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听郭崇韬手下那虞候,大声叱喝李君惜做戏子,这边几个伴当也大呼小叫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戟指大喝道:
“放肆!李相公贵为从四品上的太府少卿,区区一个虞候,也敢恶言詈骂?”
“什么太府少卿,你那狗眼当真瞎了不成,这挡的是堂堂国公爷的车驾!区区下九流的东西,撞见了就只有磕头请罪的份!你这干贱厮,还不赶紧滚开?”
双方越吵越烈,互不相让,似乎眼见便要动手。周围众多百姓,虽然早就躲得远远的,可是大多人站住了步子,又立刻伸长脖颈观望。两拨拥簇在厢车旁的人手周围,也已是摩肩擦背。有人高喊莫挤莫挤的同时,仍然卖力垫脚伸直脖子的要看热闹......
毕竟贵为枢密使的赵国公郭崇韬,与极受帝君宠信的伶官李君惜当街对持,彼此随从,似乎还要大打出手...这场热闹,可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
“住手!”
一驾厢车内,忽的有人忿声疾呼。车门再被打开时,李君惜飘然而出,他那张俏脸带着愠意,当即喝止道:
“同殿为臣,也不应伤了和气。只是尔等詈骂的言语,也不免忒过分了些!”
李君惜这一露面,也登时引得周围不少闺女小媳妇一阵惊呼尖叫,便如后世一部分女性群体,走在街上不期遇见了某个高颜值的网红一般。
可是民众当中的男子一见李君惜,也不由低声咒骂了起来,从下九流唱戏的小白脸、谄媚逢迎的佞臣,乃至做娈1童勾当卖屁股的兔儿爷...总之变着法就是往难听了骂。
毕竟李君惜现在代表的群体,是以景进为首的伶官集团。即便眼下后唐时局民生尚还算稳定,可是由景进牵头,派遣党羽爪牙致使衙署官吏,勒索敛财的现象有越演越烈之势,自然也已激起了民忿,只是尚还没有闹到民变动乱的程度。
相反的,郭崇韬在朝堂中虽然愈发跋扈,可是他排挤的是官员、打压的是臣僚,摆明要对着干的,又是帝君身边的伶人宦官......
而且郭崇韬追逐的是权力与名望,却从来不贪敛财物,出征得胜,有人以珍宝向他行贿也一概不收,而是大肆收购记录治国之道、军事谋略的书籍,一车一车的往自家官邸去拉...再加上以往赫赫功绩,所以他在官场上固然得罪了很多人,在后唐的民间的口碑却向来很好。
“同殿为臣?哼!凭你也配?”
而李君惜先行露面,刚出言呵斥。同样堵在长街交汇处的那一辆厢车当中,也登时有人忿声喝道。
车门被缓缓打开,戴着交脚青纱幞头,身着一袭锦衣的郭崇韬缓缓的走出身来。他面沉如水,蔑视过去,就见对面李君惜虽然生得容貌俊俏、风姿姣好,可他本来生得便有几分男生女相,面庞看来也经搽脂抹粉的打扮...满脸的鄙夷轻蔑,更是毫不加遮掩的流露出来:
“李君惜,就算不过是虞候官,也是我枢密使府中的虞候!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
李君惜眼见郭崇韬亲自出面,又是夹枪带棒的一番言语下来...他面色一凝,看似被对方给震慑住了,不由的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待李君惜回过神来,便向郭崇韬微微一欠身,又道:
“下官实在无意冒犯郭枢密,毕竟您与我都为陛下殚精竭虑,为国尽忠,彼此也理应相互照应。即便你属下出口伤人,毕竟朝廷命官,却在大庭广众这般争执,也太不成体统...权当下官冲撞了郭枢密,便向您陪个不是......”
什么叫就当你冲撞了我,这才道个不是?你这谄媚佞臣,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故作宽宏大量了!?
郭崇韬人如其名,虽然深谙韬略、机智过人,偏偏为人秉性气量狭窄、容不下人。李君惜那话说的听似摆低了姿态,主动服软...可是似郭崇韬这等聪明人,想得往往更多,立刻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也不由勃然大怒!
现在的郭崇韬,还是以大唐名将贤相郭子仪的后裔子孙自居,家世身份尊崇富贵。而似李君惜这等伶人本来世代卑贱,又有什么资格与他故作谦让?
更何况,李君惜还说什么同样为君主李存勖尽忠竭虑,也该相互照应...郭崇韬自问自从投效昭义军伊始,迄今为河东出谋划策、累建功勋,才算得上尽心尽力。与那些靠奉承谄媚君主李存勖,而得势猖獗的伶人、宦官相提并论,这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侮辱!
“李君惜,你说与我同样为陛下殚精竭虑,可如今为国家社稷,你这戏子又可曾立下寸功?眼下也不是你在礼让...我本来身为兵部尚书,便已官居正三品,我朝设立枢密院,按正二品制,而你区区从四品少卿,不知回避上官退让,你又该当何罪?”
李君惜闻言,看似惊愕慌张,连忙还要言语时。郭崇韬双目一瞪,厉声暴喝,便当即打断了他:
“休要再废话!你那套蛊惑君心的言语,在我这行不通!都说打狗看主,陛下既宠信你,我虽然不便动你。可是你手下这干奴才,倒也都是狗仗人势的货色,理当多加教训...不止今番你手下走狗无礼,以后在太原城里再让我撞见,便是见一次,打一次!”
郭崇韬旋即转过头去,对周围一众属官随从厉喝道:
“只除那戏子一个,其余走狗鼠辈,都给我往死里打!”
本来郭崇韬权势越大,又因愈发跋扈,他麾下无论官吏亲兵,大多也都习惯了拿鼻孔看人,寻常臣僚也都不放在眼里...受主子耳濡目染,对于后唐宦官、伶人派系更是深恨鄙夷。
所以听得郭崇韬一声喝令,几个虞候连带着一队亲兵,当即轰然领命,立刻扑了上去,各自很快便锁定住目标。揪起脑袋、手脚并用,按倒地上便是一通暴打!
而李君惜本来只是受帝君李存勖宠信的伶人,现在领受的也是文官,手下若干伴当,也没有善于厮打搏击的。
反观郭崇韬麾下,却多是行伍出身的亲兵,就算不是李嗣源、史建瑭、周德威等将帅麾下见惯了沙场战阵的军健,但有人也历经过战场磨砺,起码身板孔武有力也有些手段,看见哪个不顺眼,揪着便打...也当即揍得李君惜手下那些随从嗷嗷惨嚎!
然而为李君惜驾车充当马夫的,与最先同郭崇韬麾下亲随其口角争执的那两个人...当初同样做为辗转河朔地界的戏班子,而后为李存勖所召会,便顺理成章在李君惜身边听命的随从,也都是魏朝巡院侍卫司栽培任命的密谍。
本来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拳脚搏击、窃听暗杀的本事。可是眼见郭崇韬喝令麾下亲兵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那两员密谍惊嚎乱喊,抡起王八拳招呼了几下,便立刻被放倒在地。
拳脚相交之下发出杀猪似的惨嚎,眼见另有枢密使府虞候将李君惜粗鲁的推到一般,他们二人护住脑袋挨着暴捶,看似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因为这次与郭崇韬车驾在长街上堵在一处,而引发的争端...本来便是李君惜与潜伏在太原的巡院侍卫司密谍有意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