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薛姨妈、赵姨娘、周姨娘并李纨、凤姐儿和诸多贾家姊妹皆在堂上,一个个泪流不止。
鸳鸯更是伏在软榻一侧,哀声恸哭。
贾母则面如金纸一般躺在软榻上,人事不知。
荣府的天,仿佛塌了……
“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在一片悲戚声中,贾蔷人未至,声先闻。
众人忙回起身看去,就见贾蔷面色凝重的阔步入内。
凤姐儿忙先一步迎上前,落泪道:“快去看看老祖宗罢,昨儿晚上哭狠了,回来又哭了一场,鸳鸯服侍着睡下后,今儿早起来脸色就不对。坐在榻上没说几句话,就倒下了……”
“传太医了没有?太医怎么说?”
贾蔷回头看向贾政。
贾政叹息一声道:“老太太先前叮嘱,只等你回来交代事,不叫太医来折腾了,白耗精力……”
贾蔷生生气笑,张口想骂,可看到黛玉使过来脸色,明白她是让他在贾母跟前给贾政留些体面。
贾蔷不再搭理,同一旁侍奉着的林之孝家的道:“即刻去前面说话,让人派快马去太医院接人,就接王院判,他常年给老太太看病,更能摸清病情。”
林之孝家的忙去通告,鸳鸯忽然惊叫一声“老太太醒来了”,随即又忙回头,同贾蔷哭声道:“国公爷快来!”
贾蔷几步上前,至软榻侧,看着满面病容疲惫的睁开眼,想张口却只能嚅动了下苍白的嘴唇,老泪缓缓流下的贾母,摆手道:“甚么都不必说了,上回子瑜就给你诊过脉,说你老郁火压在心底,心神疲惫憔悴,早晚要累倒,你老只是不听,说没有此事,如今又如何?皇贵妃省亲刚走,心神一松,这就倒下了。不过你老肯定不会有事,因为宝玉就快要成亲了。不看着他大婚,之后还要生子,你也放心不下是不是?”
贾母闻言,终于声音嘶哑艰难的说了句:“若撑得住,自然极好。若撑不住,就……就劳你……照看一二。不求……不求大富大贵,安稳一生……就好。”说罢,一旁宝玉放声大哭起来……
贾蔷叹息一声,眉头皱起道:“这你老放心,即便你不叮嘱,他也会安稳一生的。”
贾母艰难摇了摇头,道:“若是……若是将来,你果真出海,可千万记得,带上他……没有,没有你在,他必是要被人,哄骗欺负狠了,我不落忍呐……”
贾蔷“啧”的咂摸了下,看着奄奄一息的贾母,缓缓点头道:“成,我答应了。只要他不怕漂泊吃苦……这回可放心了?你老也知道,我答应下的事,从无不作数的。唉,几百回叮嘱你老不要操这份多余的心思,贾家男人又没死绝。你果真不管,皇贵妃就省不得亲,宝玉成不了亲?他不止能成亲,还不止成一回……”
贾母闻言,老脸都抽抽了下,却是海松了口气,又缓缓合上了眼。
但很明显,气息孱弱,可听见呼气声,却良久不见吸一口气,有些骇人……
半个时辰后,太医才将将赶来,内眷避开,号脉一盏茶功夫后,所言者倒有些吓人,无非油尽灯枯之类。
等开了药,送走了太医,贾蔷至暖阁与黛玉等人说了,自然又是一片凄苦哭声。
黛玉亦是泪流不止,迟疑稍许后,方同贾蔷道:“要不,还是请郡主来一遭罢?”
她也知道不大好,人家纵不提那郡主的名头,在尹家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更不必说尹后那边,入皇宫大内如进后花园一样。
如今贾家请完林家请,林家看完贾家又请,几回回劳烦,难免有轻狂自大的嫌疑。
贾蔷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请……”
黛玉忙叮嘱道:“好生与尹家太夫人说一说,莫要不讲究,让人觉得失礼。”
即便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可态度还是要有的。
贾蔷笑着应道:“我省得。”
……
朱朝街,尹家。
萱慈堂。
贾蔷刚进来,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奸笑声:“怎么样,怎么样?我说贾蔷快来了,又如何?”
抬眼看去,不是李暄又是哪个?
尹家太夫人关心问道:“你家太夫人如何了?”
显然,李暄已经将话说在了前面。
贾蔷神情有些凝重,摇头道:“太医看过,说是不是很好……老太太,我想请郡主过去瞧瞧。”
尹家太夫人还未开口,李暄就恶狠狠道:“贾蔷,你们贾家也忒不讲究了。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接人,我表妹乃是先帝所封的长乐郡主,不是长乐太医!”
“五儿!”
尹家太夫人嗔道:“虽交情好,可这等事也是好顽笑的?”
贾蔷摇头道:“不当事,老太太,这孩子打小顽劣惫赖,虽常跟着我,我也没教好……”
李暄跳起来誓要锤死此贼,被尹浩拦下了。
二太太孙氏不无责怪道:“你们两个整日里浑闹,好端端的进宫去打内廷中官,昨儿大捷献俘,蔷哥儿原该站最前头的,也让你们这通混闹给闹没了,如今还只是闹!”
李暄嘎嘎笑道:“二舅母,贾蔷才多大点,还想位极人臣不成?再说你瞧瞧他,生的比丰乐楼的女孩子还秀气,那种场合他上得了台面吗?”
贾蔷点头道:“对,我生的太好看了,那种场合不适合露面。只有王爷这种歪瓜裂枣,丰乐楼倒木虎子的似的,才适合抛头露面……”
“贾蔷,你找死!”
等尹浩好不容易再度劝开两人,尹家太夫人对快笑岔气的乔氏笑道:“快去请子瑜来罢,得赶紧打发走一个,不然还不闹开锅了?”
未几尹子瑜背着药箱,清清爽爽的走来,与贾蔷笑了笑,又作别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后,就要告辞。
李暄却拦下,尹家太夫人皱眉道:“小五!眼下不是闹着顽的时候……”
李暄笑道:“没闹……正巧前儿我得了份八两老参。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八两老参最适合吊命。子瑜是我亲表妹,我不能看着她砸了金字招牌。算了,虽然瞧着某人的狗脸厌烦,可看在子瑜的面上,宝参送你了。”
说着,从宽绰的袖兜里拿出一个锦盒,送给了尹子瑜。
尹子瑜也不客气,接过了手。
贾蔷看着尹子瑜感动道:“都是你的功劳,和旁人无关。”
尹子瑜见李暄脑袋快冒烟儿了,笑了笑后,随贾蔷一道离去。
……
荣府,荣庆堂。
贾母已被送回东暖阁,尹子瑜在内为其诊治,宝钗为其女官,因此负责在里面打下手。
余者皆在堂上静静等候,气氛沉闷。
未几,林之孝家的来报,后廊下的芸二爷来了。
贾蔷道:“叫进来罢。”
林之孝家的迟疑道:“这一屋子姑娘……”
贾蔷摇头道:“贾芸和宝玉、贾环有甚么分别?都是自家血脉。”
林之孝家的闻言不敢多言,出去领人。
片刻后,贾芸进门,却是头也不敢抬起一下,与贾蔷道:“国公爷,寿材已经预备好了……”
不料话音刚落,一直啼哭的宝玉却在此时炸了锅,霍然起身圆脸都狰狞了,怒道:“是谁做了棺材?是谁做了棺材?拉出去打死,拉出去打死!”
诸姊妹们都唬了一跳,有的惊吓的哭出声来。
贾蔷与贾芸点了点头,让他去忙后,转过头来目光清冷的看着宝玉。
原本癫狂到歇斯底里的宝玉,在贾蔷的凝视下,一点点安静下来,然后开始抽噎哭泣……
气氛越来越压抑,眼瞧着宝玉脸色愈发苍白,黛玉小声同贾蔷道:“罢了,仔细里面老太太听了去……回头再理论。”
宝玉:“……”
贾蔷点了点头,方不再理会宝玉,回头同凤姐儿道:“让厨房准备好绿豆糕,将清茶沏好。”
凤姐儿强笑道:“早就让人备好了。”
贾蔷点了点头,看着一大家子都悲伤不已,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老太太这一辈子,前面大半在享福受用,这几年呢,虽说为了家里那些破烂事伤透了心,也操碎了心,临了临了,仍放心不下宝玉。可是,贾家从家道中落衰败,再到今日的兴旺,她也是欣慰的。老太太果真再活三十年,说不得还要担忧宝玉儿孙的事,吃苦受累。所以,大可不必如此悲戚。”
探春落泪道:“话虽如此,可老太太就是家里的大树,一直庇佑疼爱着我们。如今忽地急症成这样,我等又怎忍心?”
贾蔷摇头道:“除了四姑姑外,一个个的都大了,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如果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还要亲长如此操劳,那我们长大又有甚么意义呢?她能轻快些也好。”
宝玉:“……”
还是凤姐儿瞧见气氛愈发沉闷,强笑道:“都别往坏处想,老祖宗甚么样的福气?这才到哪儿?且人家郡主是常进宫里给后妃瞧身子骨的,医术极高明,有她在,再不会有事。”
李纨亦强笑道:“是这个道理……”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尹子瑜从暖阁出来,额前鬓发都有些被汗打湿。
宝钗背着个药箱走在后面,面上带着些微笑。
一众贾家姊妹忙上前,或斟茶,或送绿豆糕。
尹子瑜却不忙,走到设好笔墨的几边,落笔成书,写罢交给一旁的贾蔷。
贾蔷诵道:“已用针法活血通脉,以宝参弥补血气,暂可无忧。”
诸姊妹们皆大喜,薛姨妈到底老成些,悄声问道:“可知道,还有几年光景?”
尹子瑜倒没甚么隐瞒的,落笔书道:“好生将养,总还有二三年的时间。”
……
东府,宁安堂。
贾蔷得闻贾母安稳了后,让黛玉、宝钗并诸贾家姊妹引着尹子瑜去园子里顽,他则往东府来见客。
“子仪,你倒是有魄力。”
看着神情中未有多少落寞的董川,贾蔷笑言道。
董川摇头道:“原是应分之事。”说着,将家中事简略说了遍,最后拱手道:“国公爷,宣府一战,在下受恩惠良多。且即便不谈这些,我亦愿追随国公爷,伏波海疆,建功立业,方不负平生之志!”
贾蔷看了董川片刻后,颔首道:“好!那我就闲话少叙,直入正题。子仪,如今我总理海疆之事,李子升为了打发我,新给我开了一座衙门。除此之外,将无一人,兵无一个,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你可以先住在衙门里,不过伺候的人要自己找。另外,我目前还没精力去搭建草台班子,就由你,暂领个副将之职,替我招些人手进来。不过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你的名义,发海师衙门公文将东洋、南洋水师游击以上的将校,悉数招入都中述职。借故抗拒不至者,当即罢免,将位由其副将接任。”
“是,谨遵国公鈞旨!”
……
待董川走后,贾蔷匆匆折返大观园。
打听了众人正在游园,忙跟上前去。
远远的,就看到黛玉正和尹子瑜站在栊翠庵外半山梅花下,说笑着甚么……
一时间,贾蔷犹豫起来,觉得这会儿回来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