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起,雪花落,策马行走在原野上的李笠,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景色,回想起五年前,随大军北上的往事。
那年是太清元年,东魏大将侯景反叛,向梁国称臣,随后梁军大举北上,沿着泗水进攻徐州彭城。
沿途,在自己国境内,肆意抢劫杀人,让随军出征的李笠大开眼界。
大军抵达彭城下游寒山附近,便筑堰坝,要回水灌城。
堰坝筑好了,大军有城不攻,有援不打。
糊里糊涂的主帅,糊里糊涂的将士,于太清元年年底,在寒山堰打了一个糊里糊涂的大败仗。
五年过去,又有一支大军沿着泗水北上,不过此次颇为麻烦些,要先克泗口上游的东楚州,再克上游的东徐州,才能进入徐州地界。
齐国的东楚州,就是梁国太清元年时的东徐州(治宿豫);齐国的东徐州,就是梁国太清元年时的武州(治下邳)。
五年前的北伐军出了己方武州便入敌境——徐州,距离彭城不算远;如今的北伐军,过了淮水就是敌境,要连克两座城池,数座戍堡,才能进入徐州地界。
届时,对方必然已经严阵以待。
想到这里,李笠放慢马速,看看四周。
看着四周一盘萧瑟,看着行走在岸上的漫长队伍,看着航行在河里的庞大船队,李笠忽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泗水寒”的感觉。
不过,李笠今非昔比了,他可不是看客,不仅是‘北伐诸将’之一,还是助战的“中军”将领。
中军和外军对应,即驻守京城的军队,听中枢调遣,为禁卫军,李笠是左游击将军,所部兵马就是中军一部。
天子派中军(李笠)助战,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李笠是此次出征策略的拟定人,必须参与实施,那么,以左游击将军的禁卫军官职带兵出征,名正言顺。
二,主帅是皇子、南海王萧大临,父亲给儿子派‘打手’,方便办事,理所当然。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笠要帮萧大临‘刷战功’,制衡最近风头极盛的江夏王萧大款。
第三点很重要,也是李笠此次谋划得天子认可的原因之一。
这涉及到皇帝和皇太子数百年来的权力博弈:皇帝在世时,得防止皇太子坐大、提前夺位。
但又不能把皇太子削弱太过,否则将来即位后,坐不稳皇位。
所以,通常的做法是皇帝要扶持一名皇子来‘掣肘’皇太子。
结果,江夏王萧大款运气不错,不仅收复湘州,又收复江陵、襄阳以及沔北之地,虽然只是挂名主帅,但声望已经如日中天。
令皇太子黯然失色。
即便萧大款未必有意‘夺位’,但事实上已经在声望上有能力威胁皇太子,所以,基于制衡,天子必须再让一个皇子刷军功,把萧大款稍微比下去一些。
如此一来,由皇子掣肘皇太子,然后皇子之间相互掣肘,这才是理想的权力平衡状态。
天子有这样的需求,李笠便适时提供‘刷军功’的‘服务’,让天子的需求得以满足,这就是李笠有把握推行‘北伐收复失地’策略的信心。
现在,是一众将领带着皇子萧大临“刷军功”,把齐军当游戏里的怪物来“刷经验”。
至于到最后,是梁军把齐军当怪刷,还是梁军被齐军当怪刷,就在战场上见分晓。
李笠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作为挂职禁卫将军,李笠麾下其实主要是他自己带的营兵及部曲,并不是正式的禁卫军。
这些营兵是从建康之役开始,追随他征战的各批入伍青壮,如今已成长为老兵,战斗力有保障。
随军出征的,还有梁森、武祥、彭均、黄?等鄱阳同乡(杂号将军),这也是李笠对伙伴承诺中的“今年拉个大项目”。
只有不断的打仗,才能让伙伴成长起来,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血和泪,也是值得的。
。。。。。。
旷野,梁、齐两军骑兵正在混战,前出侦察敌情的彭均,遭遇十余敌骑,他见己方人多,便带着部下追了上去。
敌骑且战且走,把彭均一行引入包围圈:有近百骑从四面包抄而来,要把他们‘留下’。
彭均当然不是傻子,留有后手:远远跟着的黄?,见‘大鱼上钩’,也带着百余骑赶到,双方混战在一起。
骑兵混战,没有队形可言,这种时候的交锋,个人技艺及些许好运,决定生死。
彭均舞着一根二丈马槊,接连刺倒数人,但左右已经不知踪影,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敌我混战。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要如何召集部下,排成队形集体作战?
李笠的部曲大概说过心得,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眼下四周乱战成一团,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彭均策马奔驰,不停高呼:“我乃鄱阳彭均,谁来决一死战!!”
然而他说的是鄱阳话,敌人不可能听懂,但大喊大叫确实有效,让部曲辨别出他的位置。
不一会,跟来的不仅有靠近的部曲,还有流矢。
彭均肩上中了一箭,所幸身着重甲,并无大碍,他循着箭来方向看去,却见三十余步外一骑对着他弯弓搭箭。
“王八蛋,敢...”彭均叫骂着,想要策马冲去,却忽然回过神:莽夫才蛮干!
有数骑接近,是他的部曲,又是一箭飞来,彭均下意识横槊挡在胸前,只听“笃”的一声,来箭射中槊杆。
“随我来!”彭均大喊一声,拔掉箭,带着部曲往另一边过去。
那边,己方骑兵正与敌骑斗得难分难解,彭均挺槊直冲,仗着身着铠甲不避箭矢,率领部下径直撞入敌群。
敌骑一击而散,彭均又聚拢不少骑兵,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混乱,他仔细一想,决定还是不要贪图自己杀害得痛快。
见着有一小股敌骑正在聚集,彭均毫不犹豫带着人冲过去。
打仗靠的是团队的力量,单打独斗,在战场上活不了多久,所以,己方要集中兵力进攻,又不能让对方集中兵力。
正要继续聚集伙伴,却听号角声起,随后,本来乱战在一起的骑兵,有不少敌骑如同受惊的鱼儿,四散炸开。
没多久,敌骑就已四散奔逃,三五成群,分布在四面八方,剩下留在原地的梁军骑兵,不知该追,还是该对峙。
彭均看见了黄?,两人看看四散的敌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这下,怎么打?
没人教过啊?
黄?策马走近,对彭均说:“他们一定是想算计我们,我们也算计他们,不如,来个鸳鸯剪...”
。。。。。。。
“稳住,稳住!”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一股股骑兵袭扰着一个个车辆围成的小阵,车阵里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却未拉弦。
来袭敌骑,距离车阵还有百余步,太远了,不能放箭。
但这么多股骑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看上去到处都是敌人,这对于梁兵的心理震撼不小,虽然北风呼啸,许多人却紧张得额头冒汗。
东面,斜着靠近车阵的敌骑呼喊起来,怪叫连连,不少弓箭手有射箭的冲动,因为距离看上去已经不到六十步了。
“稳住,稳住!”
队将们呼喊着,弓箭手想起严酷的军纪惩罚,对惩罚的畏惧压制了他们立刻射箭的冲动。
敌骑斜着接近,距离快速速断,不到五十步。
“稳住!稳住!”
弓箭手们弯弓搭箭,瞄准冲来敌骑,而敌骑也弯弓搭箭,对准他们。
结果这拨骑兵在五十步左右距离忽然调转马头,向右转,和车阵“擦肩而过”。
他们负责诱骗梁军步弓放箭,随后而来的骑兵才是主攻。
然而这帮梁兵很沉得住气,第二拨来袭骑兵眼见着‘骗箭’未遂,很快转向,在百步外聚集。
车阵毫无破绽,没有便宜可占,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敌骑,却不远不近的待着。
“看看,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阵中,武祥向将士们讲解‘骑兵战术’:“方才他们是试探进攻,见我们无懈可击,当然不会强攻。”
“却会不远不近跟着,那么,我们的车阵就不能解开,否则他们一个冲锋,我们很容易就被冲垮。”
“但是车阵不解开,又如何能继续前进呢?”
面对武祥的发问,将士们有些无语,看看远处另一车阵内的战马,腹诽:用骑兵赶啊,你不让骑兵出击,还能怎么办?
武祥继续说:“很简单,要么,我们用骑兵驱散他们,但千万不能追远,赶走就行...”
“要么...几个小阵相互配合,慢慢移动。”
武祥说完,眯着眼笑起来:“如今,敌骑在不远处候着,大伙要小心,车阵配合要稳,莫要露出破绽。”
有骑兵不用,偏要来车阵配合前进,众人腹诽不已,但只能应诺:“是,是...”
“那好,开始。”
演练过多次的车阵配合前进,现在在战场上进行,武祥看着远处那些伺机而动的骑兵,觉得李笠的主意不错。
实战的锻炼效果最好,但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低。
按照李笠的说法,在‘难度合适’的‘地图’里‘刷怪’练兵,效果应该不错。
虽然,他不明白什么是“刷怪”。
此次出征李笠及他们带来的兵和部曲,全都拉出来‘刷怪’,其中多有刚入伍的新兵,正好可以见识一下真正的打仗是什么模样。
这里是武州境内,齐军主力未到,所以他们这些跑到外围十余里活动的骑兵、车队,遇到的都是敌军游骑。
对方兵力不算多,己方只要应对得当,就不用担心被对方吃掉,又能让将士们体验一下大战的紧张气氛,确实不错。
这就是李笠弄的“大项目”,打仗的同时‘以老带新’,让梁森、武祥、彭均、黄?这些杂号将军招募的新兵,在老兵带领下,得到血与火的锻炼。
至于徐州彭城是不是要攻...
武祥看向北面,不是很期盼。
硬要攻,应该能攻下来,可接下来,齐军的大规模反攻,己方依托徐州进行防御的话,恐怕防不住。
毕竟彭城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易主,齐国必然全力来夺。
按照李笠的说法,若是去刷“徐州彭城”这个地图,刷出来的‘怪’,那就是‘稀有怪’,很难对付,己方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