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天气依旧寒冷,积雪的旷野里,一片萧瑟,大量骑兵如同乌云般掠过地面,向前方一座建筑靠近。
这建筑方方正正,为一处屯田聚落,实际上就是个堡垒,结构如同一个回字。
堡垒四层楼高,东、西、北三面为水塘。
南面开有大门,此刻大门紧闭,但门上还贴着两张红纸,上面各有一个倒着的“福”字,残留着过年的喜庆气息。
堡垒里,男女老少各就各位,要么拿着弓弩候在窗口边,要么忙着准备各种防御器械,或者坚守自己的“战位”。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要抵御敌军的围攻。
人们屏声息气,但垒中饲养的鸡犬,叫声不绝于耳,若不是外面有杀气腾腾的骑兵游荡,路过的人,会以为这里一切如常。
又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回荡在军民两用的堡垒中,然后飘向外面,钻入齐军骑兵的耳中。
分头劫掠的齐兵,看着眼前这高大、坚固的堡垒,生不起丝毫攻打的念头。
他们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也没必要为了一个聚落,白白填上几十条人命。
按照之前的经验,河南地区的这种堡垒,与之前淮北的堡垒一样,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正常情况下,要凭百余人攻下来,简直是妄想。
齐军骑兵围着堡垒转了几圈,实在没发现什么破绽,四周田地里,本该种植有冬麦,可现在却是光秃秃的。
连苗都没有,可见根本就没播种。
堡垒里望楼上冒起的烽烟,已经向四周传递消息,但齐兵不急着离开,反倒在外围一片树林背风处停下,下马歇息。
南贼渡河北犯,朝廷调集兵马在黎阳抵御,想来现在战况仍在僵持。
而朝廷又调遣另一支大军,奉命从郑州一带踏冰进入河南地区,他们便是其中一部。
入了河南,官军所到之处,都是一个个戒备森严的堡垒、村寨,以及空荡荡的小村落。
南贼已经把许多小村落的居民连同牲畜,都聚拢到附近较大的堡垒或者城池,躲避他们的进攻。
他们找不到一袋粮食,抓不到一头牛,地里本该种着的冬麦也没了踪影,数万大军进入河南后,面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旷野。
据说南下进入淮北地区的友军,也是类似遭遇,毫无疑问,这就是坚壁清野。
一想到自己能让河南、淮北各地吓得坚壁清野,齐兵们倒是得意。
好在他们准备充分,南下的步兵护着粮草,自己又携带着干粮,还能在野地里打猎,一段时间内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至于战马,不愁草吃。
就不知道渡河北上的楚军,面对同样坚壁清野的河北南部地区,能撑得了几日?
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外围警戒的斥候,发现有楚军骑兵往这边过来,远远看去,数量应该有百骑。
这是烦人的癞皮狗,循着动静追过来了。
但齐军骑兵却不以为意:来得可真慢。
他们上马后,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走得不快不慢,免得赶来的楚军骑兵跟丢了。
。。。。。。
傍晚,旷野里的某片树林边上,奔波一日的骑兵们正在露营。
他们收集枯枝,点起篝火,煮开热水泡“方便面”,或者烤猎物,准备填饱肚子之后,好好休息一下。
一脸疲惫的李昕,下了马,顾不得双腿发酸,将马鞍卸下。
马背上搭着一块生羊皮,中间已经有明显磨损,李昕将羊皮拿下来,确定马背没有磨破,便让随从料理起马来。
骑兵长途奔袭,新手会因为坐姿不对,磨破双腿内侧,而马背也容易被制作不精良的马鞍磨破。
所以比较常见的做法,就是在马背上额外搭一块皮,作为马背和马鞍的缓冲。
否则,马背被磨破后,伤口很容易恶化,愈合之前,再也骑不了。
李昕来到篝火堆边坐下,烤火。
他多年骑马,已经是老手,骑马赶路时,可不会傻傻坐实在马鞍上,而是踩着马镫“站”起来,大腿夹着马鞍,人随着马背的起伏而起伏。
所以,不会磨大腿,但即便如此,两脚也累得发酸。
李昕烤着火,环顾四周,同样一脸疲惫的部下们,忙着各项事务,并检查战马的马蹄。
连日奔波,所有人都很疲惫,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敌人就在附近。
他们是骑兵,对方也是骑兵,而且数量更多。
李昕看着篝火,思考起来。
一如战前所料,敌军果然有大量骑兵进入河南,四处流窜。
北伐的三路大军,东路和中路军均已渡河。
西路的北伐军,其实是偏师,并未渡河,因为还要提防虎牢以西洛阳地区的周军,所以轻易不会出动。
于是,李昕奉命带着骑兵出击,在河南、淮北地区游弋,如同猎人一般寻觅着猎物——入河南的敌军骑兵主力。
当然,“猎人”并不止他一个,另外有两个行军都督,率领兵马在河南、淮北各地大范围行军,搜索敌军主力。
但是,对方的踪迹一直飘忽不定。
进入河南的齐国骑兵很多,分成许多股,到处乱窜。
虽然河南、淮北各地,已经建了相对完善的堡垒群,能够通过烽烟、望远镜传递消息,以此集合群体的力量,对入侵的敌人进行监视。
但是,因为敌骑太分散、太多,所以传递到李昕这里的消息太杂,根本就无法直接判断敌军骑兵主力在何位置。
毕竟,各堡垒、村寨所传递的消息量有限,无法明确描述视野里敌人的具体数量。
也无法避免“重复预警”:一支流窜的骑兵队伍,反复在一个区域溜达,很可能会引起所到之处数个、十余个堡垒的反复预警,致使军情被夸大。
这不是臆测,而是事实,李昕就发现许多敌军小股骑兵,故意到处袭扰,以扰乱己方的判断。
所以,单纯按照收到的预警消息,河南、淮北各地到处都是“大量敌骑出没”,根本就看不出敌军主力在何处。
如此手段,换个说法,就是水中鱼儿故意把水搅浑,使得渔夫无法判断鱼到底在何处。
最好的办法,就是撒网,但是,己方的骑兵相对入寇的齐军骑兵不够多,做不到这一点。
各地堡垒的军民,以及大部分城池的驻军,目前只能闭门自保,不可能出来“粘”着敌军。
所以,主动寻求决战的官军骑兵,就如同手持鱼叉的渔夫,在一片浑浊的水中不断移动,寻找大鱼的踪迹。
这种感觉,很不好。
来袭的敌骑,数量很多,如同大水一般,聚散离合没有规律,留下的痕迹太多、太乱,很难抓不住“重点”。
李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狡猾的敌军主力,还是被他咬到了尾巴。
但对方这几日一直在快速移动,他和部下为了不跟丢这狡猾的猎物,已经连日奔袭,体力消耗很大。
现在,追到阳夏地区,李昕觉得,自己和敌军主力越来越近。
却愈发小心,因为考虑到骑兵作战的特性,搞不好他才是猎物,而对方是猎人。
对方骑兵很多,聚散离合收放自如,很可能己方追着追着,对方忽然把四面八方的零星骑兵聚拢,瞬间兵力大增。
李昕就担心对方是佯装逃跑,对方肯定意识到有楚军追逐着他们,所以设下陷阱,将追兵引过来。
如果他是齐军主帅,明知河南、淮北地界堡垒成群,有无数眼睛盯着进入这片地区的敌人,却依旧冲了进来,为的是什么?
一定是把河南搞得鸡飞狗跳,渡河的北伐军因为后方不稳,自然就在河北站不稳脚跟,只能南撤。
而要把河南弄得鸡飞狗跳,当然是先把楚军这边能够进行野战的兵马解决了,才好继续作坏事。
李昕睁开眼睛,眼神不再迷茫。
毫无疑问,对方并不是在和他捉迷藏,这几日不快不慢的逃跑,是在引他入埋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