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永结团圆彩,并蒂长开富贵花!
甫入新房,北面墙壁上挂一副并蒂花开的画,两边有此联对。
两个打姜家陪嫁过来的丫头守在门口,看到这两个丫头,宝玉就已经难过的仰头闭上了眼。
何其粗壮也!
心念一起,热泪就流了下来。
却不知两个陪嫁丫头更难过,赵国公府这一辈男丁一秃噜,可正经嫡小姐就她们小姐一个。
平日里赵国公疼爱的甚么似的,各房长辈兄弟子侄们也都爱如珍宝。
本以为就算不许给太子做太子妃,那也是许给亲王世子当世子妃,再低就算下嫁了。
谁能想到,竟嫁给了开国功臣贾家二房的老二……
这算甚么事?
果真是文武全才之流那也忍了,只要人性好品格好,其他的也不稀罕。
可瞧瞧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傻子,身子有病呐!
“告诉你们奶奶,我们来闹洞房来了!”
凤姐儿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也是她当二嫂子要负起的责任,从未见过的小两口初成夫妻,晚上就要睡一被子,难免尴尬生疏。
闹洞房一是为了缓解尴尬,二是教教他们敦伦之术。
尽管女孩子出阁前,家里长辈都会教一些,还会陪嫁些带颜色的彩瓷……
两个丫头面色为难,可在贾蔷冷淡的目光下,还是未敢阻拦,一个往里面报信儿,未几出来,打开了门。
凤姐儿带路进屋,宝玉和要上法场一样,步履踉跄。
只是众人刚进里间,预想中一脸血的恐怖景象未见着,倒看到一眉清目秀,凤冠霞帔的秀美姑娘坐在那。
尽管贾蔷瞧得出,她那眉是画上去的,却也依旧是个美人。
不过他不好多瞧,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宝玉此刻目光仍不敢看向闺榻上,只落在墙壁上,上书一联:
懒思身外无穷事,愿读人间未见书。
这闺房内的一切家俬都是女方陪嫁过来的,包括这联对。
却也因这联对,让宝玉心中愈发起了厌恶之心,甚至到了极致。
读书?
读你娘的书!
“宝玉,快瞧快瞧!多俊秀的新娘子……你眼往哪瞧?”
凤姐儿高声夸赞道,又斥宝玉一声。
宝玉心如死灰的转过头来,原本做好触目惊心的准备,可这一瞧,却直了眼。
姊妹们见此都笑了起来,有陪嫁嬷嬷在旁边笑道:“先前是同姑爷开个顽笑,没想到姑娘吓着姑爷了!”
探春提醒道:“妈妈要改口了,到了贾家该叫二爷,姑娘也要改口奶奶了。”
嬷嬷闻言忙赔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老婆子糊涂了!”
心里却有些抽气担忧,这一群大姑子小姑子,可不好相与啊!
贾蔷没理会他们的动静,站在黛玉身旁,悄悄扯了扯她。
黛玉转过头来,就见贾蔷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一旁黄花梨连三柜橱上摆放的彩瓷……
黛玉纳罕的清眸随他的指点看了过去,第一眼并未看清,再看一眼,俏脸差点没烧起来!
星星点点的美眸中满是水汽,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扭身就往外走。
旁人都顾着看新娘,宝钗却一直留意着这边,见黛玉出去了,忙挪移过来,悄声问道:“怎么呢?”
贾蔷坏笑一声,用目光往一旁柜橱上引了引,看到那副惊世骇俗立体形象的吹箫彩瓷,宝钗整个人都懵了,待到贾蔷在耳边悄声道“明儿晚上去寻你”时,才陡然惊醒,一张脸比洞房喜绸还红,狠狠羞瞪了贾蔷一眼后,也扭身就出去了。
而其他姊妹们则未发觉此事,仍用心劝着宝玉……
莫要小瞧宝玉,他并非是个女孩子都要吃胭脂的。
前世红楼中,便是宝钗、湘云劝他上进,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当面回怼,让人下不来台。
读书?
这辈子都不可能正经读书!
而这新娘初见面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出了好大的丑,这且不说,可是从姜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也不堪入目,实在粗鄙。
最过分的,就是这联对。
懒思身外无穷事倒也罢,他原不爱理闲事。
可愿读人间未见书?
这不是让他搜奇猎怪,而是要他皓首穷经,读遍人间书!
这样的屋子,如何能住人?
不过他也不是粗鲁对待女孩子的人,只是沉默以对罢。
凤姐儿一瞧,这哪能行?
这才洞房夜就开始冷战,那这日子还能过?
她劝不动,就只能求助贾蔷,不过丹凤眼中的目光不无警告之意。
劝归劝,可别往别处劝……
这小娘子连凤姐儿这样眼力高的人,瞧着都觉得好看。
再加上一双大眼睛里目光一点也不忸怩,虽有羞意,但更多的是新奇。
唯有看到宝玉时,眼睛才会黯淡一些……
这样的姑娘,果然不愧是国公府的嫡小姐。
以贾蔷的德性……
应该不至于。
其实凤姐儿一直认为,贾蔷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
不拘是她,还是可卿,亦或是李纨,都是事出有因。
她是受尽伤害后,得到了贾蔷无数帮助,方倾心于贾蔷,是她赖上的他。
即便如此,也一直等到桃花庄温汤山上那一夜误会才戳破的窗纸……
可卿那边她也问过,同样也是可卿自己主动的,境遇相仿,也是于绝望冰冷中为其所暖,为其所呵护,可卿才会不顾一切的投其怀中,即便背上骂名。
李纨那边至今还未抓过现行……但肯定有事。
只是李纨是寡妇,原也指摘不出甚么来。
但听平儿掩饰的口风,也是一宿误会中才成就的好事……
所以细数来,贾蔷那些风流名声,当真有些冤枉他,算不得他主动偷人。
因此,凤姐儿并非真的觉得,贾蔷会连宝玉这个老婆也不放过……
贾蔷读懂凤姐儿之意后,没好气横她一眼,随即双臂抱怀,看着宝玉道:“打今儿起,你就成家了。宝玉,不拘作为贾族族长,还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今儿都说两句。成家了,不止是讨了房妻子,还意味着,你成为男人了。”
这话让陪嫁嬷嬷和凤姐儿都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么?
却听贾蔷继续道:“男人是甚么?不是作威作福的大爷,也不一定必是要功成名就,为官做宰。但男人,必是要扛起他肩头的责任,要有担当。
你是幸运的,出身高门,不必为生计忧愁。家里分你的家业,十辈子你也吃用不尽。
你不好科举功名,又不愿习武,还好你乐意读些书,也能写些书,写的还不错,立业不成问题……但这些都是其次。
男人,首先要为父母尽孝,其次要为妻儿扛起一片天。
哪怕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也要让他们无忧无虑,不受委屈。
三婶婶……且叫三婶婶罢,都叫二婶婶重了。三婶婶在姜家是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如今嫁到贾家来,成为你妇,虽是开了个顽笑,你也该大度些。因为从今而后,你就是她的天。连这点小事也计较,你又叫甚么天?又算甚么男人?
你素来对女孩子很好,我希望,你也能对三婶婶很好,至少不要让她受到委屈。因为从今往后,她是贾家妇,是要陪伴你度过一生的妻子。”
探春听了高兴的直拍手,道:“蔷哥儿说的对!往后都是一家人,开些顽笑又值当甚么?往日里姊妹间开的顽笑还少了?二哥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更不好小家子气。”
另一边陪嫁嬷嬷也好生劝了姜英一会儿,这陪嫁嬷嬷是姜英的奶嬷嬷,情分不同。
稍许,她终于还是起身,与宝玉福下道:“给爷道恼了。”
宝玉也不好拿大,作揖还了一礼。
众人都以为皆大欢喜,贾蔷心里却是一叹,宝玉不情不愿自不必提,那姜家女赔不是时,也是咬着后牙说出的话。
这一对冤家,有的热闹了。
不过,这和他并无太多干系。
此时几个闺阁姑娘也终于发现橱柜上的春色宫彩了,一个个几站立不得,匆匆离开。
倒是凤姐儿多瞧了两眼后,竟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这?
与贾蔷对视一眼后,二人离了洞房……
……
闹洞房的人走后,红烛噼噼啪啪的燃烧声都能耳闻。
姜英看了眼木登登坐在束腰高花几旁的宝玉,心里当真冰凉。
她的意中人,原该是盖世英雄才是……
乳嬷嬷知道她心事,却也知道这过日子,哪有顺心顺意的?
因此笑着用红绳在两只酒盏上牵绳绑起,又斟好酒后,端与二人笑道:“二爷、奶奶,且吃了交杯酒罢!”
之前都教过礼仪,因此宝玉也未推辞,缓缓起身上前,拿起酒盏,姜英倒是干净利落些,二人接过酒盏,又彼此置换,只可惜眉眼对看间,都是陌生和疏离之色……
乳嬷嬷见之心里一叹,又从二人手中接过酒盏,放了回去……
……
“如何了,如何了?”
贾蔷一行人说笑着回了荣庆堂,贾母、薛姨妈正和黛玉、宝钗闲话,见他们回来,忙急声问道。
贾蔷先是同黛玉、宝钗嘿嘿一笑,惹来两记白眼球,随后道:“还能如何?你的心肝儿都吓晕过去了,记仇着呢。”
凤姐儿倒是宽慰笑道:“别听蔷儿浑说,没有的事!人家姜家姑娘已经换回了正妆,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还先给宝玉道了恼,宝玉也还了礼,两相和好了!”
薛姨妈笑道:“才刚见面,便是初时有些生分,过两日也就好了!”
贾母念佛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罢!真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我也算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今晚闭眼也安心了!”
贾蔷“诶”了声,正经道:“怎么着也得再挺一个月,你老可别妨我,我还要成亲呢!”
众人大笑出声,贾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啐了口道:“呸!你倒想的好事!我总要撑下去,要看着玉儿进门,将你管的服服帖帖的!”
贾蔷嗤之以鼻,见黛玉侧眸盈盈含笑的看着他,却毫不畏惧道:“我能叫她管着?老太太忒小瞧人了!我只是兼听则明,素来听取英明的建议罢!”
“噗!”
众人差点没笑疯,李纨都快笑出眼泪来,道:“这好话说的,也算是新奇了!”
一家人正热闹着,却忽见李婧急匆匆进来,也不及与贾母见礼,就同贾蔷道:“爷,城外庄子传来信儿,二太太没了。”
贾蔷:“……”
众人唬了一跳,贾母、薛姨妈等人,先是满脸震惊,可随即看向贾蔷的目光里,隐隐透着恐惧和愤怒……
早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可没想到,会选在这个时间点……
贾蔷看懂她们的目光,登时恼火,大怒道:“看我做甚么?我若恨她容不得她,还会让她放下最大的牵挂再走?必叫她死不瞑目才是!”
黛玉站起身来抿嘴道:“不是蔷哥儿做的!”
贾母回过神来,忙哄道:“不是你不是你,又没人说是你……怎么会是你?瞧着你,是想问问你,眼下该怎么办?”
贾蔷眉头紧皱道:“就在庄子上正常发丧就是,二老爷还活着,宝玉也在,有甚么难办的?”
王夫人是入了罪的,且罪证确凿,贾蔷再大度,也不会允许接她回府治丧。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到底苦了宝玉。”
贾蔷无语,哪里叫苦了宝玉?正经苦了人家姜家姑娘,才进门,就要守孝三年。
这都叫甚么事……
……
王夫人死了,宝玉自然洞房不得。
贾母使人将宝玉和新妇叫来时,府上已经开始摘红绸,挂白皤了……
哭声震天。
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贾环、贾兰等皆跪倒大哭,黛玉、宝钗、湘云等亦是哀恸,薛姨妈自是泣不成声。
宝玉茫然无措的步履僵硬的到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新妇也去了凤冠霞帔,居然穿上了孝衣。
这孝衣合身,显然是早先就备好的。
只是原是为了赵国公准备的,如今提前送走了婆婆……
贾母抱过宝玉就一迭声的痛哭起来,骂道:“你娘是个不孝的,舍了我这白发人先走。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忍心?”
宝玉讷讷无神道:“昨儿瞧着还好,我还同太太说,很是想她,等成了亲,就接她回府来着,她应下了啊,太太说今儿就回府看我,她说了,今儿就回来……”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宝玉失神了好一阵后,茫然的目光略过面容惊恐的贾母等人,猛然反应过来,随即面色愈发煞白,心头一阵剧透,“呕”的一声,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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