵子恒的话,陈景和陷入了沉默当中,良久才长叹一声。 “孟子喊了三千年的民为贵,到今天,百姓的命还是如草芥一般。 官商勾结,人命在他们眼里都可以换成丰厚的回报,财帛才是真的啊。” 邵子恒亦是重重一叹,随后严肃道。 “放心吧,对于这些触犯国法的贪官奸商,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舅舅打算什么时候对李家动手。” “就这两天,证据一但固定死,立马拿人。” 陈景和嗯出一声:“舅舅明日要是有空的话,不妨秘密派人去找一下陈嘉鼎,他手里有很多证据。” “陈嘉鼎?”邵子恒微微皱了下眉头:“信得住吗?” “放心吧,陈家这些年一直都和父王有联络,很多广东方面的情报,不单单只是锦衣卫在向父王汇报。” “好,我会联系他们的。” 邵子恒说完后看了看陈景和的面色,便关心了一句。 “怎么了,总感觉你心神不宁的。” 面对自己的亲娘舅,陈景和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还不是因为雅熙。” “雅熙?她做什么事了?” “她今天问我,能不能先把明珠港放开一个口岸给美第奇商会。” 这话一出口,邵子恒也跟着认真起来。 “明珠港的犯罪线索里面,有没有涉及到美第奇商会的?” 邵子恒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找到,我已经组织人手对整个明珠港港区进行全面彻查。 无论是物证上还是人证上,都没有对美第奇商会的指证,看来他们只是做银行生意,不涉及贸易,跟明珠港并无联系。” “既然如此,雅熙为什么会关心明珠港呢。” 陈景和提出自己的困惑:“这丫头是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啊。” “除非。”邵子恒沉吟一阵后开口道:“除非有人找到了科西莫。” “有这个可能。” 陈景和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这个案子尽量办快一点,办成铁案。 该抓的一个都不能放过,省的科西莫这个外夷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雅熙这丫头您是知道的,娇惯的厉害。 万一闹出什么大小姐脾气,跑到您这撒泼。” 邵子恒顿时苦笑一声:“那我怕是要头疼死了。” “谁不说来着,打不能打、骂不能骂。” 陈景和亦是扶额无奈:“父王对雅熙打小疼呵,我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指的亲事,唯独雅熙是自己寻的夫家。 这丫头甭管做什么,父王不仅不管不问的放纵,还一味的包庇,要不是我俩龙凤胎,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瞎说什么混账话。” 邵子恒笑骂一句:“你们兄妹俩都是大王的心头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反正我这个当哥的是拿她没辙了。” 陈景和耍赖的一摊手:“后面她要是再寻我,我可就把什么事都推您身上了,让她找您闹去。” “别别别。”邵子恒连连摆手:“我这地方已经够忙的了,太子爷你就可怜可怜你舅舅我这一把老骨头吧。” “您还不到五十,谈什么老啊。” “可是你表弟那个小兔崽子,到现在连媳妇都不娶,我连孙子都没抱上。” 爷俩对视,随后都笑了起来。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章:案件 邵子恒带来的三法司调查组驻地被安排在了广州锦衣卫指挥使司。 谁让这里的安保和保密性最好呢。 毕竟连皇宫都号称四面透风,更何况是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陈景和来到这里的时候,邵子恒刚结束完一天的审讯工作。 “有什么进展?” “李延宗和朱有炯两个人招出什么来没有?” 面对陈景和这着急忙慌的询问,邵子恒乐了。 “你急什么,这才刚两天功夫。” 陈景和勉强笑笑,但是没敢把自己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好在邵子恒也不卖关子,招呼陈景和落座后就说了案件的进展。 “李延宗和朱有炯都不是啥硬骨头,虽说咱们三法司现在没有胡一刀那种老师傅,也不用什么大刑伺候,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照样能破案。” “据李延宗的证词表述,东莞县最早种植芙蓉花是李家家主李书闳的指示,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时间,仅靠这一项,李家就赚了大概三百多亿。” “有了李延宗的供词指证,我们随时可以捉拿李书闳。” “另外根据朱有炯的供述,这几年广东毒品泛滥,背后确实是南印度公司和曼努埃尔商会的原因。 不过明珠港的开埠不只是为了一个毒品内销,更重要一点,是为了逃避关税和大规模走私。” “自从货币改制以来,这几年国内物价上涨的很快,进口需求加大,而众所周知,咱们中州的对外进口都是依赖南印度公司和阿拉伯人的商会。 但是因为关税的原因,南印度公司和曼努埃尔商会赚的并不多,所以两家合资就在东莞县选址,兴建了现在的明珠港。” “除了走私、贩毒之外,还有就是贩奴。” “咱们中州穷苦老百姓还是多啊,内陆省尤其是西北西南,穷到揭不开锅的贫户数量不少,很多人家为了儿子娶媳妇就卖闺女。 以前呢就是卖给同村人家,当然说卖不准确,其实应该是嫁出去换个聘礼钱。” “一个闺女几万的聘礼。” “但咱们中州的女儿稍有姿色的,欧罗巴那当地的贵族却早已出到五十至一百枚金币。 换下来可是大几百万,贩奴高达上百倍的利润。” “这可比贩毒、走私什么的还要恐怖,你说这群资本家们能有几个面对这种回报还能控制自己的?” “除了买黄花闺女,这些人还在江南六省到处找青楼偷偷买妓。 妓有姿色,而且多是无家之人,虽说国内废奴,妓不再是青楼的货品,但青楼把妓卖出去,没人报馆的情况下官府也不会查。” “便是有人报了案,官府查了,唉,其实也只是应付了事。” “多省官府都和阿拉伯商会关联密切,毕竟后者代表着投资、代表着政绩,官商勾结哪还能真查下去呢。” “区区一个妓罢了。” 听完邵子恒的话,陈景和陷入了沉默当中,良久才长叹一声。 “孟子喊了三千年的民为贵,到今天,百姓的命还是如草芥一般。 官商勾结,人命在他们眼里都可以换成丰厚的回报,财帛才是真的啊。” 邵子恒亦是重重一叹,随后严肃道。 “放心吧,对于这些触犯国法的贪官奸商,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舅舅打算什么时候对李家动手。” “就这两天,证据一但固定死,立马拿人。” 陈景和嗯出一声:“舅舅明日要是有空的话,不妨秘密派人去找一下陈嘉鼎,他手里有很多证据。” “陈嘉鼎?”邵子恒微微皱了下眉头:“信得住吗?” “放心吧,陈家这些年一直都和父王有联络,很多广东方面的情报,不单单只是锦衣卫在向父王汇报。” “好,我会联系他们的。” 邵子恒说完后看了看陈景和的面色,便关心了一句。 “怎么了,总感觉你心神不宁的。” 面对自己的亲娘舅,陈景和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还不是因为雅熙。” “雅熙?她做什么事了?” “她今天问我,能不能先把明珠港放开一个口岸给美第奇商会。” 这话一出口,邵子恒也跟着认真起来。 “明珠港的犯罪线索里面,有没有涉及到美第奇商会的?” 邵子恒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找到,我已经组织人手对整个明珠港港区进行全面彻查。 无论是物证上还是人证上,都没有对美第奇商会的指证,看来他们只是做银行生意,不涉及贸易,跟明珠港并无联系。” “既然如此,雅熙为什么会关心明珠港呢。” 陈景和提出自己的困惑:“这丫头是美第奇商会的大股东啊。” “除非。”邵子恒沉吟一阵后开口道:“除非有人找到了科西莫。” “有这个可能。” 陈景和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这个案子尽量办快一点,办成铁案。 该抓的一个都不能放过,省的科西莫这个外夷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雅熙这丫头您是知道的,娇惯的厉害。 万一闹出什么大小姐脾气,跑到您这撒泼。” 邵子恒顿时苦笑一声:“那我怕是要头疼死了。” “谁不说来着,打不能打、骂不能骂。” 陈景和亦是扶额无奈:“父王对雅熙打小疼呵,我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指的亲事,唯独雅熙是自己寻的夫家。 这丫头甭管做什么,父王不仅不管不问的放纵,还一味的包庇,要不是我俩龙凤胎,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瞎说什么混账话。” 邵子恒笑骂一句:“你们兄妹俩都是大王的心头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反正我这个当哥的是拿她没辙了。” 陈景和耍赖的一摊手:“后面她要是再寻我,我可就把什么事都推您身上了,让她找您闹去。” “别别别。”邵子恒连连摆手:“我这地方已经够忙的了,太子爷你就可怜可怜你舅舅我这一把老骨头吧。” “您还不到五十,谈什么老啊。” “可是你表弟那个小兔崽子,到现在连媳妇都不娶,我连孙子都没抱上。” 爷俩对视,随后都笑了起来。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三章:傲慢与偏见! 时间在不经意间到了元宵节,当然,这时候还叫上元节。 佳节到来,加上陈嘉鼎暗中向邵子恒提供的证据,曾经在广州城不可一世的李家倒台了。 李书闳作为东莞县种植芙蓉花的幕后黑手被抓了起来,相关的审讯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料想要不了多久就会挖出更多的有用线索。 办公司和财政司的主官也换了新人,都是江正勋推荐信得过的人。 在将办公司抓到手里后,陈景和在舆论上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开明珠港一案的案件情况。 这也算是历史上第一次政务公开事件了。 「之所以公布案件进展,就是为了晓之于民,朝廷,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同时也可以对东莞县的百姓起到安抚作用。」 陈景和这一招用的相当漂亮,东莞县百姓齐聚广州就是为了逼死李延宗来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朝廷也大方,这次的事不追究于民。 到底还是法不责众那一套,但下不为例。 不过也并非完全一笔揭过,朝廷对东莞参与种植芙蓉花的三万四千户人家加征了一笔罚金,也可以叫赎罪银。 每户一万。 一万对于这些曾经参与种植芙蓉花的百姓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这小十年的时间里,他们赚的可比这多的多。 朝廷给足了面子,也算是降了恩,百姓们哪有不见好就收的道理? 所以很短的时间里,所有的罚金便全部缴齐,足足三亿四千万一文不差。 而有了这笔救火钱,广州府在安顿那些失业的港区工人一事上也轻松了许多,除了吃住之外,还每人给做了一件新衣服。 马上倒春寒了,小心着凉。 虽都是些小恩小惠,但朝廷做到这一步,几十万失业工人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舆论上,为朝廷歌功颂德的主流报道开始逐渐占据上风。 「百姓们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他们要的是生存、是生活,他们不是不懂大道理,但大道理、家国情怀那些离他们太远。 生存和家庭的重担已经压的他们喘不过气了,所以朝廷真正应该想的,是如何让百姓们活下去,而不应该天天去想着如何教育他们。」 「以前咱们讲治国首要在于教育百姓,甭管是法家的驭民术还是儒家的礼法约束、道德制衡都将会逐渐过时。 时代是往前走的,就说现在广州的百姓,不识字的已经很少了。 我们不能光靠欺骗和所谓的教育来管理百姓,朝廷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出来。 什么东西实在,钱最实在!」 上元节当天,陈景和在布政使司召开了一堂办公会,就眼下如何解决广州问题做出了训示。 「不要觉得本官俗,因为本官是广东的父母官,什么是父母? 父母是一家之长,而家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俗。 只有咱们这些父母官俗了,百姓们才有可能雅起来。 但我们要是天天雅,老百姓连俗都实现不了,因为他们就饿死、冻死了!」 大好的节日,被陈景和用来开了足足一天的会,直到天色擦黑才离开衙门回家吃上一顿饭。 局势有向好转的势头,陈景和也难得的放松下来,当晚拉着于谦更是痛快的喝了两盏酒。 结果谁都没想到的事,转天一早还没到衙门的陈景和,就听到工人们又闹起来的消息。 「怎么回事?」 陈景和的脸色难看起来。 可衙门里的官员都不明原委,直到办公司的一个公员 将一份报纸放到陈景和面前。 这是今天一早刚刊发的广州日报。 陈景和沉着脸往下看,总算是找到了原因。 这篇广州日报上发的文章主要是昨天陈景和在开会时说的内容,总体来说肯定是相当加分更是恤民的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出在了最后画蛇添足的一句话。 可能是新闻处的公员为了拍陈景和这位太子的马屁,附上了这么一段邀功的话。 「适逢上元佳节,蕃台忧心港区工人,放弃了难得的假期,以至于错失了这难得的阖家团聚共度佳节的机会……」 总结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工人,那么好的日子,咱们的太子爷可是都没能回家陪家人一起过节。 牺牲可谓巨大! 你们只是没饭吃,没工作,没钱养家。 但太子爷失去的可是一年一次陪家人的上元节啊! 太子爷能如此,你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定要铭记于心、感恩戴德,不要总是给朝廷添乱。 陈景和的脸色越加难看。 「这篇文章是哪个王八羔子写的,又是哪个王八羔子审核的!」 「都他娘的该拉出去砍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竖子,不可与谋!」 捏着报纸,怒气冲冲的陈景和闯进了新闻处,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 「本官需要你们替我邀功吗?」 「你们这不是在邀功,是在添乱,是在拱火!」 「简直是一群蠢货!」 看陈景和如此大动肝火,江正勋也吓的不清,但还是硬着头皮劝上一句。 「蕃台息怒,这文章写的虽有瑕疵,但您一片恤民之心,的确……」 「的确什么?」 陈景和气不打一出来,扭头看向江正勋,斥责道:「你是觉得老百姓应该感恩,应该理解朝廷、理解我?」 「他们怎么会理解,他们又该如何理解,他们凭什么要理解!」 「正勋兄,因为封港,外面那些工人已经两个月没开工了,广州城如此高企不下的物价,他们的生活该如何艰难,他们的家庭该如何困苦。」 「我昨天才说过,百姓啊,他们的需求很简单,养家、糊口!」 「朝廷现在连让他们养家糊口都做不到,这本身就是我们的失职。」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围堵布政使司衙门,已经是服从朝廷的管理了。」 「你让一群连家都养不活的百姓去理解我一个广东布政使?理解我缺席了陪媳妇孩子过上元节的遗憾或者说委屈?」 「而最离谱的是,这篇狗屁不通的文章还要求百姓感恩?」 「你让他们如何感同身受?」 呵斥完,陈景和喘了一口气,拿着报纸点向面前垂头战栗的新闻处一众公员。 「你们哪一个都是有学识的士子,要不然也考不进广东布政使司,进不了新闻处。 但是你们自己重新审视一下这篇文章。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与盛气凌人的蔑视。」 「当年大王在河南的时候就提过,几千年王朝史遗留下来的最大问题,不是在于我们这些官员不懂得如何施政,而是我们懂却不屑去做。」 「我们从骨子里,就轻蔑百姓。」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 「诸葛亮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三位古人留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 们,总结就是三点: 为官的行为准绳。 为官的操守准绳。 为官的道德准绳。 我不求你们能做到第三点,也绝不会拿先天下之忧而忧来要求每一个官员,因为我自己就做不到这么高尚。 但起码你们把前两点当做应该的分内之事不过分吧。 可是你们骨子里的傲慢与偏见注定你们做不到第一点,仅仅做了一些理所应当的事就去到处邀功注定你们做不到第二点! 行为、操守、道德都不够格,你们还做哪门子官!」 「但凡有心人煽风点火,工人们不闹、不骂我这个布政使、不骂朝廷那才是有鬼!」 扔下这句话,陈景和径直甩袖离开,留下一群冷汗岑岑的官员战栗不已。 谁也没想到的事。 本想着拍个马屁,替陈景和贴贴金,结果闹成这样。 可不说吗,这文章一出,别的不说,他们这些写文章的自诩才高八斗的公员,全成笑话了。 能写出这种文章的,真不是坏,就是单纯的蠢! 蠢到无可救药。 蠢到把陈景和以及广东布政使司衙门上下多日来的辛苦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也就怪不得陈景和骂出那句。 竖子,不足与谋!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四章:舆情辩论会 因为新闻处的工作失误,导致陈景和一连好些天都心气不顺。 大好的舆论局势瞬间垮台。 就如陈景和预想到那般无二,民间,很多不和谐的声音频频传出,无一不是拿着广州日报这次失误开始煽风点火。 广州日报虽然是官报,可广东言论自由的规矩却推行了很多年。 即使陈景和有意识的开始通过权力的横加干涉来要求报纸为朝廷正名,但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广州日报上不能宣扬的话,民间报纸总可以吧。 为此,陈景和还专门给陈云甫写过一封信进行请教。 「父王垂训,舆论既为重要之地,若不完全占据必有非议之声,何为?」 既然说笔杆子必须握在朝廷的手里,那还搞什么言论自由? 完全的言论自由那不是添乱吗。 而陈云甫的回复则是一阵见血。 「舆论阵地极其重要,我要求你重视舆论,但这个本质的核心不是舆论本身,而是去做正确的事,做了正确的事自然就有了积极的舆论。」 不能为了抓舆论而只是去抓舆论,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没有报纸的历朝历代,虽然没有言论自由,舆论阵地也都在朝廷手中,但那有个屁用? 老百姓该造反还是造反。 「我们不能认为限制了民间的声音就限制了民间的思想,更不能认为只要让百姓不说话,我们就控制了他们的一切。」 「一但有这种想法只能说明一件事,我们朝廷自身就已经产生了自我怀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甚至是存在错误,只是我们害怕听到批评的声音,所以不让百姓们说话。」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做人如此,为官亦当如此。」 「选广东为试点省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了,从最早的经济试点到如今的各方面,广东都走在全中州的前面,错误的地方是存在的,但正确的、积极的更要多的多。」 「你做广东布政使,应该从全盘考虑,不能因为一件事情上遇到阻力,就产生退缩的情绪。」 有了陈云甫的鼓励,陈景和心里便踏实下来,不但没有再去打压那些公开质疑的声音,反而干脆让这种声音刊登到广州日报上。 更甚至,陈景和还在广州城中选了一块地,办了一堂广而告之的辩论会。 辩论的内容,就是这次明珠港封港事宜。 该不该封? 封港之后造成的影响,包括几十万工人暂时性的失去工作,是否正确? 你们不是喜欢吵吗,与其让有心人在背地里阴阳怪气,那倒不如直接拉到明面上,咱们大大方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这绝对是值得记入史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件大事。 官方正式和民间的声音来了一次正面接触。 正方也就是支持封港决策的朝廷方面,陈景和派出了于谦作为代表。 反方也就是反对封港的则是选了三名工人和一名讼师。 真指望工人和于谦辩论那多少有些欺负人,讼师就刚刚好,嘴皮子利索。 这场辩论会吸引了全广州城的注意,几十万百姓几乎都到了现场。 很多地方其实压根都听不到,但这个热闹,所有百姓都想凑一凑。 真的是活久见啊。 讼师名叫方唐镜,是广州城鼎鼎有名的头号讼师,替曼努埃尔商会、美第奇商会等多家大商会打过官司。 无一败绩! 人送外号广州必胜客! 辩论会一开始,方唐镜就率先发难。 「在下不才,觉得这封港实属不该,朝廷如此做,谈不上正确。」 于谦好整以暇的端坐,冲着方唐镜抬手。 「愿闻其详。」 「众所周知,明珠港乃是广州两大港口之一,承载着巨大的海贸职责。 但明珠港本身只是一座海港,明珠港内的犯罪是人为的犯罪,因为某些罪犯的过错就封掉整个港口属于一刀切的懒政。 就说这广州城几十万百姓,每年犯下的罪案少了吗,从不曾见将广州城封锁起来啊。」 方唐镜一上来就用上了比较法,引来很多人的支持。 明珠港内有犯罪就封港,那往大了说,广州有人犯罪封不封城?国内犯罪更多,还能闭关锁国不成? 于谦微微一笑:「方讼师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是方讼师有些偷换概念的嫌疑。 朝廷为什么要建造广州城,那是为了容留百姓,给百姓栖身之地。 而我们建造明珠港是为了进出口货物。 这是两者存在的责任。 现在,无论是进口货物还是出口货物,明珠港的这两项责任履行的都不尽职并且都涉及了犯罪,触犯了国法。 如果我们建造明珠港的目的是为了犯罪、为了触犯国法的话,那我们又何必建造或者继续容许明珠港存在呢? 再说广州城。 广州城何曾拒绝接纳想要入城居住的百姓,又何曾阻拦想要出城的百姓? 很显然,这两方面都没有,那么广州城很好的履行了我们建造它这座城市的职责。 既然职责上没有问题,那我们建造它的行为就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封锁它? 因此方讼师,封锁明珠港不是因为明珠港存在犯罪,而是因为明珠港并没有很好的履行它所存在的职责。 暂时的封锁,是为了寻找原因和症结所在,就好比治病,大夫给病人看病,总得是病人到医馆才能看病吧。 望闻问切,总不能说病人满街乱跑,大夫坐在医馆里掐指一算就知道病人生了什么病。 封锁明珠港是相同的道理,明珠港现在就是一个病人,而朝廷就是大夫。 在病没有完全治疗好以前,病人最好还是听从医嘱,安心修养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于谦的对答同样有理有据,并且生动活泼引来满堂喝彩。 先输一阵的方唐镜也不至于气馁,继续说道。 「正方代表说的确有道理,可是朝廷在替明珠港看病的时候,所下的方子是否太过于武断? 如果我们把明珠港比作一个病人,那依存于明珠港、整个港区的几十万工人就是这个病人的躯干、四肢。 内部的五脏六腑出了问题,何至于将四肢都给砍掉啊。 如今,几十万工人无所事事、几十万家庭嗷嗷待哺。 这一点,朝廷在封港之前有没有考虑过? 正方代表的是朝廷,我希望正方代表能够如实回答,坦率为官。」 面对方唐镜的质问,面对在场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的目光,于谦甚至都没有去看陈景和的眼色,便坦然开口。 「在封港之前,朝廷确实没有考虑封港后几十万工人的安置问题。」 如实回答。 的确没有!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五章:一月之约 当于谦坦然的说出‘确实没有’四个字的时候,方唐镜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得到的结果也是必然的。 于谦不可能说朝廷考虑过,如果这么说了,反而会落入方唐镜的陷阱。 既然考虑过,那时今又为什么会造成几十万工人无所事事? 是朝廷不作为,还是说,朝廷压根就没拿这几十万工人当回事? 如此一来,反而还不如一口要死是疏忽来的好。 而这个答案恰也是方唐镜需要的。 有了这个回答,方唐镜就可以向于谦、向朝廷发难,裹挟民意来施加压力了。 正当方唐镜打算开口的时候,于谦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朝廷确实没有考虑过港区被封锁后工人们的安置问题,但这绝不是朝廷的疏忽大意,而是因为,无从考虑!” 于谦转身面向周围围观的工人们,大声喊话。 “偌大一个广东有能力一口气接纳数十万工人就业的除了朝廷的官榷,就只有寥寥几家商会,而事实确并不乐观。 民间的商会情况如何我不清楚,就说朝廷的广东商会,名下十七家工厂如今已全部满员状态,为什么满员,不是因为市场好需要那么多工人,事实上,从去年开始广州商会再也没有为朝廷赚过一文钱,反而月月亏空、年年亏空。 物价节节攀高的今天,广州商会依旧遵守朝廷的价格红线,商品价格从未上涨导致由盈转亏,广州商会已经多次向朝廷诉苦,希望通过裁工的方式来降低用工成本实现盈亏平衡。 但是朝廷拒绝了,为什么,就是因为朝廷不想出现大量工人失去工作的情况,朝廷知道广东的物价高,知道工人们养家不容易,所以宁愿亏损也要替广州商会兜着底。 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指望广州商会再去接纳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富余的工人吗? 不可能了。 连朝廷咱自家养的孩子都指望不上,民间商会又能寄予希望吗? 明晃晃的现实摆在这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一样没有办法。” 方唐镜立马抓住这句话质问起来:“既然没有解决,那又为什么要如此仓促的关闭两港,导致几十万工人失业,致使几十万户嗷嗷待哺。” “方讼师的意思是,只要朝廷一天没有安顿明珠港工人的解决办法,就要对明珠港一切不法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于谦怒喝道:“若是广东上下都如方讼师这般想,也就怪不得那些不法之徒狂狷成了今天这般样子。” 你冲我发哪门子邪火? 方唐镜心中不屑,面无表情言道:“在下可从未这么想过,在下心心念念所想的,不过是几十万工人的衣食两全罢了。” “这一点不用你替朝廷操心。” 这个时候,一直观看的陈景和突然站了起来,朗声道:“今天本官来到这里,就是代表朝廷来的,本官是广东布政使,自会为广东的一切负责。” 说着话的功夫,陈景和走上台,一路来到反方代表位置,站定在那三名局促不安的工人面前。 “本官向你们保证,再给朝廷一个月的时间,一定会让你们重新上工,让你们有钱赚。” 说罢这句话,陈景和转身,冲着围了一圈的百姓、工人大声喊话。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诸位但有缺衣少食之窘困,皆可找朝廷解决,不仅如此,谁家有病患无钱医治的,经核实无误,寻医抓药的钱,朝廷,也给你们出了!” “能是真的吗?” “朝廷出钱替百姓看病?” “闻所未闻的事啊。” 听到陈景和打出这个包票,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能不惊讶吗,这可是几千年来头一遭的事。 面对质疑,陈景和面色不变的挥手说道:“本官来到广州已有三月,想必本官的身份早就传遍了广州城,本官不仅是这里的父母官,还是当今的太子,本官若食言而肥则自绝于百姓,今后还有何面目为国之储君? 本官说的话必会兑现,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我中州的子民,是大王的子民,为你们的衣食劳碌是我们作为大王臣子应尽之事。 所以,你们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直接找朝廷,不需要私下串联,更不需要聚众施压。 千万要擦亮双眼,不要听信某些宵小之徒的煽风点火,从而一时蒙昧做了有心人向朝廷索要不法权益的筹码。 本官也在这里正告那些不良企图之人,朝廷,绝不会和任何人做出任何妥协! 因为国法,绝不可被玷污!” “太子爷说的好!” 在场的官员立时做出响应,继而是周遭的百姓工人们。 一时间,太子爷英明的呼声震耳欲聋,连同坐在反方代表位置上的三名工人也喝起了好。 方唐镜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有了太子爷这句话,那小民心里就踏实了,小民告辞。” 刚想转身离开,身后被陈景和叫住。 “本官让你走了吗?” 方唐镜的身子一僵,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谄媚:“太子爷有何训下?”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主子,本官对他们只有两点要求,收手、自首。”陈景和俯视着方唐镜,双眸冰冷:“再闹下去,可就真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方唐镜牙关打颤,明明吓的魂不附体,却还是挤出一句话来。 “就算太子爷容情,国法也不容情。” “所以,你能言善辩,帮本官劝劝。”陈景和拍了拍方唐镜的肩头:“好歹也是咱中州人,当年还是举人功名,如今何必替一群阿拉伯人卖命。” “小民一个讼棍,为钱财奔波的劳碌命罢了。” 方唐镜作揖,而后快步逃离。 望着其远遁的身影,江正勋凑过来哼了一声。 “真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混账。” “为阿拉伯人卖命的不少,不缺他一个讼棍。”陈景和收回目光,话语间很是压抑:“比起和朝廷公开作对的方唐镜,我这心里,更恨那些潜藏在咱们衙门里那些吃着俸禄的官。” “一个广东布政使司,到底有多少官,是那些资本家、银行家的同党啊。” “一月之约想要实现,明珠港案必须破!” (本章完)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六章:有求必应陈云甫 在和百姓们定下一月之约,暂时安抚住民众情绪后,陈景和开始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明珠港一案的侦办中。 他几乎是住在了锦衣卫指挥使司,天天跟着邵子恒一起办案。 “李书闳开口了。” 在连续十几天熬鹰般的审讯下,李书闳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和盘托出。 不仅仅是他们李家十年来的一切犯罪证据,包括其他三大家的罪证。 当然,这里面陈家的‘罪证’都是早早就被朝廷所掌握的。 想做好一个卧底,不下水铁定不现实。 除了四大宗族的问题之外,曼努埃尔商会、美第奇商会这些十几年来在广东靠着经济改革春风迅速扩张的外来资本的问题也都被李书闳曝了出来。 “美第奇商会虽然没有涉入明珠港的案子,但他们操控股票市场、非法通过股票获利高达一千一百亿之巨!” “另外,美第奇商会下的美第奇银行开展的放贷业,通过强取豪夺、近乎掠夺式的收债兼并了数百家小作坊、工厂和私营商号。” 审讯的官员拿着证词走进邵子恒的公事房,颤颤巍巍的汇报道。 “具李书闳说,这些年美第奇商会掠夺的财富中,有六百八十亿进了胡家的账户。” 随着官员说的含糊,可陈景和两人还是听懂了这句话。 彼此惊愕对视。 自己的妹妹陈雅熙竟然也涉案了! “六百八十亿,她是疯了吗?” 陈景和恨不得一把将这份证词撕个粉碎,但最终还是徒劳的松开手,全身无力的坐进椅子中。 正在陈景和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邵子恒沉声下达了指示。 “立刻抓捕贾达姆-曼努埃尔、科西莫-美第奇以及张、林两家,将美第奇商会和张林两家的商会全部关停,账簿通通带回来。” 官员愣了一下。 “阁老,咱们确定要抓贾达姆吗,他可是蒲向东的长子,这事要不要和南京汇报?” “是谁也不能犯国法,抓!” 官员立马应声走了出去。 等人一走,陈景和立马问道。 “舅舅,那.” “咱们只按证据抓人。”邵子恒面沉如水,从那份李书闳的证词中抽出关于美第奇商会向胡家输送巨额利益的供词,点火烧成青烟。 “我是内阁阁臣,明珠港案的主审官,此间的事,不归太子殿下管辖,请太子殿下移驾回衙吧。” 陈景和听明白了,那就是邵子恒出面来替陈雅熙兜这个底。 到底是亲娘舅啊,这包庇的罪名,邵子恒替陈景和担下来,将来也不怕史书上留笔。 因为陈雅熙的涉案,陈景和六神无主,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拿主意,便依了邵子恒的安排,带着于谦意兴阑珊的回家。 “整整六百八十亿,六百八十亿!” 回家的路上,陈景和咬牙切齿:“廷益,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于谦犹豫了许久,小声道:“这是殿下的家事” “这是国事!”陈景和大喝道:“举凡我现在手里有这六百八十亿,那几十万工人朝廷早就安顿好了,可现在呢,却是被人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不只是钱,这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的命!” 吼完,陈景和喘起了粗气,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才挤出一句话。 “让陈雅熙来见我,立刻。” 陈景和想明白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笔钱,他必须要替国家收回来! 可事态的发展却只是陈景和的一厢情愿。 “钱?什么钱?哪来的六百八十亿?” 看着陈雅熙还在自己面前装傻,怒不可遏的陈景和摔碎了桌上的瓷碗,破碎的瓷片迸射的到处都是。 “你简直是无可救药。”指着陈雅熙,陈景和喝骂道:“李书闳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招供了,朝廷的人已经去捉拿科西莫,到时候什么都会真相大白。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心存侥幸不成,现在立刻把钱交出来,交给朝廷,父王那里我会替你求情的。” 陈雅熙脸色稍稍变了,但随后又冷笑起来。 “哥,您说您都是太子爷了,将来早晚要从父王的手里接过整个九州,整个九州啊。说您富有万里江山都太过于谦虚,您又何必在斤斤计较这一点金银俗物。” 陈景和不可置信:“你这话什么意思?” “父王把江山都留给你了,难道你给我留点钱都不行吗?” “那不是你的钱,那是国家的钱!” 陈景和暴跳:“这个钱拿了,是要掉脑袋的。” “我就不信你会砍我的头,更不信父王会砍我的头。”陈雅熙直接起身,丝毫不避让的看向陈景和:“我现在就去南京找父王认罪,如果父王让我把钱交出来,我绝不说二话。” 言罢,陈雅熙扭头就走,丝毫不顾自家嫂子李姝的阻拦。 看着陈雅熙离开的背影,陈景和怒道。 “不知死活!” 自家老爹是个什么脾气秉性,陈景和能不知道? 怎么可能由着陈雅熙胡来。 另一边,随着邵子恒的一声令下,这一次抓捕行动震动了整个广东,广州城所有官员都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 天塌了! 远在南京的陈云甫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大王,公主殿下来了。” 已经年过五旬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穆世群敲开了陈云甫的书房,话音还没落,便是一声哭啼。 “父王!” 陈云甫抬头,恰看到满面泪水的陈雅熙冲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父王救我。” 陈云甫微微皱了下眉头,冲穆世群挥手,后者立马退下并将房门紧闭。 “瞎说什么胡话呢,天底下还有人敢欺负孤的闺女?” 伸手将陈雅熙扶起来,陈云甫抽出手帕替前者擦去泪水,好是心疼的安慰道:“跟爹说谁欺负你了,孤这就去治他的罪。” “是我哥。”陈雅熙止住悲戚,转头就打了陈景和的小报告:“我哥要没收我的家产,逼着我带上昊儿流落街头,父王,我可是您的女儿,昊儿也是您的外孙啊。” 陈云甫立眉呵斥:“胡说八道,景和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混账事,你慢慢说,孤听听怎么回事。” 陈雅熙便把广州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自是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 “父王,女儿当年投资美第奇银行的时候可没想过能赚那么多钱,要知道钱赚多了还能给自己招来祸事,我当年说什么也不投资。 现在大哥逼着我退钱,还说、说我要是不退钱的话,就要砍我的头。” “反了他!”陈云甫砰的一拍桌子,张嘴喝骂:“小兔崽子敢说这话,孤还没死呢。” 陈雅熙小心翼翼看了眼陈云甫的脸色,怯声道:“父王,女儿来这就是想请父王主持公道,父王说退女儿绝不敢有二话。” “退什么退?” 陈云甫安抚道:“孤把整个江山社稷都留给他了,给咱闺女留点家私有何不可,这个兔崽子连自己亲妹妹的钱都惦记,哪有人君的气度,世群!” 门外的穆世群立马推门进来,抱拳应声。 “立刻传孤的旨意去广州,告诉景和那个小崽子,别搞的满城风雨,还有,把那个贾达姆给孤放了。” 穆世群从不会问陈云甫为什么,这是他几十年来的习惯,所以直接离开传旨。 这边的陈雅熙倒是会多嘴。 “父王为什么要释放那个贾达姆,他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奸商。” “孤哪能不知道,可他毕竟是蒲向东的儿子,现在孤还用的上蒲向东这头饿狼,暂时留他条命。” 陈雅熙眼珠子一转,弱弱说道:“父王既然连贾达姆都能释放,那能不能开天恩,把科西莫也给放了?” “和孤说说,孤为什么要放他啊?” “科西莫犯得事还不如那贾达姆,再者说,其实科西莫这个人还是挺会赚钱的,女儿还指望他多替您外孙赚点将来娶媳妇的钱呢,父王,等将来昊儿大了,我就让他来南京陪您,让您给昊儿选媳妇。” 陈雅熙祭出了胡昊这张感情牌,立马就将陈云甫拿捏死死的。 “呵呵,你这丫头倒是精明,孤说了那么多次要接昊儿来南京上学你都不愿意,这有求于孤了倒是大方,行了行了,孤会和你哥说的。” 陈云甫真是一个有求必应,摆手道:“去见你娘吧,可别说你哥的事,不然你娘心里该难受了,另外回广州之后记得找你哥道歉。” “是,谢谢爹!” 陈雅熙顿时喜笑颜开,搂住陈云甫的脖子亲昵的亲上一口,开门就跑。 穆世群重新走进屋内,默不作声的替陈云甫更换茶水,刚打算关门离开,耳边就听到陈云甫的低声细语。 “这小子,还是毛躁。”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一斤米,一百文! 陈景和做梦都想不明白,陈雅熙这一趟南京到底给陈云甫灌了什么迷魂汤。 贾达姆放了还能理解,毕竟是蒲向东的儿子,陈云甫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做出这个释放的决定,就算感情上不能接受也只能认下。 但释放科西莫是个什么鬼? 钱不追了,人也放了,看似将会席卷整个广东乃至半个中州的明珠港大案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草草结案。 港区,重新开埠。 陈景和自嘲一笑。 他兑现了和工人们的承诺,一个月内让工人们重新上工。 只是这兑现的方式,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太子爷” 于谦忧心忡忡的看向陈景和,他知道,后者现在绝对已是心灰意冷。 “廷益,你和我可能都错了。”陈景和抄起一壶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我父王没咱俩想的那么伟岸,他就是一个专横霸道的君王,和历朝历代的君王一样。 他老了,老的开始藐视他自己亲手制定的国法,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把咱们全当成了家奴,全凭喜好行事。 贾达姆被他放了,科西莫也被他放了,前者我就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要放后者吗,完全只是因为后者能继续给陈雅熙赚钱。 呵呵,哈哈哈哈。” 这一晚的陈景和喝的酩酊大醉,而在万国酒楼内,也有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这俩人便是刚刚被释放出狱的贾达姆和科西莫。 “兄弟,哥哥我现在是真佩服你了。” 早已在中州生活几十年之久的贾达姆一开口就是纯正的汉语,连语气措辞都和土生土长的中州人没有任何区别。 此刻的贾达姆搂着科西莫肩头,哈着浓浓的酒气钦佩道。 “刚被朝廷抓的时候,我以为就我能活着出去,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么大能量。” “谁不知道您可是蒲会长的公子,朝廷不敢拿您怎么样。” 贾达姆一挥手:“我爹他再有能耐那也是在外边,这是中州你们汉人的底盘,你能耐可比哥哥我大多了,你有公主殿下护着,连你们的太子爷都拿你没辙,没说的,哥哥我服了,真服了。” “来,喝一杯。” “我敬蒲公子。” 科西莫笑着举杯,饮罢后也是后怕道:“比起您来,在下还是远远不如,毕竟谁都知道朝廷是不会为难您的,在下完全是公主殿下降恩,说到底,这小命完全是公主殿下赏下来的。” “那也是因为你有才华不是。”贾达姆肯定道:“你会赚钱,替公主殿下赚大钱,公主殿下当然会保护你了。” “之前哥哥我还看不上你,还恫吓过你,今天在这里和兄弟你道歉,自罚三杯。” 看着贾达姆咣咣的喝酒,科西莫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冷冽但很快又被热情填满。 “蒲公子豪气,在下陪三杯。” “兄弟别那么见外,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当兄弟相称。” 贾达姆听不惯科西莫一口一个在下,拦住后豪气道:“今后你我就是兄弟了,有钱咱们一起赚。” “那可真是恭敬不如从命。”科西莫欣喜道:“有蒲公子您提携,小弟可是受宠若惊。” 贾达姆志得意满,拉着科西莫就说起了自己的宏图伟略。 “现在广东四大家倒了三家,连带着几十个小宗族也栽了进去,整个广东所有本土商会全部被关停,兄弟,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你想想,你的银行和哥哥的商会联手,整个广东,不,整个中州将来都是咱兄弟俩的。” “咱们将垄断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无论是生产制造业还是船舶、商贸、银行、股市通通都是咱们的,对对对,还有将来最重要的铁路业,可以说咱们兄弟俩动动手指,那就是几十、几百亿顷刻间收入囊中啊。” 科西莫也被这宏伟的蓝图打动了,兴奋道:“如此一来,蒲公子将来可就是富有四海了。” “不能,最多两海。”贾达姆谦虚道:“那两海是兄弟你的。” 科西莫明白了贾达姆的意思,便举杯道:“应该是公主殿下的。” “你我联手可垄断天下财富,先中州而后整个九州,将来就是整个世界!” 贾达姆用充满蛊惑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说服公主殿下,她可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王最疼爱的闺女,有公主殿下出面,咱们一定能成功。” 科西莫激动到颤抖,连连点头一口应下。 “既然蒲公子看得起小弟,公主那里,小弟一定说服。” “这就对了,告诉公主殿下,现在只是六百八十亿,将来可是六千八百亿甚至是半个世界的无穷财富!” 兄弟俩越聊越开心、越喝越痛快,最后在同几十位各国风情的狂欢中满足入眠。 正如贾达姆所说,三大世家倒了,几十个广东本土的商会倒了,经济市场出现了巨大的空白。 而在这个时候,曼努埃尔商会和美第奇商会出手了。 凭借着雄厚至极的资本,两大商会迅速将空白的市场全部占据继而形成了全方位的垄断。 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垄断! 面对如此野蛮的垄断行为,朝廷自然也是关注到了,可就当江正勋打算出面干涉的时候,科西莫再一次搬出了陈雅熙这尊大神。 江正勋找到了陈景和,陈雅熙就到南京找陈云甫。 自暴自弃的陈景和对江正勋如此说道。 “由他们去吧。” 再也没有人有办法阻止住贾达姆两人的垄断势头了。 两个堪称巨无霸级别的商会就此诞生。 曼努埃尔商会! 美第奇商会! 在垄断完成的那一刻,资本便迫不及待露出了它最狰狞的嘴脸。 “国法禁止芙蓉花,但没说禁止烟草吧。” 于是,中州诞生了一个新的行业,烟草业。 “国法禁止走私,我们可以把南洋的香料价格提高个几倍,利澜不就够了吗。” 于是,中州的香料价格飞上了天。 “国法规定了价格红线?把股市炒热一点,让代理商会拿着股票去贷款,只要通货膨胀速度增快中央银行就会接着印钞,价格红线制度就破了。” 于是,坚挺了十几年的红线制度随着内阁一纸五万亿的印钞决策彻底崩溃。 “铁轨马车的铺设成本如此高,多收点运输费不是很合理吗?” 一夜之间,铁路运输的价格突飞猛涨。 “运输费那么高,物价也得拉高点,要不然赚的钱都不够给铁路的,对吧。” 于是,盐价、粮价开始疯一般的上涨。 这一刻,国本动摇了!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灯火通明。 于谦大步流星拿着一纸公文冲进了陈景和的公事房。 “蕃台,粮价已经涨到一斤一百文了,较之去年,涨了三十倍!”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一斤米,一百文! 陈景和做梦都想不明白,陈雅熙这一趟南京到底给陈云甫灌了什么迷魂汤。 贾达姆放了还能理解,毕竟是蒲向东的儿子,陈云甫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做出这个释放的决定,就算感情上不能接受也只能认下。 但释放科西莫是个什么鬼? 钱不追了,人也放了,看似将会席卷整个广东乃至半个中州的明珠港大案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草草结案。 港区,重新开埠。 陈景和自嘲一笑。 他兑现了和工人们的承诺,一个月内让工人们重新上工。 只是这兑现的方式,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太子爷” 于谦忧心忡忡的看向陈景和,他知道,后者现在绝对已是心灰意冷。 “廷益,你和我可能都错了。”陈景和抄起一壶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我父王没咱俩想的那么伟岸,他就是一个专横霸道的君王,和历朝历代的君王一样。 他老了,老的开始藐视他自己亲手制定的国法,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把咱们全当成了家奴,全凭喜好行事。 贾达姆被他放了,科西莫也被他放了,前者我就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要放后者吗,完全只是因为后者能继续给陈雅熙赚钱。 呵呵,哈哈哈哈。” 这一晚的陈景和喝的酩酊大醉,而在万国酒楼内,也有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这俩人便是刚刚被释放出狱的贾达姆和科西莫。 “兄弟,哥哥我现在是真佩服你了。” 早已在中州生活几十年之久的贾达姆一开口就是纯正的汉语,连语气措辞都和土生土长的中州人没有任何区别。 此刻的贾达姆搂着科西莫肩头,哈着浓浓的酒气钦佩道。 “刚被朝廷抓的时候,我以为就我能活着出去,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么大能量。” “谁不知道您可是蒲会长的公子,朝廷不敢拿您怎么样。” 贾达姆一挥手:“我爹他再有能耐那也是在外边,这是中州你们汉人的底盘,你能耐可比哥哥我大多了,你有公主殿下护着,连你们的太子爷都拿你没辙,没说的,哥哥我服了,真服了。” “来,喝一杯。” “我敬蒲公子。” 科西莫笑着举杯,饮罢后也是后怕道:“比起您来,在下还是远远不如,毕竟谁都知道朝廷是不会为难您的,在下完全是公主殿下降恩,说到底,这小命完全是公主殿下赏下来的。” “那也是因为你有才华不是。”贾达姆肯定道:“你会赚钱,替公主殿下赚大钱,公主殿下当然会保护你了。” “之前哥哥我还看不上你,还恫吓过你,今天在这里和兄弟你道歉,自罚三杯。” 看着贾达姆咣咣的喝酒,科西莫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冷冽但很快又被热情填满。 “蒲公子豪气,在下陪三杯。” “兄弟别那么见外,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当兄弟相称。” 贾达姆听不惯科西莫一口一个在下,拦住后豪气道:“今后你我就是兄弟了,有钱咱们一起赚。” “那可真是恭敬不如从命。”科西莫欣喜道:“有蒲公子您提携,小弟可是受宠若惊。” 贾达姆志得意满,拉着科西莫就说起了自己的宏图伟略。 “现在广东四大家倒了三家,连带着几十个小宗族也栽了进去,整个广东所有本土商会全部被关停,兄弟,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你想想,你的银行和哥哥的商会联手,整个广东,不,整个中州将来都是咱兄弟俩的。” “咱们将垄断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无论是生产制造业还是船舶、商贸、银行、股市通通都是咱们的,对对对,还有将来最重要的铁路业,可以说咱们兄弟俩动动手指,那就是几十、几百亿顷刻间收入囊中啊。” 科西莫也被这宏伟的蓝图打动了,兴奋道:“如此一来,蒲公子将来可就是富有四海了。” “不能,最多两海。”贾达姆谦虚道:“那两海是兄弟你的。” 科西莫明白了贾达姆的意思,便举杯道:“应该是公主殿下的。” “你我联手可垄断天下财富,先中州而后整个九州,将来就是整个世界!” 贾达姆用充满蛊惑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说服公主殿下,她可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王最疼爱的闺女,有公主殿下出面,咱们一定能成功。” 科西莫激动到颤抖,连连点头一口应下。 “既然蒲公子看得起小弟,公主那里,小弟一定说服。” “这就对了,告诉公主殿下,现在只是六百八十亿,将来可是六千八百亿甚至是半个世界的无穷财富!” 兄弟俩越聊越开心、越喝越痛快,最后在同几十位各国风情的狂欢中满足入眠。 正如贾达姆所说,三大世家倒了,几十个广东本土的商会倒了,经济市场出现了巨大的空白。 而在这个时候,曼努埃尔商会和美第奇商会出手了。 凭借着雄厚至极的资本,两大商会迅速将空白的市场全部占据继而形成了全方位的垄断。 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垄断! 面对如此野蛮的垄断行为,朝廷自然也是关注到了,可就当江正勋打算出面干涉的时候,科西莫再一次搬出了陈雅熙这尊大神。 江正勋找到了陈景和,陈雅熙就到南京找陈云甫。 自暴自弃的陈景和对江正勋如此说道。 “由他们去吧。” 再也没有人有办法阻止住贾达姆两人的垄断势头了。 两个堪称巨无霸级别的商会就此诞生。 曼努埃尔商会! 美第奇商会! 在垄断完成的那一刻,资本便迫不及待露出了它最狰狞的嘴脸。 “国法禁止芙蓉花,但没说禁止烟草吧。” 于是,中州诞生了一个新的行业,烟草业。 “国法禁止走私,我们可以把南洋的香料价格提高个几倍,利澜不就够了吗。” 于是,中州的香料价格飞上了天。 “国法规定了价格红线?把股市炒热一点,让代理商会拿着股票去贷款,只要通货膨胀速度增快中央银行就会接着印钞,价格红线制度就破了。” 于是,坚挺了十几年的红线制度随着内阁一纸五万亿的印钞决策彻底崩溃。 “铁轨马车的铺设成本如此高,多收点运输费不是很合理吗?” 一夜之间,铁路运输的价格突飞猛涨。 “运输费那么高,物价也得拉高点,要不然赚的钱都不够给铁路的,对吧。” 于是,盐价、粮价开始疯一般的上涨。 这一刻,国本动摇了!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灯火通明。 于谦大步流星拿着一纸公文冲进了陈景和的公事房。 “蕃台,粮价已经涨到一斤一百文了,较之去年,涨了三十倍!”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一斤米,一百文! 陈景和做梦都想不明白,陈雅熙这一趟南京到底给陈云甫灌了什么迷魂汤。 贾达姆放了还能理解,毕竟是蒲向东的儿子,陈云甫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做出这个释放的决定,就算感情上不能接受也只能认下。 但释放科西莫是个什么鬼? 钱不追了,人也放了,看似将会席卷整个广东乃至半个中州的明珠港大案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草草结案。 港区,重新开埠。 陈景和自嘲一笑。 他兑现了和工人们的承诺,一个月内让工人们重新上工。 只是这兑现的方式,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太子爷” 于谦忧心忡忡的看向陈景和,他知道,后者现在绝对已是心灰意冷。 “廷益,你和我可能都错了。”陈景和抄起一壶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我父王没咱俩想的那么伟岸,他就是一个专横霸道的君王,和历朝历代的君王一样。 他老了,老的开始藐视他自己亲手制定的国法,将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把咱们全当成了家奴,全凭喜好行事。 贾达姆被他放了,科西莫也被他放了,前者我就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要放后者吗,完全只是因为后者能继续给陈雅熙赚钱。 呵呵,哈哈哈哈。” 这一晚的陈景和喝的酩酊大醉,而在万国酒楼内,也有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这俩人便是刚刚被释放出狱的贾达姆和科西莫。 “兄弟,哥哥我现在是真佩服你了。” 早已在中州生活几十年之久的贾达姆一开口就是纯正的汉语,连语气措辞都和土生土长的中州人没有任何区别。 此刻的贾达姆搂着科西莫肩头,哈着浓浓的酒气钦佩道。 “刚被朝廷抓的时候,我以为就我能活着出去,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么大能量。” “谁不知道您可是蒲会长的公子,朝廷不敢拿您怎么样。” 贾达姆一挥手:“我爹他再有能耐那也是在外边,这是中州你们汉人的底盘,你能耐可比哥哥我大多了,你有公主殿下护着,连你们的太子爷都拿你没辙,没说的,哥哥我服了,真服了。” “来,喝一杯。” “我敬蒲公子。” 科西莫笑着举杯,饮罢后也是后怕道:“比起您来,在下还是远远不如,毕竟谁都知道朝廷是不会为难您的,在下完全是公主殿下降恩,说到底,这小命完全是公主殿下赏下来的。” “那也是因为你有才华不是。”贾达姆肯定道:“你会赚钱,替公主殿下赚大钱,公主殿下当然会保护你了。” “之前哥哥我还看不上你,还恫吓过你,今天在这里和兄弟你道歉,自罚三杯。” 看着贾达姆咣咣的喝酒,科西莫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冷冽但很快又被热情填满。 “蒲公子豪气,在下陪三杯。” “兄弟别那么见外,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当兄弟相称。” 贾达姆听不惯科西莫一口一个在下,拦住后豪气道:“今后你我就是兄弟了,有钱咱们一起赚。” “那可真是恭敬不如从命。”科西莫欣喜道:“有蒲公子您提携,小弟可是受宠若惊。” 贾达姆志得意满,拉着科西莫就说起了自己的宏图伟略。 “现在广东四大家倒了三家,连带着几十个小宗族也栽了进去,整个广东所有本土商会全部被关停,兄弟,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你想想,你的银行和哥哥的商会联手,整个广东,不,整个中州将来都是咱兄弟俩的。” “咱们将垄断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无论是生产制造业还是船舶、商贸、银行、股市通通都是咱们的,对对对,还有将来最重要的铁路业,可以说咱们兄弟俩动动手指,那就是几十、几百亿顷刻间收入囊中啊。” 科西莫也被这宏伟的蓝图打动了,兴奋道:“如此一来,蒲公子将来可就是富有四海了。” “不能,最多两海。”贾达姆谦虚道:“那两海是兄弟你的。” 科西莫明白了贾达姆的意思,便举杯道:“应该是公主殿下的。” “你我联手可垄断天下财富,先中州而后整个九州,将来就是整个世界!” 贾达姆用充满蛊惑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说服公主殿下,她可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王最疼爱的闺女,有公主殿下出面,咱们一定能成功。” 科西莫激动到颤抖,连连点头一口应下。 “既然蒲公子看得起小弟,公主那里,小弟一定说服。” “这就对了,告诉公主殿下,现在只是六百八十亿,将来可是六千八百亿甚至是半个世界的无穷财富!” 兄弟俩越聊越开心、越喝越痛快,最后在同几十位各国风情的狂欢中满足入眠。 正如贾达姆所说,三大世家倒了,几十个广东本土的商会倒了,经济市场出现了巨大的空白。 而在这个时候,曼努埃尔商会和美第奇商会出手了。 凭借着雄厚至极的资本,两大商会迅速将空白的市场全部占据继而形成了全方位的垄断。 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垄断! 面对如此野蛮的垄断行为,朝廷自然也是关注到了,可就当江正勋打算出面干涉的时候,科西莫再一次搬出了陈雅熙这尊大神。 江正勋找到了陈景和,陈雅熙就到南京找陈云甫。 自暴自弃的陈景和对江正勋如此说道。 “由他们去吧。” 再也没有人有办法阻止住贾达姆两人的垄断势头了。 两个堪称巨无霸级别的商会就此诞生。 曼努埃尔商会! 美第奇商会! 在垄断完成的那一刻,资本便迫不及待露出了它最狰狞的嘴脸。 “国法禁止芙蓉花,但没说禁止烟草吧。” 于是,中州诞生了一个新的行业,烟草业。 “国法禁止走私,我们可以把南洋的香料价格提高个几倍,利澜不就够了吗。” 于是,中州的香料价格飞上了天。 “国法规定了价格红线?把股市炒热一点,让代理商会拿着股票去贷款,只要通货膨胀速度增快中央银行就会接着印钞,价格红线制度就破了。” 于是,坚挺了十几年的红线制度随着内阁一纸五万亿的印钞决策彻底崩溃。 “铁轨马车的铺设成本如此高,多收点运输费不是很合理吗?” 一夜之间,铁路运输的价格突飞猛涨。 “运输费那么高,物价也得拉高点,要不然赚的钱都不够给铁路的,对吧。” 于是,盐价、粮价开始疯一般的上涨。 这一刻,国本动摇了!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灯火通明。 于谦大步流星拿着一纸公文冲进了陈景和的公事房。 “蕃台,粮价已经涨到一斤一百文了,较之去年,涨了三十倍!”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章:三里桥械斗案件 深夜的广东布政使司衙门,气氛诡异且压抑。 包括江正勋在内的十几名省司衙门主官全部正襟危坐、默不作声,高居上首的陈景和看不清面庞,只是偶尔烛光掠过掀开一丝神秘面纱。 当于谦走进来的时候,才使这一潭死气沉沉的水面泛起涟漪。 而撼动这水面的,便是于谦的这句话。 一斤米,一百文! 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价格,也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王朝顷刻间颠覆的价格。 凡历朝历代,当粮价涨到这个水平的时候,就意味着一件事。 老百姓该造反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造反的过错绝不会怪到百姓的头上。 「诸位,咱们国家的钱、百姓的钱已经全被阿拉伯人卷走了,朝廷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百姓也快要活不下了。」 陈景和颤抖着开口,但这颤抖不是害怕,而是。 兴奋? 「南京方面至今没有任何指示下达,我只听说,南京大学上个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口号是,将阿拉伯人全部赶出中州!」 目光扫过屋子,陈景和在每一张脸上都停下几秒的目光。 「不能再等南京的指示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做出决断。」 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正勋终于是开了口。 「蕃台的意思是,我们广东对阿拉伯人动手?」 「没错。」陈景和幽声道:「铁路必须收归国有,物价必须稳定回来,想完成这两件事,广东,不能再有阿拉伯人的声音。」 正说着话,公事房的门被敲响,在座的众人几乎下意识站起身,包括陈景和。 后者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广州府的公员走了进来,神色匆匆。 「蕃台、诸位堂官,三里桥发生了一起械斗案,有几百名百姓冲击此地一处粮行抢夺粮食并进行纵火,于此粮行的护卫人员发生械斗,致七死三十一伤。」 械斗? 是暴乱! 陈景和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从自己的座位上出来,走到两侧官员的中间说道。 「诸位,时不我待,是等着百姓冲进咱们布政使司衙门,还是祸水东引必须早做决断了。」 「南京那......」 「再等南京的指示,咱们诸位的脑袋就该落地了。」 一群人大眼对小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挣扎和犹豫。 祸水东引是往好听了说,难听点就是陪老百姓***,甚至是,造反! 这个时候于谦站了出来。 「传信给城外的广州卫,就说广州城内发生暴乱,为确保太子爷安危,调兵入城。」 「发布谕民告示,今日之时局,皆由曼努埃尔商会和美第奇商会一手造成,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始终将百姓放在第一位,断不会为虎作伥,包庇此两家商会。」 所有官员的脸皮齐齐一抽。…. 这是朝廷公然将矛头对向阿拉伯人了。 「当一斤米涨到一百文的时候,什么法律道德、公序良俗、理智情感全都不存在了。」 陈景和沉声道:「朝廷决不能替阿拉伯人背锅,也决不能让暴乱真的演变成造反,所以,我们要和百姓站在一起,而不是被老百姓也当成敌人对待。」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说话的功夫,越来越多的衙门公员带来了更多的坏消息。 城内各处,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自发组织冲击阿拉伯商会。 打、砸、抢、烧! 「蕃台,贾达姆派人来了。」 「他要求咱们衙门立刻派人手保护他们阿拉伯商会的合法利益不受损害。」 陈景和冷笑一声:「要求?」 不屑的挥手后,陈景和再次沉声喝问。 「时间不多了,诸位,给本官一个答复吧!」 「这喻民告示,发,还是不发!」 江正勋第一个站了起来,咬牙道。 「下官,支持蕃台的提议,调兵入城、张贴喻民告示,同时封锁整个广东,祸水东引,效法当年的元世祖忽必烈,全面清除天方势力!」 「下官等人附议。」 随着一声声附和,陈景和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只是这笑容在烛火摇曳的房内,显的如此阴森喋血。 「于谦,去办吧。」 「是。」 随着陈景和的一声令下,广州卫连夜进入广州城,同时,一张张盖着布政使司衙门公章的喻民告示贴满了全广州城,继而,是整个广东! 港区再一次封锁,但这一次,没有工人百姓再找衙门闹事了。 因为他们,全都在忙着抢夺阿拉伯商会的物资。 那屯满几百上千个大仓,数之不尽、浩瀚如汪洋的各种物资。 大火,几乎烧遍了半个广州城。 处处都是混乱、处处都是喊杀声。 两广之地民风彪悍,尤其是在这十五世纪,要知道,几百年来这个地方,光冲击府县衙门,活捉朝廷官员的事出过数十次。 唐宋元明哪个朝代对两广百姓不头疼。 而现在得到了朝廷的支持,起码是默许的态度,百姓们被压抑日久的怒火全部宣泄了出来。 陈景和就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映照了半个天空的火光冷笑。 「八年前我就说过,早晚有一天,我会吊死那些资本家,今天,该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广东全省,如今已经有超过五十万阿拉伯人,这个数字比当年元朝南下灭宋的时候要翻了两倍。」 「福、泉两州江河为塞,血流飘橹。」陈景和念叨着史书上一段苍白的记载:「短短十余个字便是十几万条人命。」 「廷益,我们没得选了。」 「今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闹的越狠、杀的越多,咱们才能真正的开辟一个新世出来。」 「夺权!」 陈景和握紧拳头,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广东虽丁口不及中原,但广东富比天下!我们有数之不尽的工厂和完整的生产制造,我们有火器局和兵械局十余个厂,有各种囤积的战备物资。 只要咱们动,随时可以拉起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全副武装而且,全面火器化!」 谁也没想到,三里桥械斗事件,就这么成为了广东全境清除阿拉伯人的导火索,也促使陈景和迈出武装夺权的第一步。 。. 煌煌华夏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com,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章:三里桥械斗案件 深夜的广东布政使司衙门,气氛诡异且压抑。 包括江正勋在内的十几名省司衙门主官全部正襟危坐、默不作声,高居上首的陈景和看不清面庞,只是偶尔烛光掠过掀开一丝神秘面纱。 当于谦走进来的时候,才使这一潭死气沉沉的水面泛起涟漪。 而撼动这水面的,便是于谦的这句话。 一斤米,一百文! 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价格,也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王朝顷刻间颠覆的价格。 凡历朝历代,当粮价涨到这个水平的时候,就意味着一件事。 老百姓该造反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造反的过错绝不会怪到百姓的头上。 「诸位,咱们国家的钱、百姓的钱已经全被阿拉伯人卷走了,朝廷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百姓也快要活不下了。」 陈景和颤抖着开口,但这颤抖不是害怕,而是。 兴奋? 「南京方面至今没有任何指示下达,我只听说,南京大学上个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口号是,将阿拉伯人全部赶出中州!」 目光扫过屋子,陈景和在每一张脸上都停下几秒的目光。 「不能再等南京的指示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做出决断。」 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正勋终于是开了口。 「蕃台的意思是,我们广东对阿拉伯人动手?」 「没错。」陈景和幽声道:「铁路必须收归国有,物价必须稳定回来,想完成这两件事,广东,不能再有阿拉伯人的声音。」 正说着话,公事房的门被敲响,在座的众人几乎下意识站起身,包括陈景和。 后者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广州府的公员走了进来,神色匆匆。 「蕃台、诸位堂官,三里桥发生了一起械斗案,有几百名百姓冲击此地一处粮行抢夺粮食并进行纵火,于此粮行的护卫人员发生械斗,致七死三十一伤。」 械斗? 是暴乱! 陈景和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从自己的座位上出来,走到两侧官员的中间说道。 「诸位,时不我待,是等着百姓冲进咱们布政使司衙门,还是祸水东引必须早做决断了。」 「南京那......」 「再等南京的指示,咱们诸位的脑袋就该落地了。」 一群人大眼对小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挣扎和犹豫。 祸水东引是往好听了说,难听点就是陪老百姓***,甚至是,造反! 这个时候于谦站了出来。 「传信给城外的广州卫,就说广州城内发生暴乱,为确保太子爷安危,调兵入城。」 「发布谕民告示,今日之时局,皆由曼努埃尔商会和美第奇商会一手造成,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始终将百姓放在第一位,断不会为虎作伥,包庇此两家商会。」 所有官员的脸皮齐齐一抽。…. 这是朝廷公然将矛头对向阿拉伯人了。 「当一斤米涨到一百文的时候,什么法律道德、公序良俗、理智情感全都不存在了。」 陈景和沉声道:「朝廷决不能替阿拉伯人背锅,也决不能让暴乱真的演变成造反,所以,我们要和百姓站在一起,而不是被老百姓也当成敌人对待。」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说话的功夫,越来越多的衙门公员带来了更多的坏消息。 城内各处,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自发组织冲击阿拉伯商会。 打、砸、抢、烧! 「蕃台,贾达姆派人来了。」 「他要求咱们衙门立刻派人手保护他们阿拉伯商会的合法利益不受损害。」 陈景和冷笑一声:「要求?」 不屑的挥手后,陈景和再次沉声喝问。 「时间不多了,诸位,给本官一个答复吧!」 「这喻民告示,发,还是不发!」 江正勋第一个站了起来,咬牙道。 「下官,支持蕃台的提议,调兵入城、张贴喻民告示,同时封锁整个广东,祸水东引,效法当年的元世祖忽必烈,全面清除天方势力!」 「下官等人附议。」 随着一声声附和,陈景和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只是这笑容在烛火摇曳的房内,显的如此阴森喋血。 「于谦,去办吧。」 「是。」 随着陈景和的一声令下,广州卫连夜进入广州城,同时,一张张盖着布政使司衙门公章的喻民告示贴满了全广州城,继而,是整个广东! 港区再一次封锁,但这一次,没有工人百姓再找衙门闹事了。 因为他们,全都在忙着抢夺阿拉伯商会的物资。 那屯满几百上千个大仓,数之不尽、浩瀚如汪洋的各种物资。 大火,几乎烧遍了半个广州城。 处处都是混乱、处处都是喊杀声。 两广之地民风彪悍,尤其是在这十五世纪,要知道,几百年来这个地方,光冲击府县衙门,活捉朝廷官员的事出过数十次。 唐宋元明哪个朝代对两广百姓不头疼。 而现在得到了朝廷的支持,起码是默许的态度,百姓们被压抑日久的怒火全部宣泄了出来。 陈景和就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映照了半个天空的火光冷笑。 「八年前我就说过,早晚有一天,我会吊死那些资本家,今天,该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广东全省,如今已经有超过五十万阿拉伯人,这个数字比当年元朝南下灭宋的时候要翻了两倍。」 「福、泉两州江河为塞,血流飘橹。」陈景和念叨着史书上一段苍白的记载:「短短十余个字便是十几万条人命。」 「廷益,我们没得选了。」 「今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闹的越狠、杀的越多,咱们才能真正的开辟一个新世出来。」 「夺权!」 陈景和握紧拳头,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广东虽丁口不及中原,但广东富比天下!我们有数之不尽的工厂和完整的生产制造,我们有火器局和兵械局十余个厂,有各种囤积的战备物资。 只要咱们动,随时可以拉起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全副武装而且,全面火器化!」 谁也没想到,三里桥械斗事件,就这么成为了广东全境清除阿拉伯人的导火索,也促使陈景和迈出武装夺权的第一步。 。. 煌煌华夏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com,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九章:一出名为政治的大戏缓缓拉开帷幕 烈火焚城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但在这疯狂中,却是冷静到极致的谋划。 无论是***、冲突、流血、杀戮,全部都是实现某种政治目的的手段催生出来的。 而政治,需要冷静。 作为美第奇商会发声喉舌的广州经济报被取缔了,连夜间,几百名在广州经济报工作的出版人员全部遭受抓捕,被关进了按察使司大牢。 在这里他们将会被甄别,哪些是九州人士,哪些是阿拉伯人亦或者欧罗巴、阿非利加人。 不同的籍贯将注定他们有不同的结局。 广州日报作为官方报纸,在于谦的授意下连夜赶出了一篇文章。 在这篇文章中,官方将当夜发生的暴乱行为定性为民间的「自发性」行为,并用上了遗憾、谴责等字眼,同时向对此次暴乱行动罹难的外国友人表示哀悼。 但随后,广州日报再次发文,呼吁百姓们应保持理智和克制。 「应恪守法律、约束不当行为,断不可损毁国人之财产、危及国人之性命,对于任何不遵朝廷法令者,朝廷必将逮捕。」 这篇文章完全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为了广东当局向所有外来资本的宣战书。 阎王的催命符! 只要不损毁国人财产、危及国人性命的行为,都因为这篇文章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暴乱愈演愈烈,但却又诡异的风平浪静。 乱是内部的、底层的;静是外部的、上层的。 南京方面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关于广东的相关报道,也没有向广东做出任何指示,只有总参谋府方面一纸关于军情上的动态。 朝廷因为秋粮不济的原因,停止西线作战。 也就是说,陈云甫和蒲向东谋划的东西两线夹击帖木儿汗国的作战计划,搁置了! 后者的开国国君梦也因此注定不可能实现。 随后,几十万南京戍卫的京畿精锐离京,以演练和轮换驻军的名义不日南下。 平叛还是镇压? 没人知道。 但几十万京畿精锐带来的巨大压力,足以让整个广州上下喘不过气来。 陈景和一样很担心,甚至是惧怕,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福建、广西、浙江那边,如何了?」 阿拉伯人的势力巨大,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早就不只是在一个广东,换言之,受到物价飞涨荼毒的也不只是一个广东,整个江南六省,除了南京这个京畿重地之外,哪里能跑掉? 「泉州是最早响应咱们的,当年蒲向东在泉州为蒲耿寿塑香火牌位,早就惹得天怒人怨,这次事发之后,泉州那边便以此为由响应咱们。 随后便是福州,福泉两州如此,料想不日福建全省都会如此。」 「广西倒是反响寥寥,他们是生产建设兵团,不靠资本家吃饭,就是因为铁路的事和阿拉伯人有冲突,但冲突规模不大,尚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至于浙江,离着南京太近,当地官府没有动作,百姓们便是如此艰难,也只是携家带口逃荒南京,并未有任何暴力行径。」 「也就是说,现在能支持咱们的,只有一个福建了?」 陈景和微微点头:「也行,两省之地够了,让广州日报发报,就说朝廷的军队来了,要清算咱们。 投降,生活回到原样,米还是一百文一斤甚至更贵,那些阿拉伯人重新骑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还必然会跟咱们秋后算账。 不投降的,到各自的府县,投军!」 「和福建方面取得联 系,如果可以,报讯两省,宣布,闽粤自治!直到朝廷同意和谈接洽,使国家重归正规。」 于谦倒抽上一口凉气,可随后又兴奋起来。 这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闽粤自治! 鬼知道当这四个字见诸报端的时候对老百姓的冲击力有多大,两省的士子更是直接傻了眼。 这是造反了? 也是,当粮食涨到一百文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 只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是不由自主的有点懵。 太子造他爹的反,这玩的都是哪一出啊。 「两省自治,这个小兔崽子。」 南京,内阁。 陈云甫已经很久没来皇宫了,自从新内阁成立之后,陈云甫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再不干涉内阁的任何决策和政令。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内阁在操持。 只是如今,他不出山不行了。 闽粤两省先是大范围的***,虽然都是所谓「自发性」的***行为,但紧随其后闽粤两省竟然宣布自治了。 自治的理由很充分。 两省的老百姓谁也不愿意再重回几年前被资本控制的生活,高涨不下的物价快要把人逼死了。 既然朝廷不能为民做主,他们就干脆自发抱团,对抗朝廷。 内阁首辅杨浦惭愧的向陈云甫递了致仕疏,希望陈云甫能治他的罪,稳定两省民心。 「千错万错都是臣等无能之罪,伏请大王降罪!」 「伏请大王降罪。」 看着眼前一群人的认罪请罪,陈云甫失笑摇头。 「这不怪你们,这是孤的错,是孤太放纵那些资本家了,导致今日之祸端,不能把这口黑锅甩给你们。」 「再说,孤的儿子造孤的反,哈哈哈哈,这也算是喜闻乐见、屡见不鲜的事了,历朝历代,孤不是第一个被儿子造反的君王,但孤希望,孤能是最后一个。」 杨浦不再说话,默默的坐回位置。 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陈云甫在谋划什么了,因为就在前段时间,远在印度的杨士奇给他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 「大王所谋之局,成矣。」 资本是陈云甫有意纵容的,明珠港案案发后,三大家和本土资本力量被朝廷铲除,而陈云甫却赦免了贾达姆和科西莫,为的就是让两人抢占这留出的空白市场。 资本一旦形成垄断,势必贪得无厌。 一斤米一百文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连粮食都贵到这个地步,其他的物价该是多么恐怖? 当矛盾积压到这一步,爆点随时会出现,而当第一个爆点出现的时候,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陈云甫想的,仅仅只是全面去阿拉伯或者说去资本化吗? 显然不是。 如果只是如此,陈云甫就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谋划多年了。 他玩了一手更狠的釜底抽薪。 「国家分裂断不可行,但内战孤不欲也,臭小子不是要和谈吗,你们内阁派人去吧。」 陈云甫垂下眼帘:「看看那个混账东西,打算跟老子怎么摊牌。」 儿子跟老子摊牌? 勇气可嘉!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章:父王,你退位吧! 原本嘈杂动荡的国家,随着内阁的和谈队伍南下抵达广州瞬间变的安静下来。 所有人在惊掉一地眼珠子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陈景和,毕竟是陈云甫的亲儿子啊。 原以为朝廷会大军压境,继而南北对峙,内战打响,结果还真就坐在一起和谈了。 和谈。 这两个字对整个国家,对全中州上亿人带来的影响绝不是动乱与和平那么简单。 更巨大的影响,是看不见的政治风向。 毫无疑问,闽粤两省宣布的自治行为就是造反,造中央朝廷的反,可在这种情况,陈云甫选择了软处理的和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中央朝廷不想内战,而是想通过温和的谈判方式来消弭这次可能的分裂危机?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和谈好啊,和谈就代表着利益的交互,是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这才叫和谈。 要是一方无条件投降那就不是和谈,而是朝廷的中央军直接炮轰广州城。 地方能和中央讨价还价? 这个苗头一生出来,那可就如同长了草一般惹得人心痒痒了。 广西布政使卢士先本来还对省内铁路权争夺的事严加管控,发现内阁到了广州后干脆也玩起了推波助澜,同时偷偷摸摸派亲信奔赴广州向陈景和投诚。 只要陈景和愿意,他的广西,随时可以以保护境内百姓为由进行自治管理,同时宣布接受广东方面领导。 广西之后继而是江西、湖广。 除了浙江之外,整个江南六省五个省几乎都动了自治的心。 而江南六省,又恰恰是遭受阿拉伯人盘剥最重的,民心早已不想回到原先的日子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广州,集中在那一张谈判桌上。 这次内阁来的和谈队阵容堪称豪华。 内阁首辅杨浦亲自带队,连着邵子恒这位陈景和的亲舅舅在内一共来了四名阁臣。 七人内阁来四个,过半数了。 换言之,这次和谈,朝廷四名阁臣只要点头同意,那就代表朝廷同意了,不需要再向南京方面汇报请示。 「杨阁老。」 「太子爷。」 陈景和也是亲自出城迎接,阔别数年的重逢,二者都是不胜唏嘘。 「我现在可不敢再当太子爷这句称呼了,儿子造爹的反大逆不道。」 「大王可从没说太子爷您是造反。」 杨浦哈哈一笑,把着陈景和的手臂登上马车:「大王说了,你也是被逼无奈,他能理解。」 「广州民怨沸腾,你们不顺从民意搞自治,老百姓必然造反冲击官衙,这种局面下太子爷果断处置稳定局面,大王还是很欣慰的。」 陈景和明显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欣慰,爹啊,我这可是造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马车缓缓驶入戒严的广州城,杨浦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一排排站立如松的士兵。…. 「新军吧。」 「啊?」 「甲胄一看就是刚打造出来的,不是新军是什么?」杨浦很是淡定:「这段时间,你们广东招募了多少新军?」 陈景和撒了个谎:「二十万吧。」 面对这个数字杨浦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多么拙劣的谎言。 「朝廷不想打内战,这也是大王的意思,但是你们要自治必然是不可能的,国家政权断不可分裂。」 陈景和哼出一声:「不打内战,又不让我们自治,那还怎么谈? 」 「大王的意思是他可以退一步,解散内阁,由你出任内阁首辅重新组阁,你觉得国家之前的法令政策有哪些不合适的,可以自己大刀阔斧的改了。」 杨浦一上来就将底牌亮了出来,一个很让人心动的条件,但却被陈景和冷笑拒绝。 「内阁首辅?去了南京我这个内阁首辅和泥菩萨有什么区别,国家大事不还是父王一言而决。」 「那太子爷想要什么?」 「父王退位!」 杨浦挑了眉头,脱口而出道:「你想当王?」 「我也不当。」 陈景和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配当王,我当王,父王的心腹不会服我,国家上百万的军队也不会服我,我毕竟是造反派不是顺位继承,说难听点就是乱臣贼子。 我当王,这个国家就会四分五裂,那时候才是真的内战。」 「既然你也不想当王,又要让大王退位,那这个国家,该谁说了算呢。」 「不是有你们内阁吗。」 陈景和咧嘴一笑:「这次暴乱事件让我看明白了,只要咱们这个国家一天有一个乾纲独断的王,那么像蒲向东这种人、像资本控制一切的行为就依旧会出现。 因为君王的偏信和放纵大于国法纲常。 就是因为我父王宠信蒲向东,溺爱我的妹妹,才直接导致了今时今日国家这般局面。 不能再有王了,我也不会当王。 国家的一切决策出于内阁。」 杨浦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景和:「那内阁的阁臣该由谁来任命呢?没有大王,难不成你打算还政给朱家?」 「我父王不是一直说他要履行对太宗文皇帝的承诺,当一辈子的大明臣子吗?」 陈景和摊手:「那我成全他,大明的国号保留,虚爵制度一样保留,他接着做他的大明太师,但是皇帝必须逊位。 以后也不会有皇帝了,没有皇帝,更没有什么禹王。 九州是他定下来的,我知道这是他的万古伟业,我愿意服从内阁的一切决策,为实现九州伟业奉献一切。 哪怕是让我死。 只要他下退位诏书,让大明皇帝逊位。」 没有禹王、没有皇帝。 一个清清白白、彻彻底底的无君制国家。 「这不是周公旦摄政,更不是周公共和,你想好自己在说什么了吗?」杨浦死死盯着陈景和:「还有,你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和大王谈这个条件,如果你坚持,内战必然要打。」 「那就打吧。」陈景和冲着杨浦咧嘴一笑:「广西布政使卢士先、江西布政使潘平、浙江布政使严之埜、福建布政使裴协中都已经和我通了气,他们愿意搞五省联合自治。」 「江南小朝廷是吧。」 杨浦摩擦了一下玉扳指依旧不为所动:「你就那么相信他们是真心实意?」 「墙头草罢了,中央稍微施压他们就会跑到父王那大表忠心,这我当然知道。」陈景和轻蔑一笑:「可他们四个人并不代表四省的百姓,他们会向朝廷、向父王屈服,可百姓不会。 当斤米百文的时候,父王已经自绝于百姓了,他曾经创下的那么多丰功伟绩、那么多千秋功业都烟消云散了,百姓要活着,不会因为父王曾经的功绩就继续对他歌功颂德。 就好比,六国遗民从未停止过一天想要杀死始皇帝!」 杨浦闭上了眼。 这就是之前他看透的事。 陈云甫的釜底抽薪,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断送了! 为了这一局,陈云甫赌上了自己。 煌煌华夏提醒 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章:父王,你退位吧! 原本嘈杂动荡的国家,随着内阁的和谈队伍南下抵达广州瞬间变的安静下来。 所有人在惊掉一地眼珠子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陈景和,毕竟是陈云甫的亲儿子啊。 原以为朝廷会大军压境,继而南北对峙,内战打响,结果还真就坐在一起和谈了。 和谈。 这两个字对整个国家,对全中州上亿人带来的影响绝不是动乱与和平那么简单。 更巨大的影响,是看不见的政治风向。 毫无疑问,闽粤两省宣布的自治行为就是造反,造中央朝廷的反,可在这种情况,陈云甫选择了软处理的和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中央朝廷不想内战,而是想通过温和的谈判方式来消弭这次可能的分裂危机?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和谈好啊,和谈就代表着利益的交互,是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这才叫和谈。 要是一方无条件投降那就不是和谈,而是朝廷的中央军直接炮轰广州城。 地方能和中央讨价还价? 这个苗头一生出来,那可就如同长了草一般惹得人心痒痒了。 广西布政使卢士先本来还对省内铁路权争夺的事严加管控,发现内阁到了广州后干脆也玩起了推波助澜,同时偷偷摸摸派亲信奔赴广州向陈景和投诚。 只要陈景和愿意,他的广西,随时可以以保护境内百姓为由进行自治管理,同时宣布接受广东方面领导。 广西之后继而是江西、湖广。 除了浙江之外,整个江南六省五个省几乎都动了自治的心。 而江南六省,又恰恰是遭受阿拉伯人盘剥最重的,民心早已不想回到原先的日子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广州,集中在那一张谈判桌上。 这次内阁来的和谈队阵容堪称豪华。 内阁首辅杨浦亲自带队,连着邵子恒这位陈景和的亲舅舅在内一共来了四名阁臣。 七人内阁来四个,过半数了。 换言之,这次和谈,朝廷四名阁臣只要点头同意,那就代表朝廷同意了,不需要再向南京方面汇报请示。 「杨阁老。」 「太子爷。」 陈景和也是亲自出城迎接,阔别数年的重逢,二者都是不胜唏嘘。 「我现在可不敢再当太子爷这句称呼了,儿子造爹的反大逆不道。」 「大王可从没说太子爷您是造反。」 杨浦哈哈一笑,把着陈景和的手臂登上马车:「大王说了,你也是被逼无奈,他能理解。」 「广州民怨沸腾,你们不顺从民意搞自治,老百姓必然造反冲击官衙,这种局面下太子爷果断处置稳定局面,大王还是很欣慰的。」 陈景和明显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欣慰,爹啊,我这可是造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马车缓缓驶入戒严的广州城,杨浦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一排排站立如松的士兵。…. 「新军吧。」 「啊?」 「甲胄一看就是刚打造出来的,不是新军是什么?」杨浦很是淡定:「这段时间,你们广东招募了多少新军?」 陈景和撒了个谎:「二十万吧。」 面对这个数字杨浦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多么拙劣的谎言。 「朝廷不想打内战,这也是大王的意思,但是你们要自治必然是不可能的,国家政权断不可分裂。」 陈景和哼出一声:「不打内战,又不让我们自治,那还怎么谈? 」 「大王的意思是他可以退一步,解散内阁,由你出任内阁首辅重新组阁,你觉得国家之前的法令政策有哪些不合适的,可以自己大刀阔斧的改了。」 杨浦一上来就将底牌亮了出来,一个很让人心动的条件,但却被陈景和冷笑拒绝。 「内阁首辅?去了南京我这个内阁首辅和泥菩萨有什么区别,国家大事不还是父王一言而决。」 「那太子爷想要什么?」 「父王退位!」 杨浦挑了眉头,脱口而出道:「你想当王?」 「我也不当。」 陈景和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配当王,我当王,父王的心腹不会服我,国家上百万的军队也不会服我,我毕竟是造反派不是顺位继承,说难听点就是乱臣贼子。 我当王,这个国家就会四分五裂,那时候才是真的内战。」 「既然你也不想当王,又要让大王退位,那这个国家,该谁说了算呢。」 「不是有你们内阁吗。」 陈景和咧嘴一笑:「这次暴乱事件让我看明白了,只要咱们这个国家一天有一个乾纲独断的王,那么像蒲向东这种人、像资本控制一切的行为就依旧会出现。 因为君王的偏信和放纵大于国法纲常。 就是因为我父王宠信蒲向东,溺爱我的妹妹,才直接导致了今时今日国家这般局面。 不能再有王了,我也不会当王。 国家的一切决策出于内阁。」 杨浦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景和:「那内阁的阁臣该由谁来任命呢?没有大王,难不成你打算还政给朱家?」 「我父王不是一直说他要履行对太宗文皇帝的承诺,当一辈子的大明臣子吗?」 陈景和摊手:「那我成全他,大明的国号保留,虚爵制度一样保留,他接着做他的大明太师,但是皇帝必须逊位。 以后也不会有皇帝了,没有皇帝,更没有什么禹王。 九州是他定下来的,我知道这是他的万古伟业,我愿意服从内阁的一切决策,为实现九州伟业奉献一切。 哪怕是让我死。 只要他下退位诏书,让大明皇帝逊位。」 没有禹王、没有皇帝。 一个清清白白、彻彻底底的无君制国家。 「这不是周公旦摄政,更不是周公共和,你想好自己在说什么了吗?」杨浦死死盯着陈景和:「还有,你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和大王谈这个条件,如果你坚持,内战必然要打。」 「那就打吧。」陈景和冲着杨浦咧嘴一笑:「广西布政使卢士先、江西布政使潘平、浙江布政使严之埜、福建布政使裴协中都已经和我通了气,他们愿意搞五省联合自治。」 「江南小朝廷是吧。」 杨浦摩擦了一下玉扳指依旧不为所动:「你就那么相信他们是真心实意?」 「墙头草罢了,中央稍微施压他们就会跑到父王那大表忠心,这我当然知道。」陈景和轻蔑一笑:「可他们四个人并不代表四省的百姓,他们会向朝廷、向父王屈服,可百姓不会。 当斤米百文的时候,父王已经自绝于百姓了,他曾经创下的那么多丰功伟绩、那么多千秋功业都烟消云散了,百姓要活着,不会因为父王曾经的功绩就继续对他歌功颂德。 就好比,六国遗民从未停止过一天想要杀死始皇帝!」 杨浦闭上了眼。 这就是之前他看透的事。 陈云甫的釜底抽薪,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断送了! 为了这一局,陈云甫赌上了自己。 煌煌华夏提醒 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com,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章:父王,你退位吧! 原本嘈杂动荡的国家,随着内阁的和谈队伍南下抵达广州瞬间变的安静下来。 所有人在惊掉一地眼珠子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陈景和,毕竟是陈云甫的亲儿子啊。 原以为朝廷会大军压境,继而南北对峙,内战打响,结果还真就坐在一起和谈了。 和谈。 这两个字对整个国家,对全中州上亿人带来的影响绝不是动乱与和平那么简单。 更巨大的影响,是看不见的政治风向。 毫无疑问,闽粤两省宣布的自治行为就是造反,造中央朝廷的反,可在这种情况,陈云甫选择了软处理的和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中央朝廷不想内战,而是想通过温和的谈判方式来消弭这次可能的分裂危机?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和谈好啊,和谈就代表着利益的交互,是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这才叫和谈。 要是一方无条件投降那就不是和谈,而是朝廷的中央军直接炮轰广州城。 地方能和中央讨价还价? 这个苗头一生出来,那可就如同长了草一般惹得人心痒痒了。 广西布政使卢士先本来还对省内铁路权争夺的事严加管控,发现内阁到了广州后干脆也玩起了推波助澜,同时偷偷摸摸派亲信奔赴广州向陈景和投诚。 只要陈景和愿意,他的广西,随时可以以保护境内百姓为由进行自治管理,同时宣布接受广东方面领导。 广西之后继而是江西、湖广。 除了浙江之外,整个江南六省五个省几乎都动了自治的心。 而江南六省,又恰恰是遭受阿拉伯人盘剥最重的,民心早已不想回到原先的日子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广州,集中在那一张谈判桌上。 这次内阁来的和谈队阵容堪称豪华。 内阁首辅杨浦亲自带队,连着邵子恒这位陈景和的亲舅舅在内一共来了四名阁臣。 七人内阁来四个,过半数了。 换言之,这次和谈,朝廷四名阁臣只要点头同意,那就代表朝廷同意了,不需要再向南京方面汇报请示。 「杨阁老。」 「太子爷。」 陈景和也是亲自出城迎接,阔别数年的重逢,二者都是不胜唏嘘。 「我现在可不敢再当太子爷这句称呼了,儿子造爹的反大逆不道。」 「大王可从没说太子爷您是造反。」 杨浦哈哈一笑,把着陈景和的手臂登上马车:「大王说了,你也是被逼无奈,他能理解。」 「广州民怨沸腾,你们不顺从民意搞自治,老百姓必然造反冲击官衙,这种局面下太子爷果断处置稳定局面,大王还是很欣慰的。」 陈景和明显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欣慰,爹啊,我这可是造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马车缓缓驶入戒严的广州城,杨浦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一排排站立如松的士兵。…. 「新军吧。」 「啊?」 「甲胄一看就是刚打造出来的,不是新军是什么?」杨浦很是淡定:「这段时间,你们广东招募了多少新军?」 陈景和撒了个谎:「二十万吧。」 面对这个数字杨浦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多么拙劣的谎言。 「朝廷不想打内战,这也是大王的意思,但是你们要自治必然是不可能的,国家政权断不可分裂。」 陈景和哼出一声:「不打内战,又不让我们自治,那还怎么谈? 」 「大王的意思是他可以退一步,解散内阁,由你出任内阁首辅重新组阁,你觉得国家之前的法令政策有哪些不合适的,可以自己大刀阔斧的改了。」 杨浦一上来就将底牌亮了出来,一个很让人心动的条件,但却被陈景和冷笑拒绝。 「内阁首辅?去了南京我这个内阁首辅和泥菩萨有什么区别,国家大事不还是父王一言而决。」 「那太子爷想要什么?」 「父王退位!」 杨浦挑了眉头,脱口而出道:「你想当王?」 「我也不当。」 陈景和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配当王,我当王,父王的心腹不会服我,国家上百万的军队也不会服我,我毕竟是造反派不是顺位继承,说难听点就是乱臣贼子。 我当王,这个国家就会四分五裂,那时候才是真的内战。」 「既然你也不想当王,又要让大王退位,那这个国家,该谁说了算呢。」 「不是有你们内阁吗。」 陈景和咧嘴一笑:「这次暴乱事件让我看明白了,只要咱们这个国家一天有一个乾纲独断的王,那么像蒲向东这种人、像资本控制一切的行为就依旧会出现。 因为君王的偏信和放纵大于国法纲常。 就是因为我父王宠信蒲向东,溺爱我的妹妹,才直接导致了今时今日国家这般局面。 不能再有王了,我也不会当王。 国家的一切决策出于内阁。」 杨浦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景和:「那内阁的阁臣该由谁来任命呢?没有大王,难不成你打算还政给朱家?」 「我父王不是一直说他要履行对太宗文皇帝的承诺,当一辈子的大明臣子吗?」 陈景和摊手:「那我成全他,大明的国号保留,虚爵制度一样保留,他接着做他的大明太师,但是皇帝必须逊位。 以后也不会有皇帝了,没有皇帝,更没有什么禹王。 九州是他定下来的,我知道这是他的万古伟业,我愿意服从内阁的一切决策,为实现九州伟业奉献一切。 哪怕是让我死。 只要他下退位诏书,让大明皇帝逊位。」 没有禹王、没有皇帝。 一个清清白白、彻彻底底的无君制国家。 「这不是周公旦摄政,更不是周公共和,你想好自己在说什么了吗?」杨浦死死盯着陈景和:「还有,你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和大王谈这个条件,如果你坚持,内战必然要打。」 「那就打吧。」陈景和冲着杨浦咧嘴一笑:「广西布政使卢士先、江西布政使潘平、浙江布政使严之埜、福建布政使裴协中都已经和我通了气,他们愿意搞五省联合自治。」 「江南小朝廷是吧。」 杨浦摩擦了一下玉扳指依旧不为所动:「你就那么相信他们是真心实意?」 「墙头草罢了,中央稍微施压他们就会跑到父王那大表忠心,这我当然知道。」陈景和轻蔑一笑:「可他们四个人并不代表四省的百姓,他们会向朝廷、向父王屈服,可百姓不会。 当斤米百文的时候,父王已经自绝于百姓了,他曾经创下的那么多丰功伟绩、那么多千秋功业都烟消云散了,百姓要活着,不会因为父王曾经的功绩就继续对他歌功颂德。 就好比,六国遗民从未停止过一天想要杀死始皇帝!」 杨浦闭上了眼。 这就是之前他看透的事。 陈云甫的釜底抽薪,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断送了! 为了这一局,陈云甫赌上了自己。 煌煌华夏提醒 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com,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一章:金州女王,邵柠一世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政治也是妥协的艺术。 当杨浦带着内阁和谈团抵达广州之后,一场没有硝烟、不会流血的战争在谈判桌上打响了。 「坚持父王退位、取消皇室;组建新的联合内阁是和谈唯一条件,只有答应这一条,才能避免内战、南北分裂。」 「新的联合内阁可以组建,但大王退位、取消皇室这两条概不可能,国家不能没有大王、九州不能没有大王。」 谈判从一开始似乎就陷入了僵局,两方都不愿意接受彼此的条件,因此不欢而散。 但谈判桌下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在陈景和的暗中授意下,广西、江西、浙江果然很快便宣布三省自治,并报纸发文接受广东方面领导,以此向南京朝廷施压。 另外,新一轮大规模的去天方化***再次发动。 是想要过上稳定和平的正常生活,还是继续被资本无限剥削压榨,不在取决于掌权者,而是取决于百姓。 让百姓自己选。 「要和谈不要内战。」 「要太平不要暴乱。」 「要生存不要剥削。」 「要稳定不要资本。」 广州城天天有***的学生、工人到内阁和谈团驻地外***,近一步的持续施压。 而南京方面的***也持续不断,但他们倒是没敢打出逼陈云甫退位的条幅,又或者说,南京的士子百姓还是很认可陈云甫的。 毕竟实打实的功绩还在那放着。 那份能压的秦皇汉武都自愧不如的丰功伟绩。 但中央朝廷不是吃素的,陈云甫也不是吃素的。 在第一时间,陈云甫就从辽州、藏州紧急调拨了海量物资入关,并通过中央经济调控等多方面手段来稳定市场物价。 另一方面,朝廷的水师也进驻了泉州、上海等地,控制了几大进出口海贸港口,把控经贸大局的同时将经济主导权重新收入中央手中。 枪杆子和钱袋子始终都还在朝廷手里。 最后则是报刊上的针锋相对。 「朝廷若是要内战就不会派和谈团去广州,朝廷同样在竭力促进和平谈判。 暴乱始由确实是朝廷决策错误,朝廷愿意广开言路,遍邀天下杏林大才齐聚南京,共商国是。 资本剥削完全是海外商人穷凶极恶之举,朝廷亦是深恶痛绝,将即刻立法严惩。 是否在国内完全去除资本化将取决于民意,只要和谈成功,朝廷愿意倾听各省民意,最后以新的联合内阁来决定是否保留资本亦或者遵循祖制,不再营商。」 朝廷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该认错认错,该改正改正,但是绝口不提取消皇室的事,更别说陈云甫退位。 民心出现了摇摆。 本来老百姓也没想过让陈云甫退位,老百姓也都习惯了头上有个君王,毕竟几千年了,那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只要朝廷能说到做到,百姓们还是愿意继续当顺民的。 而就在这民心摇摆不定的时候,陈景和将一道陈云甫的诏书和一纸供词登上了报。 诏书是当初陈云甫让穆世群传达的关于赦免贾达姆的那道,而供词则是三里桥事件当晚,广州府抓捕贾达姆后,贾达姆自己的供词。 在这份供词中,贾达姆亲口承认了他自从来到中州后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如此丧尽天良的畜生,国法竟然不能将其惩治,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咱们头上那位禹王,他拥有超过这个国家的一切权力,他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做任何的事情而不用在乎对错!」 「在印度, 我们这位王拥有一个三千人才能抗动的肩辇,而就在数年前,蒲向东更是为我们的王打造了一个更巨大十倍的移动行宫,需要数万奴隶才能抗起来! 在阿拉伯、在印度、在南洋,这个蒲向东为我们的王打造了数个占地近万亩的王宫别苑,蓄养着数十万奴隶、姬妾,这是远比纣王还要荒唐百倍、千倍的奢靡。 权力,是腐化人心最快的一味毒药。同样,权力更是最容易让人犯错的诱因。 因为我们的王拥有无尽的权力,所以就会有蒲向东之流投其所好、竭尽全力的谄媚并以此获得宠信、纵容,才有了贾达姆这种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却又逍遥法外之人。」 「王不退位,必有第二个、第三个贾达姆,早晚有一天,我们仍旧过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前有殷纣宠信尤费、唐玄宗宠信安禄山。」 「今就有大王宠信蒲向东。」 「将来还要继续出昏君、暴君不成?」 「我们能从史书上吸取到的教训,难道就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吗!」 好家伙,臭小子为了逼他爹退位,连纣王、唐玄宗都搬了出来。 鬼知道这份报纸进入南京的时候陈云甫的脸色有多难看,不过他倒是随和,一笑了之,就是把邵柠给吓的不清,一个劲的劝陈云甫息怒。 「孤才不怒呢。」 陈云甫哈哈一笑:「孤这些年都没生过气,这小兔崽子还不够格惹我生气。」 「景和不懂事,妾这就去广州把他捉回来。」 邵柠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尤其是听说陈景和造反后更是差点没吓死。 这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再说难听点,你就是造反也长点脑子,忘了陈云甫就是靠造反,咳咳,这话不能说,犯政治错误了。 「不用管他,让他闹个够。」 陈云甫握住邵柠的手,安抚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孤老了,他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 「这些年,孤在渤海湾、济州、琼州、琉球等地练了一支水师,三十万人,八百艘福船,是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列装火炮最多、战斗力最强的水师,仅凭这一支水师,孤甚至可以在半年内灭掉南洋那几十个国家。」 陈云甫拉着邵柠走向书房墙壁挂着的巨大航海图,说了这么一番话。 「没人知道这支水师的存在,而现在,他们即将远航去阿拉伯,为孤带回蒲向东的脑袋!」 「再然后,他们将会去一个地方。」 邵柠问道:「哪里?」 「金州!」陈云甫冲邵柠展颜一笑:「孤九州大业中最远却也是除了中州外最好的一个州,还记得当年我给你的许诺吗?」 「柠儿,你将是金州的女王,连王号我都给你想好了。」 「陈-邵柠一世。」 「等将来咱们老了、去世了,王位就传给雅熙,这丫头那么多年陪孤这个爹演了那么久的戏,还不知道被景和那小子恨成啥样呢。 把她留在这将来还不被景和欺负死啊。」 邵柠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啊,这么多年谁都骗,要不是这次广州闹那么大,连我都不知道雅熙这丫头原来是你的同伙。」 「她不陪孤演戏,孤当年能同意她自己找夫家啊,还下嫁给广州一商人,成何体统。」 「所以说,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准确来说还要更早,早在太宗皇帝还没去世的时候,我就都已经开始准备了,留下广东四大家,和蒲向东做生意,为的都是今天。」 陈云甫微笑着说道:「你男人我从不做 没把握的事,除非我真的是老糊涂了。」 「都快结束了,看杨浦怎么谈吧。」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章:陈景和的成熟与狠辣 广州的谈判仍在继续,虽然迟迟看不到什么进展,但谈判双方却默契的都没有选择分道扬镳。 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杨浦这个内阁首辅也是心够大的,没事还会跑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和陈景和喝杯茶,更甚至指导省司衙门官员理政,整的陈景和哭笑不得。 「杨阁老,您这是拿我们广东布政使司当您的内阁了是吧。」 「闲不住、闲不住。」杨浦倚老卖老,浑然不拿陈景和的拦阻放在心上,隔三差五还非要拖着陈景和一起办公。 后者那叫一个头疼。 「咱们还是继续说谈判的事吧。」 「各不相让怎么谈?」 杨浦知道陈景和急,他也急,但还是坚持原则的说道:「大王退位这一点是觉得不行的,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爷啊,你还是听老夫一句劝,去南京组建新阁吧。」 「我只要去了南京,很多事就不再是我能做主的了。」 「可太子爷想过没有,如果大王现在退位,地方会不会出现群雄割据?」杨浦严肃说道:「新内阁不可能有大王的威望,镇不住整个国家。 您先组阁,大王还能替新内阁把关,五年、十年后,政权可以平稳的、完完全全的过渡给新内阁,这对国家不是一件好事吗?」 见陈景和默不作声,杨浦恳切道:「南京的中央军,北地和西北的边军精锐从上到下都是大王的嫡系,您让大王退位,新内阁还能控制住这两支军队吗? 更何况,新内阁不是你挑头来组建,换谁入阁你就敢保证他们能成为合格的阁臣,有能力掌握如此强大的一个国家?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将来大王百年之后,若是您不想当王也就由着您了,起码经过几十年的时过境迁,内阁已经完全有能力代行最高决策权和统治权。」 陈景和长叹一声:「杨阁老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可若是如此,我和父王又有何异?同样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独裁者罢了。 我不敢保证当父王不在之后,我可以面对权力而不心动,既然如此,倒就不如一口吃个胖子,彻底断了将来再有人妄想成为国家实质主人的念头。」 杨浦注视着陈景和,看着一脸大公无私的后者,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赞叹。 「这事,老夫回去和其他几名阁老再商量一下吧。」 「杨阁老慢走。」 起身送走杨浦,陈景和长呼一口气,整个人便卧进了沙发里。 于谦送上一杯新茶,问道:「蕃台觉着,杨阁老会同意吗。」 「不好说,另外就算杨阁老同意也没用,最后还是要等南京,等我父王的态度。」陈景和润了润嗓子:「但我的态度决不能动摇,不然的话,我父王一定不会同意。」 「可殿下为什么不考虑杨阁老的提议呢。」 陈景和沉声解释道:「权力不能靠别人施舍,而要靠自己争取,我要是同意了杨浦的建议去南京组建新内阁,看似是平稳的政权交替,实际上这只是咱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父王可以赐给我权力就随时可以夺走,倒不如咱们自己争。 另外,如果不能按照咱们自己的意愿组建新的联合内阁,那么其他各省的布政使还会支持我吗? 一旦我低头去南京,他们就必然会立刻去南京向我父王请罪。 咱们绝不能让出这一步,这也是我和其他各省布政使之间的默契,他们之所以支持我,为的就是在组建新的内阁后,投桃报李之下,在新内阁中我给他们留位置。 而相应的,他们会公推我做新内阁的首辅,不对,以后没有了王,辅这个字也就不合适了。 内阁首相?亦或者像当年我父王做过的军政院总理,甭管叫什么吧,都只会是我。 这才是咱们自己争取到的权力,不靠任何人施舍,只有这样我才能将这个国家拉回正规。」 于谦默不作声,良久才幽幽道:「如此一来,将来您退下的时候,新的内阁也要由公选来产生了。」 「对,不再有家天下了。」 陈景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京的方向言道:「我只有做出这个承诺和舍弃将来家天下的传承权,才能保证天下的官员、军队将帅更弦易张的支持我。 没有了家天下,任何人都有染指国家最高权力的机会,而不再世世代代做家天下制度下的某一个人的家臣。 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和我的父王分庭抗礼。」 于谦默默点头。 「不说这事了,最近这段时间,城内如何?」 「我们已经逮捕了将近十七万外族,整个广东境内所有非中州商会也已全部取缔,股市也已经关停,物价和经济正在趋于稳定。」 于谦汇报了最新的进展,随后请示道:「江布政使来问过,这十七万外族怎么处置?」 「在咱们中州,其他各省的外族也不少吧。」 「不仅不少,还有很多,都是这些年随着阿拉伯人的商船从海外各地来的中州。」 「这些人里面有欧罗巴的贵族、商人甚至是王室成员,也有小作坊工匠、传教士、奴隶、教师等。」 陈景和的眸子逐渐变的冰冷。 「廷益,你说若是没有他们,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谦低声道:「报刊上说,南京方面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吸取当年安史之乱的教训.......」 「所以我要想让全中州信任我就不能食言而肥,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的决心。」 陈景和森然道:「既然要取信于民,那就要言必行、行必果,没有这些人,我才能真正组建起一个新的内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将这些外族,全部杀光!」 于谦艰涩的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贪得无厌的商贾,可还有很多无辜......」 「慈不掌兵。」陈景和挥手打断:「我父王说过,政治,除了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切都是肮脏的。」 「我曾经不愿苟同,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只能沦为牺牲品了。」 「是非功过、千古骂名,让后人冲我来吧!」 于谦怔怔的看着陈景和背影,怅然一叹。 后者,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章:陈景和的成熟与狠辣 广州的谈判仍在继续,虽然迟迟看不到什么进展,但谈判双方却默契的都没有选择分道扬镳。 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杨浦这个内阁首辅也是心够大的,没事还会跑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和陈景和喝杯茶,更甚至指导省司衙门官员理政,整的陈景和哭笑不得。 「杨阁老,您这是拿我们广东布政使司当您的内阁了是吧。」 「闲不住、闲不住。」杨浦倚老卖老,浑然不拿陈景和的拦阻放在心上,隔三差五还非要拖着陈景和一起办公。 后者那叫一个头疼。 「咱们还是继续说谈判的事吧。」 「各不相让怎么谈?」 杨浦知道陈景和急,他也急,但还是坚持原则的说道:「大王退位这一点是觉得不行的,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爷啊,你还是听老夫一句劝,去南京组建新阁吧。」 「我只要去了南京,很多事就不再是我能做主的了。」 「可太子爷想过没有,如果大王现在退位,地方会不会出现群雄割据?」杨浦严肃说道:「新内阁不可能有大王的威望,镇不住整个国家。 您先组阁,大王还能替新内阁把关,五年、十年后,政权可以平稳的、完完全全的过渡给新内阁,这对国家不是一件好事吗?」 见陈景和默不作声,杨浦恳切道:「南京的中央军,北地和西北的边军精锐从上到下都是大王的嫡系,您让大王退位,新内阁还能控制住这两支军队吗? 更何况,新内阁不是你挑头来组建,换谁入阁你就敢保证他们能成为合格的阁臣,有能力掌握如此强大的一个国家?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将来大王百年之后,若是您不想当王也就由着您了,起码经过几十年的时过境迁,内阁已经完全有能力代行最高决策权和统治权。」 陈景和长叹一声:「杨阁老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可若是如此,我和父王又有何异?同样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独裁者罢了。 我不敢保证当父王不在之后,我可以面对权力而不心动,既然如此,倒就不如一口吃个胖子,彻底断了将来再有人妄想成为国家实质主人的念头。」 杨浦注视着陈景和,看着一脸大公无私的后者,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赞叹。 「这事,老夫回去和其他几名阁老再商量一下吧。」 「杨阁老慢走。」 起身送走杨浦,陈景和长呼一口气,整个人便卧进了沙发里。 于谦送上一杯新茶,问道:「蕃台觉着,杨阁老会同意吗。」 「不好说,另外就算杨阁老同意也没用,最后还是要等南京,等我父王的态度。」陈景和润了润嗓子:「但我的态度决不能动摇,不然的话,我父王一定不会同意。」 「可殿下为什么不考虑杨阁老的提议呢。」 陈景和沉声解释道:「权力不能靠别人施舍,而要靠自己争取,我要是同意了杨浦的建议去南京组建新内阁,看似是平稳的政权交替,实际上这只是咱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父王可以赐给我权力就随时可以夺走,倒不如咱们自己争。 另外,如果不能按照咱们自己的意愿组建新的联合内阁,那么其他各省的布政使还会支持我吗? 一旦我低头去南京,他们就必然会立刻去南京向我父王请罪。 咱们绝不能让出这一步,这也是我和其他各省布政使之间的默契,他们之所以支持我,为的就是在组建新的内阁后,投桃报李之下,在新内阁中我给他们留位置。 而相应的,他们会公推我做新内阁的首辅,不对,以后没有了王,辅这个字也就不合适了。 内阁首相?亦或者像当年我父王做过的军政院总理,甭管叫什么吧,都只会是我。 这才是咱们自己争取到的权力,不靠任何人施舍,只有这样我才能将这个国家拉回正规。」 于谦默不作声,良久才幽幽道:「如此一来,将来您退下的时候,新的内阁也要由公选来产生了。」 「对,不再有家天下了。」 陈景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京的方向言道:「我只有做出这个承诺和舍弃将来家天下的传承权,才能保证天下的官员、军队将帅更弦易张的支持我。 没有了家天下,任何人都有染指国家最高权力的机会,而不再世世代代做家天下制度下的某一个人的家臣。 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和我的父王分庭抗礼。」 于谦默默点头。 「不说这事了,最近这段时间,城内如何?」 「我们已经逮捕了将近十七万外族,整个广东境内所有非中州商会也已全部取缔,股市也已经关停,物价和经济正在趋于稳定。」 于谦汇报了最新的进展,随后请示道:「江布政使来问过,这十七万外族怎么处置?」 「在咱们中州,其他各省的外族也不少吧。」 「不仅不少,还有很多,都是这些年随着阿拉伯人的商船从海外各地来的中州。」 「这些人里面有欧罗巴的贵族、商人甚至是王室成员,也有小作坊工匠、传教士、奴隶、教师等。」 陈景和的眸子逐渐变的冰冷。 「廷益,你说若是没有他们,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谦低声道:「报刊上说,南京方面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吸取当年安史之乱的教训.......」 「所以我要想让全中州信任我就不能食言而肥,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的决心。」 陈景和森然道:「既然要取信于民,那就要言必行、行必果,没有这些人,我才能真正组建起一个新的内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将这些外族,全部杀光!」 于谦艰涩的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贪得无厌的商贾,可还有很多无辜......」 「慈不掌兵。」陈景和挥手打断:「我父王说过,政治,除了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切都是肮脏的。」 「我曾经不愿苟同,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只能沦为牺牲品了。」 「是非功过、千古骂名,让后人冲我来吧!」 于谦怔怔的看着陈景和背影,怅然一叹。 后者,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章:陈景和的成熟与狠辣 广州的谈判仍在继续,虽然迟迟看不到什么进展,但谈判双方却默契的都没有选择分道扬镳。 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杨浦这个内阁首辅也是心够大的,没事还会跑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和陈景和喝杯茶,更甚至指导省司衙门官员理政,整的陈景和哭笑不得。 「杨阁老,您这是拿我们广东布政使司当您的内阁了是吧。」 「闲不住、闲不住。」杨浦倚老卖老,浑然不拿陈景和的拦阻放在心上,隔三差五还非要拖着陈景和一起办公。 后者那叫一个头疼。 「咱们还是继续说谈判的事吧。」 「各不相让怎么谈?」 杨浦知道陈景和急,他也急,但还是坚持原则的说道:「大王退位这一点是觉得不行的,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爷啊,你还是听老夫一句劝,去南京组建新阁吧。」 「我只要去了南京,很多事就不再是我能做主的了。」 「可太子爷想过没有,如果大王现在退位,地方会不会出现群雄割据?」杨浦严肃说道:「新内阁不可能有大王的威望,镇不住整个国家。 您先组阁,大王还能替新内阁把关,五年、十年后,政权可以平稳的、完完全全的过渡给新内阁,这对国家不是一件好事吗?」 见陈景和默不作声,杨浦恳切道:「南京的中央军,北地和西北的边军精锐从上到下都是大王的嫡系,您让大王退位,新内阁还能控制住这两支军队吗? 更何况,新内阁不是你挑头来组建,换谁入阁你就敢保证他们能成为合格的阁臣,有能力掌握如此强大的一个国家?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将来大王百年之后,若是您不想当王也就由着您了,起码经过几十年的时过境迁,内阁已经完全有能力代行最高决策权和统治权。」 陈景和长叹一声:「杨阁老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可若是如此,我和父王又有何异?同样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独裁者罢了。 我不敢保证当父王不在之后,我可以面对权力而不心动,既然如此,倒就不如一口吃个胖子,彻底断了将来再有人妄想成为国家实质主人的念头。」 杨浦注视着陈景和,看着一脸大公无私的后者,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赞叹。 「这事,老夫回去和其他几名阁老再商量一下吧。」 「杨阁老慢走。」 起身送走杨浦,陈景和长呼一口气,整个人便卧进了沙发里。 于谦送上一杯新茶,问道:「蕃台觉着,杨阁老会同意吗。」 「不好说,另外就算杨阁老同意也没用,最后还是要等南京,等我父王的态度。」陈景和润了润嗓子:「但我的态度决不能动摇,不然的话,我父王一定不会同意。」 「可殿下为什么不考虑杨阁老的提议呢。」 陈景和沉声解释道:「权力不能靠别人施舍,而要靠自己争取,我要是同意了杨浦的建议去南京组建新内阁,看似是平稳的政权交替,实际上这只是咱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父王可以赐给我权力就随时可以夺走,倒不如咱们自己争。 另外,如果不能按照咱们自己的意愿组建新的联合内阁,那么其他各省的布政使还会支持我吗? 一旦我低头去南京,他们就必然会立刻去南京向我父王请罪。 咱们绝不能让出这一步,这也是我和其他各省布政使之间的默契,他们之所以支持我,为的就是在组建新的内阁后,投桃报李之下,在新内阁中我给他们留位置。 而相应的,他们会公推我做新内阁的首辅,不对,以后没有了王,辅这个字也就不合适了。 内阁首相?亦或者像当年我父王做过的军政院总理,甭管叫什么吧,都只会是我。 这才是咱们自己争取到的权力,不靠任何人施舍,只有这样我才能将这个国家拉回正规。」 于谦默不作声,良久才幽幽道:「如此一来,将来您退下的时候,新的内阁也要由公选来产生了。」 「对,不再有家天下了。」 陈景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京的方向言道:「我只有做出这个承诺和舍弃将来家天下的传承权,才能保证天下的官员、军队将帅更弦易张的支持我。 没有了家天下,任何人都有染指国家最高权力的机会,而不再世世代代做家天下制度下的某一个人的家臣。 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和我的父王分庭抗礼。」 于谦默默点头。 「不说这事了,最近这段时间,城内如何?」 「我们已经逮捕了将近十七万外族,整个广东境内所有非中州商会也已全部取缔,股市也已经关停,物价和经济正在趋于稳定。」 于谦汇报了最新的进展,随后请示道:「江布政使来问过,这十七万外族怎么处置?」 「在咱们中州,其他各省的外族也不少吧。」 「不仅不少,还有很多,都是这些年随着阿拉伯人的商船从海外各地来的中州。」 「这些人里面有欧罗巴的贵族、商人甚至是王室成员,也有小作坊工匠、传教士、奴隶、教师等。」 陈景和的眸子逐渐变的冰冷。 「廷益,你说若是没有他们,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谦低声道:「报刊上说,南京方面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吸取当年安史之乱的教训.......」 「所以我要想让全中州信任我就不能食言而肥,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的决心。」 陈景和森然道:「既然要取信于民,那就要言必行、行必果,没有这些人,我才能真正组建起一个新的内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将这些外族,全部杀光!」 于谦艰涩的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贪得无厌的商贾,可还有很多无辜......」 「慈不掌兵。」陈景和挥手打断:「我父王说过,政治,除了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切都是肮脏的。」 「我曾经不愿苟同,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只能沦为牺牲品了。」 「是非功过、千古骂名,让后人冲我来吧!」 于谦怔怔的看着陈景和背影,怅然一叹。 后者,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三章:归家 在陈景和的直接授意下,一场不逊色于当年忽必烈时期的血腥大屠杀开始了。 整个广东的天放佛都在一夜之间被浸染成了压抑的血红色。 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而就在广东之后,同为外族移民居住大省的福建紧随其后。 百姓们倒是没什么反对的态度,相反还很支持。 因为说难听些,这也算打土豪分田地了。 外国商会在中州所掌握的资本经过这些年的飞速膨胀、疯狂兼并后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没人能统计到底有多少钱、多少物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原本已经被剥削到近乎难以生存的底层百姓在这一刻,全部回到了曾经的小康生活! 老百姓就这么简单,谁让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反之则反对谁。 陈景和的声名威望在江南六省,第一次超过了陈云甫! 当年嗷嗷待哺的狼崽子,终于长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龙。 而随着大量青壮从军入伍,福建、湖广、江西的新军着手编练,陈景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向南京下最后通牒了! 他羽翼以丰,宛若一头上古龙雀,随时可以展翅翱翔。 这一夜,杨浦带着一个木匣子走进了陈景和的书房。 “这是,我父王的王印吗?” 一身新军甲胄的陈景和越发像一个威严的统帅,他睥睨着杨浦,像后者施以自己的威压。 杨浦微微一笑,那厚重如山的威赫便顿时化作一缕清风消散。 “太子爷想要知道,可以自己打开看。” “杨阁老何必故弄玄虚。”陈景和冷笑,伸手挑开了木匣的锁扣,而后脸色便变了。 只见木匣中静静躺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而这个人脸,陈景和实在不要太熟悉。 蒲向东! 那个被他称为中州安禄山,势力庞大的蒲向东。 而此刻,这个在全世界拥有无数奴隶和广袤土地的枭雄,仅仅剩下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杨浦淡然开口道:“三个月前,朝廷水师西征,仅用了一个半月就摧毁了蒲向东在阿拉伯所有的城池、军队,取下了这颗人头报捷。 昨晚刚送进明珠港,大王的意思是,这颗人头送给太子爷。” 一个半月、仅仅一个半月! 陈景和的面色瞬间变的苍白。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不可能,朝廷的水师一直在泉州、上海.” “谁告诉太子爷,朝廷只有一支水师?” 杨浦开口打断:“大王练军,难道还要向太子爷您通报吗?” “大王说,您在广东、江南做的事早晚会被蒲向东知道,蒲向东便会成为你最大的敌人,既然这样,大王便替太子爷消灭这个敌人,这颗人头,还望太子爷好生珍藏。” 陈景和一屁股瘫坐进椅子内,汗水不住的从额头冒出。 自认为的羽翼以丰,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的可笑。 自己头上的父王,竟然还藏着一支如此强大的水师。 换言之,陈云甫到底还有多少不曾亮出的底牌。 是啊,自己的父王到底是九州的禹王,是前无古人的君王,又怎么可能真如自己想的那般不堪呢。 陈云甫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大王不愿内战,只因为你是大王的儿子,仅此而已。”杨浦随后取出一封信缓缓推到陈景和面前:“这是大王的亲笔信,太子爷看看吧,等到明年元旦,大王会下一道罪己诏,同时宣布逊位。请太子爷准备一番。 年底之前赶到南京,负责新的联合内阁筹建事宜,同时,草拟新年告民书。” 陈景和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杨浦。 他本以为后者送来蒲向东的人头是在进行武力示威,想要逼迫自己低头认罪,却没想到,杨浦竟然说自己的父王同意退位? 下罪己诏? “父王他” “都在信中了,太子爷慢慢看吧。” 杨浦站起身告辞,临别前转身指着桌上的那颗脑袋:“若是太子爷看着不舒服,那就弃了吧。” 言罢,迈步离开。 陈景和捏着信,又频频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头,自嘲一笑。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弱小吗? 没人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陈景和就叫停了扩军计划,江南六省已经招募编练的二十余万新军也被裁撤。 “无论我们和南京朝廷意见如何相左,但我们绝不能分裂这个国家,扩军是搞武力对抗,是内战的隐患,任何人都不可以这么做。” 陈景和的话刊登在了广州日报上,同时还添上了陈景和的下一步行程。 他将亲自送杨浦等人返回南京,与此同时,陈景和还会同江南六省的布政使组成和谈团去南京,同南京进行进一步和谈。 仿佛所有的一切,转瞬间就像着好的方向而发展。 在这篇报刊登报后不久,陈景和便踏上了北上的行程。 回到了自己阔别三年的家。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章:何以平民愤? 时隔三年再一次回到家,站在禹王宫的宫门外,陈景和一时间有些踌躇。 说不上是近乡情怯还是惧怕。 宫门内一个老头走了出来,看到陈景和的时候惊喜不已。 「太子爷回来了。」 陈景和认出了来人。 韦三。 为父王驾车几十年的车夫。 「韦、韦三叔。」 韦三很激动也很开心,拉着陈景和的手就往宫门里走。 「太子爷您可算回来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回家来过个年,大王和王后都不知道多惦念。」 宫里的变化并不大,还是印象中的那样,占地不大、冷冷清清。 禹王宫的前身本就是这西长安街上几座宅子连一起后扩建的,也没有什么家奴仆人,只是雇了几个厨子和清扫的佣人罢了。 这里最多的外人,也不过是两班轮值的锦衣卫而已。 陈景和的记忆中自己家近些年一直如此,甚至不如小时候那般热闹。 因为那时候还是洪武、永乐朝,自己的父王是朝中大臣,官场上很多人都会来拜访,和自己的父王相谈甚欢,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家中就很少来外人了。 公事会到一旁的皇宫,私事。 陈云甫很少有私事。 韦三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可却走的比陈景和还要轻快,他喜悦的冲过前殿、穿过别苑,向着后宅的方向喊话。 「太子爷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一家老小都冲出来的温馨画面,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的脊梁已经微微有些佝偻,但却看起来像一座山岳般厚重。 深邃的双眸宛如幽寂的渊谷令人不敢直视。 陈景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贴到地上。 「儿臣,参见父王。」 「韦三啊,去吩咐厨子今天晚上添几道菜,顺便去邵阁老府上和王后说一声,就说景和回来了,请邵阁老一家来家里吃饭。」 「诶,诶。」 韦三走了,陈云甫也迈下台阶来到陈景和的面前,伸出手来。 「起来吧。」 「儿臣有罪,不敢起身。」 陈云甫微微一笑:「儿子和老子之间哪有什么罪不罪的,我让你起来便起来吧。」 陈景和抬起头,挂着满脸的泪水悔痛道:「儿臣妄自尊大,竟意欲分裂国家,实在是大逆不道,求父王处置。」 「是蒲向东的人头吓到你了,还是我这个当爹的吓到你了?」 「都不是,儿臣是真的认识到了错误,特向父王请罪。」 陈云甫蹲下身子,很是感慨的拍了拍儿子肩头:「你现在撒谎,连孤都看不出真假了,不错,很不错。」 后者刚想辩解,就被陈云甫一把拉了起来。 「孤不是太祖皇帝,你也不是朱棣,他喜欢吓儿子玩,孤可没这个兴趣。不过你做的很好,成长的很快,孤很欣慰。」 陈景和不敢接话,只是嗫嚅着一味念叨请罪的话。 陈云甫拉着他一路走进书房,为惊魂不定的儿子泡了一壶茶。 「孤能看出来,你很害怕。」 「杨浦吓着你了吧,你不要怪他,他是孤的腹臣,你如此欺负我这个当爹的,他说两句重话也是为了维护孤。 孤让他把蒲向东的人头送给你,不是为了吓唬你,更不是为了向你炫耀朝廷的军力,孤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估计杨浦自作主张和你说了什么才把你吓成这样。」 陈云甫的 语气很平和,安抚着陈景和惊惧不已的心。 「你不用担心回京来会被软禁,起码孤让杨浦给你的那封信是真的,孤确实准备逊位,也确实同意了你的要求,组建新的联合内阁一事全部由你做主。」 陈景和抬起头,还在做着最后的试探。 「国不可一日无君,儿臣年幼轻狂说的话,父王不要往心里去,还是责罚儿臣无知吧。」 「你看,咱们父子俩不能坦诚相待,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陈云甫伸手打断了陈景和的话,继续说道:「也怪孤从未和你说过实话,今天,是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你在广东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孤想让你做的,这不算考验,因为就算你不做,也会有很多人逼着你做,所有的一切都是孤推动的,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陈景和顿时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建文二年的宫廷政变之后,世人都说孤是窃国大盗,也有很多人夸孤是一世枭雄,但他们都不知道,建文二年的政变只是孤这一生谋局的开始。」 陈云甫的话,道出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欺世大局。 「从孤听说你母后有喜的那一天开始,孤就已经想过要如何走完这一生,窃夺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因为没有至高权力,很多事是注定做不成的。」 「所谓的九州大业只是一个幌子,你们以为孤要的,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功绩?」 「孤创下九州大业的盘,有很多重原因。」 「首先,就是政权的平稳交替,孤是造反谋权之人,没有九州,那些武勋、大臣、宗亲都会反孤,就像孤以前和你说的,孤首先要把他们喂饱,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分食孤,所以一个虚无缥缈的九州出现了,将这些内部的矛盾引向了外部。」 「当第一步走出去,一旦成功,虚无缥缈的九州真的实现了之后,那么接下来的很多事便顺理成章。」 「蒙州、辽州、藏州、越州的相继诞生,让我们这个国家变得无比强大。这种强大带来了万国来朝,但这种强大同样需要海量的财富才能支持。」 「军队需要经费、教育需要经费、建设需要经费、官员俸禄更需要经费。国家不停的扩张,对财富的需求越加的永无止境,在这种情况下,商人的地位就要被无限抬高。」 「很多人都知道,朝廷,是需要钱的。这种想法成就了一种潜在意识,继而演变成不说的默契,那就是鼓励工商业的发展、纵容资本的扩张。」 「从孤当年和蒲向东做第一笔奴隶贸易的时候,从咱们中州儿郎第一次为了钱向一个国家发动战争的时候,一个新的时代就开始了。」 「你或许不会懂,我来告诉你,这种就叫做资本主义,衍生出来的对外战争叫做殖民战争,你也可以管它叫侵略战争,当然这不重要,起码在咱们国内,这些都是正义的。」 「而孤做的事,是对这种思想的普及进行拔苗助长,让它原本需要五十年、一百年才能走完和完善的道路缩短到二十年、三十年。」 「让它快速的成熟直到结出恶果。」 「最后,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陈云甫说的每一个字陈景和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是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自己成了陈云甫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放纵国营商榷被资本注入、默许铁路权落进蒲向东的手里,按照资本家们的企图进行货币改制,让他们水到渠成的获得物价操控权,等的就是这一天。」 「当一斤米一百文的那一刻开始,谁都会随着时代的大势裹挟向前。」 「暴乱是必然发生的,孤甚至做好了遍地反民 的准备,但欣慰的是,孤把你教出来了,你懂得转移矛盾,将百姓们的怒火和所有愤怒转移到了那些外族的头上,替朝廷,争取了时间。」 「你获得了民众的支持和拥戴,获得了阿拉伯人和外国商人在广东留下的无穷财富与物资,获得了广东遍地数之不尽的工厂,更重要的一点,你对孤,心里有怨!」 「从当年你第一次去广东,孤就让你看到广东那些不法的情况,却压着你,让伍士皋那种人羞辱你。到你这一次去广东,孤让雅熙继续给你施压,让你明知道雅熙犯了那么多错事却无能为力,因为孤护着她,用强权继续压着你,为的,就是让你怨孤!」 「当暴乱结束后,你手里有兵、有钱、有工厂、有民心,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了,孤想,你也该反孤了。」 「当各省投诚之后,联合自治就成了你整合各方势力和南京分庭抗礼的底气所在,国家分裂、南北内战的危机似乎便也就出来了。」 陈云甫的每一句话,都宛如重锤一般砸在陈景和的心头之上。 「这种情况下,孤不下罪己诏,不退位,何以平民愤啊?」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章:何以平民愤? 时隔三年再一次回到家,站在禹王宫的宫门外,陈景和一时间有些踌躇。 说不上是近乡情怯还是惧怕。 宫门内一个老头走了出来,看到陈景和的时候惊喜不已。 「太子爷回来了。」 陈景和认出了来人。 韦三。 为父王驾车几十年的车夫。 「韦、韦三叔。」 韦三很激动也很开心,拉着陈景和的手就往宫门里走。 「太子爷您可算回来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回家来过个年,大王和王后都不知道多惦念。」 宫里的变化并不大,还是印象中的那样,占地不大、冷冷清清。 禹王宫的前身本就是这西长安街上几座宅子连一起后扩建的,也没有什么家奴仆人,只是雇了几个厨子和清扫的佣人罢了。 这里最多的外人,也不过是两班轮值的锦衣卫而已。 陈景和的记忆中自己家近些年一直如此,甚至不如小时候那般热闹。 因为那时候还是洪武、永乐朝,自己的父王是朝中大臣,官场上很多人都会来拜访,和自己的父王相谈甚欢,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家中就很少来外人了。 公事会到一旁的皇宫,私事。 陈云甫很少有私事。 韦三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可却走的比陈景和还要轻快,他喜悦的冲过前殿、穿过别苑,向着后宅的方向喊话。 「太子爷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一家老小都冲出来的温馨画面,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的脊梁已经微微有些佝偻,但却看起来像一座山岳般厚重。 深邃的双眸宛如幽寂的渊谷令人不敢直视。 陈景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贴到地上。 「儿臣,参见父王。」 「韦三啊,去吩咐厨子今天晚上添几道菜,顺便去邵阁老府上和王后说一声,就说景和回来了,请邵阁老一家来家里吃饭。」 「诶,诶。」 韦三走了,陈云甫也迈下台阶来到陈景和的面前,伸出手来。 「起来吧。」 「儿臣有罪,不敢起身。」 陈云甫微微一笑:「儿子和老子之间哪有什么罪不罪的,我让你起来便起来吧。」 陈景和抬起头,挂着满脸的泪水悔痛道:「儿臣妄自尊大,竟意欲分裂国家,实在是大逆不道,求父王处置。」 「是蒲向东的人头吓到你了,还是我这个当爹的吓到你了?」 「都不是,儿臣是真的认识到了错误,特向父王请罪。」 陈云甫蹲下身子,很是感慨的拍了拍儿子肩头:「你现在撒谎,连孤都看不出真假了,不错,很不错。」 后者刚想辩解,就被陈云甫一把拉了起来。 「孤不是太祖皇帝,你也不是朱棣,他喜欢吓儿子玩,孤可没这个兴趣。不过你做的很好,成长的很快,孤很欣慰。」 陈景和不敢接话,只是嗫嚅着一味念叨请罪的话。 陈云甫拉着他一路走进书房,为惊魂不定的儿子泡了一壶茶。 「孤能看出来,你很害怕。」 「杨浦吓着你了吧,你不要怪他,他是孤的腹臣,你如此欺负我这个当爹的,他说两句重话也是为了维护孤。 孤让他把蒲向东的人头送给你,不是为了吓唬你,更不是为了向你炫耀朝廷的军力,孤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估计杨浦自作主张和你说了什么才把你吓成这样。」 陈云甫的 语气很平和,安抚着陈景和惊惧不已的心。 「你不用担心回京来会被软禁,起码孤让杨浦给你的那封信是真的,孤确实准备逊位,也确实同意了你的要求,组建新的联合内阁一事全部由你做主。」 陈景和抬起头,还在做着最后的试探。 「国不可一日无君,儿臣年幼轻狂说的话,父王不要往心里去,还是责罚儿臣无知吧。」 「你看,咱们父子俩不能坦诚相待,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陈云甫伸手打断了陈景和的话,继续说道:「也怪孤从未和你说过实话,今天,是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你在广东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孤想让你做的,这不算考验,因为就算你不做,也会有很多人逼着你做,所有的一切都是孤推动的,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陈景和顿时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建文二年的宫廷政变之后,世人都说孤是窃国大盗,也有很多人夸孤是一世枭雄,但他们都不知道,建文二年的政变只是孤这一生谋局的开始。」 陈云甫的话,道出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欺世大局。 「从孤听说你母后有喜的那一天开始,孤就已经想过要如何走完这一生,窃夺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因为没有至高权力,很多事是注定做不成的。」 「所谓的九州大业只是一个幌子,你们以为孤要的,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功绩?」 「孤创下九州大业的盘,有很多重原因。」 「首先,就是政权的平稳交替,孤是造反谋权之人,没有九州,那些武勋、大臣、宗亲都会反孤,就像孤以前和你说的,孤首先要把他们喂饱,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分食孤,所以一个虚无缥缈的九州出现了,将这些内部的矛盾引向了外部。」 「当第一步走出去,一旦成功,虚无缥缈的九州真的实现了之后,那么接下来的很多事便顺理成章。」 「蒙州、辽州、藏州、越州的相继诞生,让我们这个国家变得无比强大。这种强大带来了万国来朝,但这种强大同样需要海量的财富才能支持。」 「军队需要经费、教育需要经费、建设需要经费、官员俸禄更需要经费。国家不停的扩张,对财富的需求越加的永无止境,在这种情况下,商人的地位就要被无限抬高。」 「很多人都知道,朝廷,是需要钱的。这种想法成就了一种潜在意识,继而演变成不说的默契,那就是鼓励工商业的发展、纵容资本的扩张。」 「从孤当年和蒲向东做第一笔奴隶贸易的时候,从咱们中州儿郎第一次为了钱向一个国家发动战争的时候,一个新的时代就开始了。」 「你或许不会懂,我来告诉你,这种就叫做资本主义,衍生出来的对外战争叫做殖民战争,你也可以管它叫侵略战争,当然这不重要,起码在咱们国内,这些都是正义的。」 「而孤做的事,是对这种思想的普及进行拔苗助长,让它原本需要五十年、一百年才能走完和完善的道路缩短到二十年、三十年。」 「让它快速的成熟直到结出恶果。」 「最后,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陈云甫说的每一个字陈景和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是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自己成了陈云甫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放纵国营商榷被资本注入、默许铁路权落进蒲向东的手里,按照资本家们的企图进行货币改制,让他们水到渠成的获得物价操控权,等的就是这一天。」 「当一斤米一百文的那一刻开始,谁都会随着时代的大势裹挟向前。」 「暴乱是必然发生的,孤甚至做好了遍地反民 的准备,但欣慰的是,孤把你教出来了,你懂得转移矛盾,将百姓们的怒火和所有愤怒转移到了那些外族的头上,替朝廷,争取了时间。」 「你获得了民众的支持和拥戴,获得了阿拉伯人和外国商人在广东留下的无穷财富与物资,获得了广东遍地数之不尽的工厂,更重要的一点,你对孤,心里有怨!」 「从当年你第一次去广东,孤就让你看到广东那些不法的情况,却压着你,让伍士皋那种人羞辱你。到你这一次去广东,孤让雅熙继续给你施压,让你明知道雅熙犯了那么多错事却无能为力,因为孤护着她,用强权继续压着你,为的,就是让你怨孤!」 「当暴乱结束后,你手里有兵、有钱、有工厂、有民心,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了,孤想,你也该反孤了。」 「当各省投诚之后,联合自治就成了你整合各方势力和南京分庭抗礼的底气所在,国家分裂、南北内战的危机似乎便也就出来了。」 陈云甫的每一句话,都宛如重锤一般砸在陈景和的心头之上。 「这种情况下,孤不下罪己诏,不退位,何以平民愤啊?」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章:统一九州的狂想 「何以平民愤?」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云甫的脸上依旧带着笑,那是自信的笑,更是舒心的笑。 「孤可以退位,但这个国家不能无序,所以需要新的王。」 「谁配当这个王?你是不配的,因为你造了孤的反,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你不敢当王。」 「没有王的候选人,那就让内阁来行驶国家的最高权力吧,孤在四年前你去广东之前,重建内阁并且将国家的全部权力交给内阁,为的,就是让这个国家习惯一个没有王的时代,来作为向新世界迈进的过渡。」 「新的内阁如何产生?没有了王,谁来任命呢,没有人任命,只能靠政治媾和来产生了。」 「你造孤的反,靠着多省的支持逼孤退位,那么新内阁的人选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你也会给他们位置,可新内阁不能都是由你们江南六省去分,西北、西南、北方不会愿意的。 为了守住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保护住好不容易窃取的国家最高权力,没人希望国家分裂,战火摧毁一切。 如此,那些人会做出明智的抉择,便是将一部分的权力让出去,让整个中州各地的势力代表都参与到这一次国家权力瓜分的饕餮盛宴中。 这份权力的名称曾经叫做君权,而现在没了君,你们新内阁就是新的君,只不过,由一个人变成了很多人。」 「等到你们分完了全部的权力之后,你们会迷茫,会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因为头上没了君,没人再给你们指引,整个国家的一切都要靠你们,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兴盛还是衰亡,这都要靠你们。」 「为了不让你们在混乱迷茫中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孤还为你们留下了两个很好的帮手或者说敌人。」 「辽州的俞以丰、藏州的杨士奇,他们两个人会教你们怎么领导好一个崭新的、没有君王的国家。」 「当你们做的不够好的时候,辽州和藏州会掠夺中州的财富甚至侵略你们的国土,他们会逼着你们变好,而如何变好,孤相信你们会懂的,那就是富国、强民!」 「你们会真正懂得如何去爱护百姓、保护百姓,会懂得强大国家、尊重法律、敬畏权力,因为当你们胡作非为的时候,百姓会造反,国家会内乱,到那个时候,辽州和藏州就会抢走你们的权力和一切,将你们打入尘埃。」 「你们进步了,国家便进步了,当这种进步达到一个节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质变,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质变,要留给时间留给你们留给后人了。」 「可能五十年、可能一百年,也有可能是很快的二三十年,但一定会到来的,起码从现在开始,这个国家不再有君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君王了。 权力被打乱分配之后,再想捏合到一起的困难远比破坏要巨大的多,这个难题也留给你们吧。」 陈景和已经彻底傻眼,许久后才开口,但却提出了两个问题。 「如果新的内阁组建过程中,南方党不愿意和北方党合作,国家分裂怎么办?」 「如果将来辽州和藏州真入侵中州,这也是您想要看到的吗?」 陈云甫说道:「没人可以在孤活着的时候分裂这个国家,如果你们的新内阁不能按照孤的计划去做好这件事,那么孤自会有办法让这个新内阁诞生,但作为代价,你们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要牺牲。 至于第二点,孤已经给你们留下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若是你们只知道争权夺利,让藏州、辽州甚至是将来的蒙州、越州、琼州这些地方超越你们,那孤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吏治、法治该是如何的崩坏,若是如此的话,换杨士奇的后人或者常家的后人来接管中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孤不 是神仙,不可能真的万万岁,就算不走出这一步,等孤百年之后,王业传到不肖子孙手里,这个国家的未来究竟如何,孤也一样看不到、一样无能为力。 孤唯一能做的,就是鞭策你们,鞭策你们进步,在进步的过程中,腐朽落后的思想会逐渐被新的思想取代,而新的思想会孕育出一代代新人。 没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兴盛强大的国策,但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向前进步的思想。 孤不管你们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权力也好,还是为了百姓也罢,无论是为私心利益还是为国家利益,你们都必然会去求变,会去让这个国家永远领先于其他州。 只要你们这么去做,孤或许看不到,但也一定能想到,在这个进步的过程中,百姓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而不会变坏的。」 陈景和敏锐的捕捉到一点。 「父王要离开了吗?」 「对,离开。」陈云甫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容:「离开这里去金州,为你和这个国家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 陈云甫说的话,陈景和注定不会懂的。 「所以你要好好努力,金州可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同样占据地利优势的地方,或许有一天,金州也会成为威胁中州的敌人。 那个时候,金州的王可能会是你妹妹,也可能是你外甥,可千万要争气,别让人夺了中州的基业。」 陈景和笑了出来,坚定的摇头。 「那一天永远不会出现,早晚有一天,儿臣会将您留下的九州重新一统,就像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那般,真正的大一统。」 「哈哈哈哈。」陈云甫大笑起来,可能是欣慰的笑儿子的勇气,也可能是嘲讽的笑他不自量力。 「若是真有那一天,那老子就是不在了也高兴,统一九州,你可是真敢想啊。」 「这可是你爹我都没信心在有生之年做到的事。」 陈景和目光坚毅的看向陈云甫,一字一顿。 「父王说过,事,在,人,为。」 「哈哈,好,好。」 陈云甫大手一挥:「我等着看你表现,现在滚去换身衣服,等你母后和你舅舅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陪你老子喝两盅,另外,记得给你娘道歉,这三年,你不够孝顺。」 「是。」 陈景和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住更咽的喉头,扭身离开。 身背后,陈云甫老怀甚慰的一笑。 「事在人为,小兔崽子是真的长大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章:统一九州的狂想 「何以平民愤?」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云甫的脸上依旧带着笑,那是自信的笑,更是舒心的笑。 「孤可以退位,但这个国家不能无序,所以需要新的王。」 「谁配当这个王?你是不配的,因为你造了孤的反,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你不敢当王。」 「没有王的候选人,那就让内阁来行驶国家的最高权力吧,孤在四年前你去广东之前,重建内阁并且将国家的全部权力交给内阁,为的,就是让这个国家习惯一个没有王的时代,来作为向新世界迈进的过渡。」 「新的内阁如何产生?没有了王,谁来任命呢,没有人任命,只能靠政治媾和来产生了。」 「你造孤的反,靠着多省的支持逼孤退位,那么新内阁的人选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你也会给他们位置,可新内阁不能都是由你们江南六省去分,西北、西南、北方不会愿意的。 为了守住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保护住好不容易窃取的国家最高权力,没人希望国家分裂,战火摧毁一切。 如此,那些人会做出明智的抉择,便是将一部分的权力让出去,让整个中州各地的势力代表都参与到这一次国家权力瓜分的饕餮盛宴中。 这份权力的名称曾经叫做君权,而现在没了君,你们新内阁就是新的君,只不过,由一个人变成了很多人。」 「等到你们分完了全部的权力之后,你们会迷茫,会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因为头上没了君,没人再给你们指引,整个国家的一切都要靠你们,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兴盛还是衰亡,这都要靠你们。」 「为了不让你们在混乱迷茫中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孤还为你们留下了两个很好的帮手或者说敌人。」 「辽州的俞以丰、藏州的杨士奇,他们两个人会教你们怎么领导好一个崭新的、没有君王的国家。」 「当你们做的不够好的时候,辽州和藏州会掠夺中州的财富甚至侵略你们的国土,他们会逼着你们变好,而如何变好,孤相信你们会懂的,那就是富国、强民!」 「你们会真正懂得如何去爱护百姓、保护百姓,会懂得强大国家、尊重法律、敬畏权力,因为当你们胡作非为的时候,百姓会造反,国家会内乱,到那个时候,辽州和藏州就会抢走你们的权力和一切,将你们打入尘埃。」 「你们进步了,国家便进步了,当这种进步达到一个节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质变,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质变,要留给时间留给你们留给后人了。」 「可能五十年、可能一百年,也有可能是很快的二三十年,但一定会到来的,起码从现在开始,这个国家不再有君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君王了。 权力被打乱分配之后,再想捏合到一起的困难远比破坏要巨大的多,这个难题也留给你们吧。」 陈景和已经彻底傻眼,许久后才开口,但却提出了两个问题。 「如果新的内阁组建过程中,南方党不愿意和北方党合作,国家分裂怎么办?」 「如果将来辽州和藏州真入侵中州,这也是您想要看到的吗?」 陈云甫说道:「没人可以在孤活着的时候分裂这个国家,如果你们的新内阁不能按照孤的计划去做好这件事,那么孤自会有办法让这个新内阁诞生,但作为代价,你们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要牺牲。 至于第二点,孤已经给你们留下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若是你们只知道争权夺利,让藏州、辽州甚至是将来的蒙州、越州、琼州这些地方超越你们,那孤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吏治、法治该是如何的崩坏,若是如此的话,换杨士奇的后人或者常家的后人来接管中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孤不 是神仙,不可能真的万万岁,就算不走出这一步,等孤百年之后,王业传到不肖子孙手里,这个国家的未来究竟如何,孤也一样看不到、一样无能为力。 孤唯一能做的,就是鞭策你们,鞭策你们进步,在进步的过程中,腐朽落后的思想会逐渐被新的思想取代,而新的思想会孕育出一代代新人。 没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兴盛强大的国策,但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向前进步的思想。 孤不管你们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权力也好,还是为了百姓也罢,无论是为私心利益还是为国家利益,你们都必然会去求变,会去让这个国家永远领先于其他州。 只要你们这么去做,孤或许看不到,但也一定能想到,在这个进步的过程中,百姓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而不会变坏的。」 陈景和敏锐的捕捉到一点。 「父王要离开了吗?」 「对,离开。」陈云甫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容:「离开这里去金州,为你和这个国家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 陈云甫说的话,陈景和注定不会懂的。 「所以你要好好努力,金州可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同样占据地利优势的地方,或许有一天,金州也会成为威胁中州的敌人。 那个时候,金州的王可能会是你妹妹,也可能是你外甥,可千万要争气,别让人夺了中州的基业。」 陈景和笑了出来,坚定的摇头。 「那一天永远不会出现,早晚有一天,儿臣会将您留下的九州重新一统,就像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那般,真正的大一统。」 「哈哈哈哈。」陈云甫大笑起来,可能是欣慰的笑儿子的勇气,也可能是嘲讽的笑他不自量力。 「若是真有那一天,那老子就是不在了也高兴,统一九州,你可是真敢想啊。」 「这可是你爹我都没信心在有生之年做到的事。」 陈景和目光坚毅的看向陈云甫,一字一顿。 「父王说过,事,在,人,为。」 「哈哈,好,好。」 陈云甫大手一挥:「我等着看你表现,现在滚去换身衣服,等你母后和你舅舅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陪你老子喝两盅,另外,记得给你娘道歉,这三年,你不够孝顺。」 「是。」 陈景和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住更咽的喉头,扭身离开。 身背后,陈云甫老怀甚慰的一笑。 「事在人为,小兔崽子是真的长大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章:统一九州的狂想 「何以平民愤?」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云甫的脸上依旧带着笑,那是自信的笑,更是舒心的笑。 「孤可以退位,但这个国家不能无序,所以需要新的王。」 「谁配当这个王?你是不配的,因为你造了孤的反,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你不敢当王。」 「没有王的候选人,那就让内阁来行驶国家的最高权力吧,孤在四年前你去广东之前,重建内阁并且将国家的全部权力交给内阁,为的,就是让这个国家习惯一个没有王的时代,来作为向新世界迈进的过渡。」 「新的内阁如何产生?没有了王,谁来任命呢,没有人任命,只能靠政治媾和来产生了。」 「你造孤的反,靠着多省的支持逼孤退位,那么新内阁的人选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你也会给他们位置,可新内阁不能都是由你们江南六省去分,西北、西南、北方不会愿意的。 为了守住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保护住好不容易窃取的国家最高权力,没人希望国家分裂,战火摧毁一切。 如此,那些人会做出明智的抉择,便是将一部分的权力让出去,让整个中州各地的势力代表都参与到这一次国家权力瓜分的饕餮盛宴中。 这份权力的名称曾经叫做君权,而现在没了君,你们新内阁就是新的君,只不过,由一个人变成了很多人。」 「等到你们分完了全部的权力之后,你们会迷茫,会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因为头上没了君,没人再给你们指引,整个国家的一切都要靠你们,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兴盛还是衰亡,这都要靠你们。」 「为了不让你们在混乱迷茫中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孤还为你们留下了两个很好的帮手或者说敌人。」 「辽州的俞以丰、藏州的杨士奇,他们两个人会教你们怎么领导好一个崭新的、没有君王的国家。」 「当你们做的不够好的时候,辽州和藏州会掠夺中州的财富甚至侵略你们的国土,他们会逼着你们变好,而如何变好,孤相信你们会懂的,那就是富国、强民!」 「你们会真正懂得如何去爱护百姓、保护百姓,会懂得强大国家、尊重法律、敬畏权力,因为当你们胡作非为的时候,百姓会造反,国家会内乱,到那个时候,辽州和藏州就会抢走你们的权力和一切,将你们打入尘埃。」 「你们进步了,国家便进步了,当这种进步达到一个节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质变,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质变,要留给时间留给你们留给后人了。」 「可能五十年、可能一百年,也有可能是很快的二三十年,但一定会到来的,起码从现在开始,这个国家不再有君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君王了。 权力被打乱分配之后,再想捏合到一起的困难远比破坏要巨大的多,这个难题也留给你们吧。」 陈景和已经彻底傻眼,许久后才开口,但却提出了两个问题。 「如果新的内阁组建过程中,南方党不愿意和北方党合作,国家分裂怎么办?」 「如果将来辽州和藏州真入侵中州,这也是您想要看到的吗?」 陈云甫说道:「没人可以在孤活着的时候分裂这个国家,如果你们的新内阁不能按照孤的计划去做好这件事,那么孤自会有办法让这个新内阁诞生,但作为代价,你们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要牺牲。 至于第二点,孤已经给你们留下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若是你们只知道争权夺利,让藏州、辽州甚至是将来的蒙州、越州、琼州这些地方超越你们,那孤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吏治、法治该是如何的崩坏,若是如此的话,换杨士奇的后人或者常家的后人来接管中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孤不 是神仙,不可能真的万万岁,就算不走出这一步,等孤百年之后,王业传到不肖子孙手里,这个国家的未来究竟如何,孤也一样看不到、一样无能为力。 孤唯一能做的,就是鞭策你们,鞭策你们进步,在进步的过程中,腐朽落后的思想会逐渐被新的思想取代,而新的思想会孕育出一代代新人。 没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兴盛强大的国策,但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向前进步的思想。 孤不管你们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权力也好,还是为了百姓也罢,无论是为私心利益还是为国家利益,你们都必然会去求变,会去让这个国家永远领先于其他州。 只要你们这么去做,孤或许看不到,但也一定能想到,在这个进步的过程中,百姓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而不会变坏的。」 陈景和敏锐的捕捉到一点。 「父王要离开了吗?」 「对,离开。」陈云甫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容:「离开这里去金州,为你和这个国家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 陈云甫说的话,陈景和注定不会懂的。 「所以你要好好努力,金州可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同样占据地利优势的地方,或许有一天,金州也会成为威胁中州的敌人。 那个时候,金州的王可能会是你妹妹,也可能是你外甥,可千万要争气,别让人夺了中州的基业。」 陈景和笑了出来,坚定的摇头。 「那一天永远不会出现,早晚有一天,儿臣会将您留下的九州重新一统,就像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那般,真正的大一统。」 「哈哈哈哈。」陈云甫大笑起来,可能是欣慰的笑儿子的勇气,也可能是嘲讽的笑他不自量力。 「若是真有那一天,那老子就是不在了也高兴,统一九州,你可是真敢想啊。」 「这可是你爹我都没信心在有生之年做到的事。」 陈景和目光坚毅的看向陈云甫,一字一顿。 「父王说过,事,在,人,为。」 「哈哈,好,好。」 陈云甫大手一挥:「我等着看你表现,现在滚去换身衣服,等你母后和你舅舅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陪你老子喝两盅,另外,记得给你娘道歉,这三年,你不够孝顺。」 「是。」 陈景和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住更咽的喉头,扭身离开。 身背后,陈云甫老怀甚慰的一笑。 「事在人为,小兔崽子是真的长大了。」 《大明太师》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章:统一九州的狂想 「何以平民愤?」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云甫的脸上依旧带着笑,那是自信的笑,更是舒心的笑。 「孤可以退位,但这个国家不能无序,所以需要新的王。」 「谁配当这个王?你是不配的,因为你造了孤的反,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你不敢当王。」 「没有王的候选人,那就让内阁来行驶国家的最高权力吧,孤在四年前你去广东之前,重建内阁并且将国家的全部权力交给内阁,为的,就是让这个国家习惯一个没有王的时代,来作为向新世界迈进的过渡。」 「新的内阁如何产生?没有了王,谁来任命呢,没有人任命,只能靠政治媾和来产生了。」 「你造孤的反,靠着多省的支持逼孤退位,那么新内阁的人选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你也会给他们位置,可新内阁不能都是由你们江南六省去分,西北、西南、北方不会愿意的。 为了守住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保护住好不容易窃取的国家最高权力,没人希望国家分裂,战火摧毁一切。 如此,那些人会做出明智的抉择,便是将一部分的权力让出去,让整个中州各地的势力代表都参与到这一次国家权力瓜分的饕餮盛宴中。 这份权力的名称曾经叫做君权,而现在没了君,你们新内阁就是新的君,只不过,由一个人变成了很多人。」 「等到你们分完了全部的权力之后,你们会迷茫,会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因为头上没了君,没人再给你们指引,整个国家的一切都要靠你们,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兴盛还是衰亡,这都要靠你们。」 「为了不让你们在混乱迷茫中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孤还为你们留下了两个很好的帮手或者说敌人。」 「辽州的俞以丰、藏州的杨士奇,他们两个人会教你们怎么领导好一个崭新的、没有君王的国家。」 「当你们做的不够好的时候,辽州和藏州会掠夺中州的财富甚至侵略你们的国土,他们会逼着你们变好,而如何变好,孤相信你们会懂的,那就是富国、强民!」 「你们会真正懂得如何去爱护百姓、保护百姓,会懂得强大国家、尊重法律、敬畏权力,因为当你们胡作非为的时候,百姓会造反,国家会内乱,到那个时候,辽州和藏州就会抢走你们的权力和一切,将你们打入尘埃。」 「你们进步了,国家便进步了,当这种进步达到一个节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质变,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质变,要留给时间留给你们留给后人了。」 「可能五十年、可能一百年,也有可能是很快的二三十年,但一定会到来的,起码从现在开始,这个国家不再有君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君王了。 权力被打乱分配之后,再想捏合到一起的困难远比破坏要巨大的多,这个难题也留给你们吧。」 陈景和已经彻底傻眼,许久后才开口,但却提出了两个问题。 「如果新的内阁组建过程中,南方党不愿意和北方党合作,国家分裂怎么办?」 「如果将来辽州和藏州真入侵中州,这也是您想要看到的吗?」 陈云甫说道:「没人可以在孤活着的时候分裂这个国家,如果你们的新内阁不能按照孤的计划去做好这件事,那么孤自会有办法让这个新内阁诞生,但作为代价,你们这些人包括你在内都要牺牲。 至于第二点,孤已经给你们留下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若是你们只知道争权夺利,让藏州、辽州甚至是将来的蒙州、越州、琼州这些地方超越你们,那孤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吏治、法治该是如何的崩坏,若是如此的话,换杨士奇的后人或者常家的后人来接管中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孤不 是神仙,不可能真的万万岁,就算不走出这一步,等孤百年之后,王业传到不肖子孙手里,这个国家的未来究竟如何,孤也一样看不到、一样无能为力。 孤唯一能做的,就是鞭策你们,鞭策你们进步,在进步的过程中,腐朽落后的思想会逐渐被新的思想取代,而新的思想会孕育出一代代新人。 没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兴盛强大的国策,但有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向前进步的思想。 孤不管你们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权力也好,还是为了百姓也罢,无论是为私心利益还是为国家利益,你们都必然会去求变,会去让这个国家永远领先于其他州。 只要你们这么去做,孤或许看不到,但也一定能想到,在这个进步的过程中,百姓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而不会变坏的。」 陈景和敏锐的捕捉到一点。 「父王要离开了吗?」 「对,离开。」陈云甫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容:「离开这里去金州,为你和这个国家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 陈云甫说的话,陈景和注定不会懂的。 「所以你要好好努力,金州可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同样占据地利优势的地方,或许有一天,金州也会成为威胁中州的敌人。 那个时候,金州的王可能会是你妹妹,也可能是你外甥,可千万要争气,别让人夺了中州的基业。」 陈景和笑了出来,坚定的摇头。 「那一天永远不会出现,早晚有一天,儿臣会将您留下的九州重新一统,就像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那般,真正的大一统。」 「哈哈哈哈。」陈云甫大笑起来,可能是欣慰的笑儿子的勇气,也可能是嘲讽的笑他不自量力。 「若是真有那一天,那老子就是不在了也高兴,统一九州,你可是真敢想啊。」 「这可是你爹我都没信心在有生之年做到的事。」 陈景和目光坚毅的看向陈云甫,一字一顿。 「父王说过,事,在,人,为。」 「哈哈,好,好。」 陈云甫大手一挥:「我等着看你表现,现在滚去换身衣服,等你母后和你舅舅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陪你老子喝两盅,另外,记得给你娘道歉,这三年,你不够孝顺。」 「是。」 陈景和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住更咽的喉头,扭身离开。 身背后,陈云甫老怀甚慰的一笑。 「事在人为,小兔崽子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