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姚出云一行人披星戴月向秋浦寨而去。
此时的姚出云心中五味陈杂,任他怎么想都不会想英王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被灭杀掉。而动手的人隐约竟指向那个已经消失了数十年的魏子牙。
本来在他赶到武胜关后,屠缺已经带着卫王将西园军稳住,但是深受英王信任、最终致英王于死命的陈玄真实乃内廷密间这个消息传出之后,京畿诸阀人人自危,谁知道身边还有谁会是内廷的人,觉得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再相信。
屠缺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堪堪将局势稳住。
还没有喘口气,更坏的消息传来,燕京城已全面启动七星都门阵,从今往后,许进不许出,城内诸多院府衙门也都由宿卫军接管看守。
内廷的险恶用心都不用去猜测,各阀在燕京城中供职、生活的直系子弟和旁系子弟怕不有数十万之多,谁管在燕京城外与内廷势力对抗,那他们留在燕京城内的亲族,就会成为内廷最先下手的目标。
与此同时,河西武威军的两万道衙兵精锐铁骑,悍然从石宁城出发,仅用两天时间,就横穿天水郡,在天水郡兵完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就直接接管了数十万精锐兵马都未必能强攻下来的秦潼西关。
内廷与董氏勾结,出卖天水、秦川郡,令天下诸郡哗然,但形势已成,天水、秦川诸郡,数千里方圆的膏腴之地,尽在河西铁蹄的野望之下,河西百万雄军正源源不断往边境集结,谁能说什么?
卫王一如之前所言,就只做了泥塑的菩萨,高高在上,片语不发,只是认真地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阀主们如市井小民一般来回争论。
一番吵扰直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散去,而最终得出来的结果却是静观其变。
除了静观其变,又能奈何?难道仓促发兵去攻打防守兵马远超过他们、又由天地十大绝阵之一七星都门阵防守的燕京城?
姚出云谢绝了屠缺的挽留,连夜往秋浦寨而去,虽然此时谁都知道那个傀儡皇子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姚出云感觉呆在武胜关的每一刻都令人窒息——更关键的,是姚氏子弟差不多都从燕京城撤了出来,暂时不用受内廷的威胁,但姚氏也极可能因为这个,成为内廷对外用兵的第一个对象。
更何况,姚氏身边,还有陈海这头恶虎在!那头万年妖蛟突然现身,实在是太惊人,亏得他们在秋浦寨也早有准备,不然都预料不到局势会如何发展?
天边隐隐泛起青色的时候,姚出云终于赶回了秋浦寨,看着那些巡逻、监视的子弟们依然气志高昂,但姚出云的内心升起一阵无力感,实在不知道这场乱局,要填进多少性命才够。
虽然到了他这个境界,数十日不眠不休也难得让他会有疲乏之感,但是现在的他,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别疲乏所吞没。
刚刚回到自己房中,就有一个老仆匆匆过来,说外面有人求见。
姚出云此时正心烦无比,挥手就要拒绝,可是那老仆递上了一柄木剑,姚出云心里一惊,又惊又疑的盯住这木剑看了片晌,才让老仆将访客带进来。
这柄木剑长三寸,乃是准提木所制,上面刻着几道粗浅的花纹,看起来如同玩具一般。
姚出云双手颤抖着将木剑拿起,一股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他讲目光移向剑柄处,发现上面空无一物,顿时失望了起来,若是真是那把剑,剑柄处应该刻着四个字,“文瑾通玄”。
当年姚文瑾七岁通玄之时,自己曾经手刻了这柄木剑赠与他,而姚文瑾的确也没有令他失望,虽然没有像陈海一般惊才绝艳,但是仅仅凭借着自身天赋,在四十余岁时就丹成上品,可以说是姚阀下一代的希望。
想到这里,姚出云就深深地自责,当时若是自己再坚持一下,或许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正在思绪联翩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之声,姚出云将木剑抓在手里,同时又将能随时启动八极锁龙阵的夔龙印暗扣在掌心里,英王赢述刚刚遇害,这时候有人突然拿这柄木剑上门来求见,他要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但也必须防备。
老仆带着两个身着青衣的人走了进来。
当先的一个人,身材高大,气质坚毅,只是那面上疤痕道道,犹如恶鬼一般。但是他身上涌现的气息却是那般的熟悉。
姚出云抑住激动心情,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挥手让老仆退下,待门关上之后,才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这木剑从何而来?”
“父亲,您真认不得孩儿了?”
饶是姚文瑾那般硬朗,当年在雁荡残城被陈海高高悬挂在旗杆之上也没有讨饶一句,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直流,扑通一声跪在姚出云的身前。
陈海哂然笑道:“叔公要是不信,可以先将八极锁龙阵启动了,咱们才坐下来慢慢叙家常。”
“陈海!”姚出云神色复杂地盯着陈海,沉声问道,“你竟然敢踏进秋浦寨,你不怕秋浦寒数万姚氏子弟,将你活撕了?”
“我有什么怕的?”陈海坐到一旁的长案后,说道,“叔公你想想看,要不是我咄咄相逼,此刻会有多少姚氏子弟陷身燕京城中沦为内迁阉党的人质?要不是我咄咄相逼,姚氏能在过去三个月内,将族中子弟都聚集起来,以备眼前的乱局?要不是我咄咄相逼,姚氏能得到英王的首肯,从西园军调两万由姚氏子弟主导的兵马,暗藏玉廷山中?”
“……”姚出云怔然无语的坐回到长案之后,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陈海的谋图,但眼前这一幕又是铁证摆在他的面前,但再看文瑾,修为竟然也恢复到明窍境巅峰了,问道,“帝君震惊之下,不是将你的灵脉皆废了吗?”
“叔公,这有什么好震惊的,我还不是站在你前面活蹦乱跳的?”陈海哈哈一笑,示意姚文瑾先别忙着叙旧情,形势之变化也出乎他的预料,宿卫军随时都会出兵往归宁城攻来,他们哪怕多争取一刻的时间多做些准备都是必要的。
“你想做什么?”姚出云虽然知道文瑾未死,但从头到尾都陈海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令姚出云并不好受,警惕的盯着陈海问道。
“我想与泰和太叔祖、出秋叔公他们见上一面,为之前的不敬,谢个罪。”陈海说道。
“你的图谋太大,姚氏帮不了你什么?”姚出云说道。
令文瑾假死、收编黑燕军残部而坐大,与内廷媾和到最后一刻又悍然翻脸,又暴露出天机学宫藏有万年妖蛟这样的强悍存在,姚出云除了猜测陈海是图谋那最高的宝座之外,别无他想。
那个宝座是那么容易坐的吗?
即便能摆平西园军,能摆平内廷及六十万宿卫军,那太子赢丹及宁氏所率的三十万虎贲军精锐呢,董、苗等九潘及天下百郡呢,谁会甘愿看到一个才匆匆崛起十数年的小儿,去坐那个位置?
姚氏要跟着他,最后要死多少弟子才算完事?
“叔公要么现在就将我跟文瑾直接杀死、毁尸灭迹,要不然叔公怎么跟天下人解释文瑾未死之事?”陈海笑道。
“……”姚出云气得老脸青一阵红一阵,往前往后一想,姚氏还真没有办法从这个坑里爬出来,只要文瑾未死之事传开去,且不管屠缺、卫王那边怎么想了,内廷也会第一时间将姚氏给灭了?
毕竟姚氏是目前除西园军、宿卫军之外,在京畿平原唯有拥有整编精锐战卒的存在,这也是拜陈海三个多月前咄咄逼人所赐。
是啊,他怎么跟世人解释,这一切不是他跟陈海合谋所致?
“不管叔公让不让我归族,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宿卫军扫平枫林渡之后,第二个就会解决没有弟子留在燕京被内廷扣押为人质的姚氏,之后才会分化、对付西园军,”陈海说道,“我要说的第二点是,即便最终是我势,我也不会随便就废掉赢氏,令姚氏陷入天下群起而攻之的困境,而第三点就是我对那个位子,实在不是很有兴趣……”
“你能答应五十年内或者你修成道胎之前不废掉赢氏?”姚出云目光阴沉的问道。
姚出云出任阀主以来,姚氏就蹈光养晦,不是说明姚出云没有大志,没有野心,只是他更知道权衡力弊,更知道养精蓄锐,也因此能在陈海咄咄逼人之下,三个月就能在秋浦寨、玉庭城布阵三万精锐,还能在玉庭山里暗藏两万精锐……
“看,我就说没有看错叔公嘛!”陈海哈哈一笑,站起来说道,“现在可以将泰和太叔祖、出秋叔公请过来,商议大家接着怎么演下一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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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得益于陈海和姚出云的秘密会见,秋浦寨再没有其他的动静;而西园军在忙于安顿人心,也在按兵不动。
内廷的动作却大了起来,三十万虎啸营终于赶到了燕京城,暂时在城北处的凤雏大营营地进行休整,而从秦潼西关抽调出来的十万凤雏大营精锐则毫不掩饰地向归宁城而来。
尽管枫林渡的渡桥牢牢掌握在陈海手中,但是数里宽的秋野河从来都是温驯地代名词,不要说建造一座浮桥,以陈玄真等人的术法神通,一夜之间令秋野河在寒冷冬季完全冰封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海和苍遗等人矗立在孤刃峰之上,看着十数里外一座浮桥正在飞快地向北岸延伸,陈海笑了笑说:“内廷竟然不趁着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将西园军一举端掉,偏偏要来归宁城找不自在,看来魏子牙那老匹夫还真是看重我们。”
苍遗撇了撇嘴说:“这种浮桥我恢复真身也就一个冲击的事情,左右我已经暴露了,不如让我去捣乱一番。”
陈海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现在就觉得他们动作太慢。我们在极北之地把数量远胜于我们的妖蛮打的满地找牙,可惜有些人就是无视。区区十万兵马就想将归宁城一口吃掉,再多一倍我可能会有些压力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打的他们满脸桃花开,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枉那魏子牙在神陵山还有半山的桃花,我看是白种了。”
一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又过了三日,十万凤雏大营精锐终于全部驻扎到秋野河的两岸,从东、北、南三面,进逼归宁城,分别扎下三座大营。
益天帝八十三年十一月初八,按时令正是朔雪时节,但是今年的冬天分外暖和,不但没有丝毫下雪的迹象,甚至连往年早早结冰的秋野河都依然奔流如故。
大清早,几声号声响起,宿卫军一道道钢铁洪流从东翼、南翼营寨中踏出,在各种旗号的指挥下,井井有序地向归宁城而去;而其北翼营寨,则推出一乘乘配重式抛石弩,欲利用秋野河天然河道的保护,建立弩炮阵地,从北岸直接进攻归宁城的防御法阵……
虽然他们已经探明黑燕军最后从甘泉山带走的那座天罡雷狱残阵部署在天机学宫,但相信以陈海的警惕以狡猾,归宁城的防御大阵不会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