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上前摸了摸那犄角,质地很硬,也很光滑,有点像陶瓷,在他曾经生活的时代,能算得上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这就是罪业?
罪业从何而来?
是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还是所有生物的自带属性,还是某位神灵的主观判断?
看着道长不耐烦的眼神,徐志穹没敢说话。
这么高深的问题咱不懂,咱也不敢问。
徐志穹用力扯了几下,犄角纹丝不动,道长吐了一块骨头,略显失望道:“我道虽不以气力见长,可既然入了品,十钧之力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你连个罪业都拔不下来。”
钧,是大宣的重量单位,也是力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十钧就是三百斤,大宣的斤比徐志穹熟悉的“斤”要重一些,换算到前世有四百斤上下。
这个力气算大么?
分跟谁比。
十钧之力是绝对力量,拥有十钧之力,可以把一个三百斤的大铁球举过头一点都不陌生。
周遭云雾散去,徐志穹睁开眼睛道:“这就是罚恶司么?和我家的院子倒也差不多。”
道长摇头道:“这就是你家院子,你有腾云之象,却忘了用开门之匙。”
这一句,徐志穹听懂了。
其实他的悟性不差,只是对判官道了解的太少。
开门之匙,指的就是之前的转圈动作。
用这个动作,触发一条特殊的通道,再用腾跃入云之象,跳进那扇大门。
“可我之前已经转过了!”
“你若是去年转过了,难不成还能留到今年?此须在两吸之内一气呵成。”道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肉汤。
亡魂看着那碗肉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次呼吸之内,连转八圈,还得换脚,还得变向,还得腾跃入云,这很考验熟练度。
徐志穹毕竟是初学,在转圈的时候总是出错,不是转错了方向,就是转错了圈数。
“道,那个,师父,要不今天先歇了吧。”徐志穹也确实累了,白天大考刚刚结束,一晚上又学了这么多东西,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为什么道长非要在今晚让我学会这么多东西?
他这不是拔苗助长么?
再说了,罚恶司到底什么地方,等他说清楚了再去不迟。
那只黑狗的灵魂冲着道长说道:“这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你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力气,你放我走吧,我自己去罚恶司。”
道长剑眉一竖,一晃手中拂尘:“再若聒噪,便叫你魂飞魄散。”
“黑狗”吓得一哆嗦,蹲在地上不敢作声。
道士转眼看着徐志穹,怒斥一声:“想我道门鼎盛之时,这等术法基础,我哪有心思教你?
如今我耐心授业,你却推三阻四,耍滑躲懒?今夜若是不去罚恶司,且让你随这畜生一并化作尘埃!”
徐志穹闻言,倦意全无,当即感受到了道长的良苦用心,左三圈,右两圈,原地转的飞快。
徐志穹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自己的速度这么快?
“师父,咱们判官道的速度有多快?”徐志穹边转边问。
道长思索片刻道:“九品修为,当在十一粒上下。”
徐志穹一惊,这个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难怪邹顺达追不上他,邹顺达是七品杀道,他的速度只有九粒,比徐志穹差了整整两粒。
宦门的速度九品速度是十二粒,判官道竟然只比宦门逊色了一点点。
试了几次,徐志穹越发熟练。转过八圈,闭目想象,腾跃入云,徐志穹这次真的飞了起来。
等再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色变了,不是自家院子,而是处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之中。
手里还攥着犄角,证明不是灵魂出窍,是自己的实体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那只黑狗的灵魂也被迫跟了上来,看到这片原野,那魂魄当时抖作了一团。
“却还不如魂飞魄散了,”黑狗魂魄缩在地上,连哭带嚎道,“你且给我个痛快,我也不求什么来世了。”
徐志穹没心情理会黑狗,他现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东张西望找了半天,道长没有跟上来。
罚恶司到底在哪?
耳边传来了道长的声音:“是我道门中人,自然认得道路,先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徐志穹一低头,发现手里多了一副面具,面具的款式和那一高一矮两个判官一模一样。
这面具从哪来的?
道长给的?
莫非趁我腾跃入云的时候塞到我手里的?
那他的速度得快到什么地步?
道长提示道:“带上面具,只管朝前走!如果有人问你姓名,你不准告诉他,有人问是谁领你入品,你不能回答,若是敢提起我,我当即让你灰飞烟灭!”
这老道,脾气这么暴躁!
“我来罚恶司到底要做什么?”
道长没回答。
徐志穹带着面具在无际的荒野上前行,他手里一直攥着犄角,灵魂必须跟着罪业走,黑狗的灵魂也只能跟着徐志穹走。
走了不知多久,看到了一片高大的院墙。
有墙就好办了,徐志穹贴着墙走,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大门。
两扇朱红大门有两丈多高,看着大门的形状和款式很像衙门,但建筑规模比刑部的衙门还要大出几倍。
大门敞开着,门前没有衙役也没有看门人,徐志穹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
“罚恶司到底是什么地方?”徐志穹问那“黑狗”。
“黑狗”道:“你可别再往里走,那是吃人的地方,专吃你这种人,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一听这话,徐志穹大步走了进去。
道长让我来罚恶司,这黑狗让我别进去。
既然选择相信道长,这“黑狗”的话反过来听就对了。
大门之后是一条甬道,甬道两边雾气缭绕,隐约能看见些房屋和楼阁。
徐志穹在等道长的提示,可一直听不到道长的声音。
信号断了?
“黑狗”又提醒一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回去?怎么回去?
徐志穹根本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只能凭着直觉往前摸索。
走到一处路口,忽听马蹄声传来,徐志穹躲闪不及,被一匹白马撞翻在地。
徐志穹挣扎了半天,才艰难的爬了起来。
这一下感觉把五脏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白马上坐着一名男子,脸上也带着面具,面具的款式和徐志穹的一样,看来这属于制式装备。
男子用马鞭指着徐志穹道:“你是何人?”
徐志穹记得道长的叮嘱,含混回答一句:“我是判官。”
“是何品秩?”
“九品,凡,凡吏。”徐志穹一时间没想起来。
对方喝道:“凡尘员吏?”
“是,是,就是凡尘员吏!”遇到陌生人,装傻已经成了徐志穹的本能。
“好个痴蠢的狂徒!”看着徐志穹憨傻的模样,白衣人一脸厌恶,他一带缰绳,马蹄起落,溅了徐志穹一脸污泥。
徐志穹擦了擦脸,没有作声。
这人好跋扈!
可惜徐志穹修为太低,而且初来乍到,也只能忍了。
又听那人道:“你来罚恶司作甚?”
没来错地方,这里果真是罚恶司。
徐志穹没有回答,指了指身边的“黑狗”。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人道:“既然是来押解罪囚,为何不去判事阁去找推官定罪,却来这里闲逛?”
徐志穹实话实说:“第一次来罚恶司,不认识道路。”
白衣人闻言,拿起马鞭,貌似要抽徐志穹一鞭子。
看这白衣人举鞭的架势,徐志穹勃然大怒,他要敢抽,徐志穹铁定和他拼了。
此前并没招惹他,他凭什么打人?
白衣人把马鞭聚在手里,没有抽下去。
不是他心软,是他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杀气扑到了脸上。
这可不是九品的杀气,这傻子背后另有高人。
两人对视半响,那人用马鞭指着远处:“滚!再让我看见你,留心你的狗命!”
徐志穹一语不发,带着“黑狗”走向了浓雾深处。
一腔怒火烧到了心口,可徐志穹知道自己的斤两,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穿白衣服的,这仇我记下了。
等我报仇的时候,你可别哭。
别劝我大度,也别跟我说什么规矩。
只要让你记住疼,那就够了。
又穿过两道大门,徐志穹看到了一间平房,比他住的房子大了些,门梁上房悬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字——判事阁。
还真就找到了。
徐志穹一笑,扫去了心中阴霾,刚想进门,又觉得不对。
他发现周围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平房,每个平房上面都有一块匾,写的字都一样。
这么多平房都是判事阁!
这么多判事阁,到底该去哪一个?
徐志穹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最先见到的那座平房。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间平房更亲切。
推门进去,是一件厅堂,厅堂里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旁边摆着一架九尺高,四尺宽的铜镜。
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人,身上不知穿着哪朝哪代的官服,脸上也带着面具,盯着徐志穹上下打量一番。
这个人,想必就是判事阁里的推官了,他既然能给鬼魂定罪,证明级别应该不低。
对视许久,对方也不说话,徐志穹索性率先开口:“我是判官!”
“这话说的好新鲜,不是判官你还能来这?”对面冷笑一声,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新入品的凡尘员吏?”女子问道。
徐志穹点了点头。
“罪囚在何处?”
徐志穹指了指“黑狗”。
“罪业呢?”
徐志穹把犄角递给了那女子。
女子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长短,指着黑狗道:“去孽镜台上照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