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堡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妖刀记 > 妖刀记最新章节列表 第百八六折 一甓之合,曾建金瓯
    这一掌之威,何止众人傻眼,连媚儿自己都不信。

    不是吧?装什么呢!至于么?红发女郎“哼”的一声,鼻端出气,赤裸裸地鄙夷。要不是看人多,担心折了鬼王威信,都想给他拉哨喝倒彩了。

    蹴鞠、马球最恨什么?就是个“假”字!你以为打架就不是?

    霎时间,疯汉在女郎心中的形象跌到谷底,就比鬼先生高些。孤竹国伏象公主颁过一道名震南疆的饬令,凡鞠社有踢假球者,不分情节轻重,抓到就是打折一条腿子,管你家社东是哪个,绝无情面可讲。是以孤竹国的鞠社,在南陵诸封国中以实力强横著称,原因无他,不过风气良好而已。

    这下可好,连七玄会上都打假了。

    媚儿心头无名火起,不顾阳炁转衰,正想再赞一掌,蓦地那小巧的金乌帐前藕纱倏动,飙出一抹银芒,撞正恶佛脑门又“飕!”

    掠回,直至藕纱复落,才听见啪的一声贴肉相击,在恶佛青惨碜的黥刺髡话,直到此际,她才终于看清“老妖怪”的眞面目^这哪里还像是人?没有这么小的人!蚕娘并非是身如女童,而是一个好好的妙龄女子,硬生生地等比缩小,竟不到寻常成年女子的一半,小小的艳丽的脸蛋儿,小小的手掌,小小的坚挺丰满的双峰……这、这简直是……

    “……太可爱了。”

    她喃喃说道,连嗓音都忘了压低挤粗。染红霞听得一愣,转头错愕道:“什么?”

    媚儿深深吸了口气,彷佛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控制不住似的。

    “她好……好可爱。”

    鬼王陶醉地伸手比划,宛若梦游。“手啊脚的,还有脸蛋……什么都是小小的,妳看,小小的……小小的……”

    呢喃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喔!”

    哪里好了!染红霞面色阴沉,与雪艳青交换了个眼色,心想邪派对姑娘家毕竟是有不良影响的,如恶意曲解了“可爱”二字的意义,又或直接把阴宿冥的美感知觉给弄坏了。她七岁上师父送给她的第一柄青钢小剑,那才叫可爱!还有那套能对拆水月卅六式、每日申时一到便发出尖锐哨音,准时叫她起床练功的象牙人偶,更是可爱得不得了────帐里,娇慵地偎着枕头的女郎,有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艳丽面孔,说是“杏眼桃腮”也毫不为过,所著里外层迭、有纱有锦,与雪艳青身上穿的一样,都是极其华丽的宫装。

    然而她玉肌极莹,似无一丝血色,裸露的细小肩颈等与雪绫相映,浑成一片,几无扞格;裙底露出双赤裸小脚,细如一瓣肥润百合,趾敛掌圆,透着淡淡酥红,却是全身上下唯一有点人味儿处,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鬼先生本以为她环了条极厚极长的白狐披肩,狐异门以“狐”为号,门人皆自比为狐,最恨他人取狐皮为裘,不禁咬牙狠笑,定睛一瞧,哪有什么狐毛?才知她所拥乃是足可曳地的银发。

    蚕娘慵懒地以指梳发,低垂浓睫,淡淡笑道:“胤铿,蚕娘想了一想,你若这样死了,我对你爹也不好交代,追根究柢,是胤野没把你教好。这样罢,你自废武功,以为省惕,也好昭示改过向善的决心,我带你回转宵明岛,那儿是你爹少时待过的地方,你随我好生读书做人,待你大彻大悟,蚕娘再教回你一身绝足以产生“力量”的武功────的渴求皆不如他。

    鬼先生自问在两家合一的图谱上所花的钻研心血,没有人能超过自己;在《玄嚣八阵字》吸引、转移他的注意力之前,鬼先生可说茶饭不思,将全副心神都投注于残谱之上。、寂灭刀的惊人威能不倚靠内力,而是透过对筋骨肌肉的全新应用,移转产生力景的“点”从而生出肉身原本所无之力。光凭这点,无法破解峰级高手所独有的“凝功锁脉”神技,但鬼先生依照残谱所示,以与平时全然相异的方式运使喉肌,蓦觉颈间压力略减,艰难地开口:“且……且慢……我……有话……”

    封死全身的坚冰瞬息间消失。鬼先生力竭仆倒,汗湿重衫,料不到仅短短片刻间受制,竟消耗体力如斯,狼狈的程度,毫不逊于染红霞与阴宿冥。蚕娘怪有趣的乜着他,饶富兴致:“挺不错的嘛!这手是胤野教你,还是你自行悟出?”

    鬼先生无意浪费时间与她叙旧,一名胆敢忽视誓限的桑木阴使者,是此际世上最危险的怪物,稍有不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抚着咽喉,极力调匀气息,当然不是为了战斗,而是避免话说到一半痦哑失声,自绝了生路。

    “此……此物……交……交与……前……前辈……”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平摊在掌心之上。

    旁人尙不及看清,那五色斑斓的物事“飕”的一声,自行飞入向日金乌帐中,彷佛有人以鱼钩钓线施为,方能一举越过三丈长的距离,落入蚕娘手里。鬼先生亲身尝过气脉禁锁的滋味,比之于活人肢体,那股强大的气机要施压于空气,让小小一只锦囊“挤”将回去,应是再简单不过。

    只是在他手里蜡丸大小的织金锦囊,拎在蚕娘手中,倒似个小小提袋,逛街带上怕也使得。

    银发女郎居然还眞挽着往腰际比了一比,露出“丑死了”的嫌恶神情,啧啧两声:“你打平望来,不知京里时兴什么吗?这种绣金织锦的袋子,拿来贮装官印便罢,岂能往女子身上妆点?你早些拿出来,我便不犹豫啦,不知美丑,杀了也就是了。”

    鬼先生知她故意嘲讽,并不还口,定定注视女郎手中锦囊,彷佛所贮一现,便能底定乾坤。

    蚕娘掂了掂份量,信手解开系绳,往里头看了一眼,俏脸倏凝,但也不过是一霎,旋即回复淡然,微笑道:“此物,你却是从何处得之?”

    不像要动手杀人的模样。

    鬼先生略略放下心来,暗忖:“终究是古木鸢难救我命。”

    益觉“平安符”那厢净是些不靠谱的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待此间事了,定要将祭血魔君等卖与古木鸢输诚,摆脱这群无能祸精。

    当夜在粮船之中,古木鸢将这只锦囊交他,指名应付“七玄大会上最棘手的敌人”他当然不会傻得原封不动,待大祸临头,才拿这不知所谓的玩意冒险,前脚刚离,随手拆开观视,见囊中贮了块沾满污渍的破瓦当,残剩的圆瓦面上,非常见的卷云纹或吉祥文字,而是一只鸟首。

    南陵诸封国的达官贵人府上,多以族征的鸟类图腾制作瓦当,但这一小块碎片上所见,既非鹰也非凤,也不似孔雀仙鹤一类的瑞禽,锐目尖喙,瞧着倒像乌鸦。乌鸦自古不祥,南疆百族之中,并无以鸦形为族徽者;除此之外,囊中别无长物,古木鸢亦无只字词组交代,可说卖足关子。

    古木鸢的智谋,鬼先生从无一丝怀疑,当下只恼他架子忒大,时时端着一副考较人的神气,彷佛“普天之下,人人吃土;率土之滨,俱都傻屄”打骨子里看人不起,连交付救命关窍,都要用上锦囊哑谜这等老桥。

    直到看见一路从祭殿入口摇将下来的向日金乌帐,终于明白古木鸢让他防的是谁。

    冷静点,胤铿。他对自己说。

    蚕娘看见瓦当碎块的剎那间,神情产生微妙的动摇,较之现身以来,女郎一贯的冷静戏谑、成竹在胸,那心弦震动的模样不是骗人的。这瓦当代表什么意思?快想啊,胤铿,快点想────建筑物。据点。破碎的瓦当,那是被毁坏的建筑,被攻破的据点。

    瓦当上那铁锈般的暗褐深渍,毫无疑问地是血迹。

    这片破瓦当对桑木阴、对蚕娘的意义,只怕是仇。

    三十年前,宵明岛位于东海的据点遭人血洗、蚕娘亦被仇家所伤一事,鬼先生自是一无所知,恐怕连他的母亲胤野亦不知此事。然而,黑衣青年凭借着出类拔萃的记忆力与观察力,自行锻炼出某种能由微小事物之中,看出眞貌的异能;他于央土教团中能爬得如此之快,广受平望都权贵之尊仰推崇,乃至成为皇后心灵寄托,仰赖此术甚多。

    “向目乌金”乃是桑木阴之主的象微,以此为瓦当,定是建筑群的核心处。换句话说,瓦当所沾之血,必不是来自无关紧要之人。

    还有什么?杀人,毁迹……要毁去一幢、乃至一片建筑,不会有哪个笨蛋蠢到用金瓜铜锤一一敲碎;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放火。但瓦当上并无烧灼的痕迹,代表取自凶手纵火之前────(这是……证据!

    鬼先生蓦然省觉。瓦当沾血,显是取于杀人后;不见焦灼,表示拾于纵火前。拿得出这块破瓦片的,当时必定人在现场,若非目击证人所为,即是杀人纵火的凶徒!

    他胸有成竹,迎视着蚕娘犀利的眸光,傲然一笑。“蚕娘当问,我有什么条件才是。”

    女郎以袖抿嘴,眸中却无笑意,淡道:“给你这物事之人,是打算借刀杀人哪!你命快没了,同蚕娘谈什么条件?”

    鬼先生从容道:“前辈若是杀了我,瓦当顿成废物,多年来苦心追査而不可得的线索,便断在这一处。値或不値,我亦不知,须由前辈判断。”

    “傻孩子!说甚傻话?”

    蚕娘微瞇着眼,抿嘴道:“要从人嘴里撬出话来,怕比谈条件什么的,要可靠又容易得多。咱们这儿现成有位鬼王哩,集恶道拷掠人的法子,没什么问不出的,横竖有大把的时间,让她陪你玩玩也不坏。”

    远处媚儿露出一抹戻笑,轻拗指节,只差没举手大喊“选我选我”鬼先生无奈摊手。

    “前辈所言,每个字我都同意。集恶道苦刑之厉害,莫说几样,晚辈怕连一样也扛不住,毋须鬼王出手,光听我便腿软啦,有什么说什么,决计不敢欺瞒。”

    他怎么瞧都不像腿软的模样,微笑道:“但原本便不知的事,恁有通天手段,也撬之不出;打得狠了,我也只能胡说一气,是不?前辈若不在意,倒也是个法子,注定无效,且试不妨。”

    鬼先生定定注视着娇小的银发丽人,一步也不退让。

    “交给我这只锦囊之人,就只给了锦囊,连闲话都未多说一句。晚辈自来怕疼得紧,但无论我说什么,皆与眞相无涉,我既不知道这瓦当是什么意思,也不知给我的人与它有什么关连;前辈若想知道,只消答应决计不插手此间之事,待晚辈毫发无伤离开此地,前辈想知道的,那人自会向前辈说明────我料他以锦囊相托的意思,原也是这般。”

    “你想得美!”

    媚儿气得哇哇大叫,狠笑道:“等你尝过本座的手段,便有什么不知的,也尽都说了!教你知道我的厉害────”“……且慢!”

    发话之人赫是蚕娘。她双掌合拢,捧米袋似的掂了掂锦囊的份量,沉吟片刻,抬头道:“交你锦囊之人,究竟是谁?”

    “古木鸢。”

    心知此事难以闪避,鬼先生索性爽快交代。“顺便说,我不知道他的眞实身份。“姑射”嘛,神秘组织一个,要杀他或废去武功,不过威吓罢了,可惜教他看破了手脚。”

    蚕娘听得欢悦,连连点头。“眞是聪明的丫头!难得又有两只好枕头……”

    符赤锦不明所以,忽觉一阵恶寒,本能双手捣胸,雪酥酥的奶脯之上泛起连片娇悚,却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广场中央,雪艳青手持做为“虚危之矛”核心的乌沉黑枪,一指鬼先生,扬声道:“你把我的金甲藏到哪儿去了?快交出来!”

    鬼先生可怜兮兮地抬起视线,眼中白多于黑,瑟缩道:“我若交出,门主能否饶我一命?”

    雪艳青还眞没想过答案,陡被问得一怔,顿时犹豫起来。却听鬼先生哈哈大笑道:“门主,“胜者为王”是需要练习的,若无足够的准备,很多时候胜者未必成王,其姿态之狼狈,有时往往比败寇要难看得多。”

    他说这话时,唇面上的苍白尙未全褪,发末额鬓兀自挂着汗珠,模样简直毫无说服力,但不知为何,众人却禁不住替他身前持枪斜指的雪艳青担心起来,彷佛此话既出,突来一记反败为胜的杀手锏也不奇怪。

    唯一不为所动的,大概只有雪艳青本人了。她微搜着眉,似乎正在咀嚼这番话的意涵,并不当它是对手嘲讽扰乱的某种说帖。

    “按照大会进行的惯例,”

    鬼先生剑眉一挑,笑得邪气,光以间答的主导权来看,已是反客为主,武力、身体状况尽落下风的,反倒稳稳操弄着节奏。“门主既已亲来,轮到在下发问啦!天罗香一脉,是支持七玄同盟呢,还是反对?”

    这点她倒是不曾犹豫。“天罗香反对同盟。”

    雪艳青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决心既平静又坚定,毫无动摇。

    鬼先生似不意外,点头道:“既然如此,门主就得面对规劝之人了。留神!”

    语声方落,蓦地一团乌影自天罗香群姝之后跃出,挟着惊人的斩击力道从天而降,劲风呼啸,势若开山;尙看不清持兵之人的形影,石柱般的巨刃已映满蠕祖愕然仰视的眼瞳!

    ────万劫。

    是妖刀万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