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么来了?”
凤藻宫中,和李暄贾蔷还没闲话几句,得传隆安帝驾到,尹皇后忙起身引着众人相迎。
隆安帝不是孤身前来,身后除了脑门子青紫的戴权捧着个托盘外,还跟着两个其貌不扬但看起来颇为高大的内侍。
尹皇后见之心里都有些嘀咕,更不要说做贼心虚的贾蔷和李暄了。
该不会是还要再打一顿罢?
隆安帝瞥见两人惊疑不定的神情,冷笑一声,落座后对皇后道:“这个孽障当了绣衣卫指挥使,却跟没事人一样。朕看他多半是想和兵马司指挥使一样,一月里难往衙门里进一回,所以特意来给他提个醒!这个差事再敢偷懒,朕可是要打板子的,就不会再像廷杖那样,还由得你们叫嚷让人轻一点了!”
贾蔷闻言忙道:“皇上,臣不是偷懒。臣这不是担心,军机处对臣担任绣衣卫指挥使这样的重臣有异议,就想着先别刺激他们,缓一缓……”
“放屁!”
隆安帝骂道:“你当这是儿戏不成?”
尹皇后在一旁抿嘴笑道:“惫赖惯了,如今却是要改了呢。绣衣卫指挥使都是正三品官了,内务府总管大臣更是正二品,再胡闹就不像了。”
贾蔷闻言,笑的有些不大自然了……
尹皇后好笑道:“别人只怕官小,如今皇上隆恩,你倒好,瞧你那满脸不情愿的模样。若不是皇上宠着你,又看在你先生的面上,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也该懂事了。”
贾蔷忙道:“娘娘,臣绝无不情愿,就是心惊胆战。当个兵马司指挥使,以臣之能为,不妄自菲薄的说,顽着都能办好。事实也证明,臣干的很好……”
“哈哈哈!贾蔷,你太不要脸了!你……呃!”
李暄在一旁差点没笑死,就想动手捶他一拳,结果感觉有些不对,隆安帝和尹皇后的目光,都有些不善,忙收敛起来。
贾蔷侧着眼珠子觑他一眼后,继续道:“臣有自知之明,内务府总管,说白了就是赚钱的营生? 内务府条件那么好,给皇上、娘娘赚些金花银? 臣自忖也能办到。可是绣衣卫指挥使? 臣觉着很难拿捏尺度。用力轻了,许是连娘娘也不满意。用力过狠? 又怕皇上心疼……”
“你胡扯甚么臊?朕心疼甚么?”
隆安帝脸都黑了,斥骂道。
贾蔷忙道:“臣子啊奴才啊? 譬如戴权? 臣若是抓起他让人狠狠的拾掇? 皇上还不心疼?”
戴权:“……”
尹皇后掩口轻笑了声,警告道:“贾蔷,你少顽皮,皇上同你说正经事呢!”
看了看隆安帝皱起的眉头? 贾蔷规矩了? 道:“总之,臣还是觉着得有个靠谱的人在旁边提点臣一些……臣是真怕坏了皇上的大事。”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了些,缓缓道:“知道畏惧? 总比果真无法无天的好。”
尹皇后笑道:“他和五皇儿小事上爱顽闹,大事上还是明白分寸的。方才二人还说? 要在内务府经营一项营生,神神叨叨的还不告诉臣妾,只说能赚二百万两银子,要给皇上和臣妾修园子呢。”
隆安帝闻言,又心软几分,看了两人一眼,道:“此事先不急,即便不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天下亿万黎庶仍生计艰难,朕和皇后又怎好花二百万两去修座园子享乐?”
贾蔷笑道:“皇上,其实臣还是那番话,如皇上这样的有钱人能多花些银子,最好还能带动宗室王公、皇亲国戚和巨富们一起花银子,寻常百姓才有机会赚到钱来养家糊口,改善生计。上回得皇上教诲,臣回去又想了想。史书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朝代,因奢靡无度而衰落败亡,是因为一来有个无度的问题,二来,他们花销的银子,根本没有惠及百姓,都被下面的贪官给贪了去。
如唐明皇花一千万钱,落到做事的百姓工匠手里的,怕是连百万钱都没有。其余的钱都让太监高官权贵们瓜分了,拿去买田地,反而加剧了百姓之苦!可如今不同,王爷和臣掌着内务府,别的不敢保证,内务府花出去的银子,保证七成都落进真正做事的百姓匠役之手,皇上修一座园子,可让数以千计的工匠力夫,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家人,数以万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所以,臣觉着,这银子该花还是得花!”
“贾蔷,你真是个佞幸之臣!”
素来严厉的隆安帝听完后楞了好一会儿后,就忍不住笑骂一句。
尹皇后和李暄齐齐大笑起来,一旁的贾元春、端妃、周贵人、云贵人等,却开足了眼界……
李暄嘎嘎笑道:“这番话若是传入御史的耳朵里,贾蔷你就死定了!”
贾蔷冷笑道:“我们又不是花销户部国库的银子,是自己赚的银子孝敬给皇上、娘娘的,那群球攮……那群御史管得着么?”
“哈哈哈哈哈啊……”
见贾蔷失言后脸都吓白了,虽同他说话,眼珠子却往上面瞟,李暄差点没笑死。
好在隆安帝念及他一番孝心,只当忘八放屁,瞪了他一眼后,让戴权将托盘交给贾蔷。
贾蔷接托盘时,冲戴权狞笑一下,戴权心态快炸了,面上还得赔着笑脸。
一旁李暄挤了过来,看到托盘上的东西“嚯”了声,惊叹道:“贾蔷,你该不是要升国公了罢?”
贾蔷看着托盘上金秀辉煌的一件斗牛服,思量稍许道:“算一算,好像是差不多该升了……”
戴权:“……”
这他娘的都是甚么人?
李暄又是一阵失控的哈哈后,直到看到隆安帝的眼神后,才规矩了起来。
隆安帝冷哼了声,看着贾蔷问道:“朕给你升爵,你敢要?”
贾蔷想了想后,干笑了声,道:“好像有些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臣还是低调些罢。”
隆安帝不想再和这样的混小子废话了,直言道:“赐你斗牛服,一来是表彰你先前的功劳,二来,也让你容易慑伏绣衣卫,且往后面对宗室和勋贵时,多几分底气。直接升爵到国公,不是保全之道。你才多大点?”
勋贵朝服中,一品为斗牛,二品为飞鱼,三品才是蟒服。
至于绣衣卫指挥使原本赐服,只是麒麟服,还在蟒服之后。
斗牛并不是说身上绣着一头牛,而是龙身牛首,龙身粗大。
飞鱼次之,蟒又次之。
外姓功臣里,除了开国时封的四大异姓郡王外,数斗牛袍最贵。
但如今四大王爵里,也只北静王能穿五爪坐龙蟒袍。
所以,只按明面上的身份来看,武勋功臣中,北静王水溶最贵,接下来便是着斗牛服的赵国公和贾蔷。
这个身份,倒是的确方便了以后对元平功臣下手……
贾蔷如是作想,又听隆安帝道:“你担心身边没个相熟绣衣卫差事之人,会犯下过错。朕就为你寻了两个,明白那一门道的人来帮你。有甚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他二人。”
说罢,那两个身量高大的内侍就齐齐躬身礼道:“奴婢张真(郑阳),见过宁侯。”
贾蔷眨了眨眼,问隆安帝道:“皇上,是臣有不明白之处问他们,还是臣得听他们的?”
尹皇后又掩口笑了笑,隆安帝没好气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是朕警告你,朕交代你的差事要办妥当了,不然,哪个都跑不了!”
贾蔷闻言放心下来,笑道:“那臣就放心了,就怕他们仗着皇上身边出来的欺负人就不好了。”
张真、郑阳二人也是苦笑无语……
隆安帝轻轻吐出口气后,实不愿再多言,摆手道:“内务府的差事,你和李暄自己看着办。轻重缓急,你们自己拿捏,惹出篓子来,朕拿你们是问!跪安罢……闭嘴,跪安!”
见贾蔷还要开口,隆安帝喝断道,摆手轰人。
……
武英殿。
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寻至林如海问道:“林相,兵部讨饷的条子都送到我这来了,说是冬季饷银户部一直卡着不给,这里面可是有甚么道理?可是户部里银子紧缺了?”
林如海呵呵微笑道:“子升兄啊,坐。”
待李晗落座后,林如海道:“户部银子虽不富裕,可先前用来赈济山东的赈济银子没用到,所以还是有些的。至于为何没有立即发给兵部,那是因为司务厅和当月处的人去兵部查验粮饷往下分发情况时,有不合理之处。”
李晗奇道:“甚么不合理之处?林相,这兵不可饱食,原是惯例呐……”
他以为林如海说的是各级官员对兵卒兵饷层层盘剥之事,历朝历代,包括史上那些名将猛将,不喝兵血的,其实寥寥无几……
林如海摇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与吾不相干。只是户部按例将充足的粮饷转给兵部,兵部却没有将丰台大营四万将士的饷银发下去一文钱。贪婪,总要有个度罢?户部度支天下粮银,要为朝廷和国库之银负责。兵部如果不将此事对朝廷有个明白的解释,就不只是粮饷晚支的事了,他们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和一切责任。”
李晗闻言明白了,点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兵部确实不像话的紧。林相,如今兵部尚书那边空额,林相可有人选可举荐?”
林如海摇头笑道:“户部这一摊子事老夫都忙不过来,如何操心得起兵部之事?若实在没人选,子升可以先兼着嘛。兵部不能再混乱无序的乱下去了,子升要让那两个元平功臣明白,六部不是边疆,不是由着他们性子乱来的地方。”
正说话间,韩彬从外面大步进来,道:“如海此言极善!子升,老夫也是这个意思,你去兵部当段时间部堂,好好梳理梳理。好好一个六部,让那些混帐行子弄的乌烟瘴气,杂乱无章!你去下狠手,争取三个月将兵部理明白。如海,老夫记得金陵那个贾雨村调入京了?”
林如海不知他怎说起此人,颔首道:“正是,这会儿在太仆寺,早上还见了,也正在太仆寺下狠手,整治马场。”
韩彬点头道:“那就让他快些,拾掇完太仆寺,入兵部做尚书。此人,桀骜奸猾,但手段了得。老夫在两江总督任前,他与金陵各大家族交往莫逆,和甄应嘉都以兄弟相称。老夫施辣手整治两江后,他见风使舵倒是极快,翻脸不认人,配合老夫很是办了几件漂亮差事。此人不可深信,却不妨先用一用。”
张谷从外面进来,笑道:“半山公,你老这可是有些唯才是举的意思,是不是过于急躁了些?”
韩彬叹息一声,道:“时不我待啊!去将秉用、广德寻来。”
未几,左骧、窦现进来,韩彬让人将门封住后,就将与隆安帝相议之事大致说了遍。
听闻这番大政方针后,数人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如海缓缓道:“半山公啊,此政,是真正要捅破天呐。”
张谷也满面肃然凝重道:“我现在都嗅到了血腥气,这得……这得掉多少脑袋?”
左骧苦笑道:“百年后,我等必背上千古骂名!”
窦现却咬牙道:“此政大善!尤其是宗室、世勋、巨族,天下田亩十分,只他们就占去七成以上!不让他们纳粮交税,新政再怎么变,也只能解一时之患!半山公高才!”
这几人中,数窦现家世最穷,所以最仇视巨室。
林如海笑了笑,提醒道:“半山公,且就先暂定三年考成法罢,但是到底何时实施后政,要看天下大势。我等受皇恩深重,步步皆要谨慎,莫要做祸乱天下的罪人。”
窦现闻言勃然大怒,不过韩彬压住了他,后对林如海道:“如海,你所言甚是。所以,老夫才让子升去兵部,尽快将兵部拾掇利落,这有助于皇上早日理顺军权。子升去兵部后,户部要多帮衬一番。”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
……
宁荣街,东府大门前。
贾蔷看到候在门口跪地请安的林之孝,有些震惊了,问道:“你在这干吗?”
林之孝赔笑道:“老太太……还有二.奶奶、姑娘们请侯爷去一趟,林姑娘也来了。”
贾蔷啧啧了声,对贾母有了新的认识。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这老太太居然还想着缓和?
有心不去罢,又有姊妹们的体面在,尤其连黛玉也来了。
不肖多问,昨儿他都请不动,必是贾母打发了轿子给抬来的。
“你先去罢,等会儿我自己过去。”
贾蔷摇摇头,往里面去了。
西路院小院。
贾蔷进来时,就看到晴雯气鼓鼓的正拿着个帕子在擦抄手游廊的柱子。
看到贾蔷回来,也只瞥了眼。
得,必是又生气了。
贾蔷一手拎着包袱,一手上前,单手将人扛起,也不理她在肩头上的挣扎叫嚷,给扛进了里屋……
半个时辰后,晴雯一双桃花眼里都快能凝出桃花露来,俏脸晕红,吃茶狠狠漱了几回口后,才瞪眼将生气缘由说出。
原来姑娘小姐都回来后,西府老太太今儿大起东道。
本也没甚么,可她不该巴巴的派人来,只请了香菱、平儿过去,倒把她落下了!
贾蔷闻言“大怒”:“香菱就这样抛弃了你走了?”
晴雯皱鼻子嗔了他一下,道:“那蹄子倒是记得我,平儿姐姐也邀我一道去,可人家又没请我,我可不愿厚着面皮巴狗儿一样送上去让人取笑!便是请我去,我也不去!”
贾蔷哈哈笑道:“就是,有甚么了不起的,赶明儿爷单请个东道,也不叫她们!”
晴雯信个鬼,却又奇道:“我听说是要等爷回来后才开席的,爷怎么也没去?”
贾蔷道:“那破东道,哪有你香?”
晴雯俏脸大羞,啐了口,可心里却熨帖极了,桃花眼白了贾蔷一眼后,道:“你还是快去罢!耽搁那么久,旁人饿着了不当紧,林姑娘也在。饿着了她,岂不是罪过?”
贾蔷笑道:“怪道林妹妹最疼你,也不枉她一番苦心。”
晴雯哼了声,要给贾蔷换衣裳。
贾蔷指了指带回来的包袱,道:“把这个换上罢。”
晴雯打开一看,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叫道:“爷,如今莫非成了国公爷了?”
贾蔷好笑道:“你还是个小官迷?没有,还早呢,只是先赐服,让我过过瘾。”
晴雯喜滋滋道:“虽还没有,可连衣裳行头都赐了下来,可见是不远了。”
说着,展开帮贾蔷更换了起来。
换完,看着玉树临风的贾蔷,只觉得贵不可言,连眼睛都不想挪开了……
正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戏笑声,道:“如今真是愈发成了祖宗了!说着已经回来了一会儿过去,可就是不见人。老太太等不及了,便会欺负我,打发我来催。我不来,就道我偷懒……”
晴雯听到这笑声,撇了撇嘴。
看到贾蔷脸上得坏笑,显然想起了甚么,狠狠白他一眼,替他整理好斗牛服后,扭身出去了。
虽与来人碰了面,却也没多理。
凤姐儿进来笑骂了声:“这蹄子,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咦~这气味真是……啊!蔷儿,你封国公爷了?!”
贾蔷摇头道:“还早。”
凤姐儿目光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只看的贾蔷有些发毛,提醒道:“快走罢,不然一会儿多半林妹妹来催了。我当然无所谓,就怕你日后难做。”
“……”
凤姐儿啐了声:“呸!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