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蚮寡妇究竟叫什么,城西没有人知道。知道的,差不多都死完了。再说了,也没人对一个轻贱浮浪的寡妇究竟叫什么感兴趣。女人们只盯着自己的丈夫不让这蛇蝎女人勾走了魂,另外还要在背地里唾弃几句。男人呢,总是免不了要被勾走魂魄的。自从她最近一任丈夫死了后,便再也没有改嫁,只是一个人在老房子里活。
但蚮寡妇的日子并不寂寞孤单,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在有诸多单身汉的柳牙西城?关于蚮寡妇一切的凶恶传说都不及她妩媚一笑,孟浪子弟常常徘徊其家门口,盼着能得到青睐,好在这个灰暗无望的人生里寻求片刻来自女人的慰藉。
好在蚮寡妇并非彻头彻尾的薄情寡义之人,来求欢的人总是会带着些许慰藉回去的。而不是兴冲冲来,空落落的归去。
女人们咒骂她死,背地里却也想要她那般的魅力,也想着跟丈夫以外的男子谱续青春。男人们总想着抢要,表面如狼似虎骂骂咧咧,这些情头们之间背地里互相见了,总要会心一笑。
城西是个垃圾堆。这些少年无不是这么想。他们受够了自己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失和,有些只是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竟然教他们大呼小叫,甚至大打出手。
说起想要去河东的愿望,四位少年答案各不相同。
发小甲笑道:“我就是想要去那边看看,这边太无聊了,城西的事物我已经没了兴趣。在这里,我恐怕每一天都想死掉。”
发小乙笑道:“我娘跟我爹因为那蚮寡妇闹不和。我爹和那寡妇总是眉来眼去、暧昧不清,他们的关系或许也是如此。我娘报复,跟老胡同的赵铁匠好了。我爹只视而不见。这地方是人间地狱,所以,我想要去对岸去,再也不回来了。”
发小乙笑道:“我爹杀了人,教官兵杀了。所以我娘跟我叔好了,他们另凑了几个孩子。我不受待见,就想着早早离家谋生吧!”
众人看向发小丙,只见他长时间龃龉不定,胖胖的身体颤巍巍的,吐息呼哧呼哧的,好像肺部已经严重被黑烟熏陶,就快要产生了艺术病症。
良久,发小丙才道:“这里数我最胖,肺也不好,胡医生说我大概定是活不长了。而且,我在这里恐怕是到死都没有女人了,她们不喜欢胖子。”
发小甲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胖子。”
发小乙拍他肩膀,笑道:“这个你放心,不会缺的。”
发小丁笑道:“世间所得方式千千万万种,无法你情我愿,那就换一种思路。”
众人问道:“什么思路?”
发小丁笑道:“蚮寡妇!”
众人惊退,诧异道:“是她?!”
发小丁笑道:“她可是好得很,就算是你这样的胖子,她也会给予你该有的温情,而不会伤你可怜的自尊心……”
发小丙笑不出来,只是捧着肉花花的脸,喟叹望着黑黢黢的夕阳。于是他提出了众人都早已想过,但始终未曾料想的可能:“到对岸去!”
到对岸去。那里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光芒,代表着无数可能。或许,还会有他们一辈子不敢想象的人生。
今夜,当发小丙见到那个他曾经幻想过,但不敢想象的蚮寡妇,说不上有多惊讶。
“你……你带她来干嘛?!”
发小丁拍了拍蚮寡妇的肩膀,她嘤咛一声,一把撩开斗篷,向众人坦白了一切,便扑向发小丙。
发小丙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蛀虫一点一点啃食着,最终变得白茫茫一片,思维被挤压出去,再也不剩什么了。他成了一坨没有灵魂的肥肉,呆滞地躺倒在草地上,望着黑云蒙蔽的夜空。
发小丁观之笑道:“是了,我们这么一去,就再也见不到蚮寡妇了,可要借此机会,好好告个别!”
群欢事罢,蚮寡妇与众交谈,她问为什么这么想要去对河东那边。众人将各自的愿景告诉她。
蚮寡妇只是笑着道:“这样啊……这样也好。你们不会带着我,反正我也不会去。你们去吧,若是有机会,就将那里的情况告诉我吧……”
发小甲还在回味,她的温柔已经沁入骨髓,于是他开始动摇,问道:“要不……你也一块去吧……”
蚮寡妇幽幽道:“去不了。”
“为什么?”
她只幽幽笑道:“这边的印记已经彻底烙印在了我的灵魂里,无论我逃到哪里,过去都会一直纠缠着我。若是在他处,我或许会感到不安,或许会怀念着里,再无法安生。”
她从草地上支起身,娇笑道:“我已经是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婆了,根本不想去思考太远的事物了,也不想离家太远。而你们不同,你们还年轻,而且还非常有活力。带着我的希望,去理想的世界看一看吧……”
听到这里,面具人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脚下的灰色瓦片,萍翳和飞廉也是沉默不语。柳玉瑶眼睛瞥向他处,一副又冷漠又无奈的模样。
良久,面具人悠悠道:“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呢?”
时隔多年,如今的发小甲冷冷地笑道:“卫首大人……你也该知道吧……柳牙城的东岸到底是什么样子……”
面具人暗暗叹了口气,这点他再熟悉不过了。那边是权贵的圣地,贱民的地狱。到了那里,身心都会被一股魔力牢牢吸住,再也无法脱身,犹如身陷蛛网的飞蛾。
作为他们人生故事的听众,或许除了面具人以外,在场的就没人知晓那边的情况。浮华表象下的腐化,盛况之中的凋敝,狂笑背后的鲜血。
萍翳是北地人氏,家里还与北安王攀得上关系,所以自幼富庶,想象不到在千里之外的柳牙城的境况。他只在天都周边活动,这也是职责所在。
至于飞廉,他是南海财主之家的后裔,靠着漕运和海产品,便可一辈子衣食无忧。
柳玉瑶神情有些落寞。她起初觉得这个故事太过龌龊,龌龊到她几乎要把耳朵给堵上。但随之一想,便觉着是环境使然。
她可没遇到过那些鸡零狗碎的风流韵事,纵然是心里慕念着面具人,也向来是“始于情,止于礼”。
那些不加考量的冲动,她几乎难以想象。
他们的人生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