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空相小和尚盘腿坐在“嵩山少林”石坊之下,双眼紧闭,口中念诵佛经。
心神入定,外物如何,却不为所动,只安本心。
转眼间,数个时辰一晃而过,映在地上影子随之东移。天色渐晚,日暮西山。
那守门的四位“玄”字辈武僧看着这小和尚一坐就是一下午,如今黑夜降临,凉风萧瑟,莫不是要在此极寒交迫待整一晚上?
虽是曾经也有听闻得道高僧入定打坐,可数月不吃不喝,但今日见闻这清秀小和尚盘坐不动,依然惊异。况且那高僧入定是在暖房之中,不受冷寒之苦。而这小和尚却是打坐在天地之间,还需经风刮寒透,飞沙走石。二者难以相论。
虽同为出家人,四位武僧心中也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却因身负守护少林山门之重任,保卫众师兄弟安稳,所以不能轻易放外人入寺。
四人又瞧了一眼远处那一动不动的瘦小身躯,轻叹一声。终是提起手中哨棒,入寺休息而去,不再理会这白马寺小和尚之事。
空相小和尚静坐修行,身上本就穿着破旧麻衣,不御寒冷。衣边随风吹而动,夜寒轻易侵身。他又不曾习武,自然不识运转真气吐息暖身,几潮风刮,冻得瘦弱身子瑟瑟发抖。
山路之旁,树枝落叶片片飘下,飞舞着遗落在那锃亮的头顶上,覆上一层枯黄。落叶配旧衣,更显凄惨寂寥。
历经难苦,空相这不过十余岁的孩童却不为所动。他内心坚定,心中有佛,释光普照,可抵外界灾邪。
空相三岁便入禅道,被上代白马寺主持收为关门弟子。说来他与这佛门也是有缘,自小便生得菩萨容貌,面目慈悲,且对花草等生灵之物也甚是爱护,天性向善。
虽然年幼,却对佛法释经触类旁通,入门不至一年,便通晓三十二章《金刚经》,再观同龄小和尚,连打坐都难以安稳,更不要说领悟高深佛经之类。因此,空相曾一度被称为“佛陀转世,菩萨轮回。”其师傅上代白马寺方丈也有言道:“此子坐庙,白马当兴。”
可这位老方丈在收了空相第二年,便坐地圆寂。一年中,只是将其勉强领入佛门,也没有教他些什么。
师傅死后,空相便跟随接任掌教之位的师兄空闻修行。空闻与空相虽然年差整一甲子,但毕竟同为一辈之人,也无尊卑长幼之分,空闻平日未教授空相什么高深佛法,全凭其自己领悟修炼。
“此子坐庙,白马当兴。”本来空闻对此话不屑一顾,白马寺破败了十代,又怎能单凭这一介黄口小儿便重振兴盛?但在与小师弟相处几年中,空闻方知师傅智慧,此言不虚。
空相佛性禅心,黄卷青灯。本就天赋异禀,又一心向佛,还不至十岁,便已五蕴皆空,修得塑体金身,不惧世间妖邪污秽。
长夜漫漫,终是点滴而过,迎来清光破晓,照射大地。
玄德等守门少林武僧起床再至山门时,竟是看到这样一幕:这白马寺小和尚历经一夜纹丝不动,依然盘腿端坐,头顶肩头却已然覆满枯黄落叶,麻衣身上也沾染了一层薄尘。
一整夜纹丝不动,任凭风沙侵袭,落叶扰乱。
若非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不过十余岁的小和尚竟有如此境界!
新朝佛光,不动如山!
少林寺虽有“天下第一名刹”之称,寺内僧人数以千计,却无一人胆敢说能在这年纪达到如此境界。
玄德在感叹之余,见着空相狼狈之状也是于心不忍。拿来扫帚,走到身前,轻轻将那身上落叶尘土拂去,留他洁净之身。
做完这些后,才重新提棍返还原位。
白马寺空相少林论禅打坐不动之事,终究还是被少林寺得道高僧所重视。
空相乃白马寺“空”字辈僧人,与当代年过古稀的空见一辈,德高望重。且经打听得知“此子坐庙,白马当兴。”之事,也自然不敢小觑了这小童。
少林方丈觉远此时坐镇寺庙,觉远虽身为少林方丈,统领闻名天下的十八铜人,却在禅道佛法方面与其师弟觉慧神僧相差甚远。
如今觉慧外出不归,又有释门白马寺空相坚守山门,觉远神僧只得搬出早已隐退寺院后山的师兄觉安,同师弟觉慧首徒广志一同出寺迎论。
为了一名尚且十余岁的小和尚,觉远方丈一连派出两大佛法高僧,如此作法在少林弟子看来,实在大材小用,不可谓不抬举了这白马寺的空相和尚。
觉安大师得令后,欣然接受,从未因空相年幼而生了轻蔑之心。
再反观广志大师却无这般心态,这白马寺小和尚何德何能与自己平坐论道?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虽是这样去想,但觉远方丈在少林寺德望甚高,广志作为觉慧徒弟,也不敢有违觉远师伯意愿。
觉安与广志二人一同来到山门处,四位“玄”字辈武僧见到这两位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师,急忙主动上前行礼招呼。
觉安辈份整整大了他们两辈,自然无需还礼,他微笑点头,便作答应。
二人在玄德引路下,前行数十步,瞧着了那不远处盘腿打坐的白马寺小和尚空相。
上下打量这小和尚,生得眉清目秀,慈悲面容,墨眉之间有佛光隐现。觉安大师遁入空门一个多甲子,知晓相由心生并非无稽之谈。这空相小和尚面貌佛性,应是心道不浅。
玄德受广志之令,上前摇晃空相肩膀,将其叫醒。
空相小和尚双眼渐渐睁开,模糊之中看到身前伫立着两名满脸皱纹,白须白眉的老和尚。他伸出小手轻轻揉了揉眼睛,视野逐渐清明。
觉安始终佝偻着身子,含笑看着眼前这名清秀孩童,面目尽露慈祥之色。
而广志却是无这般好脸色,心中本就不愿前来,又瞅着这幼儿之貌,更觉怒气。他冷声喝问道:“你就是那白马寺的空相?”
空相从地上起身,盘腿打坐一夜,四肢也是有些酸痛之感,他忍下不适,双手合十行礼道:“小僧正是白马寺空相。”
觉安闻言,乐呵呵介绍回道:“老衲乃少林寺觉安,身旁之人乃师弟觉慧首徒广志。我二人来此,特意与小师傅辩论禅法。”
空相年幼,见识浅薄,觉安神僧在空相尚未出生之时便隐居不出,不问世间喧嚣。空相自然不知眼前这位慈祥老爷爷是何许人也,亦不知广志为何。
但他毕竟曾身入凡尘,游历江湖,知道“天下第一名刹”嵩山少林寺有觉远觉慧两大神僧。而今日这位老和尚自称“觉安”,与少林方丈同属一辈,广志又为大名鼎鼎觉慧大师的首徒,自然均非凡人。
空相为“空”字辈僧人,若是按辈分,不比觉安低。但毕竟年纪差距过大,长幼有别,也不能不敬,他恭敬说道:“两位大师能来此论禅,小僧感激不尽。”
言语由衷,谦和宛如春风。
觉安大师闻言,也不托大,合掌还礼,以示尊重。却轮到了广志大师不动也不礼,负手而立,冷面颔首,就作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