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雪离去这段时间内,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百思不得其解。驱动作为魔神的须颉陀的分身,需要无比庞大深厚的力量,此前有秋良与惠因二者同时发力,才勉强将其蕴藏的实力激发个三两成。以肉体凡胎、单人之力,惠因又怎可将魔神之力再提升一个阶层?
在短暂的躁动之后,天地之间又陷入了令人惶惶难安的沉寂,吴雪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他复行数十步之时,林子深处忽然隐隐响起群兽警戒的低吼之声,还未待他细酌其中意味,便观黑黢黢的林内闪动着些许跳跃的电光。
一股极度躁动的气息突然在周遭弥散开来,笼罩在他的头顶。吴雪抬起头看着天空,忽闻一声炸雷,天际蓦地降下一道银飒飒的电弧。
魔神掌握着自然的力量,原始而浩瀚。无论何时,人们对自然逼仄的威严的恐惧深深刻在了骨子、血脉里。在当下安逸环境的庇佑下,人们或许已经忘记了祖先们面对天文异象时的恐惧和敬畏,但当自己切身处在自然威势蛮横粗暴的环境里,那份被遗忘的血脉便会再次苏醒,才明白人惯有的高傲与自负。
在被这样的力量笼罩下,吴雪忽然感觉自己微若尘埃。高天之下,众人皆凡尘。四海之闱,众生如蚍蜉。
但就在这样的极限压迫之下,吴雪却感到体内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苏醒,犹如春芽般纷纷展露头角,一派峥嵘夺彩之姿。
对此,他感到无比困惑。他聆听着深空秘境之内的切声呼唤,感受着遥远星海之中的神秘力量,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熟悉,却又犹如一个突然回忆起某段往昔的人般惘然若失,只觉得一切都不切实际,充满了虚幻的意味。
吴雪望向自己的左手,在幽微的夜光里跃动着晦涩的光芒,好像是从前那个浮想联翩的小男孩凝望的星空,一切没什么不同,但又似乎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深奥意蕴。
在此凡尘之上,是不是有这他们作为凡人不曾理解的存在?吴雪不止一次这般想过。尽管曾经每当他在姐姐们面前提起时,总是免不了被奚落嘲笑一番的。正因为此,吴雪对姐姐们的敬畏与仰赖的感情中掺杂了些许恼恨,总觉得她们跟其他人一样,不愿意倾听分毫自己内心的喧嚣,是一些只盯着眼前利益的俗人。尽管,吴雪一度以为她们便是仙女下凡。童年,星海与她们皆给了他无比神秘的感觉。吴雪甚至觉得,天上某颗星辰便是姐姐们的本体,而她们只是神明具象化的凡间体。
此时此刻,吴雪从记忆的漩涡之中苏醒,恍惚间,似乎旧日的许多记忆再次苏醒,一一在眼前重现。它们不再朦朦胧胧、意味不明,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而变得明澈而纯粹,那种轻松愉悦就仿佛来自思路清晰、目光淳澈的孩子,他总能以一种新奇且古怪的角度以猜测和好奇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并发掘其中早已经被大人们忽略的、看淡了的细微至理,尽管这一切在旁人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但吴雪一直觉得,当他独自一人在山野间凝望夜空中的星辰之时,或许那些星辰之上的某人也正在凝望着他。深空与星海,充满了无数的谜,诱使他不停地遥望,而又得不到半分解答。
他想到了赞虞珈美,想起了她幽深宁静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作为秩序与礼法之神,她的存在就已经向吴雪表明了这个世界深藏的另一面,常人不可接触且不可琢磨的一面是切实存在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吴雪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发了疯,陷入了无端无故、永无止境的臆想,一个深梦,永远也醒不来的梦,光怪陆离,变幻莫测,正如这个世界向他所展示的那样。
喧嚣与宁静,不断在尘世间你争我往,安静是预示着喧嚣,而喧嚣又带来了超然物外的宁静。让他思考,让他回忆,让他发掘自己蕴藏的力量。吴雪知道,有些东西并非已经消逝,而是被人们所遗忘。
“那究竟是什么?”吴雪微微动了动嘴唇。
往昔如斑驳缤纷的蝴蝶翅膀,却在顷刻之间支离破碎。耀眼的光芒自林间深处高高跃起,数道电弧掠动,如龙蛇混杂遨游于天穹,其间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鸣。紧随其后,那电弧凝聚于黑暗中的巨影口中,其驽钝饕餮之态,更显可怖悚然。
短暂的平静之后,位于须颉陀“雷之面”之侧的“水之面”倏而大张,卯足了劲儿,宛若一只气鼓鼓的癞蛤蟆般朝大地倾吐出迅猛的波流。
很快,那涛涛惊波便蔓延至吴雪脚下,冲涌而起,足足约莫二三丈,堪比那海之浪潮。
只此一瞬,吴雪便理解了须颉陀的目的,不由得脊背一凉,心惊之余,慌忙动身掠起。然周身尽是高耸密林,触水至深,有何落脚之处?
就在他思索可能得的对策之际,须颉陀那边忽然惊闪过一道电光,只见它庞大高耸的身躯高高跃起,身体两侧忽而展开一对翅膀,呼风之间犹如一只蚱蜢,匍匐在山体上,随即朝山下再次展开了雷电攻击。
当那道耀眼的电弧自波涛汹涌的水面上延展开来时,天地黯然失色,狂暴的波涛随着雷电一道儿汹涌澎湃,顷刻之间,此地方圆百里之地尽被狂虐的力量笼罩其中,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焦糊涂炭之色。
这一刻,万籁俱寂,唯有响彻云霄的惊爆声占据主流,唯有雀跃的电光于天地之间狂舞。
火之雀跃。只要换一个词汇描述便可。
很快,雷暴占据了上峰,将波涛炙烤殆尽,密林中间多了一个黑糊糊的大圈,其间还在不断冒着热气,树木噼噼啪啪发出烧炸的声响。
于此迷蒙之际,夜晚纯粹的黑中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神秘虹光,宛若一张幕布般,不知在远方上映着什么样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