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对玉先凤来说,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它们,这些很久远的记忆,就像是海上的潮汐岛,随着潮汐浮现在海面,转而又消失。在这记忆的深海里,想要追踪根本无迹可寻,这些碎片的片段,浮现又消失,在每一个突然浮现的时间点的洋流里熠熠生辉。
它们来去无踪,又纵横交错,处于当下的玉先凤,像是一个已经被时间抛弃的遗民,对着那些曾经鲜活无比的时间段惘然若失。
她已经活了很久,已经见了太多的人事,多到数不清。那些偶尔会被揭开的尘封的记忆,只让她恍惚,处于这个时间点,回望过去,这些潮汐岛不规则的沉没,毫无规律地浮现。
正如此文一般形成了一个个无解的回环,这样的叙述方式继续下去,可逆可顺,会形成一个又一个回环,它们彼此疏离,却又因为一些节点而相连。
这像是一张立体的网络,每个独立又相互关联的时间点、人物、场景、语言、动作、心理活动,像是落入记忆陷阱的昆虫,捕食的蜘蛛逐渐靠近,这一个举动可以无限循环下去。
你会发现,这样的故事注定没有确切详细的情节,只有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线索和信息。而组成这一小说的美妙循环的,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模式化的加工。
如此反复,正是玉先凤孜孜不倦的追忆与寻找。
这种追忆和寻找,在剑神叶霜死后就一直在持续,或许会一直到她解开谜团的那一天,或许直到她被这些藤蔓植物般的记忆困扰到发疯为止。
无尽的生命,无尽的循环,无尽的寻找,诞生了无尽的痛苦。
叶霜的死给了她沉重的打击,以至于她终于下定决心,彻底脱离这个纷扰的江湖。
直到,朝廷内的一件劫镖案,牵连到了翎歌的父亲,这一只停滞的蝴蝶才出现开始翕动翅膀。
她隐居在夏国西南一处山林里,那里有当地的原住民历经百年建造的石林般的宫殿王朝。只是这个曾经在这片大地上短暂存在过一百多年的王国,在一系列的动荡之后,终是没落。
盛极一时的王朝覆没,受异域威胁的原住民归顺东边的宗主国,直到夏国皇帝派兵在西南边境驻军,建立了靖边肃夷府,这里才重新安定下来。
而第一任肃夷府总督,正是身为五卫郎之一的肃夷郎--潘忱化。这个人是潘欣欣的爷爷。
有了定边的肃夷府,真个西南地区重新恢复了安定,开始快速发展。就是处于这个原因,玉先凤来到了当地,就此隐居。
玉家与潘家乃至于其他三家,随近年来多有失和,嫌隙愈深,但终究都算得上是自家亲戚。所以当玉先凤来到肃夷府,潘忱化盛情款待,欲将这个玉家与己平辈的妹妹接入家中照料。
玉先凤只对一切都心灰意冷,无论是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是逐渐躁动对立的江湖,都令她无比厌倦,遂拒绝了潘忱化的好意,独自来到这个曾经诞生过一个盛极一时王朝的原住民的地区。
当她抚摸着布满青苔的石砌高塔和倒塌的宫殿,一种沉重又痛苦的历史感便油然而生。
这是她受到叶霜的影响,而形成的一个习惯。
有一点比较奇妙的是,她的到来在当地原住民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此地处于雨林地带,气候潮湿闷热,所以她没有穿戴斗篷和帽子,那一头白发只用一根簪子简单地绾起。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看她时怪异的目光,所以就这么独身来到这片雨林中的王国旧址。
她独身一人前往,本以为会引起原住民的排挤,人身会安全受到侵害,但不曾想当地人见到她之后,全都是一副活见鬼的呆怔模样,更有甚者,竟然匍匐在地,行礼叩拜。
当她跟一个当地妇人交谈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这个小王国还存在的时候,有一座神庙。神庙里供奉着一位神女,而这尊神女像,玉先凤在那妇人的引导下,来到了一所倾塌一半的宏伟神庙,隔着熹微的光线,见到了那尊神女像。
一瞬间,她竟然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是那尊神女像。在那脸部的轮廓和五官上,呈现出玉先凤神似的模样。
那当地妇人跟她解释,在他们的一本记载族人历史的古籍里,曾经提到一位神女,那神女白发灰瞳,身有自然之力,仪有神尊之威。正是这位神女,带领当时的族人建立了部落,克服了在丛林生活的困难,驱逐了异族和野兽,一代一代发展下来,最终逐渐形成了那个辉煌又神秘的王国。而那个神女,在帮助了族人之后,便挥袖离去。为了纪念这位神女,随修建了这座神庙。
闻言,玉先凤极其惊骇又惊喜,一种莫名其妙的宿命感,将她的神魂在不知不觉间牵引至此,未免太巧。她注视着那尊神女像,心生敬仰,只是这么对视着,好像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让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其中玄机。
玉先凤因此受到了原住民的盛情款待,但她只觉得这乃是巧合,可原住民对那神女的敬仰和崇敬,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变迁之后,仍未消退。
他们见了白发灰瞳的玉先凤,自然把她当做那个神女,只道是神女遨游了长生界和阴冥界,又来到了这里。
一时间,游散在边境各处的这个王国的遗民,纷纷前来,对玉先凤顶礼膜拜,更有些历经历史剧变老人,见了这位白发神女之后,竟然痛哭流涕,向天连呼。
玉先凤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他们记录的神女,这或许只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巧合而已。
但是在那些老人悲恸不已、满是沟壑的脸上,玉先凤知道,这个被历史剧变的痛苦和绮丽神话缠绕的部族,已经经历了太久的风雨,无形之间融入了他们的血液里。