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狂风暴雨席卷着彭城地区,寒山堰处一片忙碌,李笠站在高处,看着风雨之中的坝体。
自齐军援兵抵达彭城郊外到现在,已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间,寒山堰一直在施工,如今已脱胎换骨。
从简单的拦河堰坝,变成了更高、更厚更长的大坝,不仅有新的水门,还在北岸新设石砌泄洪溢流坝一道,泄洪渠一条。
此时,水门排水渠处架着的测速水轮快速旋转,吏员以此推算水的流速。
根据水轮的转速,推算水的流速,这是水力作场运营时积累出来的技术,不一定很准,但能提供比对参考。
李笠抬头看这乌云密布的天空,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琢磨着莫非是台风来了。
现在是夏天,有台风很正常,即便不是台风,雨季下起连日大雨也很正常。
这场大雨从凌晨时下起,雨势一直很大,如今天空依旧乌云密布,看样子,还有得下。
短时间内大范围降雨,必将影响彭城周边地区的地表径流水量,获水、泗水这两条‘干流’,及其支流的水量肯定大增。
如此一来,汇入‘彭城水库’的水量随之暴增。
于是,‘彭城水库’大坝——寒山堰的压力会骤然增加。
正常情况下,为了保住寒山堰,就该把水门全部打开,让过量的洪水宣泄出去,减轻坝体所受压力,扛过洪峰。
现在,需要开闸泄洪么?
“报!!!”
一名披着蓑衣的军吏跑来,满脚都是泥泞,向李笠汇报刚测得的洪水‘流速’。
‘实时流速’,比暴雨前的正常流速,增加了五倍。
比一个时辰前,增加了四倍。
毫无疑问,一个洪峰正在形成,具体到了上游哪个位置,不得而知,所以,必须当机立断。
一旁高台,亭子里,冒雨做法的道士疯狂挥舞着木剑,仿佛是要斩杀兴风作浪的河妖,保寒山堰平安无恙。
李笠看着这个‘演员’,又看看暴雨中的寒山堰,发出命令:“传令,关水门!”
“关水门!”一旁的将领重复着,军吏也呼喊起来,鼓吏很快开始擂鼓。
鼓声中,堰坝上雨棚里候着的青壮和兵卒,转动绞盘,将一道道水门放下,将喷涌而出的‘水龙’斩断。
轰鸣声消失,暴涨的河水被加强过的寒山堰挡在上游,因为洪峰即将到来的缘故,水位很快上升,军吏们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水位。
一个时辰过后,水位上升了二尺三寸,将领们听了只觉心跳加快:在发洪水的时候关闭泄洪口,一旦寒山堰扛不住,溃坝就在瞬间。
有几名经验丰富的水工,这段时间一直作为‘技术顾问’在坝上巡查,为寒山大坝‘诊脉’,李笠仔细问过对方的意见。
水工们乐观估计,若蓄水达到极限,也就是水面和泄洪溢流坝顶部持平时,水应该不会从别处‘溢出’,所以能确保‘彭城水库’库区面积最大。
如此一来,就有可能淹没齐军大营所在地(大部分)。
这时,堰坝主体至少能撑个十来日,前提是这十来日不能一直下暴雨。
十来日时间,对于李笠来说,足够了。
为此,把本用于配重投石机的大量石块,全都用于‘升级’寒山堰。
李笠又看向那结束休息、再次冒雨做法的道士,看着天空电闪雷鸣中,道士那诡异的身影,忽然有一种‘渡劫飞升’的冲动。
他既然已经‘投毒’成功,完全可以坐等段韶大军不战自退,但如此一来,齐国受到的刺激还不够。
所以,李笠启动新方案,实行新战术:缩地术。
寒山堰的修筑,是为了回水灌彭城,蓄水成功之后,彭城周边就形成一个浅水湖,或者说是小水库。
此为第一轮水攻,让梁军可以乘船靠近彭城,爆破城墙,一日内破城。
彭城攻克后,寒山堰的作用到此为止。
若是大胆一点,将寒山堰加固,并且增高、增长,增加泄洪溢流坝及泄洪水渠,变成寒山大坝,就能有新用途。
这期间,不惜代价将敌军斥候挡在外围,不让对方注意到梁军正在加高堰坝。
现在是夏季,雨水渐多,连日暴雨就能让彭城地区水量暴增,那么,大坝关闸蓄水的后果是什么呢?
直接后果,就是短时间内‘彭城水库’库区水位暴涨,把平日里不可能被水淹的地方也淹了。
现在暴雨倾盆,大坝开始蓄水后,按照水工们的估计,‘库区水位’当日之内就会暴涨。
暴涨的洪水,至少能将彭城西南数里外的齐军大营给围住,使其成为‘湖中孤岛’,和外界的联系中断。
这就是李笠的‘缩地术’,不求把地势较高的齐军大营淹没,只求将其活动地盘缩小,变成水中一块孤岛。
水位还会继续涨,齐军的地盘会愈来愈小,那么多人挤在越来越小的‘孤岛’上,对付起来容易得多。
期间,梁军舟师会在这‘湖中孤岛’周围游弋,里面的人,谁也别想跑。
想到这里,李笠眼中闪烁着光芒,给齐军水源投毒只能将其打残,只有出大招,才能将其歼灭。
他这段时间主意控制‘库区水位’,所以即便已经下过几场雨,齐军大营所在位置也看不出被水淹的征兆。
加上他故意派船去营地附近晃悠,误导敌军主将,使之以为梁军要‘趁你病、要你命’,所以齐军没有挪窝。
对方还派出骑兵在外围潜伏,试图来个将计就计,等梁军来攻,骑兵就抄后路。
李笠很想知道,那些彪悍的齐军骑兵,等来等去等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水时,会是何种绝望的心情?
本来已经爆发瘟疫的军营,又被大水围困,即便只是变成孤岛,但岛上的人吃喝拉撒挤在一起,又缺乏燃料烧水做饭,能熬多久?
。。。。。。。
翌日上午,同孝山东面,齐军大营已经被一片汪洋包围,虽然水距离营栅还有几步距离,但显而易见,大营所在位置已经变成水中一座孤岛。
雨是从昨日凌晨开始下的,到了昨日下午,营地四周已经一片泥泞,人、马难行。
过了一夜,营地为大水围困,越来越多的将士觉得大事不妙。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想走,走不了。
雨一直下,大水很快侵入营栅,低洼地区的水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淹没脚踝,慢慢淹没膝盖,再没过腰部。
水继续涨,一片惊慌之中,无数人去收拾营帐,要挪到高处。
又有人登上箭楼,如此一来,就不用和一大群人挤在一起。
到了下午,营地面积慢慢缩小,缩小了大概五分之二,大量兵卒抱着行囊,往高处去,人群愈发拥挤起来,而水还在涨。
‘湖中孤岛’并不止这一个,孤岛彭城边上水寨,李笠站在船上,用望远镜看着西南方向模糊不清的齐军营地,哼起歌来。
一旁,同样用千里镜观察敌营的羊鹍,面露喜色:“节下,不枉我军加固堰坝,这一下,齐军大营被水围困,到了明日,怕是要淹死大半!”
李笠笑着应了一声,在一旁的武祥也说:“是啊,按水工的说法,到了今夜凌晨,恐怕洪峰就要来了,届时水位再次暴涨,他们恐怕有很多人。看不到明日天亮。”
羊鹍是李笠的‘正牌副将’,因为是朝廷任命的,跟着李笠守寒山堰,又有其他将领助战。
现在见李笠的新一轮水攻见效,齐军覆灭在即,大伙都很高兴。
议论纷纷间,却听李笠哼着歌。
曲调有些怪异,仔细一听,听得出有些悲凉。
这是后世一个电视剧的歌,此时颇为应景,所以李笠改了改,哼起来。
歌名:徐州彭城的雨季。
“你又是谁,那骄傲的将军说道。”
“要我向你投降?”
“无非两只异色的猫。”
“这我都知道。”
“黄猫红猫。”
“都有利爪可挠。”
“我爪长,我爪利,可战。”
“不输你爪分毫。”
音调一转,愈发悲凉:“他如此骄傲,如此不挠。”
“那晋阳霸府的大将。”
“如今雨水淹没他的营地。”
“却无人能够帮忙。”
“如今雨水淹没他的营地。”
“插翅也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