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毅这么问,那哨骑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道:
“将军......下卒恳请将军尽快出兵,剿灭那股黄巾贼。”
“为何?”刘毅脸色一凝。
通常而言区区小卒肯定不敢说这种要干涉主将军事决策的话,也正因如此,一旦发生此种情形,必定是有了非同一般的状况。
那哨骑向前了半步,单膝往地上一跪,低着头,也不看刘毅,只是闷声道:“秉将军,下卒乃方牧乡人士,出自方牧西侧的木托里,先前黄巾贼来袭,便是下卒前往通知进城躲避,但里正年事已高,不便远行,乡人不忍弃其而去,就都留了下来。”
听到这里,刘毅已经懂了。
现在这位置离临淄可算不上近,以现在的长途旅行条件,一路颠簸下来老年人确实很可能熬不住死在半路上,而里聚往往是宗族形式,起码又过半数的里正是当地宗族的族长,族长不走,下面那些晚辈又怎么可能弃其而去?
这种情况下即便族长强行命令其他人走大概率都不顶用,因为汉代孝行天下,这种事传出去全族都要被戳脊梁骨,偏偏这也很不可能逢人就解释“是族长非要让我等离去”的吧?
因此除了那些光棍一条怕死惜命的,其他人只要不想社死,不想非但自己被指指点点,而且小儿辈还前途尽毁娶不到好老婆嫁不到好人家,就必须留下来。
所以眼前这个哨骑这样焦急的原因就不难猜到了。
“方才那股黄巾,是朝着木托里去的?”刘毅问道。
“正是!”
这个答案不出意料。
刘毅一时间有些犹豫,如果这哨骑前来回报的时候自己这已经经过了一番休整,那根本就没啥可说的,冲过去开干就完事......但偏偏先前遇到了一大股正在闹内讧的黄巾贼。
当时他麾下骑兵虽然经过了两天的追逐战,但战力保存还算不错,所以刘毅稍微评估了一下正在内讧的双方战力之后,便本着都是壮劳力,能少死就少死些的想法,带人强势劝架,最终以很小的代价劝架成功。
双方的三个领头全死,士卒也都成了俘虏,大伙都一样,自然也就打不起来,况且刘毅还帮他们解决了矛盾的根源。
根据临场审讯,打起来的原因是两个校尉的一方兵力较少,想吞掉单独一个校尉兵力较多的一方,打算抢粮食,现在刘毅把他们一锅端,顺带也把这填肚子的问题给解决了。
很简单,逃往桓台距离远,需要更多的口粮,可返回临淄近呐,只要两日多的路程,一天的干粮省省吃还是够走回去的,况且别说是刘毅自己骑兵带着粮食有限,不可能分给这么多降卒,就算是有,也不会给。
按照潜规则,为了防止押解途中的降卒逃跑或者串联反抗,通常带队的将领都是要对降卒进行饥餐,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饿,要饿到维持不了基本战力,只能勉强走路的那种程度。
不过就算可以这样操作,但到底是两千多人,谨慎起见,刘毅还是分出了两率的兵力来押解这些降卒回去,如此一来,加上战斗减员,他手下的可用兵力就缩减至只有原先的六成多点......兵力降低,消耗的真气还未恢复,最先分出去押解降卒的骑兵又还没赶回来归队,现在真的可以用“人困马乏”这样词来形容,如此情况下若强行作战,战损恐怕不会小,因此刘毅才会犹豫。
那哨骑等了片刻没见动静,心中便有些纳闷,毕竟按理说这种事要么就是爽快答应,要么就是拒绝斥责乃至惩罚,总归会是有个说法才对,但现在却没了下文......
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去,顿时发现了刘毅眼中的犹疑,他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便好似想到了什么,目光越过了面前的刘毅,看向不远处正在休整的骑卒们。
沉默了数息之后,那哨骑苦涩的笑了笑,随后起身拜道:“下卒望前往木托里传讯示警,若侥幸得返,自请僭越之罪。”
原本正在心中计较利弊得失的刘毅陡然听到这话,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什么侥幸得返,什么自请僭越之罪,都是放屁!
这家伙,这个连真气都不通,只是因为干过驿卒,会骑马,熟悉周边地形而被派来当引路探哨的家伙,压根就没想过要回来。
这家伙是打算和他的族人死在一起!
刘毅看着面前哨骑因为混杂着汗水尘土而变得脏兮兮的苍老脸庞,心中突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感,所谓人越老越惜命,热血上头的往往都是年轻人,而这个干了二十几年驿卒,现在已经年逾四十的老卒,却是明明可以活着的情况下,要去自蹈死地。
“汝妻子俱在木托里中?”刘毅忍不住问道。
那哨骑说完之后都准备起身离开了,突然被问起这个也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他虽然心中着急,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他也没想为何要问这些,很干脆的回答道:“将军,我老妻已丧,两子皆在外游学,俱不在乡中。”
刘毅没有再继续问,他对这个答案完全没有感到惊讶。
不仅如此,他反而有一种果然这样的感觉,面前的这个老卒,或许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生生死死的事情,只是单纯的觉得应该那样做,如果真要去问“为何?”说不定还会得到一句“何不?”的反问。
而自己呢?
竟然会因为觉得这种偏僻的乡里聚落人数定然不多,就开始犹豫是否值得冒风险去救,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计较得失之心,真的是前不如古人,后不如来者。
历史上刘玄德携民渡江,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后世政府为了撤侨大动干戈,又是否计较过小老百姓的命真的值那么多军费武装?
想到这里,刘毅只感觉臊的慌,恨不能立即做点什么来弥补,不过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下了上头的热血。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虽然时间紧张,但还是要尽可能的计划一下,毕竟老百姓的命是命,麾下将士的命可也同样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