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他大叫道,并举起马鞭往门柱上一甩,“我跟你说,玛莎死掉了!……是我刚发现的。你出什么毛病了?就不能说句话吗?……死了。她的头——她的头全部……”

    他看着手指,双肩颤动不已。

    “你不信?……进去看一看吧。天哪,世上最可爱的女人,全部——全部——你去看看。他们杀了她,是他们干的。她在抗争,她决心如此。亲爱的——玛莎。这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活不了。没有什么——属于我的东西——能够留下来。我们还约好,趁大家都没有起床,一大早去骑马呢,结果一来这儿就……”

    詹姆斯·本涅特试图压下身体里涌出的恶心感。【贺氏藏书·ll841123精校】

    “只不过,”他说,“她在这里干什么?我指的是在这水榭里。”

    约翰·博亨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哦,不……”他最后说,俨然是空荡荡的大脑,捕捉到某个隐晦不明的事实,“你不知道吧?……你不在这儿,不。事实上,她坚持在这儿睡觉,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在说,彻头彻尾就是她的风格。但是,她为什么想待在这儿?……我不该让她自作主张的,可惜当时我不在,没有办法阻止……”

    “先生!……”空地的另一侧,传来一声低沉嘶哑的叫唤。他们看到马夫伸长脖子,打着手势,“先生,他是谁?是你在叫吗?我看到你走进来,然后——”

    “回去,”约翰·博亨大叫着,“跟你说,回去!……”他大吼大叫起来,对方反倒犹豫了一下,“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他缓缓坐倒在最顶一阶上,把头埋在手中。

    詹姆斯·本涅特从旁边走过去。他深知:如果不自我催眠一下,自己绝对没有勇气进去,面对黑暗,他只觉空虚和动摇,但又不能退缩。他诅咒自己,因为右手抖个不停,只好像一个白痴似的,用另一只手握住右手腕。

    他问道:“里面有灯吗?”

    “灯?……”约翰·博亨顿了一下,又重复道,“里面?……哦,哦,当然有。是电灯。真滑稽,我忘了开灯,完全忘了。太滑稽了,哈哈!我……”

    听着这起伏不定的声调,詹姆斯·本涅特慌忙走了进去。在一片完全的黑暗中,他只知道自己处于一间充斥着老旧木材和发霉绸缎怪味的接待室,但又能闻到新近喷洒的香水味洋溢其中。

    玛莎·泰特的面孔,顿时鲜明地跳进了詹姆斯·本涅特的脑海中。当然,他还不相信她已经死去。那已经融入生命中的魅力——你触过的手,你吻过的唇〈即便只有一次),然后,责怪她骗了你——并没有瞬息间,退化成画像上的线条,或者蜕变成棺材里的蜡人。

    绝不可能,她一定还在这里,一定还活着;即使看不见她,詹姆斯·本涅特还是能感受到她的存在,那是她生命的火焰。

    但是,詹姆斯·本涅特却发觉:空虚感越发浓重。沿左边的墙一路摸索,他找到一扇开着的门。在那个房间里,他找到一个电源开关,犹豫了一秒,还是打开了它。

    什么都没有。开灯之后,什么都没有。

    詹姆斯·本涅特置身于一间斯图亚特时期的博物馆,或者说是一间客厅——真实的客厅里:这里什么都没变,除了织锦早已磨损、颜色渐褪、干涩发霉;三个弓形窗户悬在髙处,嵌着方形的窗格;壁炉有个熏黑的石顶;地板交错铺着黑与白的大理石块;墙上的铜制烛台,插了几支蜡烛,火焰摇荡不定。这种幻象太精致了,有一阵子,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理性出了问题,居然不大愿意,在墙上找到电灯开关。一张翻倒的椅子上,斯图亚特式扶手插进橡木的金银丝细工中;微弱的火焰熄灭了,留下一小堆残灰。房间尽头有一扇高大的门。当他在黑暗中,把门打开后,犹豫良久,才把灯打开。

    里面只有两个烛台燃烧着蜡烛,房间弥漫着一片浓重的黑暗。他先看到有着红色遮蓬的高大床架,留下一抹阴影,接着看到:这个方形小房间里,诸多镜子交错的反光。

    最后,他看到了玛莎·泰特。

    詹姆斯·本涅特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确认,是真的,玛莎·泰特已经死了。她肯定已经死去多时,因为身体已经冷透,这打击鲜明地留在他脑海里。

    走回房间中央,他努力尝试着保持清醒冷静,可惜,这也是不大可能的。

    玛莎·泰特曲着身子,倒在壁炉和床脚之间的地板上。床边的墙壁上方,黯淡的光线穿过巨大的格子窗户,沿着壁炉的方向,穿越整个房间,落在她的身躯和脸庞上。阳光温柔地俯瞰着她的脸庞,无视那被敲碎的前额和半睁着的眼睛。他觉得她前额的血迹已经凝结,长发也凌乱不堪。

    不过,玛莎·泰特最后的表情,与其说是苦闷,还不如说是惊讶和鄙视;她的肉体在挣扎的时候,表现出一股力量,因而产生的觉悟,与那种神色混在一起,令她的脸在死亡之后,显得非常奇怪。詹姆斯·本涅特隐约觉得:这是她的容貌中,最骇人的部分。她一身纯白,所穿的白色花边睡衣,从右肩往下被撕破了。

    谋杀!……因为玛莎·泰特的头,被什么东西打破了?……

    詹姆斯·本涅特再次尝试保持冷静、清醒,拼命留心现场周围的细节。壁炉的石顶下,是一团小火燃尽留下的灰,堆叠起来整齐得可怕,而且跟另一房间里的那撮灰差不多大小。一根沉重的拨火棍末端,插入灰烬之中,它是那些翻倒在地的火炉用具的一分子吧。用拨火棍打的?也许如此。在炉膛与灰白色地毯的边缘处,他看到一个古代水瓶的镀金玻璃碎片撒了一地,附近还有好些黑色的污点。空气中充盈着存放多年的葡萄酒的甜味。炉底石上有一、两个——是两个——酒杯的碎片。放着镀金日本漆器的小凳子,和一张柳条椅背红色坐垫的橡木椅,都被撞翻了。这些东西都离壁炉很远。在壁炉近处,一张看上去差不多的椅子,正对着刚才那张翻倒的椅子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