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凤鸣苑。
紧邻着清池边缘,有着一座水榭,被层层垂柳遮掩,倒映水中。
柳荫之下,临水的美人靠中,太子杨洪手捧着一卷诗书,正凭栏而坐,也不知是何人的诗集。
赵信就站一旁,瞥了眼,心中有时也会想着,“我若做文抄公你,将前世那些流传千古的诗篇都抄出来,会不会立时就被奉为诗仙?”
这念头闪起,然后便一笑而过。
赵信前世涉猎极广,那些经典流传的名篇佳作,虽不敢说都知道,但背上个百十首还不在话下。
只是赵信魂穿此世,开局还算不错,远不到靠诗文来博得名声前程的地步。
目光转落到太子杨洪的脸上,只见其看着诗文,神色平静,正如眼前湖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赵信便是不由暗叹,这太子果也不同寻常,单这养气功夫,寻常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先前赵信从军法司出来,回了勋卫府,便以勋卫随侍东宫之名见了太子,将司马畅招供、尚书令卢庆牵连入案的消息说了。
但太子的反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若不是这一篇诗文,太子反复看了已有半天,一直不曾翻页,赵信怕都要认为太子没有听见了。
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赵信也不着急。
微风拂来,水波稍稍有了荡漾,赵信见水中还有几条彩色的鲤鱼,正在悠闲的游着,不由又觉得,若能再此架上一支鱼竿,似乎也是不错。
……
时间过了良久,闭着眼睛的赵信,还没能在梦中钓到一尾大鱼,太子却是终于放下了手中书卷,抬头见了赵信模样,少怔了下,不由失笑:“怎么,这两天受累了不成,站着也能入梦?”
太子的声音柔软,让人听了,不觉便会放松。
赵信睁开眼,竟是伸了个懒腰,“正要钓起一尾大鱼,却被殿下搅了。”
“如何?本殿下赔给你一条?”
“那也倒不必,殿下所赠的园子中就有池子,里面何止百条?”
杨洪摇了摇头,不再与赵信说着闲话,脸上笑容却也慢慢收敛了去,神色重回了冷清:“赵信,军法司的调查你一直在跟着进展,这司马畅的口供,你怎么看?卢庆指使之事,你觉得是真是假?”
“殿下府中颇多智囊,这事岂用得着问小臣?”赵信的语气中带着惊异,但是神色却是寻常。
杨洪看了他眼,没有说话,只把手边的书又拿了起来。
赵信暗笑一声,这毕竟还是太子啊,虽说性情亲和和善,会让人产生错觉,但终究是君臣分野,不能太过矜持和玩笑。
稍想了下,赵信于是开口:“其实,依小臣来看,司马畅的口供未必有假,但卢庆指使之事,却未必是真。”
杨洪闻言,又把书放下了,眉头稍皱:“怎么说?”
赵信整理了下头绪,解释道:“北诏狱的刑讯手段殿下恐怕不知,既然御史台这回言之凿凿,那想必就真不会有假。而且,不说证据,单说人心,司马畅若不是真得了言语,又岂敢行此悖逆之举?但就事而言,京中有资格让他信赖依仗的,可没几个。”
十六卫诸军,虽然在将军之上,另外还设有上将军、大将军,但那只是寄禄的荣誉虚职,并不真的执掌军务,所以将军之职,已然是诸卫军的实际最高指挥。
司马畅身为左领军卫将军,一军之主,只受皇命和枢密院的辖制,寻常角色,岂能指使的了?
所以赵信说,司马畅的口供为真。
“既然司马畅口供不假,那为何卢庆涉案,又未必是真呢?”杨洪又问了一句。
“同样还是人心。尚书令卢庆,近乎真的位极人臣了,除了皇帝陛下外,便是执笔宰相张柬之也无法辖制于他。这样的人物,即便是真要对殿下不利,手段也不该如此直接而拙劣吧。”
“拙劣?”
“殿下不这么认为么?”
太子杨洪把目光转开,望向远处烟波,“我听说幕后之人布局,很是周密,前后布局了数月,用了各种手段,将几乎所有可能出援的兵马都扰乱了,你那族叔便是因此,现在还在狱中。若非当日尔等勋卫效命,最后未必就不能得逞。”
说起当日刺杀,太子脸上依旧带些阴沉。
但赵信却摇头:“阴谋布置虽然周密甚至精妙,但刺杀一事本身,就是拙劣。若是寻常私仇倒也罢,可权力之争,古往今来,有几个是用暗杀就解决的?殿下喜好读书,想来知我说的不假。”
太子杨洪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赵信笑了声,却又道:“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刺杀虽说简单粗暴,但也是一种策略,是策略只要运用得当,就能发挥出作用。就譬如此时,刺杀失败,殿下虽然无碍,但这京都之水,却也被彻底的搅动了起来,不是么?”
“你是说,有人要浑水摸鱼!”
赵信没有答话,杨洪却是冷着眼眸,一时陷入深思。
眼见太子如此,赵信又出言劝道:“殿下,其实也不必为此事太过忧思费神。”
“怎么说?”
“殿下,你也说了,布局之人手段周密,如这般耗时至少数月而成之局,不敢说无懈可击,至少短时内很难将藏在幕后之人给挖出来。既然如此,水反正已经被搅混了,殿下本就在水中,何不趁此之机会也摸一摸鱼?至于那幕后之人,既然下水了,等水一清了,还怕看不出来是谁?”
杨洪听了赵信这话,又拿起了手边书,陷入沉默。
如此默然良久,杨洪心中拿定了主意,这才去了块垒。
再将书放下,杨洪站起了身,再次上下打量了赵信,却是笑道:“本以为你只是武勇无双,不想竟还通权谋,我那崇文馆中正好缺一校书,你要不过来吧?”
崇文馆乃是隶属东宫的太子学馆,名义上掌着东宫的经籍图书、教授学生,实际上也兼着为东宫招揽人才的用处。
崇文馆内,设学士两员,由宰相兼任,此外另有定职从九品下的校书若干,由太子亲自选拔。
赵信听太子这么说,当下连连摇头:“殿下若嫌我说的不对,责骂良久就是了,小臣好不容易混上了从六品上的勋卫府旅帅之位,这若是突然降为九品校书,岂不是一降到底了?”
“罢了,不想你也是个贪念官位的,崇文馆乃清雅之地,却容下你。”
杨洪自然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从六品上和从九品下,对太子而言,确实没什么区别,但一个掌着军权,亲近自己,并且皇上还知道并且钦定的勋卫府旅帅,位置就重要了。
自不可等闲视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