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还有些湿漉。
车、行人,穿流其中,如同城市的血管命脉。
村上悠停在红绿灯前,隔壁车道上停了一辆白色私家车。透过半开着的车窗,里面传来歌声。
13年中岛美嘉发行的单曲,《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中野爱衣很喜欢这首歌。
交通灯变成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绿色,黑色雅马哈瞬间窜出去,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约定好的站牌,村上悠看到等候中的水籁祈。
上身是夏季线衫,下身是一条裙子。
“村上桑!”她喊他一声,脸上露出笑容,“让女孩子等,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抱歉。”村上悠把备用的头盔递过去,“路上听歌去了。”
“听歌?”水籁祈戴上头盔,跨坐在后座上。
村上悠这时才发现,她穿的是一条并拢后,看起来很像裙子的裤子。
女人衣服真是千奇百怪,夏季线衫已经是不可思议。
“嗯,并行的一辆私家车一直在放歌,还不赖,我就跟着听了会。”他回答。
“啊,这样的偶然我很喜欢!是不是我的歌?”
“是的话我也不会迟到。”
“村上桑!村上桑!太过分了你!”
雅马哈并入车流。
在水籁祈的指挥下,两人来到一条全是居民住宅的街道,在拐进去之前,水籁祈突然拍打村上悠的肩膀。
正当他以为是示意在这里停车,不让家人看到的时候。
“村上桑!村上桑!快看,那就是我和saori上次坐的公交车!”
村上悠看过去,东京都夜晚的霓虹中,那辆和长途汽车一样的公交车,的确足够豪华。
进了住宅区,在一栋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房子前停下,门牌上写了水籁两个字。
“村上桑,”水籁祈下车,脱去头盔,“进来坐一会儿吧。我还要换上我超级帅气的骑行服!”
“我就在这里吧。”
房子里亮着灯光,对方有家人在家,进去之后肯定麻烦。
“进去吧,这么晚了,爸爸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有村上桑你在的话,他们会放心不少。”
“......好吧。”
村上悠脱下头盔,把它放在后备箱里,里面还有一些路上万一出事用得着的急救物品。
水籁祈推开院子的门,一边带路,一边回头说:“我爸爸很欣赏你呢。”
“欣赏我?”
村上悠借着暗淡的灯光,打量水籁祈家的小院子。
里面停了一辆丰田的卡罗拉,此外就是水籁祈的“小祈”,角落还堆了一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的杂物。
很普通的家庭。
进了里屋,水籁祈回房间换衣服,水籁妈妈去厨房端水,村上悠被水籁爸爸审视着。
“村上君,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吧?”水籁爸爸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语气也很温和。
“都可以。没什么不可以。”
“村上君,你能不能和我说你的经历?”他问。
“孤儿。勉强大学毕业,做过美容师和咖啡师,但时间都不长,现在是声优。”
“不是这些。”水籁爸爸摇头,摆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锻炼自己演技的,怎样才能拥有你这么出色的演技。”
“演技?”村上悠不明所以。
“是啊。”水籁爸爸解释道,“不知道小祈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喜欢看舞台剧。村上君你在舞台上的表演,十分出色。”
村上悠的确在原宿表演过几次舞台剧。
“其实也没什么,演技主要讲究天分,我只是跟着老师说的去做,然后就成了这样。”
水籁爸爸点头,“确实,天赋很重要。但村上君你能按照老师说的做完,已经非常了不起。”
这时水籁妈妈端了水过来,村上悠道谢。
水籁爸爸继续解释:
“现在的学生只想着偷懒,所以老师也不知不觉养成提高要求的标准。原本熟悉就好的知识,非要说背下来才行。只有这样,学生才会做到熟悉。
村上君你能这么出色,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或许吧。”村上悠喝了口水,他不擅长找话题。
“村上君,”水籁妈妈笑着说,“能和我说说你学习演技时候的经历吗?主要是学习生活,我们很好奇。”
村上悠不知道这对夫妻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但对比起“你家在哪”、“将来有什么打算”之类的话题,聊演技对他来说可谓求之不得。
尽管他连《演员的自我修养》都没看过,只知道它是斯坦尼写的。
但没关系。
“演技是理论与现实的结合。”他开始表演,“我先看了一本叫《表演入门手册》的书,是个意大利人写的,很薄。
我从{西山暮里}站到{新宿}站的电车上,二十分钟就看完了。上面详细介绍了作为一个演员在入门时需要做什么。
然后我就跟着......
之后我又看了《演技:更近一步》,是美国人写的,很厚。
我从{上野}车站坐到{池袋}站,来来回回好几趟才看完呢。
上面讲了......之后我......
最近在看《演员:绝不止表演这么简单》,是中国人写的,上面有很多形而上的思想、人生哲理,甚至扯到道教、佛教。
为了看懂这本书,我还在学习中。”
村上悠喝了口水。
刚才他为了拖时间,可不仅仅是增添细节、大谈理论,还简单地表演{瞪大眼睛——默然神伤}等不同阶段之间的不同。
像是讲故事,娓娓动听,水籁夫妇竟然听入迷了。
只是,水籁祈换衣服怎么这么慢?
“诶,村上君,”水籁妈妈好奇的问,“你为什么总是在电车上看书?”
“那个时候还有工作,免不了辛苦一些。再说也没有其他要干的事。”村上悠笑着说。
水籁夫妇大受感触,水籁妈妈甚至感伤地说:“好孩子。”
“现在这么上进的年轻人,很少见了。”水籁爸爸也称赞道,“我为刚才的结论道歉,村上君。你这么勤奋,才是你有现在这般演技的原因啊。天赋好什么的,是对你的侮辱。”
“哪里。”村上悠说,“水籁桑——水籁祈桑,据我所知,她也是从小就进入演艺圈,吃了很多苦头。”
听了这话,水籁爸爸自豪地微笑起来。
“吃苦嘛,小祈还行,就是天赋不如村上君你。我看过你们两人出演的《地错》,你的演技明显高明很多。”
“水籁祈桑要分心唱歌、舞蹈,我只需要专心演技,不能比的。”
水籁夫妇和村上悠之间,就这样互相谦虚了十几分钟。
村上悠真的快要无话可说的时候,水籁祈终于全副武装的下来。
身体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登上破冰船,前往南极探险。
这都无所谓。
村上悠暗出口气,双手撑膝,疲惫而利索地站起来。
水籁夫妇把两人送到门口。
水籁爸爸笑着说:“村上君,你这时候应该和我们说一句台词。”
“台词?”
不仅是村上悠,连水籁母女都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声优啊,有人把女儿从父亲身边带走的场景,你应该见过很多。”
村上悠记忆力很好,所以他说:“抱歉,实在想不起来。”
“老公,你在说什么?”水籁妈妈问。
“那个呀,”水籁爸爸听完村上悠的演技小课程,早就蠢蠢欲动,“【水籁爸爸,您的女儿,我带走了。】”
“爸爸!!!”
——————
快要九点的时候,两人才和高速路口附近停车场等候的岛崎信长汇合。
“好慢啊!”蹲在地上的他一下子站起来。
“抱歉。”水籁祈说。
“走吧。”村上悠干脆直接。
岛崎信长跨上他的小白,帅气地戴上手套,衣服两侧敞开,确保待会能被风吹得飘起来。
戴上头盔。
“好了!出发!”
“啧。”水籁祈发出佐仓铃音的声音。
三人骑出停车场,在夜色中上了高速,一路直奔埼玉县。
还没出东京都。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风把岛崎信长吹得相当潇洒,如果不听他嘴里的嚷嚷,说是在拍电影画面,说不定也有人信。
“村上!我们在服务区停一下!我穿衣服!”
“知道了!”
“哈哈哈哈!”骑在岛崎信长后面的水籁祈,她欢快的笑声响了一路。
村上悠骑在最后面,感受着风驰电掣的同时,紧紧盯着前方。
想伸手去拉住衣服,因为胆小不敢,只能直面冷风吹的岛崎信长;
嘴里一会儿嘲笑岛崎信长,一会儿“嗯~嗯~”模仿发动机声,一会儿“村上桑!村上桑!”仿佛确认他还在不在的水籁祈;
还有像钟表刻度一样精准的路灯。它们好像就要这样,以相同的间距,延伸到世界尽头。
到了服务区,岛崎信长车一停下,立马把衣服拉起来。
“明明才骑了一会儿。”嘴里这样抱怨的水籁祈,却对夜晚的服务区很感兴趣。
“休息会儿吧,晚上驾驶安全为上。”村上悠得确保两人的安全。
“喝杯咖啡!”岛崎信长率先向咖啡店走去,嘴里还在嘀咕:“冷死我了!”
咖啡店是很常见的星巴克。
村上悠被自动贩卖机吸引,买了一瓶没喝过的饮料。
160日元,黑色的包装,名字是以ice开头、esso结尾的英文字母。
在喝这瓶饮料的时间里,他盯着停车场看。
私家车、运输卡车、夜行巴士,甚至还有一辆房车。摩托车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一辆。
饮料喝到一半,夜行巴士的乘客开始陆续上车。
戴帽子,穿制服的司机在一旁不厌其烦地提醒乘客们:下次停车休息时间在凌晨。
把饮料喝完,丢进它该进的垃圾桶——分类,村上悠走进星巴克。
水籁祈在和大西纱织视频。
算算时间,八点半的飞机,现在九点半左右,她们估计刚下飞机,已经踏上北海道的土地,在去酒店的路上。
走近了,果然看到手机对面,坐飞机的一行人拿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
悠沐碧、东山柰柰时不时凑到镜头前,比个剪刀手;
佐仓小姐直接把鼻孔对着镜头。
“噫,远一点远一点,好恶心。”水籁祈把手机拿远。
“哈哈!”佐仓小姐大笑起来,哪怕在路灯这种简陋灯光下,她看起依然精致到迷人。
中野、种田还有赤琦,只有大西纱织给她们镜头时,才会笑着挥挥手。
“村上君~~”中野爱衣看起来也很兴奋,语气欢快,嘴角挂着美不胜收的笑容。
“好了。”村上悠也来了劲,“我们出发吧。”
“好!”
水籁祈对还在和她炫耀坐飞机是有多快,待会要去北海道大餐的大西纱织说:
“再见。拜拜。”
直接挂掉视频。
三人这次骑了三个小时左右,直接抵达新潟。
路程大约300km,高速费每人3000多日元。
时间已经是午夜,三人虽然还没有一点睡意,期待着北海道的海岸之旅,但还是寻找住宿地点。
考虑到第二天要做第一班轮渡,三人就在距离港口很近的一家旅店住下。
因为来的晚,结果只有类似榻榻米的大通铺。里面零零散散睡了三四队人。
三人找了角落的位置。
“水籁桑,你睡最里面吧。”村上悠小声说。
“好啊。”水籁祈对大通铺也很感兴趣,急不可耐地坐上去,左边拍拍,右边悄悄。
“岛崎......”
“对了,村上桑,你睡我边上。我不相信岛崎桑。”
岛崎就在旁边呢......
岛崎信长本人倒没什么反应,乐滋滋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
没等三人躺下,店长小声走过来。
“三位,外面那辆白色摩托车是谁的?”
“是我的,怎么了?”岛崎信长坐起来。
店长苦笑着说,“麻烦跟我来一下。”
“哦,好。”
村上悠防止意外,也跟了上去;水籁祈期待意外,跳起来跟上来。
是一个中年人,店门外停了一辆警车。
凌晨1点?警察?
“你是车牌【6983】的车主?”
“是。”岛崎信长回答。
“你的摩托车没有停在专用停车位。”
“是。”
“摩托车没停在专用二轮车指定位置,除了罚款,还必须义务劳动一小时,跟我来吧。”
“啊?”
“跟上!”
“是!”
“那个,”村上悠说,“我们帮忙的话,可以缩短时间吗?”
“规定就是规定!没你的事!”
岛崎信长对村上悠说:“没关系,一个小时,很快回来。”
不管是不是杞人忧天,村上悠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也不能把水籁祈一个女孩丢大通铺。
于是三人跟着凌晨1点的警察,来到警车边。
他从后背箱拿出一个大的垃圾袋让岛崎信长拿着,还有三个捡垃圾的夹子,给三人一人发了一个。
命令三人在海边的乱石堆,捡一个小时的垃圾。
村上悠想起悠沐碧。
她一开始骑自行车去上学时,因为乱停,车被学校锁了。写检讨,捡垃圾一周。
这件事被佐仓小姐嘲笑了一周,之后也时不时会提起。
“岛崎,”他捡起一个烟头,“你为什么不停好?”
“就是!”水籁祈夹起一个易拉罐。
“怪我怪我。”岛崎信长把垃圾袋撑开,让他们把垃圾丢进去,“我以为大晚上,再加上明天五点钟就起床,就随便停。”
“因为随便和女人睡觉随便惯了?”水籁祈嘲讽。
“才没有随便!必须相互感兴趣才行!首先是外貌上互相不讨厌,然后语言上聊得来,才会一起睡觉,我们只是做了一晚上的男女朋友而已,怎么能说随便呢!”
水籁祈不理他,对村上悠说:“村上桑,你可不能学他呀。”
“学我怎么啦?风趣幽默,主持节目的水平一流!”
“学你怎么啦?”水籁祈又夹起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果皮垃圾,放到岛崎信长的眼前,“你说学你怎么啦?”
岛崎信长立马鞠躬道歉:“对不起!”
“好了。”村上悠劝阻两人,“反正都要干一个小时,干脆把这里的垃圾多捡掉一些。”
“嗯,我听村上桑你的。”
“谢谢你,村上!”岛崎信长再次鞠躬。
于是原本出来旅游的三人组,在这凌晨一点,明亮的灯塔下,捡起垃圾。
海浪拍打的声音从头响到尾,浪花过不来,但能感受到水汽。
随着岸边的垃圾越来越少,水籁祈走到海边。
“小心一点。”村上悠说。
“没关系,浪很小的。诶,村上桑!村上桑!快来看!有东西在发光!”
“发光?”
村上悠和岛崎信长一起走过去,在岸边的海水里,的确有东西在发光。
“这是什么?”岛崎信长手里的夹子跃跃欲试。
“荧光乌贼。”村上悠说。
“村上桑你知道?”
“嗯,书上看到过,不过也不确定。这东西一般会在2月到5月,在富山的海岸边出现,而且只有在涨潮的深夜才能看到。”
“富山在哪?”身为岛国人,只熟悉东京的水籁祈问。
“沿着这条海岸线,一直向前走就是了。”村上悠指着西方,那里除了点点路灯,什么也没有。
“很常见吗,荧光乌贼?”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我看的书上说,很多专门去富山寻找的人,连续去几年都不一定能看到,更别说这里。”村上悠夹起一根竹签,“我们被罚义务劳动,说不定就是来和它相遇的。”
“诶?”水籁祈的眸子瞬间明亮起来,“真的吗?这种相遇我很喜欢!”
“骗你的。荧光乌贼常见到成为沿海居民的盘中餐。”村上悠把竹签丢进垃圾袋。
“村上桑!村上桑!”
一小时的义务劳动终于结束。
那警察看了下垃圾袋,点了点头,“你们三个,很不错。”
“谢谢!”
“下次不要再犯错了。”
“是!”
三人回到大通铺,岛崎信长兴奋劲过去,立马睡着了。
今晚没打算睡的村上悠,拿出平装书,借着头顶微弱的光看起来。
水籁祈的脸,在手机的灯光的映照下,像一个小孩子似的。
她的手指飞快的动着,时不时发出阵阵的笑声。
到了三点的时候,她才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村上桑,你还不睡吗?”她问。
“还不困。”
“你也很兴奋?”
“嗯。”
“我也是。”水籁祈调整了一下姿势,改成平躺,望着天花板,“刚才和saori她们在群里聊天。她们发了好多照片,但当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她们,还把荧光乌贼的照片发出去后,她们非常羡慕。”
“会羡慕这种事?”村上悠把书往后翻了一页。
“她们嘴上说倒霉,嘲笑我没有坐飞机,但这么有趣的经历,她们心里肯定很羡慕,对吧?”
“有道理。”村上悠点头。
“对了,村上桑,我们走的时候,爸爸他居然说了那种话,你们在客厅聊了什么吗?”
“演员的自我修养。”
“书?”
“可以是。”
“你居然和我爸妈聊书?还是关于演技的?”水籁祈撑起上身,不可思议地看他。
“有趣的经历,你是不是很羡慕?”
“我才不羡慕呢!”。
“嘴上不说,心里羡慕吧?”
“村上桑!村上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