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弘信之子罗绍威,不但也能带兵,按史载其为人“性明敏,达于吏道。伏膺儒术,招纳文人,聚书至万卷。每花朝月夕,与宾佐赋咏,甚有情致”,倒是有别于魏博军历任节度使,只不过以他的性情,终究也不能慑服藩镇内骄横跋扈惯了的牙将。
而附庸于朱温期间,梁军出兵河朔,驻扎于魏博半载,罗绍威所提供的钱财上亿,杀牛羊近七十万,孝敬粮草也是不计其数,非但好吃好喝好招待,于梁军撤兵之际,又孝敬钱财百万...比起他父亲罗弘信恼怒于李克用的牙军跋扈,而翻脸出兵奇袭,似乎罗绍威也更会忌惮强藩雄主,转而依附于梁国之后,他对朱温有求必应,一直被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李天衢大概能够确定,现在朱温的势力既然无法控制住河朔之地,那么对于罗绍威而言,他称臣所依附的势力,也必然会像对待朱温那般小心谨慎。
按原本的轨迹,朱温会对十分听话的罗绍威不断加官进爵,然而魏博军内部苦于牙军最为骄横的弊病,终究还是要爆发内乱。朱温遂趁机清洗藩镇内根深蒂固的牙将班底,然而魏博军的实力大为削弱,此后罗绍威便也只得为朱温从事兴修宫宇、伐木造船、供应粮秣等职事,最后上书调离魏博军,做了朝堂臣子,如此一步步的把自家地盘基业,都拱手交让给了朱温。
如此李天衢心说罗绍威不但现在罢战求和的心思极为迫切,只要他肯称臣,那么魏博军其余州府,以后应该也不用强行攻取。
李天衢这边不断的施压,来使杨利言唯唯诺诺,也生怕再触怒了这个迫切需要说服的雄主。因为不但他的主子如果身上仍旧打着朱温附属的印记,李天衢、李克用很有可能下一步便将挥军前来征讨...按照魏博军的“老传统”,方今邺王罗弘信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而由罗绍威接掌藩镇军务...也有李公佺、史仁遇等牙将蠢蠢欲动,已有要作乱的意图......
所以如今这般形势,罗绍威一方挺不直腰板,没有再谈判要价下去的底气,还极为迫切的需要李天衢这个昔日的强敌会成为自己的助力。杨利言遂禀说割地事关重大,还须对世子禀明才是? 当也会尽快向李天衢回复。
而李天衢打量杨利言的神情,大概也能料定魏博军方面应该会答应自己开出的条件。那么兼并下昭义军东面几处州府? 再从罗绍威手中拿来卫、相二州? 也将会与原本控制的领地连成一片,而在河朔地域牢牢的扎下根基。
罗绍威派来的使者杨利言告退之后? 李天衢又迎来了被朱温封为赵王,而统掌成德军藩镇的王镕派来使臣周式。
比起小心翼翼的杨利言? 周式虽然对李天衢也甚是恭敬? 可是他的态度更显得不卑不亢。进入府署节堂也十分从容? 而觐见李天衢之时,周式略整衣冠,躬身施礼,当即言道:
“恭贺大王成就霸业? 继黄巢、孙儒之流后? 方今又听闻诛杀纵兵害民的祸首李罕之,在下乃至鄙邦军民,也都深为钦服,而赵王有意与贵邦修好? 缔约结盟,以为互惠。”
李天衢则仍摆出一副威压做派? 他轻哼一声,随即便道:
“孤本来与赵王虽然没有什么瓜葛,可是他的爵位...却也是朱温赐封的,既是梁国臣属,本来也与我军为敌。倘若孤先前不曾力挫梁军,而杀得朱温退守长安,恐怕赵王也仍旧要做为梁国的附庸,早晚也要协同兴兵来进犯孤治下疆土吧?既然如此,孤如今又挟大胜之威挥军至河朔之地,以赵王军力,也实难抵挡孤与晋军攻势,那又为何要答应他请和的要求?”
周式闻言却也丝毫不慌乱,淡淡一笑,便接口言道:
“昔日曹公于官渡一役大破袁本初,得麾下将吏私通书信,而将其全部焚烧,足见其英雄气度。赵王附于朱温,也乃是为势所迫,如今也只期盼与大王和睦共处...雄主成就天下霸业,也当有莫大胸襟器量,所幸赵王先前也未曾与贵邦兵戎相见,难道大王只因先前鄙镇曾附庸梁国,便要见责于赵王么?这...也只怕是师出无名吧?”
听周式从容应对,李天衢却是心下腹诽,心说你对朱温的说辞,如今倒用在了我身上。以王镕所处的立场,也受李克用的军事威胁,遂曾臣服于晋国,而按史载轨迹,朱温兵发河朔,威慑王镕绝晋以归梁,而王镕的态度犹豫不决,正是派出这周式前去梁军营寨请和。
以朱温的性情,先是大骂多次写书信于王镕他却未做回应,如今大军杀至,再要屈从也已晚了。周式则先是一通奉承,随即直接放话“王氏五世六公据有赵地,难道没有英勇敢死之士?”,也是向朱温暗示我们这不都来求和了么?差不多就得了,便是成德军不及你梁军强势,当真要把我们逼急了,那就只能和晋国一道与你死磕到底了......
朱温一见唬不住对方,遂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拉起周式的手说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有再讹诈开出更多的条件,而答应了与王镕议和的请求。
李天衢很清楚,成德军王镕的情况,与魏博军罗家父子又截然不同。当初李克用也曾屡屡发兵侵犯他治下疆土,王镕有当时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等外力相助,挥军抵抗过,还曾打退过几次河东军,随后又服软称臣过,时战时和,与李克用谈判也有一定的底气。
魏博军罗弘信,当年可是直接翻脸动手,背后捅刀子的旧恨,李克用也势必会铭记于心。所以没了朱温做靠山,魏博军又不便向晋国求和,所以也就只能被李天衢拿捏得死死的。而王镕这边,向李克用、李天衢任何一方都可以遣使谈判,只要能达成条件,那么谁也都不便对友军的臣属势力出手。
估计也是因为李克用一方更为盛气凌人,而李天衢挥军入主河朔地界,又有大败朱温二十多万大军的光环加持。王镕便先遣使来这边示好,不过他也有选择的余地,这边谈不拢,条件若是太苛刻了,那就再去找晋国请和呗,反正他成德军当年又不是没有怂过......
如此看来,对王镕这一便,也不便如对待魏博军罗家父子那般过分压榨索取了...李天衢寻思一番,遂展颜一笑,又对周式说道:
“足下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只不过赵王意欲与孤罢战修好,这主次关系还须分个明白...他既然曾对朱温称臣,如今孤大败梁军,豪取宣武、河阳、忠武...诸镇,难道还不及当初朱温势力么?
赵王要与我军缔约,又会是以什么身份?除了请罪表章,上书称臣,而年年进纳岁币,为我邦附属,他又可愿意么?”
哦...就是换个对象低头拜认老大啊,这又有什么不肯的?周式闻言也登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干脆的又向李天衢施礼拜道:
“那是当然!微臣也可代赵王向大王禀明,鄙邦侍奉上国,愿为臣属,永感恩戴。进纳岁币,誓不敢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