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正要伸手端碗,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是有人正朝客栈走来。
“好狗不挡道!”
一个阴鸷嗓音响起,然后就是招财的呜咽声。
紧接着三个汉子大步走进大堂,为首一人,身着一袭锦衣,三角眼,鹰钩鼻,满脸戾气,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也不似良善之辈。
锦衣汉子扫视客栈一周,目光落在老板娘的身上,舔了舔嘴唇,笑道:“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还有这么标志的娘们。”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白碗起身,脸上已经经挂了笑容:“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你就是老板娘?”阴鸷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老板娘,又把视线转向坐在老板娘对面的李玄都,“一桌子喝酒吃饭,那你就是老板了?”
“嘿!”在他身后的一名汉子笑道:“还真是老牛吃嫩草。”
老板娘再怎么风韵犹存,毕竟是上了年纪,眼角等细微处和身上的气态都遮掩不住。李玄都再怎么老江湖,面相是还是个年轻人。
李玄都没有答话,只是端起白碗轻呷了一口。
阴鸷汉子见李玄都不搭理他,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正想要发作,端着一盘酱牛肉的沈长生从后厨进了大堂,高声道:“酱牛肉来咯!”
沈长生这冷不丁地一嗓子,把几个汉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是个肤色微黑的半大少年,立时有个汉子骂道:“小贼叫什么?找死呐?”
沈长生被“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牛肉。
为首的阴鸷汉子望向这盘酱牛肉,又嗅到了那边的酒香,不由得馋虫大动,讶然道:“没想到这荒郊小店,除了漂亮娘们,倒还有几样好东西。”
他又看向沈长生,吩咐道:“小子,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给老子来上几样!”
沈长生似乎被“吓”得不轻,把手中的酱牛肉放到李玄都的桌上之后,又一阵风似的往后厨跑去。
老板娘便要起身去后厨帮忙,只是在经过那锦衣汉子的时候,那锦衣汉子却是突然出手,想要抓住老板娘的腰肢,然后再轻轻一带,便要让这位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倒在他的怀中。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板娘竟是轻轻转身挪步,便躲过了他的手掌,然后带起一阵淡淡香风,往后厨去了。
那锦衣汉子吃了一惊,脸上虽然不显,但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慎重,“看来敢在这荒郊野岭里开客栈的,都不是简单人物,这儿怕不是一间黑店。”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玄都终于开口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吆喝,还忘了有个老板。”一名汉子撸起袖子,露出粗壮手臂上的蟒蛇刺青。
在江湖上,在身上刺青是有规矩的,什么帮什么门派纹什么样的图案,这条蟒蛇刺青也许在江湖上大有讲究说法,可惜李玄都还真没关心过什么小门小派,始终关注的还是正邪二十二大宗门,至多再加上个青阳教和萨满教,所以他还真不知清楚这条蟒蛇代表了什么。
于是李玄都伸出手掌,朝桌面上那坛已经揭开泥封的上等花雕轻轻一拍,酒坛顿时划出桌面,轻轻撞在那名汉子的胳膊上,这一拍用上了隔山打牛的巧劲,酒坛完好无损,甚至没有洒出半滴,若是此时有人从坛口望去,可以看到坛中的花雕酒正如漩涡一般飞速旋转,被酒坛撞到的那汉子更是一个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三步,然后又见那酒坛按照滑出的轨迹又重新滑回桌面,与原先位置丝毫不差。
两名汉子面面相觑,他们也算是识货之人,自然看得出此举的震慑意味更多,否则刚才酒坛的那一撞,就不是倒退三步那么简单了。
为首那汉子轻咳一声,脸色如常,带着两名汉子坐到另外一张桌上去。
李玄都便也不再搭理他们,又端起倒满了花雕酒的白碗,凝视着碗中的清澈酒液,若有所思。
这时沈长生又从后厨走出,一只手提着酒坛,一只手端着切好的酱牛肉,放在了那三名汉子坐着的桌子上,只是不见了老板娘的身影。
客栈大堂内,气氛变得凝重,只有喝酒和吃饭的声音。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是李玄都的运道不行,还是这座太平客栈的分店就是天生不太平,没过多久,又陆续有客人登门,倒真是宾客盈门。
这些客人也都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身着青衣的青鸾卫,有黑衣皂靴的皂阁宗弟子,有疑似青阳教的人马,还有一伙暂时看不出根祗的江湖散人,分坐了大堂里剩余的桌椅。
人一多,倒是忙坏了沈长生,招呼客人、上酒、上菜,几乎一刻也不得闲,李玄都则临时充当了一把老板的角色,也不喝酒了,干脆站到柜台后面,伸手敲了敲柜台的桌面,道:“诸位,来的都是客,先把账结一下。”
立时就有人道:“哪有先结账后吃饭的道理?”
李玄都望向说话的那人,是个身着青衣的青鸾卫,将一柄文鸾刀拍在桌上,寻常人见到这把刀就要怵上三分。
李玄都对此视而不见, 面无表情道:“几位面带戾色,身怀兵刃,恐怕不是来吃饭那么简单的,我怕待会儿找不到人结账,现在酒菜已经上了,我让几位把账给结了,有问题吗?”
这话说完,最先来到客栈的三人中有一人起身,来到柜台前,丢下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
有了这三人的领头,其他人也不好去当那个出头的椽子,再者说了,行走江湖的,多数不是缺钱之人,最起码不是缺这点银钱的人,于是也纷纷来到柜台前,有丢下一锭银子的,有丢下一块金锞子的,也有直接丢下一枚太平钱的,更有甚者,还有人丢了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如果从做买卖的角度来说,已经是赚大发了。
李玄都用银票将银锭、金锞子、太平钱一卷,径直去了后厨。
后厨中,老板娘正靠在盛放食材的架子上,手里竟是端着一根烟杆,翡翠烟嘴,乌木烟杆,黄铜烟锅,在靠近烟锅的位置还挂了个盛放烟草的荷包,一看便是老烟枪的做派。
老板娘吐出一团烟雾,面容在烟雾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眯起一双丹凤眸子,道:“李公子怎么来后厨了?”
李玄都将钱财往旁边的桌上一放,道:“这是前面结账的银钱,虽说都是些江湖草莽,但对于老板娘来说还不算什么棘手人物。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
老板娘在桌角上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笑道:“李公子这是要把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和一个半大孩子留在一群豺狼之间?就不怕我们娘俩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李公子于心何忍呐。”
李玄都无奈道:“老板娘,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如果这些角色都能算作豺狼,那么太玄榜上的人又算什么?上古荒兽?”
老板娘摇了摇头,正色道:“有些事情,我一个人不好处置,还是希望李公子能援手一二。”
就在说话之间,客栈大堂中又来了一名少女,黑色的长发,黑衣黑裙,黑色的腰带,黑色的长靴,戴着黑色浅露帷帽,手中还握着一把黑色剑柄和黑色剑鞘的长剑。
少女来到客栈大堂之后,环视一周,竟是将满屋的江湖好汉视作无物,径直走向李玄都的桌子,然后将手中黑剑往桌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