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走之前,又叫舞马把说辞想得周全一点。里外里绕了一圈,似乎是其中有些话,他不方便讲出来。
裴寂专门来叮嘱舞马,事情自然是很着急、很上心的。
舞马不想多做拖延,拖来拖去不是他的性子。
但他也不可能那么直楞,干脆把事情拿出来,摆在台面上和刘文静商量。
舞马想了想,还是先找宇文剑雪了解情况,把水深水浅摸清楚。
这两日,宇文剑雪刚开始还跟着众士兵一道训练着,不久便练熟了,便与舞马打了声招呼,自去骷髅院幻景之中修行去了。
舞马交代领队的将领接着训兵,自己抽空去了大唐塔。
“根本不是有没有劣迹的问题。”
宇文剑雪被舞马从从骷髅院幻景之中唤了出来。
她的衣服已被划破几道,人也是喘着大气,身上香汗淋漓,宝剑搁置一旁,自顾盘腿坐在地上,反倒比平日里清冷的样子多了些许亲切,
“这里面的疙瘩解不开,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跟我师傅说。提也别提。”
“愿闻其详。”
宇文剑雪很干脆地把其中的门道告诉了舞马。
姑娘话不多,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第一,刘文静和裴寂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里面涉及了两个人的性格,身份,过往的经历,等等。总之解不开就对了。
第二,裴寂手下那名觉醒徒,原是刘文静当晋阳县令时抓起来的杀人犯,几乎被刘文静送上了断头台。后来,是裴寂跟唐公说情救下来的。
所以,这位觉醒徒是裴寂的绝对死党,对刘文静却怨念很深。
第三,大唐塔是刘文静的自留地,也是他和裴寂在唐公前面争排位的持仗,绝不可能把裴寂的人手放进来。
凭此三条,宇文剑雪便笃定,舞马怎么说都不可能打动刘文静的。
舞马大概了解内理,心想大唐塔既然是刘文静的禁脔,他也不必凑过去白费力气了。回头找个由头给裴寂答复了,便说刘文静不听自己的劝,了结算了。
这次重生,舞马压根就没有心思掺合到这些勾心斗角之中,这种日子他在尸怪堆里不是没见识过。
打定主意,舞马便要离去。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听见宇文剑雪又说道: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舞马止住脚步。
“大唐塔是师傅的心血,他苦心把你拉进来,自然便将你视作自家人了。”
舞马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她的意思当然是要让舞马和裴寂走得远一点,要不然难免会有脚踩两条船的嫌疑。
舞马转过身来,
“我只想搞觉术。”
“可是,”宇文剑雪说道:“你应该知道,已经站在已经站在大唐塔了。”
舞马笑了笑,往门外走去。
“还有——”
“嗯?”
“你的武功,”宇文剑雪往他身后走了过来,“从哪儿学来的?”
舞马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回道:
“自己瞎琢磨的。”
“我不信。哪有人自己琢磨,能练得这么厉害。”
天地良心,舞马真没人教。末世和尸怪,就是他最好的师傅。
见舞马不说话,宇文剑雪犹豫了好久,“我想和你学。”
舞马乐了。
“拜师么?”
“也可以。”宇文剑雪郑重说道:“正式的,执弟子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你师傅怎么办?”
“我之前跟他提过——他说,他不管。”
原来是早有准备了。眼见她这么正式,舞马也不敢再开玩笑。
“不成。”
“为什么?”宇文剑雪往前迈了一步,手搭在剑上,“你可以试试身手,我天资不差的。”
舞马还是摇头。
宇文剑雪直视他的眼睛,“只要您愿意教,做什么我都可以。”
舞马眯起眼睛,“你不怕我胡乱提要求?”
“你不会的,我看人很准。”
这么看起来,在宇文剑雪的心目中,舞马的形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学我的东西,”
舞马睁开眼睛,不再作怪了,“你的骨头不够硬。”
“骨头?”宇文剑雪抬起自己的手臂看着,“什么意思?”
舞马却不理会她了,自顾往大殿外面行去。
“舞郎君,”
身后传来宇文剑雪略有些发颤的声音:“我和青霞不一样。”
“嗯?”
“这种请求,我只会说一次。”
舞马大步往前走。
今天的事情真是……这下子好了。得罪了宇文剑雪,待会儿估计还要得罪裴寂。好在,他不是很在乎。
“我的拒绝也只有一次。”
说着,走出大殿。
……
“不是我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
“我一开口,肇仁就把嘴堵住了。对,我的嘴。他很生气。”
“你就多体谅些罢。”
舞马非常委婉地向裴寂表达了自己的危难处。
裴寂则表现出了意外的大肚,反复强调这件事虽然没成,但是也不能怪舞马,而是刘文静对他的成见太深了。当然,他对“肇仁兄”也是没有意见的。
“舞郎君不会因为此事,对我有什么成见罢?”
“玄真多虑了。”
“那就好,”裴寂亲自把舞马送出门外,笑着说道:“虽然事情不成,但我先前的承诺依然有效。”
舞马出了门,仍是有点想不起裴寂给自己承诺了什么。
结果很快便有消息传过来,因是城外突厥人闹得太凶,竟然在外城郭里玩起了赶羊的游戏,唐公麾下几名悍将皆是有些气不过,纷纷吵嚷着要出城给突厥狗一点教训。
要么,就该让舞马赶紧带兵出城,使了疑兵之计,不管成不成,总有个结果,也好决定下一步到底打不打,怎么打。
这一次,裴寂和刘文静站到了一块儿,非常坚定地请求唐公再给舞马一些时间,一定要等到月光清朗的夜里再行动,否则疑兵之计反而弄巧成拙。
太原起兵的两大核心谋臣难得默契一次,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总算为舞马又争取了一点时间。
说实话,现在还不到出兵的时候。舞马需要突厥人做的过分一点,更过分一点,再过分一点。
最好能把李渊长长的胡子气歪。
“这个裴寂,还挺会做人的。”
舞马听完消息,这样说道。
入籍这事儿,应该就算完了罢。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
结果,下午就出了幺蛾子。
其时,舞马正操练着队伍,忽见副将走到自己身边,指着一处,
“舞郎君,那人是不是找你的。”
舞马顺着看去,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个矮黑胖子,冲着自己连连点头,讨好地笑。
“舞郎君,我叫戴胜。是裴公让我来找您的。”
“您也别怪裴公。裴公与我说了,您也有难处,是我自己死活不甘心,非要来见见您……我就是有点轴,不撞南墙不回头。”
“裴公说了,您肯见一见我,就算卖了他一个面子。叫我不要多做非分之想,别为难舞郎君。”
“可我不甘心呐。”
“您也别急着赶我走,听我把这里面的事儿多少讲一讲,评评理儿总成吧。”
这个叫戴胜的矮黑胖子把姿态摆的特别低,全程弯腰屈膝和舞马说话。
他在树荫下面摆了张桌子,拿来精致的茶具。
自己则站在舞马身后,一手给他扇着扇子,一手端茶倒水。
“这些礼数就算了。”
舞马也给他倒了一杯茶,强让他坐下来,他死活不肯。
“那你就简单讲一讲吧。”
戴胜讲故事,就比宇文剑雪多了太多废话。
舞马总算捋清楚了。
原来,这个戴胜原先的确是个街上的混混,不干什么正事,晋阳城里是有恶名的。唯有一点好,他还算是个有孝心的。平日里打混揩油,得来的好东西都先孝敬爹娘。
却不想有一日,邻家的男人把戴胜爹爹打死了。
戴胜又把那男人打死,被他家女人抓着送进了衙门。
罪证确凿,时任晋阳令的刘文静当场判了死刑。
便是被关在死牢的那段时间里,戴胜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每日惶惶恐恐,不知怎么就成了觉醒徒。
再往后,因是戴胜母亲和裴寂家不知怎么,七拐八绕攀上了关系,这才央到裴寂那里,请他出面,好不容易保得戴胜拖延一二。
只是刘文静素来秉公执法,哪肯轻易绕过。便算是裴寂的面子也混不过去。
事情便僵在了这里。
不久,正赶上刘文静的儿女亲家李密参与了杨玄感的叛乱,刘文静因此被牵连,丢了乌纱帽,蹲了大牢,戴胜因祸得福才被放出来了。
“就是这般情况,您不信,可以问问宇文剑雪姑娘,她是绝不会说谎的。”
戴胜说话的时候,仍是弯腰弓背,恭恭敬敬。虽然,舞马明说叫他不要这般。
“舞郎君,您替我想一想,我阿耶当着我娘的面,被人打死了,凶手还在他胸口上踩了一堆脚印子,这种事儿,但凡叫个爷们遇上了,他娘的能轻易饶过么?”
“没错,我承认,我戴胜从前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改过自新了。”
“现在,我一门心思就想着,裴公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得报答他老人家罢?”
“我也没什么本事,好在进了趟死牢,混了个觉醒徒的身份出来。”
“我想好好修习觉术,以此报答裴公。谁想到学这觉术,没有那觉醒塔还不成。”
“叫我背叛裴公,投靠刘文静,那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舞郎君,我敢对天发誓,”
戴胜终于直起腰板来,
“舞郎君要是能帮我说动刘文静,我一辈子感激您。
我也对天发誓,只要刘文静准我入塔籍,我日后绝不与他寻仇作怪,否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舞郎君,”
说着,这矮黑胖子一脸正色,朝着舞马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您就帮帮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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