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山古刹之中的别有洞天其实是让人格外放松的,行走在白雪皑皑的林间小道中,倒颇有一种踏雪寻梅的趣味。
“阿姝啊,你有多少日子没来身子了?怕不是有了吧。”
正在吃麦饼的晏殊听到宋北云的话之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继续咀嚼着那块饼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为何突然就说这等话?你有病吗?”
“得提前适应角色,你姥姥的。到时候突然问起来,不至于穿帮。”宋北云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看你走路那姿态,那一看就是个去惯了青楼的狗书生。”
“那我该如何?”
“骚起来!得骚起来!”宋北云拍着自己的屁股:“你看我,得来回扭,扭起来你懂不懂?”
晏殊指着前面正在一边走一边练梅花桩的左柔,默不作声。
“你跟好的学不行?”宋北云将巧云和俏俏的手牵住:“看看她俩怎么走路的,你跟只猴子学什么?”
晏殊挠着头开始学起了俏俏和巧云的步态,一步三摇的往前走了起来,但怎么看怎么别扭,就是缺少了一份少女那种轻柔摇曳的姿态,感觉他没同手同脚就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说起这个,左姑娘整日练武,她是个高手?”
“她是个屁。”宋北云看向前面蹦蹦跳跳的左柔:“她……唉,就这么跟你说吧,巧云练武那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我练武是从小被师父赶鸭子上架逼的,那家伙练武……是在地摊上买的武林秘籍。巧云姐,当时那厮花了多少钱买那本达摩易筋?”
“八十贯。”巧云捂着嘴乐不可支:“还了价的,本来可是要一百贯。”
“号称是天竺不传之秘,然后她就练了七年。”宋北云摊开手:“就这么个人,你指望她练成什么神功?”
“那还真是好骗啊。”晏殊沉思片刻:“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后头有你这么个魔头,若是换了个女子,如今保不齐要变成什么鬼样子。”晏殊叹气道:“世间到底少了一位奇女子啊。”
晏殊这人除了是个喷子之外,他还是个顶级的阴阳师,最擅长阴阳怪气的说话,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是不知是好是坏,反正让人听着不舒服就完事了。
一行人除了金铃儿之外很快来到了报恩寺的饭堂,这地方的斋饭可是以精美著称,可谓是天下闻名,前朝不少诗人都为这地方的斋饭留下过诗文,这饭堂周围也贴满了名家的笔墨,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番气派。
而当他们踏入这里时,立刻就有那知客僧上前招呼几人落座,反正能来到这地方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身份的事连问都不问,就只是问了一句“几位是否用膳”之后便开始张罗了起来。
这地方的斋饭精致是宋北云早有耳闻的,但究竟有多精致今天却是让他涨了回见识,那豆腐端上来若是不说还让人以为是那炖肉,不光是造型像甚至连味道和口感都几乎一样,还有那一碗淡如清水的汤,喝上一口却是百味俱全,就连那米饭都是江西运来的贡米,香味扑鼻、滋味浓厚。
“好吃好吃好吃。”宋北云端着碗连叫三声好:“能把素菜弄成这个样子,当真是了不得。”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往日都是谁在这地方吃饭。”晏殊叹气道:“这样的饭食,一份怕就是普通百姓一月的口粮啊。当真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是既得利益者,你应该拥护特权。”宋北云摇头道:“你的立场绝对不允许你去同情底层民众你懂不懂?”
“可吾辈之远望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宋北云摇头道:“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我的梦想是在让自己过得舒坦的同时,顺便改善一下下层阶级的命运环境。既得利益者没有资格去为下层阶级发言,你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晏殊眉头紧蹙起来,他放下筷子:“这话可就不对了,即便是王侯将相,悲天悯人何错之有?”
“你吃着肉、烤着火、玩着娘们、溜着狗,你有什么资格去别人说百姓真可怜,我要为他们造福。这你妈不放屁吗?”宋北云也放下了筷子:“什么时候等你放下你本身利益,站到了大多数人里,吃糠咽菜、衣不遮体时,你才有资格说我要改变这个世道,既得利益者你本身就站在了俯视角度,你告诉我你平天下?你觉得合适吗?你屁股坐在这里,你让人怎么去信你的话?最后结果会是怎么样?当然就是换一批酒肉臭、换一批冻死骨。懂吗?”
晏殊觉得有理却又觉得无理,他暗暗有些生气了,轻哼一声:“那按你这般说,穷苦命该穷苦、困顿命该困顿?”
“嗨。”宋北云摆摆手:“你误会我意思了。我的意思并不是不让你干什么,而是让你别站在冻死骨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是让你在酒肉臭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你是士大夫阶层,你的资源能干很多事,你如果想改变这个世道不是推翻它颠覆它那么简单,是你能够起一座高楼,你坐在楼上继续享受着你的酒肉,而下层的那些人却也从茅屋搬入了大厦。高台教化、启迪万物,你要做的事不是去颠覆时代,你要做的是要让那些下面的人看到你时,不再恐惧、不再咒骂、不再颤抖,而是可以挺直胸膛大喊一声‘有朝一日我也当如此’”
宋北云用筷子敲着脑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这才是你这士大夫要干的事,而不是在那感叹他娘的朱门酒肉臭。”
“说的好!”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生生把宋北云个吓了一个激灵,接着就见南院大王从外头阔步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接着眼睛直接锁在了宋北云身上,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看着是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出声。
宋北云感受了他的目光,连忙低下了头,而南院大王看到他那样子也哑然失笑,走到旁边那一张桌子坐下,命知客僧上菜,却是一言不发。
等饭菜上齐之后,南院大王却没忙着吃:“只是抬头看着离他最近的宋北云:“这位姑娘,本王见你好生面熟,你可是有一个会摸骨看相的哥哥?”
“何必呢……”宋北云叹了口气:“王爷何必呢。”
南院大王终于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也没问宋北云为何会在这里,他只是摇头笑道:“方才那番话说的可是有气魄,若是有朝一日你想游历天下时,可别忘记去辽国看上一看。”
宋北云苦笑起来,刚才跟晏殊讨论的太激情了,忘记了自己的女儿身份,现在好了……让人给识破了,这下可丢人了。
“王爷好雅兴啊,今日也是来赏雪的?”他想了想,便开始没话找话了:“王爷可莫要笑话我了,这也是被迫无奈,全因我与定国公之女为好友,想借着她的名头上来瞧瞧,我这人天生好吃,听说这报恩寺斋饭天下一绝,就动了这歪心思。”
“无碍。”南院大王点头道:“若是传出去定国公之女与男子结伴入寺,这倒也是件不堪之事。本王明白,无需赘言。”
左柔仰起头:“现在传出去我不也完了吗?”
南院大王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我不是那多嘴多舌之人,只是看着几个少年颇有些感慨罢了,想当年我与你们一般大小时可比你们荒唐许多。”
看来这家伙还挺爽快的,不管是真爽快还是假爽快,自己几人至少明面上跟他没有过节,而他是汉人的事宋北云也只跟了赵性说,想来赵性也不会轻易往外透露,所以这南院大王也是承下了宋北云这份情面。
“王爷打算在山上几日?”
“唔。”听到宋北云的问题,南院大王沉默片刻:“礼佛七日吧,听闻明日这里还会有不少贵胄之家会来赏雪拜佛,到时凑个热闹。”
啊……对!昨天晚上金铃儿跟宋北云说过这档子事,云销雪霁之时,报恩寺会变得格外热闹,金陵城的名门望族、王侯将相大多会前来赏雪小憩,每每此时还都会有诗文传颂。而且听闻每逢这等时候都是那些少爷小姐们看对眼的好机会,所以每次来的人都是青年人居多。
想想这地方啊……
本来这个时代社会开放程度就比较高,宋北云觉得他身处的大宋的开放程度绝对是要超过唐朝的,想到前朝那些荒唐故事,这个时代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再加上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鬼知道会有多少野鸳鸯在这里双宿双飞也鬼知道会有多少顶绿帽子戴在了老实人的头上。
宋北云觉得自己可能是来到了天下一等一隐晦之地,而现在想来的话,这太后跟这个南院大王恐怕还真的是打算浑水摸鱼啊。
他们的小院外头都有侍卫,除非有小鱼这等专业选手否则也没人能够接近,所以这看似嘈杂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算计啊……宋北云连连点头,觉得那天这个南院大王跟太后近侍聊的恐怕就是这方面内容,好心思。
想通了这一点,宋北云再看向南院大王时,他就感觉两个人之间多了一抹心照不宣。
果然,在吃了饭之后宋北云主动跟南院大王告别,然后两人便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各自顺着各自的方向回去了。
回到金铃儿那边,宋北云将带来的饭菜分给金铃儿和伺候她的小鱼,然后自己则坐在金铃儿床边一边喂她吃东西一边说道:“我被南院大王发现了。”
金铃儿眼睛一睁:“然后呢?”
“他好像无心生事,就当没看见一样,吃了饭就走了。”宋北云抿了抿嘴:“嗯,这家伙难搞哦。”
金铃儿略微思考一下:“倒是无碍,你就说是跟着左柔来的就是了,咱们一早就说好了对策,我到时就说我也不知你与小晏是男子就好了。”
“我觉得要出事。”晏殊靠在外头的门廊上,眉头紧蹙。
“你又怎么觉得了?”宋北云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整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你要知道这辽国南院大王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与大宋交好的。”晏殊仔细分析道:“但你不觉得太过于顺利了?”
宋北云挠了挠头:“还行吧,怎么了?”
“据我所知,辽国之内有主战主和两派,斗得不可开交。这南院大王怕是主和派,他来宋地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会是如何?”
“开战。”宋北云不假思索的说道:“他可是南院大王,辽国大皇子的太保,他要是在这里出事,结果不用想。而且作为主和派的大皇子恐怕也……不过为什么你突然这么说?”
“你总是说我有宰相之才,我始终觉得当宰相不用什么才气,若是要就是要有那细致入微之力,昨日我去赏雪时就瞧见有不少辽国僧人来了这报恩寺,之前我还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些辽国云游僧罢了,可今日听那南院大王对你那番话是由衷的赞叹,我就想事情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宋北云一边给金铃儿喂饭一边说道:“你继续说。”
“自五代十国之始,便素有改革之风声,但就如你所说,改革如数九寒天水面破冰,大宋是如此、大辽也是如此,从辽国的双公主选婿和辽国南院大王驻于此地可以看出来,辽国的改革已开始了,但那些保守者却恨不得他们死。”晏殊沉声说道:“往日南院大王住在鸿胪寺,重兵把守。而如今他来到这地方,若你是那些保守者,你会怎么样?”
宋北云眼睛豁然亮了起来:“有人要刺杀南院大王!”
“最怕的还不是他被刺杀。”晏殊叹气道。
宋北云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而是在大宋太后的床上被人串了串子!”
晏殊不置可否,而宋北云立刻起身:“小鱼!”
“宋大人。”小鱼往前踏出一步:“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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