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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蔡确的思量

    种诂拱手正色道:“多谢明润开导,方悟昨日之非,种范两家世好,因此细故反目,不但自己于心愧疚,怕是先祖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所幸范兄和明润不以种大卑鄙,曲意优容回护,种大如还不知过,岂为人哉?”

    “下来我便与范兄去信,跟他好好道歉。”

    苏油松了一口气:“丢下心结,全力为陛下,为朝廷效力,这就好。”

    “对了,你家那个五郎啊……能不能告诉他,急于建功立业是好事儿,也有的是机会。”

    “但是须得实事求是,而不是大言空谈。国家的前途命运,不是给任何人拿来赌博用的,别欺负朝中没有明眼人。”

    “如果这话他都还听不进去,那告诉他,高国舅和曹安民正在西京编练新军,让他好好想想陛下的意思,别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种诂悚然而惊:“陛下决意西讨了?”

    苏油说道:“这话我只在这里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过后我是不认的。”

    “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高国舅拿下平灭西夏的首功,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我们便要以此为战略目的,制定出战略计划。”

    “这本身是一种不合理,对军事来说,的确不是最优选择,是戴着镣铐在跳舞。”

    “但是你们要考虑到朝局,把这头加上,陛下这个决断,其实并不坏。”

    “连羊叔子都有叹:‘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而我要说的是,怨天尤人没有用,十居七八也没什么关系。”

    “认下这七八,常思那二三。不要去纠结这如果那如果,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

    说完轻轻敲了敲几案:“这个地方,终究是对陛下直接负责的,明白了吗?”

    种诂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哭丧着脸:“那明润你还不如别告诉我,你自己担下来不就得了?”

    苏油见种诂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反而轻松了下来,贼笑道:“小隐君偌大声名,岂能不以天下为己任呢?”

    说完两手一摊:“嗨!君家的荣辱,说到底与我何干?听与不听,是全都在你。走,看看军机处的食堂去!”

    ……

    中书,蔡确正在批阅这各地报上来的章奏。

    蔡确的能力也是非常突出的,眼睛扫视,手中不停,竟然还能心有旁骛,计较时局。

    苏油在朝堂上的一番慷慨激昂,将自己从进退两难之中巧妙地摘了出来,还得了一个顾全大局,不计荣辱的名声。

    不过蔡确并不认为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

    军机处的设立,现在还捉摸不透,看起来就是一个给皇帝提供军事咨询的部门。

    苏油为了化解任职上的尴尬,鼓动陛下设立了这么一个机构,然后处身其中,不能不说相当的高明。

    但是这也是表明立场,明确退出了右相的争夺。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位置苏油现在不要了,自己有没有机会?

    官制厘定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暂且先放一放,再考虑考虑苏油带来的变数。

    虽然如今朝堂之上,只有自己才是与介甫相公名义上的一脉相承。

    承担起了帮陛下打压保守派群臣的职责,并且以此为手段,努力整合改革派人士,争取让自己成为一面大旗。这就是蔡确的做法。

    苏油本身是持温和改革立场的,蔡确曾经一度很担心,苏油入朝之后,会顺手接过介甫相公的政治遗产,端走自己的饭碗。

    然而并没有,苏油竟然放弃了政治改革这一块,转而对军队动起了主意!

    其实这同样是在走介甫相公的老路——改革。

    但是这娃独辟蹊径,在所有人都盯着文事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武事上!

    此举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

    苏油和王安石最大的区别,就是王安石不会打仗。

    而苏油,除了开封府尹这个任职之外,几乎是走了一路打了一路。

    而且如有神助,所战皆克。

    从最早的夔州,到最后的南海,换取国公之位的特进阶官怎么来的?

    光靠文治怎么行,还不是一场场战争打过,阶官跳着晋升出来的?!

    所以说苏油虽然是一个文臣,但是在军方的声誉,却是当今文臣里边,最卓著的一个。

    三十三岁进封国公,朝野还多为其抱不平!这是什么?这就是士林公议,满满的名望。

    还有国夫人那边石武烈的背景,让苏油身上还多了一层勋贵的光环。

    四通商号的诸多军品供应,更是他用来运作这些关系的倚仗。

    加上陛下有意西事,急需军事改革,苏油这就是给陛下瞌睡的时候送上枕头。

    甚至放眼整个大宋,能够阻力最小地完成此事的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苏明润眼光之毒辣,实在让蔡确叹为观止,这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真正将自己置之于不败之地。

    如果那个军机处再能有什么建树的话……连进取之阶也有了。

    当真是稳如老狗,滑似酥油。

    蔡确倏然一惊,猛然想到,要是自己转身和苏油合作,架空王珪呢?!

    王珪毕竟是文字出生,和政治家这种生物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的存在,不过是陛下需要一个白手套,以插手中书事权。

    王珪也非常明白这一点,因此成为了著名的“三旨相公”。

    而自己呢?其实也是陛下的另一只白手套,坚持他的改革事业的白手套。

    那苏油呢?

    要说苏油是赵顼的附庸,朝野只怕都是无人会信,即便是附庸,那也是已逝的仁宗皇帝和曹太后的附庸。

    曹太后临时前给台谏那狠狠的一击,已经给苏油贴上了“仁宗旧臣”的标签,不管是利是弊,总是将苏油的资历给明晃晃地摆在了那里。

    而更为可怕的是,无论在朝在野,苏油的确有三朝老臣的实力。

    狗狗祟祟二十几年,皇室,勋贵,保守派,改革派,温和派,谁没有拿过他的好处?

    他举荐的人物,真是邪了门了,无论军政,都是独当一面的良才。

    他的伙伴,很多更是大宋声誉卓著的致仕名臣。

    司马光的独乐园是他修的……

    韩琦的家族是他照顾的……

    文彦博开口闭口的我那小师弟……

    吕公著将苏油在开封府设计的规章制度印制成小册子,发给新科吏员们作为入仕开封府必读材料……

    曾经有三司胄案判官认为苏油要求煤炭入钢炉前必须加热的那个步骤,纯属多余,结果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找出小苏探花的不当举措而高兴,钢炉就炸了,以身殉职……

    也有人不拿苏油火药调配只能使用木臼木杵的规定,为了临时应急用了石臼铁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二十几年下来,“这是苏少保当年定下的”,成了胄案工人们嘴里的口头禅。

    “明润你怎么说?”成了赵顼的口头禅。

    听说王安石如今在钟山理工学院,潜心研究《金融论》。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是书呆子,还都倔,苏油也是起哄不怕事情大,给司马光的信里边,总是喜欢写“王相公最近跟我怎么怎么说……”而给王安石的信里边,则是“司马学士最近跟我怎么怎么说……”

    一来而去的,苏油那里成了司马光和王安石离开政坛之后继续交锋的场所。

    苏油会将他们的意见收集整理起来,定期通过密折交给赵顼:“陛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司马学士和安石相公最近怎么怎么说,而臣觉得吧……”

    到明年又该科举了,又会有多少嵩阳书院,两浙理工学院,眉山理工学院,甚至皇家理工学院的士子通过科举进入仕途……

    手中的笔停下了,或者重投苏油旗下,才是更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