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要补充的吗?”杨影深深呼出沉积许久的浊气。
在征服者眼里匍匐求饶之人便是俎上肉,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全在它一念之间,亦或是被征服者的臣服态度是否足够卑微,卑微求饶的身姿能让它不忍举起屠刀。现在唯有祈求大力传扬佛教,广建寺庙的元廷旗下那群蛮兵多受到几分佛性的感化。
朱成钧移开目光,转身遥望天边。
“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只需将粮食藏好,届时呆在家哪里都不要去,相信我,元兵很快就会退去。”朱成钧不忍让杨影在这件事上牵扯太深,能远离就离多远,战争对女人的伤害远比男人要残酷,男人大不了一死,女人可能要承受的屈辱简直就是噩梦。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安排落实。”
明婧随朱成钧一起辞别杨氏姐妹。
车上,明婧看了一眼心情沉重的朱成钧,问道:“你就没想过要逃?”
“逃?逃得掉吗?”朱成钧苦涩一笑,转而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走到哪都是向当权者摇尾乞怜,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跪着不是更好吗。”
明婧见气氛愈加沉重,转眼岔开话题,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其实明婧也感到很无力,空有一身武艺,能改变的东西非常有限。
“你若无事,这几天就在我家住下吧。”朱成钧不好要求明婧去保护自己的女人,忽然又想到家里那四尊女罗刹,但愿白莲教跟慈静斋的恩怨还没到势同水火那一步。
明婧淡淡的点了点头。
“总感觉有许多话你没说出口,能跟我说说吗。”明婧知道整件事的部署不会像朱成钧在杨氏姐妹面前所说的那般简单,在整个部署里肯定有着更为关键的环节。
“献城投降总得有一个在元军方面看来都挑不出毛病的名目。”朱成钧掀开一角车帘,让车厢的空气不至于那么沉闷,转而看向明婧,朱成钧瞳孔骤凝,沉声道:“这件事我不想说,也请你不要打听,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
“好,我打听。”明婧轻颔螓首,霎时,朦胧白纱下的娇颜轻绽,接着说道:“你放心,别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你最在乎的人我会保护好。”
“谢谢。”朱成钧由衷说道。
“吁……”
“大哥,是邓樾他们。”
朱府右侧,邓樾,史谦二人正带着一众‘同窗’迎面赶来。
朱成钧看了一眼明婧。
“你去吧。”明婧似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朱成钧躬身走出车厢。
“朱兄……”看到是朱成钧,邓樾等人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邓兄,史兄,诸位兄台。”朱成钧见一行人形色焦急。
“朱兄都听说了吧,元兵明日就要进城了。”
事态紧急众人少了许多客套,单刀直入。
“朱兄主意多,我等此行是为请教而来。”
朱成钧点了点头,抬手请道:“诸位兄台请到寒舍一叙。”
“不了,情势危急,我等稍后还要去安抚恐慌的百姓。”
“诸位兄台打算怎么做?”看到众位同窗跟自己想到一块去,朱成钧倍感欣慰,现在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心感此道不孤。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纷纷摇头长叹,一脸的挫败感。
“我等人微言轻,不足以取信于民,想让朱兄出面安抚恐慌的百姓。”
“朱兄在本县的名望我等都已知晓,倘若由朱兄出面,肯定能起到作用。”
…………
朱成钧扫了一眼众人,反问道:“此事让官府出面解决不是更好?”
众人不约而同的摇头,显然对官府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失望。
“别提了,那些官老爷听闻元兵要进城,逃得比谁都快。”
“眼下怕是正在收拾家中细软呢。”
身为一县父母官,本应是全县百姓的主心骨,危难来临却丢下百姓独自逃命,白白享受百姓的供奉。不过,在朱成钧看来,他们这次不仅逃了好,而且还逃得是时候,正好给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拿下这些个狗官安抚百姓,祭旗表决心。
朱成钧当机立断,对徐霄吩咐道:“二弟,你马上安排人追上去,无论如何都要将那群逃跑的官老爷截下来,一个不少,活生生的捆到我面前!”
捆绑父母官?!邓樾等人认为,朱成钧此举可谓是胆大包天。
“朱兄此举何意?”
“捆绑朝廷命官……这……不合适吧……”
众人见朱成钧态度坚决,心里越发不淡定了。
“狗屁的朝廷命官!”再世为人,朱成钧还是首次暴粗口,气愤道:“危急关头弃百姓于不顾,这样的人也配为官?现在他们逃了更好,我正好借他们的人头安抚恐慌的百姓。”朱成钧拳头紧握,越说越是气愤。
“朱兄要杀了他们?”
“虽说我也有此心……”
杀官等于造反,在场的都是读书人,他们只懂得忠君爱国,为百姓谋福祉,这等大不义之事他们无论如何还做不来。
“诸位兄台请放心,杀这些狗官还嫌脏了我的手。”朱成钧见众人打消了心中的顾虑,紧接着说道:“劳烦各位兄台去联系县衙衙役,以我的名义请他们帮忙看住那群狗官。诸位兄台若信得过在下就先把这件急事办了,事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解释。”
为稳定军心民心,阵前严肃处置或斩杀犯众怒之人那是常有的事,大家都从书上看过不少类似的范例,眼下这个情况也只有这个方法能起到显著的效果。
“我们信得过朱兄!”
“走!分头行动!”
捆绑逃命县官一来为安抚恐慌百姓,二来,朱成钧不便与诸位好友明说,以草原民族的极端英雄主义和他们所信奉的传统,对这等丢下百姓只顾自己的家伙深恶痛绝,届时将这些逃跑的‘父母官’捆到元军面前或许还能赚取些好感。
众人走后,朱成钧两眼骤冷,既然尔等当官的弃百姓的死活不顾,大不义在先,就休怪咱小不仁在后,拿尔等的人头当投名状,权且当是废物利用,用不着心怀愧疚。
“你此举仅仅是为了安抚百姓?”明婧无声无息的出现身后。
朱成钧对明婧没有隐瞒,坦白道:“这群狗官尸位素餐,趴在百姓身上饮血吸髓这么多年,现在该是他们为全县百姓做些事了。”朱成钧顿了顿,看着明婧的双眼,“我打算将这群狗官的恶行公之于众并把他们捆到元军面前,你赞同我这样做吗。”
“他们是罪有应得,我并不反对你这样做。”旋即,明婧清亮的眸子浮现深深的忧虑,“你有几成把握说动元兵?”
朱成钧回道:“那就要看他们的脑袋在元兵面前值几块铜板了,他们的人头越值钱,我在元兵面前就能多说上几句话。不过,他们的主要作用不在这,还要取决于他们的人头能安抚多少百姓,迎接元军进城的百姓越多,排面越大,我的把握也就越大。”
纵观历史,剖析人性心理,朱成钧得出一个结论,征服者需要被征服者的膜拜和敬畏即便这份膜拜和敬畏来自于蝼蚁多少也能满足他们的心理需要。
“曲意逢迎,讨好元军,我这样做是不是很没气节?”朱成钧避开明婧的双眼。
明婧用警告的眼神看向朱成钧,冷声道:“若哪天我得知你这样做是为了一己私利,真心臣服在蒙元铁骑面前,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背弃自己的民族和文化,是被要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
“请姐姐放心,我绝不做汉奸。”朱成钧指天明誓。
“进去吧。”
“姐姐请。”
得到明婧的信任,朱成钧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进了内院,徐璟,孙琦、陈璇、韩玥四位女罗刹提着剑来见。
“婧仙子。”
四位女罗刹见朱成钧跟明婧联袂而来,感到诧异之余心里又有几分忌惮。
“她们怎么在你家。”明婧询问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跟你解释。”朱成钧用冷冷的目光看向四位女罗刹,沉声道:“婧仙子是我的客人,尔等若敢得罪,休怪我跟你们白莲教翻脸。”
得知朱成钧是受制于人,明婧也理解他的身不由己。
朱成钧对四位女罗刹说道:“我稍后过去找你们,有要事相商。”
朱成钧知道,有几个狗官的脑袋还起不了多大作用,财帛才是最能打动贪得无厌的蒙元征服者的利器。别看自己赚了不少钱财,真正省下来的却没多少,知道这四位女罗刹仇富,朱成钧决定满足她们的心理,让她们稍后带人去干些脏活,当然她们也乐意。
来到后院,芮瑾萱,兰儿,鸾儿正做在院中。
“见过婧姐姐。”芮瑾萱对明婧施礼问候,转而用坚定的口吻对朱成钧说道:“夫君,妾身跟二位妹妹商议后一致决定,跟你共进退,同生死。”
“胡闹。”得知妻妾的情意朱成钧感动归感动,该斥责还得斥责。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明婧瞪了朱成钧一眼。
朱成钧气恼的横了三女一眼,吩咐道:“去把我书房那两方木匣子取来,我跟明姑娘有要事相商,你们不得偷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妾身遵命。”芮瑾萱见自家夫君不反对她们留下,瞬间变得无比乖巧。
兰儿和鸾儿放下东西后,简单对明婧施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这是什么?”
“剑,其中一柄送你的,另外一柄……我用的。”
“铿……”明婧抽出比较轻的那柄剑。
宝剑出鞘,寒芒逼人,霜刃吹发可断,剑身流光如方塘溢水。
“好剑!”明婧是用剑行家,宝剑在握便知优劣。
“此剑价格不菲,当真送我了?”
“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不送你还能送谁。”朱成钧怕明婧不肯收下,转而笑道:“就当是你保护拙荆的酬劳了。”
明婧美眸轻转,带着一丝俏皮黠光,“你又用不上,另外一把也送我了。”
“不行。”朱成钧连忙夺过宝剑,说什么也不肯。
“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明婧略显小女儿情态。
朱成钧抽出三分之一剑身,沉声道:“我打算明天带着这把剑去面见元军将领,若有不测,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剑下。”
单剑赴会,此行不成功便杀身成仁,明婧也为朱成钧的孤勇和决心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