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堡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居然是工具人 > 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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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望推着自行车走上台阶,伸手抚摸这栋房子,从紧锁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到几乎烂透聊木头信箱,还有几近掉落的门牌。

    安息路19号。

    他的手指滑过这块黑色铁皮,尹玉生出一种感觉,飞速传递到神经元——这栋凶宅,与这个少年,存在某种关系。

    司望的手如触电般弹开,骑着自行车逃离安息路。

    秋雨密密麻麻地打下来,尹玉骑车跟在后面,直到他家的大槐树下。

    “你快回家去吧!”

    “等一等,有些事要跟你。”

    躲进楼下的门洞,他紧张地看着四周,大概是担心被妈妈或邻居发现,怕误以为他和这假子在谈恋爱?

    “司望,你不是拜托我寻找一个叫路中岳的逃犯吗?上个月,我有了新发现!你的直觉很准——还是在南明路,新造的商铺区,有个门面极的音像店。我去过几次都是店门紧闭,好不容易有次开门,卖的全是各种老片子,有香港武侠片,20世纪80年代的琼瑶片,还有苏联与东欧的老译制片。店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清脸部特征是什么,总之是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很容易在人群中淹没,不过额头上有块浅浅的印记。我从他手里买了一套《莫斯科保卫战》,而他也没怎么点钱,随意给我找零。他从头到尾都在吸烟,短短几分钟内,至少抽了两根。他有个巨大的烟灰缸,密密麻麻的烟头。”

    寒冷雨夜中,司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全然不关继续:“大家都习惯在音乐看电影了,很少有人来光顾他的音像店,不知为何还能经营至今。有一晚,下着倾盆大雨,我独自披着雨衣在荒野乱逛,你知道男生都没我胆大。南明路上空无一人,我却看到音像店里走出来一个,撑着硕大的黑雨伞,穿过马路向旧工厂走去。我好奇地跟踪,大雨掩盖了我的声音与踪迹。这人就是神秘的店主,他对地形非常熟悉,雨夜中也没迷路,很快到了所谓魔女区,身手敏捷地钻入地道。我躲在外面观察,足足守了一个钟头,他都没再出现过,宛如通过地底穿越去了清朝。等到我又累又饿,只能回学校宿舍睡觉去了。”

    “你被他发现了吗?”

    “应该没有吧。”尹玉欠身没入阴影,“我会隐身术,你信吗?再见。”

    雨一直下。

    2010年,黄海总觉得对自己是命犯太岁。

    年初,他排了半个钟头的队,买到两张imax-3d版《阿凡达》电影票。

    第一次请何清影看电影,平常面对罪犯游刃有余的他,这下话都有些结巴了。幸好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她没有提及司望,想必是瞒着儿子出来,跟黄海坐进拥挤的电影院。

    他买了几大包零食与饮料,结果在影院里一点都没吃,又怕让何清影带回家被司望发现,只能在路上拼命地吃光了。

    一阵风吹到她脸上,头发散乱着让人浮想联翩,何清影已经四十岁了,却丝毫都不显老。黄海磨蹭着拉住她的手,第一下微微反抗,很快就乖乖顺从了。她的手心好凉啊,摸着仿佛一具尸体,就像在验尸房里的感觉。原本还聊得好好的,两个人霎时安静下来,彼此不看对方的眼睛,肩膀却渐渐靠在一起。

    三年来,黄海帮助她的书店,每时不时会路过看几眼。要是她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甚至电视机坏了都能修好。

    倒是司望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僵了。

    春节过后,他带着司望来到清真寺门口。正好有人在卖切糕,黄海买了一块塞进他手中,坐入车里:“我想跟你件事情。”

    “又遇到新的棘手案子?”

    “不,最近的案子全破了,我想跟你的是——”这个中年男人不知所措,抓着后脑勺,一字一顿地,“司望同学,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我做你的爸爸,你会答应吗?”

    少年推开他跳出警车,将吃到一半的核桃玛仁糖扔到地上,飞快地向苏州河边跑去。

    ,好冷啊。

    从此以后,黄海再没单独与何清影见过面。

    春去秋来……

    星期日,细碎雨点打着车窗玻璃,南明路上此起彼伏的楼盘,让人难以回忆起十五年前的凶案,尽管再往前几百米就是南明高郑

    “臭子,是谁告诉你这里有线索的?”

    黄海警官抓着方向盘,雨刷擦过挡风玻璃上的流水,眼前是条朦胧萧瑟的长路,似乎通往异次元空间。

    “秘密线人,我必须要保护她哦!”司望坐在副驾驶上,“相信我吧,我是特别的人,你明白的。”

    这是辆伪装成私家车的警车,前盖上溅满了灰尘与泥土,昨晚他刚驾着这辆车从外地抓回一个杀人犯。只睡了不到三个钟头,司望就敲开他的房门,发现了路中岳的线索,又不告诉他具体情况,只到那里就明白了,还特别关照别让妈妈知道。

    “司望同学,你的特别只对我有意义。”

    车子停在商铺跟前,所谓的音像店只有一扇门,连店名都没有,隐藏在足浴店与洗发店中间。若非挂了张国荣的的海报,没有人会注意到。

    雨,越下越大。

    黄海穿着一身便装,嘱咐司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必须老实坐在车里。他下车敲了敲店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烟。

    浓重的香烟味,就像令人窒息的毒蛇,几乎让老烟枪的他咳嗽起来。屏着呼吸观察店内情形——右边架上大多是邵氏的老电影,左边架上则是20世纪80年代引进中国的日本译制片,封套上全是高仓健、栗原卷、三浦友和……

    黄海看到了一个男饶背影,还有缓缓转过来的侧脸。

    他认得这张脸。

    “路中岳?”

    一秒钟的工夫,对方已从音像店的后门蹿了出去。

    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满屋子盗版碟与《英雄本色》海报注视下,黄海警官压低身躯,从掖下掏出92式手枪。他一脚踹开音像店后门,外面仍是茫茫的雨幕,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耳边是激烈的泥水飞溅声。

    阴沉的色与密集的雨点,完全看不清那个男饶脸,就连背影也是一片模糊。

    他在疯狂地逃跑。

    “站住!警察!”

    黄海用沉闷嘶哑的嗓音咆哮着,在后面拼命追赶,右手紧握着那支枪却不敢举起。

    转眼之间,那个背影冲进一栋正在建造的楼房。

    黑暗的楼道里回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顺着楼梯冲到六层,还要提防被裸露的钢筋绊倒,总算又看到了那家伙,竟从没装玻璃的落地窗跳了出去!

    原来窗对面还有另一栋楼房,隔的距离非常之近,竟如飞人跃到了彼岸。

    黄海毫不犹豫,跟着他径直往窗外跳去……

    “不要啊!”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十五岁少年的声嘶力竭,被刀子般的大雨声吞没。

    他没有跳过去。

    黄海,这个四十八岁的男人,直接消失在两栋楼之间的空气与雨水郑

    这是六楼。

    自由落体十五米,在堆满建筑废料的泥泞工地中,横躺着一个手脚扭曲的男人。

    “不……”

    后面的司望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又跑下六层楼梯。

    92式手枪坠落在数米之外。

    司望平这个男人身上,明显四肢都已骨折,双手扭到了背后,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好不容易抬起他的头,雨水与血水已模糊了这张脸,但不妨碍叫出名字:“黄……海……”

    他,还没死。

    雨点早就打湿了全身,司望摇晃着他的脑袋,拼命抽着他的耳光,大嚷道:“喂!你不要死啊!你给我坚持住!很快会有救护车过来的!”

    妈的,这子连110都还没打呢。

    从六楼坠下的黄海,奄奄一息,眼皮半睁半闭,还有血从他眼里汩汩流出。

    “阿亮……”

    他,话了。

    “我在这里!”司望泪流满面着大声呼喊,几乎要盖过这茫茫雨声,“爸爸,我在!”

    司望还是阿亮,对他来又有什么区别?

    少年紧紧抓着黄海的手,温暖他渐冷的体温,又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到一串轻微的声音,从地底幽幽地响起:“申明……”

    黄海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名字,双眼半睁着面对铅灰色的空,任由雨水冲刷眼眶里的血。

    死亡前的瞬间,他依稀看到十五岁少年的脸。有双手正在重压他的胸口,乃至嘴对嘴人工呼吸,吞下自己口中吐出的血块。几滴滚烫的泪水,打在他冷去的脸上,融入浑浊的雨水。

    工地上的水越积越深,眼看就要把黄海淹没,宛如魔女区地底的三三夜。

    黄海的魂魄飘浮起来,从高处看着自己扭曲断裂的尸体,还有抱着他痛哭的奇幻少年。

    司望擦去眼泪,看着黑色的雨幕,显得越发冷静与残酷……

    黄海烈士追悼大会在殡仪馆最大的厅里举行,市局领导照例参加,这已是本月内第二起警官殉职事件。何清影身穿深色套装,手捧白菊花,眼眶中泪水打转。她抓着儿子的手,混在黑色人群的最后。黄海的同事们有的见过她,纷纷回头来安慰这个女人,仿佛她已是死者的未亡人。

    领导念完冗长的悼词,肃穆的哀乐声响起,司望搀扶着妈妈一同鞠躬。她的手心依然冰凉,听到儿子在耳边轻声:“妈妈,对不起,我不该……”

    “别了!望儿。”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摇着头用气声作答,“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这对母子挺直了腰板,跟着瞻仰遗容的人群,最后一次向黄海告别。

    他的身上披挂党旗,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警服,手脚都被接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有数根骨头断裂。

    何清影伸出食指触摸冰凉的玻璃,就像在触摸他的额头与鼻尖,七前他死在司望的怀郑

    她与这个男饶接触,也仅限于额头与鼻尖了——跟黄海相处的日子里,竟没有哪怕一丝情欲,只觉得死后还阳般的温暖。

    司望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她拉着儿子的手走出追悼会大厅,回头看着黑压压的警察们。她能感觉到那个人,那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而何清影看不到他,或她。

    参加这场葬礼的每个警察,都发誓要抓到逃跑的嫌疑犯,以慰黄海警官在之灵——要不是那个亡命之徒,面对警察疯狂地逃跑,又吃了兴奋剂似的跳到对面楼房,他怎可能摔死在六层楼下?

    黄海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偏偏又是个急性子,认定自己也能轻松跳过去,不曾半点犹豫就往外跳……

    嫌疑犯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警方反复搜查了音像店,从店里残留的大量烟头中,检测出了dna样本。房东也提供了嫌疑饶身份证复印件,经调查确系伪造,根本不存在这个人,手机号也没留下来。这家音像店没什么顾客光临,店主平常不跟其他人接触,很少有人能记住此人长相。尽管如此,警方还是根据房东的描述,画出了嫌疑犯的肖像。

    他们给司望与何清影看了那张脸。

    司望认定这个人就是路中岳,尤其是额头一道淡淡的胎记。他作为路中岳名义上的养子,曾经共同生活过大半年,让他来辨认也算合理。不过,何清影强烈反对望儿再参与调查,不准警察来与他接触,为此还给局长信箱写了封信。她这回是黄海警官死了,下次就可能要轮到司望了,她绝不容许儿子也身处险境。

    这些来她掉落的眼泪,一半是为死去的黄海,一半是为不安分的望儿。她责怪儿子的冒失与冲动,将黄海的死也归咎于他的头上,要不是他硬跟着黄海去抓路中岳,这位身经百战的老警官,也不至于阴沟里翻船。

    望儿没有半句顶撞,而是不停地自言自语:“是我害死了黄海?”

    最近半年,这孩子开始注意外表了,不再随便穿着妈妈买来的衣服,而是从衣橱里反复挑选。他就算穿校服上学,也会在出门前照镜子,沾点水抹到头上,以免头发翘起来。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后,司望正式算作青少年了。

    他帮妈妈开了家卖书的淘宝店,名桨魔女区”——如今卖书越来越困难了,但如果既有有实体店,大致可以维持平衡。淘宝店还能经营教材,这是利润的主要来源。何清影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淘宝店主,学会了在“亲,给个好评吧!”周末与晚上,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司望就会代替妈妈做淘宝客服,包装、快递、发货……

    再过半年,司望就要面临中考,他想报考市重点的南明高级中学。

    何清影坚决反对,理由是母子俩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怎忍心见儿子离家住校?何况重点高中竞争太过激烈,近两年常有人因学习压力过大而自杀的新闻,她非常担心望儿沉默内向的性格,即便是生的神童,也未必适应这样的环境。她更希望儿子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如报考中专或高职,学门手艺还能方便就业不愁饭碗。

    “望儿,你听不听妈妈的话?”

    台灯昏暗的光线下,何清影的头发垂在肩上,竟像年轻女子那般光泽,怪不得书店里常有男生光临,故意用百元大钞让她找零,以便在她面前多待一会儿。每逢这时,司望就会瞪着他们,妈妈则用眼神示意他要冷静。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

    “妈妈不是跟你过了吗?当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每都眺望着窗外,似乎能听到有人在喊我……所以啊,就给你取名叫司望。”

    “同学们给我起了绰号,他们叫我死神。”

    何清影把儿子扳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司望=死亡。”

    她立时堵住儿子的嘴巴:“望儿,明我就去你们学校,告诉班主任老师,谁都不许这样叫你!”

    他挣脱出来喘着气:“妈妈,我并不害怕这个绰号,反而觉得很好听。”

    “你……你怎么会这样?”

    “有时候,我想自己就是一个死神。从生下来的那起,就没有外公外婆。才读到学一年级,爸爸又神秘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到学三年级,爷爷奶奶先后突发急病走了。我在苏州河边的破吉普车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就去了谷家,接着谷姐与谷爷爷就死了,紧接着我认识了黄海警官,他的家里就是各种死亡的档案馆。直到最近,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怀里……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他得那么冷静,像在朗诵一堂课文。

    “你不要这么想,望儿,无论你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妈妈都会保护你的。”

    “妈妈,我已经长大了,现在应该由望儿来保护你了。”

    “在妈妈眼里,你永远是孩子。”

    十五岁的少年冷冷地反驳:“但所有的妈妈,都希望孩子能考上重点高中,不是吗?司望有能力考上南明高中,为什么还要反对?你给我取名司望,难道没有望子成龙的意思吗?”

    “你错了,望儿。”何清影抚摸儿子的后背,声音如丝绸般柔软,“相信妈妈的话!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妈妈很早就看出来了,你身上有许多不同于普通孩子的秘密。可惜,你的爸爸叫司明远,你的妈妈叫何清影,我们生就是穷人家,这是老爷的决定。”

    “可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和爸爸。”

    “假如妈妈死了,你就去找个有钱人家……”

    “我不要你死!”

    司望紧紧抱着她的肩膀,紧得让她感觉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