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堡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剑来 > 《剑来》正文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有请隐官
    进了大堂,被宁姚临时拉壮丁的陈平安,走近一条椅子,没有落座,伸手轻轻按住椅圈。

    曹衮刚想要开口,却被玄参抢先,与隐官大人大致解释了缘由。

    宋高元忍俊不禁,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回到了避暑行宫。

    不过确实得承认一件事,年轻隐官一来,他们就轻松了。陈平安听过大略,恍然笑道:“这件事,计较起来,是一笔糊涂账,可以说冤枉了你们,也可以说没有冤枉你们。因为先前出剑砍王甲的,是我那落魄山的一位供奉,她听见王甲与金璞王朝的皇帝陛下,喝了点小酒,聊了几句不是特别中听的话,她脾气不是特别好,如今在落魄山上,就数她最把供奉身份看得最金贵,所

    以一个没忍住,就偷摸递了一剑,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误会。”

    曹衮终于找到机会,笑道:“看这事闹的,是我们给隐官大人添麻烦了。”

    玄参再狗腿,也说不出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马屁话,只好换个说话路数,“得好好感谢虚君前辈,才能让我们与隐官大人相见。”

    宋高元环顾四周,恍惚间如故地重游,一张张熟悉面孔,浮现脑海中。

    那位飞升境修士还被钉在墙壁上,背对众人,看不清面容和表情。

    宁姚很了解陈平安。

    既然他开口说了这么多,就说明远远没到冰释前嫌的地步,不然他早就让自己撤掉那十二道洞穿王甲本命气府的剑气了。

    谢松花倍感疑惑,以心声问道:“宁姚变得这么能打了?因为是一座天下第一人的缘故,所以格外强些?”记得上次一别,宁姚还是元婴境剑修,虽说后边关于飞升城和五彩天下的消息,山巅皆知,宁姚一路破镜,最终以飞升境剑修的身份,成为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

    人。

    宋聘双指并拢,绕过肩头,轻轻抵住背后那把长剑“扶摇”的剑鞘,答道:“不好说。”

    她其实是第一个感知到宁姚存在的剑修,归功于她这把与扶摇洲气运相连的佩剑,境地玄妙,有点像是相互压胜的关系,

    只有飞升境修士,才会有强弱两说,所谓的弱飞升,在那文庙鸳鸯渚,先被嫩道人压着打、再被刑官豪素在自家门口砍掉脑袋的南光照,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强飞升,其实又可以细分为两种,剑修只要跻身飞升境,肯定就是强飞升,万年以来,绝无例外。第二种,比如早年在修道路上一骑绝尘、将同时代练气士甩开极多的皑皑洲韦赦,还有龙虎山天师府的赵,趴地峰火龙真人,而这种飞升境,又有个意思极

    大的美誉,他们被称之为十四境候补。

    南婆娑洲那位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当然也在此列。南光照之上,龙虎山天师他们之下,这中间的,例如桐叶洲杜懋和荀渊,金甲洲完颜老景等,就属于那种比较“一般”的飞升境练气士了,不弱,但是强也强得有

    数。与火龙真人他们还是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而这位道号“虚君”的扶摇洲新飞升,当然跟南光照是一个“辈分”的。陈平安倒是比谢松花他们知道更多内幕,南光照的飞升境,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孱弱,他跟嫩道人斗法,输肯定输,但是真要拼命,南光照不至于输得那么惨。此外,豪素专门为南光照精心准备一连串的杀手锏,一位老资格的飞升境,坐镇自家道场,竟然仍是被人斩首,确实匪夷所思,这才让南光照坐实了弱飞升

    的名头,只不过死人没办法开口辩解什么。

    杀力高如飞升境剑修,胜过一位飞升境练气士不难,但是想要杀掉某位飞升境,其实很难。陈平安双手插袖,趴在椅圈上边,微笑道:“虚君道友,不必藏拙了。你假装得很辛苦,我们假装不知道,也很辛苦的。既然都是聪明人,就都别把对方当傻子了

    嘛。”那王甲闻言,似乎权衡利弊片刻,有了主意,他不知用了一门什么神通,身躯化虚,在真身、阴神和阳神身外身皆被剑气钉住的险峻情况下,他仍是额外多出一

    副体魄,得以转身面朝十余位剑修。此人是中年男子的容貌,头戴一得敞亮,我服气。以后我再忍不住骂你,你可以,山上山下的论心论迹,如果再牵扯到是非功过,好像自古就是没有真正掰扯清楚的一笔糊涂账。只是单枪匹马行走江湖那会儿,曾听人言说一个比较勉

    强的道理,不问过去是功是罪,但看现在是正是邪。”沉默片刻,陈平安下意识伸手轻轻拍打椅圈,思量一番,稍稍视线转移,望向司徒积玉和蒲禾那边,笑问道:“听了虚君道友的这些诚挚言语,是不是心里边气归

    气,再设身处地,好像也算合乎情理?至多就是个真小人而已,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司徒积玉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就算今天不做掉王甲,这位虚君道友的徒子徒孙,以后下山游历,悠着点。

    蒲禾双手掌心抵住,搓手不停,说道:“理解归理解,手痒更手痒。”

    陈平安再看向曹衮他们三人,“所以这个局,很用心,火候极好,因为是专门针对聪明人的。”

    “王甲想要的效果,就是一个不合理,但是合情。”

    “若无谢松花和宋聘两位剑仙在场,王甲还真不一定会走这一遭,因为你们聪明归聪明,金丹境界毕竟摆在那边,剑术还是不够高。”

    听到这里,曹衮问道:“这个王甲,难道是在故意找死?”

    玄参疑惑道:“我们就算中了他的圈套,激愤之下,合力出剑杀个仙人,当然半点不难,杀个飞升境,好像还是很难。”

    宋高元说道:“当然很难,但不是全无机会,谢松花递出第一剑,宋聘的扶摇跟上,再加上蒲禾他们几个,至少有一线机会。”陈平安点头道:“这就对了,王甲要的就是这种一点点的可能性,才能不断积累出一个让你们情愿卯足劲递剑的结果。如果宁姚没有现身,他还有更多的激将法,环环相扣,表面上看似退让,实则牵着你们鼻子走,再不小心打伤屋内一二金丹剑修,尤其是当此地斗法殃及别处那些孩子,双方就不死不休了,王甲此行目的

    ,到这一刻,终于达成。”“他既不是什么剑修,之所以说这个,大概是瞧见情形不对,觉得避暑行宫那位侥幸建立不世之功的隐官大人,真是名不虚传,胸襟广大,气度海量,大有唾沫自

    干的古风,比起某几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

    宁姚听到这里,咳嗽一声。

    提醒某人,你们难得久别重逢一场,

    陈平安只好收起某门轻易不施展的本命神通,没办法,见着了曹衮几个,总感觉像是身在避暑行宫,忍不住,习惯成自然了。

    “总之,王甲就是故意惹恼我跟宁姚,还有你们的,他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他也不是什么飞升境,只是个足可以假乱真的伪境而已。”

    “对吧,知己兄?”

    王甲闻言摇摇头,嗤笑道:“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姓陈的,要不要我祭出本命飞剑?”

    曹衮笑道:“知己兄咋个还急眼了。是剑修就是剑修呗,一屋子人,谁还不是剑修呐。”

    玄参拆台道:“曹衮你被这乡音连累了,骂人半点不凶。”

    宋高元笑呵呵道:“不算骂人,只是跟隐官大人有样学样,可惜天赋和功力都不够,未曾学到嫡髓,差了好几个米门神。”

    宁姚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就不拦着陈平安了。

    她虽然在飞升城还道:“准确说来,你是尸解,再当死士。”

    “在这场阴谋中,还有个不可或缺的关键环节,得有一个足可猜出周密‘无心’之用心的大妖,与之巧妙配合。”

    “我一进门就说了,都是聪明人,都别辛苦藏掖了,何苦来哉?”

    “对吧,精通炼物的甲子帐官巷?还是那位与我齐名的绶臣兄?”

    “你们俩怎么眉来眼去勾搭上了,不如结为道侣好了嘛。放心,红包份子钱,我下次,再次做客蛮荒,一定会补上的。”王甲不受控制,嘴唇微动,响起一位老者爽朗的嗓音,“不愧是南绶臣北隐官,我与绶臣剑仙如此处心积虑,仍是无法伤到隐官分毫。果然能够让隐官跌境的,只

    有隐官。”

    王甲嘴中响起另外一个温醇嗓音,“如何?我早就说了,不该贪大求全的,能赚一点是一点。”

    又有人插话一句,“隐官大人,我也在,机会难得,咱俩多聊几句?”

    “陈兄,我如今也有道侣了,那咱俩就别礼尚往来送什么份子钱了?”

    陈平安将这些闹哄哄的“叙旧”一并置若罔闻,双手笼袖,微笑道:“既然聚得这么齐,估计萧?就在旁边吧?”

    那边萧?果然哈哈笑道,“宁丫头,我如今在这边混得还行,第三高位王座,要不要我顺手做掉一个凑热闹的废物飞升境,就当是送给你们俩的份子钱啊?”

    宁姚也没搭话。

    那个“王甲”眼神恢复清明,好似重归本来面目,看向那一袭青衫,摇摇头,好像在说一句,算了,事已至此,不用救我了。原来陈平安以心声提醒宁姚,帮忙悄悄递出细微一剑,他再以飞剑井口月开道,同时用笼中雀又切割出一座隔绝小天地,如此才找到了王甲的真正心神所在,在

    最短时间内了解了这位修士的某些过往,同时试图救下真正的王甲,手段迭出,动作极快,以一连串符?镇压人身小天地山河。既然宁姚在场,她又已经跻身十四境,作为此事主谋的绶臣便懒得多此一举,只是将那王甲真身连同阴神阳神和魂魄悉数牵动炸碎开来,更为阴险的手段,在于绶臣有剑气盘踞在一处王甲神魂不起眼的气府内,就算陈平安可以借来几张大符,能够一举逆转一小段光阴长河,也只是让那看似恢复如常的王甲更加煎熬罢了

    。

    王甲的真身崩碎景象,就像一树花开花落。

    宁姚递出一剑之前。他嘴唇微动,眼神中有一种释然和解脱神色,他与那一袭青衫,喃喃低语。

    宁姚收剑归鞘,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临终之际,跟你说了什么?”

    陈平安说道:“两句话,一句是‘与你无关,无需愧疚。’”

    宁姚等了一会儿,问道:“还有一句呢?”

    陈平安有些无奈,给出答案,是八个字。

    宁姚点点头。陈平安沉默许久,想起一事,抬手使劲揉了揉脸颊,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是瞎猜的,不过绶臣和官巷脑子不好,经不起诈。我笃定王甲沦为牵线傀儡,最关

    键的一个依据,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姚摇摇头,“猜不出。”

    陈平安说道:“你想与‘王甲’出剑,那就一定有理由。”

    宁姚说道:“这算什么理由?”

    陈平安走到大堂门口,跨过门槛,坐在外边的台阶上,摸出那只朱红色葫芦,晃了晃酒壶,轻声笑问道:“我很好奇,是怎么能够做到留力的?”

    宁姚坐在一旁,“你不是很擅长猜别人的心思,好像还有一句口头禅,‘你猜?’”

    陈平安仰头喝了一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嘴,眯眼笑道:“有你在身边,我就懒得动脑子了。”

    宁姚说道:“还记不记得我跻身十四境,来到这边,见着的你第一个分身,寓意是什么?”

    陈平安说道:“化名陈旧,距离正阳山才几步路的竹枝派裁玉山,贪嗔痴慢疑中的慢。”

    宁姚一挑眉头,竟然不是嗔?!

    她还以为是一种制怒的手段呢。

    所以宁姚现身此地,才肯收手。

    既然猜错了,自己属于误打误撞,宁姚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陈平安眼角余光将心爱女子的可爱表情,尽收眼底。她猜错了,也是对的。

    轻轻摇晃着酒壶。

    陈平安总觉得人间每一只酒壶上,好像都写有两个自相矛盾的词语。

    豪饮。

    止酒。

    陈平安抬头豪饮一大口酒水,似乎要想止酒,也很简单,喝完壶中酒水便可以。

    人间暮春,草长莺飞。

    方才有人希望那位青衫剑仙做件事。“有请隐官,大斩蛮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